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蜀生
密支那战役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中亚洲战场具有战略转折性意义的胜利,此次战役后,日军在亚洲大陆的全面进攻变成节节防御,最终走向彻底崩溃。
邓蜀生,1923年生于重庆,大学毕业后,被征调为军委会外事局译员,在中国驻印军第六军任翻译。在服役期间,邓蜀生为《大公报》撰写了多篇战地报道。抗战胜利后,邓蜀生先后在重庆《新民报》、上海《新民晚报》等处任记者,1949年11月进入新华社工作,后又在人民出版社从事外国史方面的编辑工作,著有《美国历史与美国人》《罗斯福》等书。
经过两个半月的战斗后,现在我可能把密芝那战斗经过向国人报道了。
攻击密芝那是五月十七日开始的。事前的计划与准备,除极少数的高级将领知道外,就是直接负责指挥作战的部队长都不知道。
当总指挥决定奇袭密芝那后,就派出两营左右的搜索兵,翻越库芒山脉,依照美方所计划的路线前进,所经过的地区,完全是人迹罕到的原始森林,战士们在虎狼的脚印上,印上了他们的足迹:靠着虎啸猿啼来划破森林的寂静;有时遇着深而且急的涧溪,有时遇着深可没人的沼泽,他们不但要披荆斩棘,还要“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蚂蟥和疟蚊相当使战士们困恼,每个人腿上都裹上了两三层尼绑腿,以抵抗蚂蟥的侵袭,可是说不定手上、脚上或任何部分,突然有血流出来,甚至于有时蚂蟥钻进去,衣服都被血浸透了还没有发觉。烟灰、盐巴、防蚊油都是抵抗它们的武器。泽地的疟蚊真令人生畏,弟兄们都戴着防蚊面罩前进。在夜间执行警戒勤务时,要防敌人的袭击,要防野兽的侵噬,还要防疟蚊的吮吸。粮食给养全靠飞机接济,有时联络中断了,大家就啃着树皮,嚼芭蕉根。最令战士头痛的,倒是饮水问题,在丛林里小溪很多,但是要断定能不能饮,就颇为麻烦了。
就在这样艰苦的情境下前进着。指挥官根据命令所规定的路线,带着弟兄们前进,迷了路,靠指北针的指示来矫正。二十几天,弟兄们不知道要到什么地方,指挥官也不知道,谁知他们正肩负着历史上伟大的任务呢!
有一天,派出去搜索的班长突然发现前面有一大块空地,马上报告排长,排长到前面一看,不仅是空地,还有西式建筑物,他们困惑了。在无线电中,指挥官得着指示:密芝那飞机场在望,准备攻击。战士们的惊愕是不能形容的。接着美机大编队飞临,密芝那警报在呜咽,丑虏们还以为是普通的空袭,都缩头藏尾地隐蔽了。这一大队担任前锋的弟兄们疯狂地向机场冲锋,敌人们的抵抗微弱,因为他们梦中也没有想到这支奇兵。
轰炸机猛炸,战斗机俯冲扫射,情形迥异于普通的空袭。我地面部队制压着机场敌军。运输机在机场盘旋,越飞越低,开始下降了。敌人的高射炮火悲鸣着,不一会儿已寂然无声,长的炮身仍在,炮手们却已横躺在炮座旁边了。
一架、两架……我后续部队某师宁团空运抵达。全副武装的战士们拿着冲锋枪、自动步枪,汇合着地面先锋部队,潮涌地冲锋着,机场的敌军一个一个地倒下了。在陆空协同攻击下,密芝那飞机场为我占领,密城战斗的序幕揭开,一幕幕的战斗故事也就随之演出。
我军攻占机场后,以战胜余威,一鼓作气向火车站、城区猛冲。我们有一营的兵力冲进了市区,控制了密城最大的据点——火车站。密城沦陷了两年多,敌人已经把它构成了一个极坚强的堡垒,它的工事之坚,绝非其他各地所可比拟,我们的先锋部队就遭遇了敌人密集的火网。所以冲进了战场的弟兄们又退出了城区,这样就开始了以后两个多月的“逐码攻坚战”。
敌人据守的兵力的一个联队,有三千人左右,他们所存贮的粮食弹药也相当充足。同时密城的居民都没有退出,这又无形增加了敌人不少的人力。譬如说:很多工事,就是敌人威逼着千百的民工构筑的;相反的,密城的居民成为我们攻击的极大障碍,为了要减少平民的伤亡,我们就不愿用重武器进攻,也会因为这个原因,一度停顿了我们空军的活动。这些,都构成了敌人顽强据守的条件。
几次的战斗后,弟兄们获得了不少的经验。在战争初期,我们的伤亡比较重,可是在六月的战斗后,我们的死伤每日只以数人计。到了七月,我们可以不折一兵不损一卒地换得敌人几条性命。密城在我们紧紧围困中,敌人不可能获得大量的增援。我们在八莫与密城之间,俘获了很多敌人,他们都是两个一队三个一群地企图偷进密城的。敌人大规模增援已绝望了。我们的目的是以最低限度牺牲,以逐渐占领此孤城,所以进展是比较慢,但是天天都有进展。
弟兄们士气太旺盛了,使并肩作战的美国军队咋舌惊叹。往往为了要消灭一个敌人的堡垒或第几号据点,会有人自动出来当突击队,一身挂满手榴弹,向敌人的堡垒爬行,随时可能为敌人的狙击手射杀。大家屏息静静地等待着,尤其是美国友人们,神经紧张而忧郁,他们担心着这几位战士的命运。震耳的爆炸声夹杂着机枪声,一阵阵地传来,大家不期而然地站起来了,神情更紧张,可是事实的证明,往往是我们胜利。美国朋友一看到满身泥浆混着血迹的战士们归来,都狂热地拥抱着,有时反而使弟兄们不好意思。弟兄们送他们几件胜利品,如日本军用票、日记本、几张照片,他们马上就送弟兄们几条美国烟,或者拉着弟兄们去痛饮。像这样的战斗故事,每天都在演出,后来反而觉得平淡了。
中美工兵在丛林中就地取材修筑史迪威公路
因为敌人的顽强,我们采取了隧道战术。敌人知道我们在挖地道,可是他们无法阻止,因为敌人是隐蔽在工事内,不让我们发现他,假如一露面,千百颗子弹就会飞射来了,弟兄们正以获捕鼠的姿态注视所有隐匿着的敌人。隧道战术成功了,敌人的坚强据点如大缅寺、电影院、车站、水塔都是这样攻克的。一天一天的,敌人兵力逐渐消耗了,在四面被围的情况下,敌人曾几次向守军颁发命令,要求他们向天皇尽忠,可怜的敌人,也竟这样的干,他们的表现也的确顽强,大规模的增援企图也曾经有过几次,但没有一次成功。七月十九日,敌人由萨拉卡医院中抽取伤愈士兵三百余名,乘木筏增援密城,在中途被击沉,并且还被生俘两名。经过这几次打击,敌人增援完全绝望了。
本次敌人的粮食弹药是很充足的,可是因为美空军猛炸的结果,有几处很大的仓库被毁灭,不得不靠飞机来接济。在太平洋,敌人的海军称为“龟缩舰队”了;在缅北,敌人的空军可以说是“鼠藏空军”了。制空权完全操控在我们手中。敌人偶尔出动几架飞机来扰乱,马上招致我们更大的报复。七月七日,敌人在我们阵地中投入一磅重的炸弹一百五十枚,可是有一百三十多枚没有爆炸。还有一次在道尼附近,敌人卡车四十七辆陷入泥淖,我们的飞机就把它当成固定靶来演习射击。
有了适当的配置,中国军人为世界上最优秀之军人。这句话在缅北战斗中,得到了充分的证明。譬如说:六月二—七日,宁国罗调至密城以北Sitapur单独作战。该营以有限之兵力向敌人冲杀,竟超越了命令所要求达到的任务,前进十余里,毙敌一百多,后来被敌围困,敌人的火力极猛烈,该营处境危殆异常,但是经过三昼夜的死战,终于冲破了包围圈,安然返防。美方某高级指挥官对该营作战之勇猛叹为奇迹,亲自赴该营驻防地,与该营官兵一一握手,并赠各官兵以美国校官给养三包。像这样的奇迹,在国内不知“奇”过多少回,我们国家也正靠这千万“奇迹”捍卫。假如我们有充分的武器,所表现的战绩,恐不只限于“奇迹”吧!
战斗发展到七月底,敌人动摇了,日机接济也稀疏得可怜,从前还听着发自敌人的炮声,后来炮声也难听到。七月二十九日,我团发动决定性的攻击,大获全胜,史迪威将军极为嘉许该团战绩。在此役虏获敌人文件,中有一张“赏词”,是敌菊第八九零五部队长丸山房安用铅笔书写在草纸上颁发的嘉许令,用伪造的战功来奖励军心。另外还有一件极有价值的文件,是敌军昭和十九年六月二十二日出版的《军队新闻》,登载有两篇评论,特将译文录下,以供国人参考:
缅甸作战
缅北联合军称为活跃,日本军续向印缅国境线退却,于缅北加迈孟拱及密芝那,联合军已收得战果,继续推进,虽以菊部队号称之十八师团迭次败阵而不得不做有效之抵抗。据战斗之地域所来之报告,名称为“巴支号”以二人操纵之火箭炮开始使用于缅北战场,效力至为可长。日本重要补给根据地加迈于六月十五日终被敌占领。以目前联合军向孟拱集结之态势视之,孟拱被占殆为时间问题耳。密芝那之日本守备队抵抗力似较其他处点顽强,但亦逐渐弱化矣。最近日本军于科希马迅速退却中,联合国军队向日本兵战线进行攻击。科希马东部日军之联络完全被切断,感受极大之威胁。又南部之日军,沿科希马—伊法兰尔洛线亦着着被击退。
美国海军
现在检讨世界海军的力量,恐怕美国要占第一位了。过去两年间美国按照广大的造舰计划逐步实施,各国无出其右者。造舰竞争方面,日本甚为拙劣,徒然扩张造舰之状态,是毫无用处的。美国可八个月造出与日本现保有近代舰队之同等数量。目前,美国海军力正当日本两倍半,若于一年之内,将超过三倍四倍都不止矣。美国现在造舰厂,可供联合国决行充分而不断的攻击战术。所谓能出海战斗之船如何的问题,以日本而论,决不能如意大利“只是生产舰队”。用兵作战最重要之原则,对海上警戒不可不小心,一度失败之后,帝国即可趋于崩溃。与此凄绝无比战斗前,日本海军将不知弱至如何地步啊!
由以上两文中,我们充分看出敌人恐惧之情,尤其是对美国海军的恐惧,真是谈虎变色。
八月二日,某师选拔了渗透突击队一百名,渗透敌后,内外夹击,在睡梦中而且很疲劳的敌人来不及反抗,也无法反抗,被我们歼灭了一半,其余的敌人投伊江图遁,又被我射杀一部,敌最后坚强据点——火车站,也被我攻破。八月三日下午,我各路攻城部队进城扫荡残敌,俘获敌山桥大尉以下官兵二十余名。歼灭于城区的敌人达二百余,在江中木筏上射杀的又有百余。残敌百余窜逃至宛貌以北地区四英里之Nauntalaw,敌联队长也在内。
我某团正担任扫荡。总计血战两月半,敌人先后参加作战的达四千人,除百余未被围歼外,已被歼灭者约三千八百人。
在密城的战斗中,敌人充分表现狡黠与顽强。敌人狙击手的射击技术的确不错,不妄动,不虚发。在树上的狙击手两腿绑在树上,假如被我射中,也不致倒下来,还是照样立着,托着枪;我们假如没有发觉,也就不得不分一部分火力去对付这些已死的狙击手了。敌人往往在我们阵地前,或公路上放置自来水笔、钟表等贵重物件,安置地雷引线,一去拉动它,就爆炸了。这样鬼祟无耻的伎俩,在前线,真是记不胜记,书不胜书。
现在,密城战斗已终了,美英当局已进城办理善后,我国旗迎风招展于密城上空。千百民族英雄之忠魂,得此名城陪伴,想亦不致寂寞。将来,雄壮伟阔之中印公路开通之日,长眠异土之英雄,亦当颔首微笑矣。参与密芝那战斗的部队番号,尚未到发表时候,我们对参与是役的战士们敬礼!
一九四四年八月十日
◇原载1944年8月19日重庆《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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