咆哮中的赵城游击队

◎异　羽

太原失守后，华北战场进入了以游击部队为主体的游击战争阶段。面对日寇的侵略，游击队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进行了长期艰苦卓绝的斗争，有力地打击了敌人。赵城游击队是山西抗日力量中的一支，本篇通讯便是对赵城游击队组建过程和英勇事迹的报道。

异羽，生平不详。本文见于商务印书馆1938年7月出版的《抗战丛刊》（第五辑），《抗战丛刊》由郑光昭编辑，共六辑，所收文章多为记录抗战现场的通讯报道。

一、晋南是游击队的摇篮

几月来因临汾失陷，敌人长驱直达风陵渡。晋南的重要据点，尽入敌手。但我们十几万军队依然留存在山西，作各别的战斗，并未过河。更有山西的游击队——民众武装之风起云涌，可以说整个山西在过去完全陷入混战状态。直至最近，始拨开云雾，稍露清明，一个多月来，沿河各重要渡口，以及东南半壁之次第收复，使敌人只能沿着同蒲铁路几个重要据点如运城、侯马、临汾、洪洞等，作抱残守缺的死守。一条直线的占领，竟被分段地冲破，且陷入重重包围之中，究竟怎样才造成这样于我有利的形势呢？这固然是由于我们忠勇将士的奋不顾身，勇往直前，可是我们却不能忘记我们的游击队伍在这里所发生的力量，这一股伟大的洪流，在目前，正像潮水一样泛滥起来。

我们知道山西的地形，在地理上是属于山岳地带。山脉由晋南河岸起始，东有太行，西有吕梁，一直蜿蜒到东北的渤海岸上，整个山西完全被这两条主脉平行绵亘着。河曲以下至风陵渡，东折黄河正像一条研长的玉带，作直角形由吕梁、太行山脚底下，一直长向渤海。因而使山西在北方造成了一个特殊局面，可以俯瞰幽燕，南下河洛，为军事家所必争之地。在这峰峦叠嶂，山势重重的绵亘中，只有中间一条汾水，随着山势转折，而直贯中央，因此，也就形成了一条极其狭窄的平原。同蒲铁路，便沿着汾水的低地，南北透穿过来，算是唯一的交通孔道。中间九个重要据点，便是闻喜、侯马、曲沃、临汾、洪洞、赵城、霍县和灵石，一直往北就由介休、太谷、榆次，而和太原衔接了。所有这些城市，都在太行、吕梁两山脉重重包围中，我们的游击队伍便找着了这一块地带，像婴儿的摇篮一样渐渐的成长起来。他们之所以能出奇制胜，威胁敌人者，固属于人和，而这一块有利的地形，对于他们却更有决定的意义。

二、队伍是怎样生长壮大起来的

谁都知道历史上三家分晋，赵国最强，廉颇、李牧之所以能西抗强秦，固属他们有大将之才，但赵人的强悍，也是其中一个有力的因素。“燕赵古多慷慨悲歌之士”，历史上证明了，这一带居民不仅只是暴虎冯河死而无悔的卤莽野人，而且还有丹心侠骨慷慨悲歌的性格。渐离击筑，易水悲歌，从古到今，不是都令人景慕着吗？有了这样几千年来传统的风俗，再加上日本帝国主义之疯狂进攻，眼见着自己的妻儿老小在血泊中被践踏了；自己的田园房产在烈火下被焚毁了，很容易在每个人的心坎中燃烧起复仇的烈火。他们很清楚地明白：他们没有金钱可以跑到后方较为安全的地带，他们也没有亲戚朋友可以照顾他们的流浪在外的生活。很明显的是由于日本帝国主义之到来，破坏了他们田园宁静的生活，粉碎了妻儿老小的团聚。怎办呢？只有拿起他们的原始武器，鸟枪、土炮、刀斧和敌人拼命决斗。同时更由于难民流浪的苦痛生活教训了他们，与其避而逃亡，不如挺身奋斗。于是在反抗强暴侵略下，无分男女老少都手携手联合起来。这就是游击队伍到处蜂起而形成一股壮大力量的基本条件。

说起来围绕赵城一带的游击队伍，早在今春即酝酿进行着，经过了几番周折，二月初人数渐由九百人增到千余人，由几股较小的集团渐渐融合成一个较大的集团，初步的军事训练，以及抗战中的战术战略，都简单的加以灌输，更听到种种日本鬼子的暴行，以坚定其抗战信念。可是二月中旬，晋南局势急转直下，使他们不能安然在青天白日旗帜下静静训练了，于是在二月二十一、二十二日的早晨，便不得不向着同蒲铁路、汾河两岸分散开去，作他们首次的出师。但因为他们是初出茅庐，刚显身手，没有很好的训练教育，纵有最利的地形，也遭受了不少打击，他们觉悟到非彻底改组，着实训练不足以达到杀敌复仇的目的，非以整齐步伐，万众一心，行动统一，执行预定的计划不足以打击敌人，因此基于事实的经验与教训，严格组织训练起来，把他们的队伍，分成一个小队、一个小队的，每个小队各受其专门特殊的训练，总计里边可分侦察、破坏、通信、救护、袭击、宣传等部门，在相互分工同力合作的原则之下，各个队伍作一个有机的联系以互相策应，三个月过去了，他们的训练也到了炉火纯青的时候，同时他们的人数也比以前大大的增加，由一千而二千，而三千，现在居然有了五千，一直还在增加着，我们的这一股游击队伍，渐渐羽毛丰满地成长起来了。

1938年，第一一五师部驻地——孝义县碾头村

三、怎样联系自己围困敌人

本来游击队伍的分子，都是当地的民众武装起来的。纵然有些地方当地民众没有加入，但和他们保有密切联系。在这样水乳交融下，再加上受过相当的训练，情报是非常敏捷而确实。举凡敌人的一举一动，从什么地方开来多少援兵，运来多少辎重，他们都能神出鬼没、无孔不入的知道。在有机可乘的当儿，决不轻易放过。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有时截夺辎重，有时歼灭敌人。

至于他们自己通信联络的方法，说来也颇惊奇。虽然方法近乎原始而效用却颇强大。因为他们和当地民众保有密切的联系，这种传信的方法，便由当地民众来担负。方法是：用一根××插在所要传达的东西或信件上，限定时刻，无误赶到。于是他们便携着这根××循着路径的先后，一村一乡互相传递下去。不管风雨雷电夜暮晨昏，都能很快地赶到。有时候有需要大众周知的事，便由某一个发令的地点，四面八方地传下去，自己的人在短时间内，便知道有了什么事情发生。所以他们的行动非常敏捷，处处能占上风，有时候在获得了电线电筒等，也全部应用起来，不过为了避免被敌人发现，并不是一个一个的埋立电杆，只是利用就地的矮树或房屋的一角，架设起来。只要是敌人所不能到的地方，他们都有电话畅通。庞大的交通网、通信网，很广阔地建立起来。

他们破坏敌人交通，更是令人难以想象。在最初他们只注意破坏公路、铁路，着重挖坑掘壕，毁坏路面。可是虽然有时达到了阻塞敌人的交通的目的，但到底不能威胁敌人。因为敌人有一切先进优越的工具，很快地修补起来，又可畅行无阻。于是他们更想出绝妙的好着。“人多出韩信”，是北方流行的一句俗语，意思是说：集体想去，自然有好的办法出现。于是他们发现了乡下农民弹棉花车上所用的钥匙，恰巧可以脱卸路轨。从而四面八方地动员，将所有的钥匙成堆地集合起来。这一来，不仅破坏了路轨，而且还不只短短的一段，有时竟达十数里。枕木路轨，可以运走的便运走，沉重的则沉没于河底，使敌人无法修补。对于公路更用放水决堤的方法，冲毁路基，机械化的武器到此也不得不望而却步了。在敌人看到枕木被抽路基被毁而不得不中途停留的时候，如果他们人数单薄，这正给游击队一个绝好的机会。他们便像大雨倾盆的四面包剿过来，使敌人悉数就歼，方肯罢休。赵城东南小胡麻村、城东永乐村，常常是敌我激战的地带。而该两村之全毁于炮火，也完全是因为在这里是游击队永远出没的地方。

磨头车站，是到赵城东南二里多地的交通要道，敌人当然时时戒备，可是终竟逃不出他们灵活而有计划的出击。同蒲车在这里是一向不敢多时停留，有时就在几分钟的时间中，也会遭受袭击，以致敌人每到此间不得不特别加以戒备。

四、正在洗涤着旧恨新仇

黑夜袭击，本是游击队伍的一般战斗原则之一。他们当然也很好地应用着，但并不呆板地应用。也许就在白日，公然结队打击敌人。在有利的地形下，他们更诱敌深入，一鼓就擒。三月十七日的红城——村名，在赵城县北——交绥，他们便是使用这一个战术。那一带的地势，高崖起伏，坡沟连亘，非常险要，可是敌人并不知道他们一面接触、一面后退的用意，一口气地追击下来。结果，在一个东西峡谷中，两面被他们袭击歼灭敌人几乎大半。及至敌援军开来，始掩护着狼狈退却。计此役毙敌数十名，夺获辎重一部。

几次出击敌人的结果，随着枪械辎重的夺获，他们的实力渐渐增大起来，从而对敌人的打击也成比例的扩大。四月七日的晚上，他们更采进一步，大规模的袭击。会同着公安局的一部警察，以及当地保卫团之一部，联合进攻。但是为了先使敌人不能增援，便分路出动，破坏公路铁道。一夜间，被他们敏捷行动所破坏的铁路达四十余里之长，整个南北交通完全隔绝。于是他们便在月色朦胧中把县城三面包围起来，每个战士的血，都兴奋地激荡起来，勇武直前地爬上城头，当将敌人的大炮很便利地搬下几门来，可怜的“皇军”尚在睡梦方酣中。但由于他们的技术还未周密调整，冲锋号忽然在后面响了起来，这样，“皇军”便在睡梦中爬起。一时机枪大作，顿时敌我不分的混战了。酣战的结果我们忠勇的游击队伍便不得不退却下来。而敌人的这一次覆亡危难，算是很幸运的度过。

夜袭失败了，但他们并不灰心。他们很清楚地知道在城内的“皇军”为数不多，实力单弱。于是他们慢慢地化装入城，因而在里应外合的攻击下，“皇军”终于不支而退。而赵城遂告克复。可是我们游击队伍，终竟是游击队伍，不能和正规军一样作战。在破坏交通扰乱后方出奇制胜则有余，保卫城市、死守阵地则不足，两日后，敌军增援到来，我们的游击队伍就被迫不得不忍痛退去，于是赵城又蒙上一片黑暗的云雾，复沦陷敌手了！

敌人遭受了这一次打击，他们特别注意了，四月十七日，敌军七百余人满载武装由汾西出发，沿汾水西岸前进。每一个村庄，他们都要穿过，借此以窥虚实。然而我们游击队伍的情报，是神出鬼没的，事先早已知道。就在汾水西岸的登临，好义和村，预先配备了武装，布置了防线，准备与敌人决一死战。是日下午果然敌军赶到，于是一场鏖战即时开始。相持达四小时敌未能冲出，可是我们也由于弹药不足，器械不良，未能达到歼敌目的。适刘军驻防汾西、郭香、对竹一带，便由刘军开到一批生力军，附炮二三门，大举挞伐。敌渐不支，纷纷溃退城内。计是役毙敌将及二百，夺获弹药辎重甚多。这就是我们的游击队伍和正规军配合作战的成绩。

敌人为了要消灭这股有力的队伍，便想出极其毒辣的手段。我们都知道，东北义勇军是使敌人闻而头痛的。每当青纱帐起，声势更为浩大，而敌人也最感棘手。为了保护公路铁路安全，在路基两旁五里内不准种植庄稼。每一个电杆底下，都有一个他们的“皇军”在那里昼夜看守着。可是在赵城，他们不是这样了，他们狞狰的面孔，毒辣而惨无人道的手段，一一表演出来。他们认为游击队之所以猖獗，完全是老百姓的鬼把戏。于是除了无分男女老幼尽量杀戮外，所有庄村一概焚毁起来，只要是他们的势力所及，所过无一幸免。熊熊烈火在赵城附近一带，整天的燃烧。总计赵城共有一百余村，被毁者竟达四十余村，已超过了全数三分之一，据所知者有侯家纪落、南北伏牛、大小胡麻、明安、永乐、东西董村、辛堡、前涧、南北玉村，以及城内一部。人民是杀戮了，村落是被毁了，游击队应该敛迹了。可是相反的，没有减少，却在增加。他们明白了，即使在日本帝国主义脚底下作一俯首帖耳的顺民，也完全是不可能的事。因此更激起他们反抗杀敌的决心，新仇旧恨一起会合起来，向日本帝国主义索取血债。

五、“皇军”发抖了

有了这种计划周密、情报敏捷、行动一致的游击队，以及他们之誓死杀敌、勇武作战的精神，使素称“武士道”精神的“皇军”感到一种谈虎色变的恐惧而发抖了。在这南起洪洞、北至霍县、西至汾西这样一块狭长形的区域中，他们真像天之骄子一样，使敌人不能撼摇。而所谓“皇军”也者，根本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更谈不到威力。相反的，“皇军”却是一个一个的忧心如焚，惴惴不能自安。因此他们在目前像老鼠一样，永远躲在洞里，不敢外出一步。同蒲车由南到北或由北到南，中间必须通过赵城。如果在别处，“皇军”可以耀武扬威安然通过，在这里却要胆战心惊。每一次“皇军”经过赵城或汽车开入赵城时，不管风吹草动，“皇军”总是机枪连续不断，毫无标的地射击，直至他们走出游击队的势力范围以外，才敢稍稍停止这种惊慌失措的窘态，说明了敌人是怎样胆小如鼠的害怕，也更说明了我们游击队在敌人的眼中是如何的威风凛凛。

目前盘踞赵城的敌人不过二三百人，附炮四五门。由于同蒲线上分段被我袭击，敌人只在几个重要据点上闭门死守。西南、东南各重要渡口以及各重要城镇次第收复。这种指日可以肃清残敌、造成有利局面的功绩，游击队伍却占重要的位置。我们清楚地知道，游击战术不是被压迫民族解放的唯一战术，可是我们也不否认游击战术却是围困敌人最有力最灵活的战术。只要和我们的正规军配合起来，效用是非常广大的。当然达到像赵城游击队这样活跃有力，民众动员、民众组织，乃至民众武装，是一个唯一的条件。

晋南的民众是怒吼了，让它很快地燃烧到全国去吧！

◇选自商务印书馆1938年版《抗战丛刊》第五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