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却看到在下雨,一会儿小一会儿大,很烦人。米盖尔说这雨从后半夜就开始下了,看来今年的雨季会提前。我想糟了,大侄子说过今天一早要替我去买比阿乌做钓饵的,这巴西基本上都是红土,这种泥土被水浸泡过会泥泞无比,项尼斯在这种泥路上开摩托车去给我买鱼饵,要遭罪了。不过心里还在想,下雨天可能他不会去吧,可是等到8点半了他还没有回农庄,看样子还是去了。
8点半以后,雨越下越大,将近9点钟,果然看到项尼斯穿着雨衣开车回来了,人和车上都是泥巴。他从车上卸下鱼箱,说运气不好,渔民抓不到什么鱼,只有五条比阿乌,都被他买回来了,这小家伙倒是忠心耿耿啊。打开鱼箱一看,这辛古河的食蟹鱼长得跟巴拉圭河的同类有点不一样,个头也小,项尼斯说这个比阿乌长到两公斤就到顶了。
下雨天没有办法出去钓鱼了,只能坐在饭厅里跟米盖尔聊天喝咖啡。米盖尔的农庄虽然离城市那么远,可是有电,有电话,而且居然还有Wi-Fi。米盖尔说你不要看我这里什么都有,那可是要花大代价的,你知道我光是拉一根电线进来,就花了差不多八千多美金,更不要说一路排进来的那些电线杆,都是我带了人一根根自己去砍自己去埋的。
米盖尔问我:“你知道辛古河为什么叫辛古河吗?”我说我猜那是印第安人的语言。他说你答对了一半,辛古河地区地广人稀,以前的印第安人如果彼此分开得比较远,相互之间打个招呼或者有事联络,都要靠拉开嗓门呼喊。但如果离得太远,喊些什么不一定能听得清楚。所以他们就发明了一种方法,呼喊的时候只发出一个单音,一边喊一边用手掌在嘴巴上拍击,这样声音可以传得更远一些。运用拍击的速度和频率,使喊声发生变化,用来传达一些简单的但是双方可以心领神会的意思,这个边叫喊边拍击嘴巴的动作在印第安语里就叫作辛古。哦,原来是这样啊。
米盖尔告诉我,亚马孙河有无数的支流,但最有名的有五条,它们分别是辛古河、帕罗斯河、玛黛拉河、普鲁斯河和黑河,这五条都是长度达近两千公里的大河,这其中最负盛名的就要数辛古河了。第一,因为辛古河流域的生态环境比较特殊,生物种类也比其他河流要复杂而多样,所以历来是科学家和生物学家关注的重点对象。第二,辛古河的三分之二在几个著名的印第安保留区里流过,这些地方高度落后,交通不是一般性的困难,几乎可以用人迹罕至来形容,住在那里的印第安人很少跟文明世界有来往,有些种族甚至到现在还不为世人所知。如果想要进入那些地方,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情,除了要向当地政府申请准入证外,还要做严格的体检,打各种闻所未闻的预防针,用来提防外面的人把各种传染病带进印第安保留区,因为一个最普通的感冒,都会让毫无抵御能力的印第安人丧命。根据巴西历届政府与土著印第安人的协议,印第安保留区享有高度的自治权,因此他们享有对他们辖区所有自然资源的管辖权力。由于地广人稀,根本管不过来,因此又是偷猎、偷采、偷伐事件的高发地区,每年都会闹出许多人命案来,使巴西政府深感头痛。第三,十几年前,巴西政府决定在辛古河的下游,靠近阿尔达米拉的地方建造伊泰普水电站。根据勘探和预测,伊泰普水电站一旦建成,巴西现有的发电量将猛提三分之一,这对巴西的国民经济发展,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是这个计划自从付诸实施以来,就给巴西政府带来了无穷无尽的麻烦。先是各印第安保留区的民众起来抗争,因为伊泰普大坝造成后,辛古河的水面将提升十米以上,这或许会对辛古河的热带雨林地区的生态造成难以挽回的损害,也将使无数印第安人从此失去种植和狩猎的便利。接下来巴西和世界性的环保组织也加入了抗争的队伍,更卷进了持不同政见的党派、科学家和人权组织。十几年来,抗争活动此起彼伏,在电视新闻上,经常可以看到在伊泰普大坝举行的大型抗议活动,而在上空用于维持治安和新闻采访的直升机,时常会受到地面印第安人无数弓矢的袭击。
还是辛古河上游好啊,这里一片宁静,人和自然和谐相处。米盖尔说沿着古鲁艾尼河往下一百五六十公里,就是印第安保留区,但是当地人和印第安土著历来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很少有冲突发生。
这场雨一直下到下午两点多才小了下来,看来今天是没法出钓了。在饭厅里上了半天网,觉得很无聊,没法钓鱼总叫人心神不宁、坐卧不安。突然想到船码头边上,好像有一溜石块河岸,只要雨下得不是太大,那边好像可以用来钓鱼。一想到钓鱼,就再也坐不住了,拿了一根抛竿,带了几根大蚯蚓,水桶里装了几条图维拉,决定上那儿去碰碰运气。
靠近河边的地方水流倒并不是很急,可是除了比拉尼亚频频咬钩,并没有什么像样的渔获,钓了将近三刻钟,灰溜溜地收竿回去了。米盖尔看我一副很扫兴的样子,问我是在什么地方吃败仗了,我说就是码头边上那个石滩上啊。他说那个地方其他鱼很少,可是有很多巴古·巴洛梅塔(Pacu Palometa),这是吃素的鱼,你用蚯蚓和图维拉是钓不到的。他说的那个巴洛梅塔我知道,在亚马孙河人家管它叫作巴古斯,那是一种类似鲳鱼的淡水鱼类,身材夸张地扁平,而头部显得很小,看上去很滑稽,是亚马孙河很常见的食用鱼类,可我在亚马孙河却一条都没有钓到过,这令我非常疑惑。2011年我去了哥伦比亚的奥里诺科河,在那里的导游指导下,用玉米粒钓过不少,这才知道这种鱼是吃素的,怪不得我以前一条都钓不到。这种鱼体形不大,很少有超过25厘米的,煎熟了放盘子里正好一盘,是名副其实的panfish。米盖尔听了大笑,说才25厘米呀,我们这里的巴洛梅塔,最大可以长到4公斤重呢!这下把我吓到了,4公斤重的巴洛梅塔,我在亚马孙河和奥里诺科河都没有见过,被米盖尔这么一说我非得去见识一下。米盖尔说你等等,过了一会儿给我捧来一个大罐子,他说你就用这个钓巴洛梅塔。我一看原来是一罐用水泡胀的黄豆,是他们平时用来喂奶牛的。米盖尔提醒我说你不要看巴洛梅塔鱼长得大,嘴巴却很小,你要用小号的鱼钩,钩子上最多挂两粒黄豆,多了它吞不下去。
我脑子里飞快地转动起来,吃素的鱼,用黄豆做饵,那不就等于用玉米面饵钓鲫鱼吗?我刚才的那几个钓位水流都不急,估计用立标甚至七星浮子都可以,干脆今天我就用手竿来钓了,鲫鱼钩我渔具箱里面就有,你个小子项尼斯说我的手竿和鲫鱼钩在这里都不能用,今天我就免费表演一下给你看看!用了一支6米手竿开钓,一试之下大喜过望,水深两米半不到,七星浮子在水里的表现很正常,并没有受到走水的影响,既然是手竿传统钓,那总得施放一点诱饵,但是我现在手头什么都没有,只能抓了一把黄豆抛向钓点,禁不住有点得意和自豪,在古鲁艾尼河用手竿钓鱼,我想开天辟地以来我是第一人。
把钓竿搁在地上,点了根烟,静候了二十分钟却没有咬口。细看河面也没有鱼星,雨却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心里刚想到如果雨再大点就撤退了,眼睛的余光却看到七星浮子一粒跟一粒很稳地向水底钻去。眼疾手快一把捞住竿把,用力往上一抬,嗖地一下整条竿子像根弱不禁风的草茎一样弯成一把巨弓,竿尖痉挛似的抖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上钩了,拉力可是真沉。好不容易将鱼拉出水面,却看不明白这是条什么鱼,这时候才想起来忘了带抄网,钓线的拉力也才10磅,不知道能不能hold住这家伙。不过这种场面也难不倒我,我也不是第一次忘记带抄网,问题是这种鱼是我第一次钓到的新鱼种,跑了肯定可惜。我往左右一看,右边七八米远有个河滩看上去水浅,于是小心翼翼地牵着那条鱼往那边挪。直到把鱼头搁在两块石头的缝隙间,这才一手拉住钓线,一手慢慢伸到它的尾部,看准了时机猛力一抓往上面一甩,搞定!
把鱼养在一个雨水积存起来的水洼里,装上黄豆饵再来。钓组到底没多久,就上下动了起来,可是既不上浮也不下拖,就这么原地抖抖索索。我耐心地等了好几秒钟,标象却毫无新意,我终于失去耐心,一抖腕起竿了。这一起竿很懊丧,挂底了,在想怎么将钓组解救出来,“呼啦”一下,钓竿上传来一个很明显的悸动,有东西!双手端竿慢慢地往上提,感觉很沉重,但已经离开河底缓缓跟过来了,感觉就像钓到螃蟹一样。我心里就在想,哎呀,不要是那个东西……只见水面水花翻动,一只大乌龟随之浮出水面,果然是那个东西!
我故伎重演,那乌龟也很服帖地让我拉到浅水里,想不到它只要四脚一碰到河底,就立刻掉头往河里爬去,拉都拉不住它,就像是希腊神话里的大力士泰坦,只要脚一沾地,就会力大无穷。无奈只好再手中加力,将它在水中拉得四脚悬空,但每次再将它拉到浅水里,它又是拼了命往深水里逃。于是出现了很好笑的局面,我钓住了它,却拿不到手,它顽强地抵抗,却又脱不了身——双方就这么僵持住了。这样僵持了五六分钟,救星赶到了,原来项尼斯看我拿了那么古怪的一根钓竿独自去了河边,耐不住好奇心,实在想看看那个古怪的老家伙究竟是怎么用这个古怪的竿子钓鱼的。等他冒着雨来到河边,正赶上我跟那个龟先生相持不下,于是他赶紧去钓鱼船上拿了个抄网,将那个倒霉的龟先生请上岸来。
他一看到躺在水洼里的鱼,就欢喜地叫了起来:“哎呀蒂奥,你钓到玛德里香(Matrinxa)了!这鱼好吃呀,我们这里卖得很贵的。”原来这就是玛德里香,怎么跟亚马孙河里的玛德里香长得那么不一样呢?既然这个玛德里香很值钱,那就想办法再钓一条上来,也给这小家伙开开眼,看一下我们中国人是怎么钓鱼的,可是等了半天没鱼咬钩,雨却越下越大,衣裤都湿透了不说,连帽檐上都在不停地往下滴水,实在是受不了了,我就说咱们回去吧。
回到旅馆里,米盖尔看了觉得好笑,说你把这乌龟拿回来干什么,你想喝乌龟汤吗?我说我不吃乌龟的,带它回来就是觉得好玩,米盖尔说那就把它给放了吧。我把那乌龟放在地上,它一落地,就毫不犹豫地往河的方向飞快爬去,这下就热闹了,米盖尔家里那两只温顺的小狗一下子变得疯狂起来,它们大概打生下来就没有见过这个怪东西,一面狂叫着,一面冲上去撕咬。乌龟刚往前爬几步,它们就冲上去把它拖回来,弄得那乌龟也发火了,伸出头来想要还击,把那两只小狗激动得乱蹦乱跳,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
马德里香(Matrinxa),我始终怀疑这和亚马孙河的马德里香不是同一种鱼,在亚马孙河出产的马德里香重量不会超过800克,但据米盖尔说辛古河的马德里香最大可以长到5公斤。
后来那只倒霉的乌龟究竟怎样了,我不得而知,因为我赶紧洗澡换衣服去了。
龟狗大战,看得人哈哈大笑。
说也奇怪,等我洗完澡换了衣服,雨却一下子停了下来,光线也比刚才亮了不少,这下我又坐不住了。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钓鱼的,咱得争分夺秒不是?估计到天黑还有个把钟头,也不必大动干戈了,于是提了一把抛竿,拿了一条大蚯蚓,估计把它掐成四五段可以撑到天黑了。这次我就不去那个石滩了,反正河边码头停了好几条钓鱼船,挑一条干净点的,站上去就开钓了。由于下雨,河中间的水流显得很湍急,钓组一入水,就被水流带到好远,我把钓竿搁在船舷上,耐心等待鱼来咬钩。
竿梢上传来轻微的抖动,我好几次已抄竿在手,可是接下来却没有下文了,如是者再三。我干脆放下钓竿,不去理它,除非有大动作,否则我懒得起竿。东看看西望望,不经意间回头一看,要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个大塌线。塌线,是我们钓鱼人的切口术语,指原先绷紧的钓线突然间松弛软悬下来,多数情况下,是有鱼咬了死口。鱼嘴里咬着钓组,并不向外急冲或者顺流而下,而是掉过头来朝钓者的方向逆行,这对鱼来说只不过是个无意识的动作,但在钓鱼人看来,却有着鱼向人叫板挑衅的意味,而且能塌线的鱼个体一般都会比较大,所以这是比较难得的钓大鱼的机会。我赶紧抄起鱼竿,左手飞快地收掉余线,然后一个猛抽,想不到抽了一个空,看来是起竿太迟了。
塌线这种事,发生的概率并不大,所以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没想到我再次将钓组远远地打出去后,也就是三四分钟的时间,线一下子又塌了下去,这次的动作都在我的眼皮底下发生,我毫不犹豫地抄竿,又是一个猛抽,这下抽到了!把鱼很小心地收到船边,这才看到又钓到新鱼种了,但看上去怎么有点眼熟的感觉呢?啊,想起来了,这鱼我在哥伦比亚的奥里诺科河钓到过,也是一种鲇鱼,在那里它的名字很直白,叫作阔嘴(Bocaancho),这是因为这种鱼的嘴巴很宽大,有上海人所说的“横吃油条”的范儿。这种鱼在奥里诺科河算是上品的鱼,不知道在这里吃不吃得开,不管它,带回去再说。眼看着天暗了下来,于是收竿回家。
阔嘴,也是一种南美鲇鱼,但身材比其他鲇鱼更苗条轻盈。
吃完晚餐,是饭厅里最温馨的时段,米盖尔的雇员哄在一起打桌球,我在整理和揩擦渔具,米盖尔太太端了杯咖啡,聚精会神地在看那个连播了一年多的又臭又长的肥皂剧,米盖尔坐在餐桌前,在用电脑和他的客户联系,后天有个十七人的钓鱼团体要过来,许多事情还要在网上落实。米盖尔的十三岁的儿子,坐在老爸的膝盖上,十五岁的女儿艾米丽,趴在老爸宽厚的背上,陪着老爸一起在电脑上工作,好一幅天伦之乐的动人图画。拉丁人虽然天性浪漫,却很注重家庭生活,家庭成员之间亲昵无间,米盖尔也真是一个好老爸、一个好老公,对孩子和妻子说话一直都是和颜悦色,即使是对自己的雇员,我也没有见过他口气严厉。反过来看我们中国人,也许受孔孟之道影响过深,骨子里就是个很古板很没趣的民族,即使是夫妻之间的亲昵举动,也要背着人才能做,对上辈人,毕恭毕敬,对下一辈的子女,做出一副一本正经的威严状,以为这才是做严父的标准姿势,殊不知我们因此会失去多少天伦之乐。等我意识到和开始检讨自己的时候,我的女儿都已经二十九岁了,已经到了她希望自己有个小宝贝坐在怀里撒娇的年龄,我醒悟得太迟了。
9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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