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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老的酒事儿

时间:2023-08-01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我第一次和孟老喝酒的时候,还没有管他叫孟老,而是很正式地称其为“孟繁华老师”。所以有可能只有孟老一个人需要酒,而我和另外一些家伙需要的却是孟老而已。到了第二天,北大的车老师准时赶到,于是又喝,这一次孟老和他消灭了两瓶白酒。再后来,用吴玄的话说,孟老是“单方面”宣布自己已经好了,自作主张地拔掉针管,把医院和漂亮的护士抛在身后,潇洒地宣布要奔赴下一个酒局了。

石一枫 1979年生于北京。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获硕士学位。现供职于人民文学出版社,《当代》编辑。从事小说创作,著有《红旗下的果儿》《世间已无陈金芳》《地球之眼》等。

我第一次和孟老喝酒的时候,还没有管他叫孟老,而是很正式地称其为“孟繁华老师”。当时是我的研究生导师韩毓海老师带着我去找他,他便把我们领到高尚住宅门口的一个破烂饭馆,好像是个“乌江鱼”,喝将起来。正是大冬天,又是凉啤酒,咕咚咚复咕咚咚,咕咚咚何其多。饶是我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傻小子,也感到压力很大,心想这人怎么那么能喝,并且不走肾。至于这两位老师聊了些什么,我是全记不得了,大概是在批判社会什么的吧,也就是人文知识分子惯有的那一套。只记得孟老喝着喝着,突然说了一个歇后语:狗尿苔炖猪X,蘑菇没好蘑菇,肉没好肉。后来我彻底被灌高了,被塞进一辆咣咣乱响的夏利车滚回家去,在路上还重复着这句歇后语,说着说着就笑出声来了。

司机差点儿跟我急了:你丫说谁呢?

后来我上班了,一不留神搞了文学这个行当,跟身为著名批评家的孟老见面的机会就多了,喝酒的机会自然也更多了。也熟悉了孟老对于酒场的各种命名,比如说,他喜欢把人按照喝酒的品种不同,分为“白酒组”“红酒组”和“啤酒组”,一旦一个桌上的品类凑全了,就可以称为“九(酒)届三中(种)全会”。再比如说,据称他在当时的单位中国社科院成立了一个“酒协”,有一段时间相当不可一世。但是据更能喝的人,比如李云雷说,“酒协”基本上就是一个酒量不大的人的互助组。

也是醉翁之意,我们跟孟老这个人喝酒,在意的当然不是喝了什么酒,或者喝了多少酒,而是酒桌上的孟老是怎样说话的。孟老在不喝酒的时候,似乎也能装得老成持重的,或者说,他在尽力把自己淹没在一堆老成持重的人之中。但是三杯下肚,孟老就暴露了,脱颖而出了,一枝独秀了。纸是包不住火的,引燃火的当然是酒精。

孟老在酒桌上最常说些什么呢?依照情景不同,大概有如下几句:

我宣布,宴会就此结束!(当别人刚刚落座的时候)

请允许我敬你一杯!(当别人还在推脱说“不能喝”的时候)

我的普通话你听得懂吗?(当他要求对方都干了,而对方没有做到的时候)

难道夜生活不是刚刚开始吗?(当饭馆的服务员提醒要打烊了的时候)

今夜无人入眠!(当有人表示累了,要去睡觉的时候)

此外还穿插着各种经典文本的引用。比如敬女士酒的时候,他就会说一句《雷雨》里周朴园的台词:“繁漪,你把它喝下去,你是个母亲。”比如酒局势必要结束了的时候,他还有一句《茶馆》里常四爷的话:“我看这大清国是要完哪!”说的时候京腔京味,气韵雄浑,完全的“人艺”范儿。每当这些话一出口,酒局就会不可逆转地倒向孟老式的酒局,在场的人也会不可逆转地high了起来,就像围绕在太阳的周围,月亮也开始发光。孟老就是酒局上的DJ,孟老的语言就是夜店里的迪曲。有的时候我会想,只要有孟老在,要酒这个东西有什么用呢?但是没有酒,孟老就不是孟老了。所以有可能只有孟老一个人需要酒,而我和另外一些家伙需要的却是孟老而已。

当然,孟老式的酒局就算再好玩,也会给我们带来它独特的烦恼。就像娶了一个漂亮老婆,就要忍受她的呵斥和颐指气使一样。这个烦恼就是,孟老的兴致实在太高涨了,精力也太旺盛了,往往超出了常人的肉体和精神能够承受的范围。比孟老更能喝的人,客观地说我见过,但是比孟老更能持续high的人,仆未尝闻也。记得有一次在杭州,大家也不知怎么说起来,要拍一部“大型无装室内剧”,剧名叫《青春逼人》。一群人在山上的一个大排档里,就着这个话题胡扯,折腾到了夜里三四点钟,就连平常不喝酒的吴玄也高了,像一只树獭一样爬到了树上。等到吴玄从树上下来了,孟老意犹未尽,还要到西湖去喝,到西溪湿地去喝,到“胡适乱搞过的地方”去喝。我们只好强行把孟老押送回房间,强行让他躺在床上睡觉。但是按一次,他就弹起来一次,复按复弹,再按再弹,让我们感觉对付的不是孟老,而是一根永远也不会折断的弹簧。第二天中午起床,每个人都是黑眼圈,精疲力竭,神情颓丧,好像一群刚刚被阉掉的鸡一样,只有孟老神色如常地问:“今天要不要再喝点儿?”

后来这个“剧组”再聚在一起,孟老要喝而其他人以各种理由推却的时候,他的名言就变成了:“什么青春逼人?我看是青春不再,只剩了一群逼人。”

所以每当戴来他们宣称“把老孟玩儿坏了”的时候,我基本上认为那是夸张。孟老是什么人,什么身板儿,什么精神头儿,怎么可能被玩儿坏了呢?

不过,在不久以前,我还真是目睹了一次孟老被“玩儿坏了”的情形。

那次也是在杭州,去的路上就充满坎坷。我们中午十二点上了飞机,因为航班延误,居然夜里十二点才到。在飞机上,孟老看到我有精神失控的趋势,还勉励我:落地就喝,落地就喝。对于酒的向往让他忍耐了航空公司的流氓行为。到了宾馆,我实在是人困马乏,不能再喝了,但孟老却欣然和吴玄他们一起出了门,据说喝到了凌晨五点。到了第二天,北大的车老师准时赶到,于是又喝,这一次孟老和他消灭了两瓶白酒。第三天,杭州的一个美女苏沧桑请吃饭,在酒桌上,孟老就不行了。他只堂皇地坐了片刻,突然把吴玄叫了出去。一会儿吴玄回来,说要去医院,我赶紧过去帮忙搀着孟老。

在就医过程中,孟老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是刚刚打上点滴的时候,他说:我难受。

过了一会儿,孟老又说:我要戒酒。

我是不大相信的,但还是说:如果能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再过了一会儿,孟老说出了决定性的第三句话:你们刚才说那个护士长得还行?

我和吴玄跑到外面去抽烟,讲黄段子。而孟老也开始和身边另一个挂点滴的小伙子交流经验。那哥们儿好像是喝红酒喝高了的,孟老骄傲地说:“我是白的。”再后来,用吴玄的话说,孟老是“单方面”宣布自己已经好了,自作主张地拔掉针管,把医院和漂亮的护士抛在身后,潇洒地宣布要奔赴下一个酒局了。然而毕竟刚刚遭受重创,药与酒还在他的身体里激烈地斗争呢,因而他的魏晋风度也就比平日多了一分萧索。看着孟老的背影,我还是有一些紧张的,同时想:酒这个东西有那么有意思吗,足以让他如此沉迷?或许孟老对于酒的需要,除了肉体的,更多的还是精神的。或许他在用酒以及喝酒这个行为,来对抗庸常的生活、无聊的世事,以及我们这个时代的种种烦恼与虚无。

这样一想,孟老的喝酒和闹酒就有了形而上的意味。他的每一口酒都喝到了灵魂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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