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剑晨
我出生在浙江省余姚县马渚镇的一个普通教师家庭。1977年下半年,作为应届高中毕业生参加“文革”后首次高考,并顺利进入杭州大学中文系学习。
“要不是偶然的海浪把我卷带到沙滩上,我从来没有想到能看见这么美好的阳光。”感谢生活,予我以知识和成长的锤炼。无论岁月如何变幻,高考,永远是我生命中最绚丽的一页。
懵懵懂懂的高中毕业
我的父母亲都是当地的小学教师,母亲教语文,是低段班主任,父亲为体育老师。
七虚岁上学,五年小学、两年初中、两年高中……“懵懵懂懂”的年代,“懵懵懂懂”的我,1977年9月从马渚中学(余姚七中)高中毕业。兄妹三人,我是老大。按规定,一家中必须有一个“下乡”。
其实去“下乡”,也是要有“路子”的。我的一个很要好的高中同学,父亲是附近公社的书记,他一毕业就被安排到所在公社的一个生产队“插队落户”。这样,两年后,就可以设法“招工”了。托人找关系想办法,早点去“插队落户”,就好像现在一些人想方设法去做“村官”,“曲线救国”一样。
没有门路“下乡”,为了生计,都是做小工。一天,父亲给我找了个“刨树皮”的活。
南方建房、盖瓦片用的椽子是杉木,细细长长的,一米多一根。把手腕粗的树干斜放在长条凳上,上端用肩扛住,双手拿起弯刀,使劲地上下、左右刨动,直到把树干刨成白白净净的一根。
相比挑沙子、搬砖头等体力活,这刨树皮算是轻松了。只是这一上一下,一转一转,也必须用足力气。这个工地上比较“轻松”的活对我来说,也是个艰巨的挑战。
从早上到下午,我一共刨了135根椽子。1分钱一根,赚了1.35元。辛苦了一天,手掌上整块的皮都水肿脱了起来,想要第二天继续干活是不可能了。高中的班主任杨丽英老师知道后,对我母亲说,小孩“文质彬彬”的,还是不要去做小工了。这样,我的打工真的成了一天的“短工”。
我用工钱买了一只铝饭盒,花掉1.20元。这也是我第一份劳动收入和财产。事后才知道,父亲为了给我找活干,托人帮忙,送了一包3元钱的前门香烟。
突如其来的广播
当时学校盛行“戴帽”,也就是小学办初中。9月中旬,我已在马渚区校做了代课教师。教初一语文、政治,还有史地。
第一节课是语文,母亲帮我备课。前一天晚上,按照备课笔记,在寝室里,从头到尾给母亲讲了几遍,算是演习。
第二天走进教室,一声“起立”,我连“老师好”都没听全,脑子便“嗡”的一片空白。母亲站在教室的窗户外面,示意我。看到母亲,心里又一下子踏实了,按照本子上前一天晚上的备课内容,终于开口讲今天上什么课等等……
慢慢地,我开始习惯讲台。语文课照例是按部就班,一板一眼地上到位。政治课很枯燥,讲些空泛的道理,学生们也姑且听之。史地课最放松,我经常超出课文,说些自己了解的、印象深刻的东西。有一节课,竟说了一堂课的格兰特船长,学生们也最爱听。比起做小工,课堂似乎更适合我。
区校操场上有个大喇叭,照例每天放送余姚人民广播站的有线节目。代课一个多月后的一天中午,我在操场上听到了恢复高考的消息。当时,并没有多往心里去。晚上,班主任杨老师赶到我家,让我参加高考。
还没读书时,我问母亲,小学以后读什么?母亲一层一层地讲来,我知道小学以后是初中,初中读了以后是高中,高中毕业后,要读大学。有一次在母亲的同事面前,我完整地复述了这个求学过程,引得一片赞誉,说小小年纪,有志向。等真的读完了高中,连个“插队落户”都没着落,根本不敢想还能被推荐上大学。
代了一个半月课,舍不得。想一边代课,一边复习。杨老师果断地说,不要看这些眼前利益,时间不多,机会难得,必须全力以赴。
遥远而并不遥远的“路”
也许是生长于学校这一环境,母亲虽然没有像现在的父母管小孩学习那样无微不至,但基本的言传身教、耳濡目染,已使我受益匪浅。
我上的是最短的九年制,成绩一直都名列前茅。初中时最混乱,上课大家就是吵闹,根本谈不上学习,过得很郁闷。有位身材魁梧的英语老师,是旧时中央大学毕业生、中校翻译官,用他那一口浓重的北方音对我说:“劳剑long,外语是人生斗争的一种武器。”那殷切的目光,可能我是几个还能读书的学生之一的缘故吧。
高中开学一个多月后,杨丽英老师换到我们班做班主任,感觉特别能管理并理解我们,心境也由初中的压抑转为舒畅。
杨老师不仅与学生打成一片,学习也抓得很紧。现在想来,这在当时是很不容易的。她是我遇到的最好的老师,也是我最应该感谢的老师。
我回到马渚中学参加复习,时间大概是两周。原来几门功课中,语文最好,数学次之,物理还可以,化学一般,于是,我选择了文科。
高考前,宁波地区先进行了“文化考核”。我们的考场就在马渚区校,教室在我家寝室对面的最右边。印象中比较顺利,好像就半天时间,考数学、语文两门。中间10分钟休息时,父亲还买来了小笼包子。那个香味,至今记忆犹新。
从得到消息,报名参加高考,到地区“文化考核”,再到正式考试,记得都相隔一个月光景。
还是在马渚中学复习。从高中时候起,我一个人住在外婆家,每天拉上黑色的板门上学时,外婆总要在屋里说一声:“剑晨,认真一点。”返校复习后,每天外婆照例还是这句话。例外的是,到了晚上9点左右,外婆会拿一个鸡蛋,打在烧开的水中,搅匀了,加上糖,给我补充能量。
到了12月中旬,学校的课提前一周结束,我就全天在家,主要是背史地。到了高考前一天,晚上看书时,鼻子突然流出血来,滴在书本上,着实吃惊不小。看来是月余复习辛劳的缘故。
考场设在马渚中学。可能是初试成绩的关系,我的准考证号是文科第1号,坐在最前面。
具体考了什么,现在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作文题目是“路”。我由鲁迅的名言入笔,想象家乡芦苇荡边的一条路,有战争年代的血色回忆,有新中国的建设见闻,铺垫了相应的故事和细节,当然最后是我们对红色之路、传承之路的决心。晚上大致给杨老师说了一下,得到了她的赞许。
监考的其中一位老师,是学校教物理的李老师。因为我坐在第一排,她巡视时,不免多看几眼。事后听说,她当时悄悄地对杨老师说,这个教室里,也就劳剑晨有希望。
阳光打在脸上
填志愿,不像现在是有了成绩后进行的,好像参加第二轮考试时就填了。
我也没有看到“招生简章”之类,只是根据杨老师的意见,全部报了省内,一共三个志愿,依次为:杭州大学中文系、杭州大学历史系、浙江师范学院中文系。最后是“服从分配”。
等待是漫长的……1978年2月25日下午,我一个人在老屋内看书。2点左右,父亲突然兴冲冲地推门进来,一脚踩到长凳上,手中拿着一个棕色的长信封,高高扬起,一下甩在桌子上,“来了!”
定睛一看,是“杭州大学招生办公室”,父亲刚从马渚区教办拿来的。激动地拆开,是一张白色、铅印的“录取通知书”——杭州大学中文系!
杭大中文77级,我的生命从此烙上了这个闪亮的符号。
马渚中学有4位应届生(三男一女)首次高考录取,除我以外,浙江化工学院2名,浙江农业大学宁波分校1名。其中浙江化工学院的一位女生是我同班同学。
作者杭大入学照
作者与杭大中文系77级同学(左三为作者)
听说在余姚县委外面的城墙上,还张榜公布了全县的高考录取名单,县城的大表哥看到我的名字在文科类第三个。
杭大报到的日期是1978年3月6日至9日。6日第一天,我就迫不及待地去杭州报到了。
准备行李时,原先是准备把父亲的手表给我,因为旧了,表面发黄,最后还是下决心给我买了一只新的“上海牌”手表。本来整理出一只长方形的肥皂箱,但看看太小了,就把父亲的旧皮箱给了我。杨老师送我一个红色花饰的脸盆,我一直用到后来工作。
3月6日早上8点左右,我身背铺盖,两手分别是皮箱和装脸盆的网兜,里面还有一个热水瓶,来到马渚火车站。父母亲、妹妹、弟弟,还有年迈的外婆前来送行。
两个多小时后,列车抵达杭州站。在杭州大学的横幅下,找到报到处。3月的杭州春光明媚,我们站在军用大卡车上,穿过解放路等杭城主要大街,驰向杭大本部。
下车后,再到中文系报到处。随着同学的导引,走出杭大后门,柏油路只到第二海洋研究所前面,最后记得是穿过一片种菜的田块,来到西溪边的中文系。
报到注册时,学生证上写着年龄“15”(虚岁17)。
许多年以后,有记者采访我当年的高考经历,说到第一天上大学报到,站在大卡车上经过解放路时,我冒出一句“阳光打在脸上”,形容极度兴奋、新鲜的感觉。确实,相信青春的年纪,那一天的“阳光”,让我一生中常常追忆。
名字的“彩蛋”
“劳”姓较少,《百家姓》中有,但在两百之外。高考准考证上,错成了“苏剑晨”。还好中学老师都知道,倒也没有什么波折。
在杭州火车站报到时,中文系的新生名册中,只有一个“黄剑晨”,估计是打错字了。校本部报到注册时,又因此耽误了许久。据说是打电话到余姚县招生办核实,才在学生证上恢复了“真姓大名”。
第三个“彩蛋”,是30多年后才知道的。宁波市政协寄“高考40年征文”通知时核实身份,在当年《1977年宁波地区高校录取名册》中,怎么也找不到我的名字。与“杭大中文系”、马渚中学等关键信息对应的,只有“劳剑农”。农的繁体为“農”,估计手抄的是一位老先生,晨、農相混,简写了。
对此,妻子、儿子不约而同地抛过来一句段子:“你是个假人哎。”呵呵!
岁月蹉跎,当年的青葱少年现在已年过半百,是非曲直、世间真假,有时竟也脱兔莫辨。但1977年深秋区校操场的中午广播,来得那么响亮,如此真切。
劳剑晨 1962年7月生,余姚人。毕业于杭州大学中文系1977级。现在金华日报社工作,先后任《金华晚报》副总编、《金华日报》周末部主任。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金华市拔尖人才。第六届金华市政协特聘委员、第四届婺城区政协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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