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州镇一中的『百鸟归巢』辨

横州镇一中曾有棵百年香椿树，枝叶茂盛，翠绿欲滴。人传每到傍晚，鸟儿归巢，啾鸣其上，热闹非凡，谓之曰“百鸟归巢”。据说每出现百鸟归巢的盛况，必是吉祥之兆。 甚至有人误传“百鸟归巢”为横州八景之一。

横州镇一中在清朝康熙六年（1667年）起就辟为治署，民国亦作县府，新中国成立后至1959年为横县人民政府，1969年改作槎江镇中心小学（今城司小学前身），1979年组建横州镇初级中学，直至今天。

清朝时横州州署为前后三座，即大堂、二堂和三堂。以州官审理案件的大堂为中心，前面东西两旁为吏、户、兵、刑、礼、工六个职能部门，之前为仪门、头门。头门外面即街道，称衙前街。1932年县长徐炬改大堂为礼堂，楼上为办公厅，拆掉大堂前两旁原来的职能部门办公用房，新中国成立后县府改为学校，在礼堂原址建教学楼。那棵位于教学楼前西边的百年老香椿，大致位置就在大堂前西边原职能部门办公用房前。

图1：横州镇一中教学楼前的百年香椿树（图片来源于横州镇一中）

因工作关系，我多次到过横州镇一中，也曾仔细端详过老香椿树。它的确老了，嶙峋但仍显遒劲，岁月耗空了它的躯干，新枝却在树洞里长出来，蓬勃向上，直长到与老树干粘连在一起，浑然一体，展示出生生不息的强盛生命力。

尽管如此，我仍心存疑问。百鸟归巢的盛况我见过，而且是常见，但不是在横州镇一中，而是在我的家乡校椅圩南街。百鸟所归的树也不是香椿树，而是大榕树。这香椿树虽然高大，但树冠并不周正如篷盖，树叶也非密密匝匝，其上鸟巢寥寥可数，竟也有“百鸟归巢”之盛况？

提起校椅圩南街的大榕树，真是名不虚传。校椅圩东南西北四条街都建有社坛，社坛之后种有榕树。南街的榕树最老最大，一个须五六个大人才能环抱的树墩分出四五棵壮硕的枝丫，枝叶繁茂，树籽累累，鸟巢密布，纵横交叠，绿荫匝地覆压约一亩之广，几近密不透光。夏天，每当傍晚，鸟儿们觅食回巢，聚在大榕树枝枝丫丫间上蹿下跳上呼儿唤女，雏鸣啾啾，声闻远近，不到晚霞敛了最后一线光影不收口。喧哗中假如百鸟突然噤声，不外两种状况：一是兀鹫闯进树叶丛中捕鸟，兀鹫拍打翅膀“扑扑”地响，伴随着鸟儿撕心裂胆的哀号；一是我们用砖头猛砸社坛前的石板供台发出的“咣当”声。但砸石板的声音只能唬群鸟于一时，砸到三回之后就不灵了，是谓“事不过三”。鸟儿与人对“狼来了”的判断竟然相同，这是南街大榕树带给我儿时认知上的大惊喜。

社坛后边种榕树是农村里的普遍现象。到乡村转转，只要看见大榕树，一般就能见到村社。可知人们于社坛后边种榕树是有讲究的，或者说种榕树是有寄托的。唐朝人刘恂在《岭表录异》说：“榕树，桂广容南府郭之内多栽此树。叶如冬青，秋冬不凋。枝条既繁，叶又蒙细，而根须缭绕，枝干屈盘。上生嫩条如藤垂，下渐及地，藤梢入土，根节成一大榕树。三五处有根者，又横枝，著邻树则连理。南人以为常，又谓之瑞木。”把这种吉祥之树种在社坛旁，为社公（俗称土地公）营造一个阴凉舒适的居住与办公环境，肯定是祈望社公享受之余能知恩图报，时时体恤民意，赐福于这一方土地上的芸芸众生，使之吉祥如意百子千孙福寿绵长。

前段时间，我从前人的诗作里找到了破解我疑问的证据。1987年3月横县诗词学会翻印的《百鸟归巢唱和集》载：1927年某月某日，横县知事（即县长）莫遗贤，带着一帮文人骚客在街上散步，回到县衙已是傍晚，正值百鸟归巢喧闹不休，莫大人一时兴起，吟诗曰：

绿榕古树自纷披，百鸟雌雄竞唱词。

日暮归鸦争寄足，月明惊鹊未安枝。

鹪鹩栖处容鸩拙，鸿鹄深心岂雀知。

聚散相传休咎卜，飞翔到底是何司。

原来，人们所传之百鸟归巢，其树正是榕树，而不是香椿树！

横州西门街的李熙春随即和诗一首，曰：

古榕鹊噪影离披，官鼓声中弄脆词。

暮霭凄清迷远树，秋光留恋占高枝。

扶摇羽翅凌空想，来去情怀夕照知。

帝子昔曾惊晓梦，于今聚散属谁司。

诗最后一句自注曰：“衙署后园有明公主梳妆楼遗迹。”于此得知，榕树的位置是在“衙署后园”。

衙署后园即今校园北端一带。

另一个证据是1948年3月31日，《横县日报》发表了时任编辑的南乡人焦桐的诗《县衙鸟唱有序》，更是明白无误地告诉人们，百鸟所归之树是衙署后园的百年榕树，而不是位于衙署大堂前的此棵香椿树。其序曰：

县衙后庭，有大树一章，旧有八哥鸟群集栖其上，或云鸟之聚散，征兆于地方盛衰，历百余年来无或爽……

衙署后庭种植榕树，大约是当时的风气，或许也是当时州官自视为一方土地公的心态所致。例如永淳县署也在后庭植榕树一株，“阴庇数亩”。如此大面积的树阴，说有“百鸟归巢”当为不虚。当然，香椿树也会有鸟儿栖息，但规模和气势与诗中所吟百年榕树比起来要差得多，所以前人没有将“百鸟归巢”赋予它。

民国时代距我们并不遥远，许多民国时期出生的人还在，那么，今天的横州人何时张冠李戴，将“鸟之聚散，征兆于地方盛衰，历百余年来无或爽”的“百鸟归巢”赋予了香椿树？这又成了我心中新的疑问。

但无论如何，这棵香椿树还是值得我们记住的。2007年4月21日，星期六，广西成人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在学校设点开考。早10时许，考试进行时，校园阒寂，纤尘不惊。老香椿树墩分桠处两棵树干中最大的一棵毫无征兆地轰然坍塌，大大小小长长短短拉拉杂杂的枝枝丫丫砸了一地。另一棵树干也摇摇欲坠。这一砸，惊动了县委、县政府领导，随后县教育局、安监局、文体局、园林等部门领导迅速汇集到现场开办公会，不久，相关施工单位就进场清理现场，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才把现场清理干净。学校报道说：

老树崩塌的罪魁祸首是白蚁。三百多年的老树，树的主干部分被白蚁侵蚀，树心被蛀空了，仅靠外皮支撑树身，树不停地生长，自然不负重荷而崩塌下来……横州八景之一的“百鸟归巢”已成为历史。

但是，被老树崩塌惊吓的许多家长却从另一个角度去诠释，他们说，老香椿是棵神树，选择了一个没有学生的日子离去！

2015年11月5日

图2：香椿树倒塌现场（图片来源于横州镇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