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关的攻略战

◎范长江

昆仑关在广西首府南宁市东北，为桂南进入桂中腹地的必经之处，战略位置十分重要。1939年12月18日，中国军队在这里与日军展开大战，在当地群众的支援下，血战十余天，终于收复了昆仑关。正如本篇通讯所说，“昆仑关之攻略战还是关小门，打小虎，关大门，打大虎的局面还在后面”，当时抗战已经进入相持阶段，昆仑关战役给予日寇沉重打击，显示了中国军民的民心、士气和抗战到底的决心。

抗战将接近相持阶段，自然还不是提倡战略反攻的时期，但是在战役相持的情形下，战略的反攻应当是必要而且可能的，南宁外围昆仑关攻略的经过，就是一个明显的例证。

“昆仑关”不是一个等闲的地方，它是桂南桂北的出入总口，处大明山中的南北通道，横亘迁江与邕江之间，如南对北言，有昆仑关则可以保邕江流域南宁与龙州的安全，反而言之，由北对南言，必须有昆仑关，确守大明山要隘，柳州桂林始得安稳。

历史上，关于昆仑关的故事，都是有声有色的。宋朝狄青征西南，和侬智高在昆仑关对峙。侬智高把守昆仑关，北向阻拒狄青，狄青驻大明山北之宾阳，而苦无破关之法，乃利用当时苗族智识比较落后这一个特点，用欺骗方法以懈侬军。时正废历年关，狄青下令全军休假过年，终日张灯结彩，杀猪宰羊，毫无战斗准备，侬军侦知，以为狄军最近无攻关意，守军便松懈关防，狄乃连夜拔营，急行军以袭昆仑关，大军间道过关，使侬军忙无所措，苗兵遂告失败，至今在大明山一带的居民，无不知“狄青夜渡昆仑关”的故事。据传白健生将军在任下级干部时，即在昆仑关曾作不少战斗演习，在统一广西的过程中，昆仑关之争夺战，白将军亦曾有惊人的经历。

照古代意义而言，昆仑关之险要，即在昆仑关之本身，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入”。而自新兵器使用以后，昆仑关之险要，已不在关的本身，而在其四周之高地。如是南北而言，北起思陇，南过昆仑，九塘、八塘以至七塘，纵深三十余里之间，皆为昆仑关险要地区，而昆仑关则为此关隘区之脊梁，亦为迁江邕江之分水岭，如就昆仑关口所在地东西形势而言，今日险要亦不在昆仑关的关门，而在关口四面的高地，特别是关北的罗塘，同兴及界首附近的高地，也就是敌我这次昆仑关战役中决定胜败的地方。

敌人在十二月四日占领昆仑关之后，即在昆仑之北各山头作成强固的野战堡垒，若干人的判断，以为敌人主要阵地一定在八塘，昆仑关只是前进阵地而已。我军于十七日占领预阵地后，十八日即向敌正面进攻，此为我攻击之开始。在正面攻击之同时，我别遣支队占七八塘间之山心地方，断敌联络，十九日我已占昆仑关西侧高地，敌后六塘一带被我军破坏敌运输汽车四十余辆，敌此时已成四面被包围的形势。二十日正面恶战开始，我战车循公路直冲昆仑关，因道路逼窄，施展危难，终被敌战车防御炮击退，此为我方第一次谣传克服昆仑关的由来。二十一日敌我正面争夺山头，无大进展。二十二日我正面攻下同兴高地堡垒，歼敌二百余人。二十三日我实行强力侧背攻击，围昆仑关南十里之九塘，断九塘与昆仑关间道路，并以一部攻九塘南十里之八塘，敌已成八面被我围攻之势。二十四日我正面又克昆仑关西北前方之罗塘高地，得敌十余堡垒，歼敌三百余。死守昆仑关之敌为第五师团之四十二及二十一联队，日即危急，其旅团长中村正雄乃率部强行经过公路增援昆仑关，被我击毙于九塘与昆仑关之间，敌人此时后援不继。二十五日我军乃以精锐从罗塘进占昆仑西方之仙女山，然后顺山冲下，直入昆仑关关口，占领敌指挥所，并消灭敌炮兵指挥部。我正面同兴方面侧击杀敌炮兵用骡马，使敌炮兵不敢移动，直至二十六日我军皆占据昆仑关门，此为后方所传再克昆仑关之事实，唯关外高地尚大半在敌手，敌始终不殆。二十七日敌后湾守备队之林及渡边两联队又增援调整态势，撤退入关之兵，转攻正面，特别专攻昆仑关东北面的界首一带高地。二十九日克界首东北西三面高地，自此敌主要堡垒全失，阵势大乱。三十日我继续猛攻，正面再作入关突击。三十一日昆仑关关口南二里之一扒及六成两山地为我占领，自六成六扒间通过之公路，已完全为我掌握，昆仑关口之敌，除已被消灭者外，全为孤军，再经我军四面夹击，昆仑雄关之险，始为我军所有。然敌在一月二日又增援，及夺昆仑关，我军遂与之在六扒六成间作激烈拉锯战。二日我军克九塘，敌始全部溃退。至一月十三日止，敌我尚相持于八塘九塘之间，故昆仑关之正式克复，应在十二月三十一日。

昆仑关战役期间，白崇禧视察前线

对于南宁战局之原则之指示，为“关门打虎”。对于南宁而言，这个门在邕钦路上。对于昆仑关而言，这里还有一道小门，就是南宁与昆仑关之间，这个“关门打虎”战术，要有两个条件才能成功。第一个条件是门要关得牢，不要放敌人出去，特别不让新敌人进来，第二个条件是打要打得死，否则这个战术不会成功。

我们这次在昆仑关担任“关门”与“打虎”的部队是十分胜任的，迂回侧击与正面猛攻，皆异常坚决与果敢。我们“关门”的成绩怎样？可以从几件事情上表现出来。第一，敌人后路切断，粮食、人员、弹药都用飞机来输送，甚至于饮食用水，敌人也用飞机投下。第二，从一个敌兵的日记上看到，敌在昆仑关山上之某一班人，只有五两米要支持三天。已经有些敌人杀他们的战马来吃了。第三，昆仑关敌万分紧急之际，敌旅团长中村正雄不顾一切牺牲，强行自我火网封锁下增援，因而阵亡。敌人旅团长之死此尚为抗战以来第三名。第四，敌炮兵不能大量增援，而已有之炮兵炮弹亦少。

我们不但关门关得好，而且打虎也打得不错。此次系在险地隘路中攻击强敌，实非易事，然而我炮兵与步兵却创造了神勇作战的高度纪录。我们一月十一日亲到昆仑参观，见罗塘同兴界首一带山头，已成光顶秃山，草木绝迹。此盖为我炮兵之杰作；敌人死守山头，我炮兵乃集中火力，猛炸山头，根本把敌人堡垒炸翻，壕堑破裂，使素以炮兵制服我军之敌军，至此亦不断哀叹我炮火之猛烈，而怀死灭之悲哀。不但炮兵如此，我步兵之神勇，亦使敌第五师团惊为空前劲敌。我此次步兵之运用，充分发挥了攻击的精神，对于每一攻击目标皆行“断然攻击”，不计牺牲。

如攻四四一高地，我七营人不断攻击，只剩下二百余人，使敌胆为之丧。而此次攻击中之机动作战，亦为攻击成功之要素。我担任攻击之强力部队，时而侧击，时而正攻，时而迂回。决断机变，行动迅速，使敌应付仓皇，莫测我主力之所在。

这次战果是空前的。敌第五师团之四十二和二十一两个联队，及一个炮兵大队，大半被我歼灭，除前述之中村正雄旅团长外，二十一联队长杉木及四十二联队长亦皆阵亡。敌官长计死百分之八十五（据敌方自己记录），士兵被歼灭者总在五六千人之间。敌因死伤太大，退却狼狈，其联队部文件几大箱皆未毁灭，炮兵观测器及其他炮的附件，亦完全埋藏地中。被敌遗弃的武器，计战车防御炮弹几千发，步枪千余支，步枪及机枪子弹二三十万发，轻重机枪百余挺。

此次攻昆仑关的主力是杜××部，而据前方各级官长之公评，杜部中之最有战绩者为郑洞国部。敌人第五师团是他们陆军中的精锐，这回总算了解了中国陆军的威力了。

昆仑关之攻略战还是关小门、打小虎，关大门、打大虎的局面还在后面。

◇原载1940年1月20日《云南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