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年(1913),楠溪江畔田垟村的胡国铭被任命为永嘉县知事,负责处理民事纠纷及诉讼断案等工作。有一天上午正当他泡好了茶,坐在案桌边慢慢推敲文稿时,突然听到衙门外面有人擂鼓喊冤。一个衙役慌慌张张跑进大堂报告说:“老爷,有个老妇人在擂鼓喊冤。”他赶忙叫衙役把老妇人带进堂内。这妇人穿戴整齐,面色红润,五十岁左右。她大大方方地跪在堂前,说:“青天大老爷,请替我这个苦命的人做主。”胡知事一边叫衙役扶她,一边说:“你不必下跪,有什么冤枉的事,请把详情细细说与我听。”那妇人听了这话,马上站了起来,对胡知事说:“老爷容禀:老妇人是西郭城外黄龙村人,生有一个儿子,儿子生下还未满周岁,老头子就死了。我一个人在家守寡,含辛茹苦把儿子养大成人。他二十岁时娶亲成了家。儿子还算孝顺,但儿媳妇是一个恶人,好吃懒做,家中脏得不成样子,对我极不孝顺,顶嘴吵架,言辞相当刻薄。家中但凡有点好吃的她都一个人独吞,不给我尝。今天是我五十岁寿辰,儿子昨日已买来一刀猪肉,叫她今早烧长寿面给我吃。哪晓得她早早把肉烧好,等我儿子出门做木工后,一个人吃掉了鲜肉面。我起床后,烧给我吃的却是菜干面。我咽不下这口气,本来不想吃这碗菜干面,但又怕肚饿难忍,所以只好吃了。但心中越想越气,就走到了这里,向大人诉苦,请大人做主,帮我休了这个儿媳妇。救救我,我不想再受这个恶女的欺侮了。”
胡知事本来就是一个有名的孝子,听了这些话,气得火冒三丈,马上命衙役到黄龙村捉人。不到一个时辰,衙役把人犯带到,这是一个面黄肌瘦的小个子少妇,身上穿着打着补丁的破布袄,脚上穿着一双旧鞋,战战兢兢。见到胡知事,她吓得慌忙下跪,流着眼泪乞求说:“求大老爷不要打我!”
胡知事看到眼前的景象,心中很是纳闷。他温和地对少妇说:“我暂时不打你,但你必须对我讲实话,否则难逃皮肉之苦。今天是你婆婆的寿辰,为什么你只烧鲜肉面给自己吃,却把菜干面烧给婆婆?这就是你孝敬长辈的做法吗?”少妇听了这些话,急得流下了眼泪,说:“大老爷,今天我听丈夫吩咐,早早起床,怕迟了赶不上给婆婆做早饭,切好小半猪肉,留下一大半等我丈夫晚上回来和婆婆一起过寿。我将一小半猪肉烧熟,放了少许面条做成鲜肉面给婆婆,自己吃菜干面。婆婆问我:‘你是否瞒着我先吃了鲜肉面,现在做样子吃菜干面给我看?’我说:‘我没有偷吃,这是我丈夫孝敬长辈的,我不能吃。’婆婆就说我和她顶嘴,一生气,就拿门闩打了我。今天是她的寿辰,我忍住痛一动不动让她打,她说不想再看到我,之后便出门了,想不到她跑到了这里。”说完后她一边流泪一边掀起衣袖,露出了手臂上的两条红印子。老妇人红着脸,急忙说:“我打你两下是事实,因为你先骂我是个短命的寡妇。”
审到这里,胡知事心中已有底,他转头叫衙役上来,在衙役耳边轻轻吩咐了几句,之后转过身来,对少妇说:“你先起来,已快中午,你们早饭吃得这么早,又赶了路,想必已饿了。今天是你婆婆的寿辰,我也应该表示祝贺。我已叫人去烧了两碗长寿面,给你们婆媳吃。吃完以后,你们二人重归于好,怎么样?”二人听后千恩万谢。
不一会儿,衙役端来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胡知事叫人拿来一张小方桌放在大堂上,让她们坐下一起吃。刚动筷子吃了一口,老妇人就觉得面条的味道有点怪,本来不想吃,但这是大老爷给自己的寿面,不敢不吃。少妇因腹中饥饿,不管味道怎么样,一口接一口,只一会儿,就把一碗面条吃完了。老妇人勉强吃完了最后一口。不到一刻时辰,二人觉得肚里难受,站了起来,想到外面去呕吐。胡知事赶忙叫衙役跟住她们,看她们吐出来的是什么。到了天井,婆媳二人双双呕吐,衙役回来向大人报告:老妇人吐出的是带肉带油的面条,少妇吐出的大都是黑乎乎的菜干,不见一点肉末。
胡知事听了大怒,叫人把老妇人抓来,对她说:“好一个刁妇!你这一套伎俩还想骗我。我只用半两桐油,就把你的肚底翻出来。你这把年纪良心还这么坏,我定要教训教训你,叫你长点记性。”于是叫衙役将老妇人按倒在地,差人拿皮鞭抽她。
听说婆婆要挨鞭子,少妇赶忙用身体护住婆婆的后背,哭着向胡知事求情:“求大老爷饶了我的婆婆,都是我不孝,惹得她老人家气昏了头,错说了假话。如果老爷要责罚,请打我几下消消气。婆婆年事已高,怎么受得了鞭打,我愿替婆婆受罚。”胡知事听了这话,吩咐衙役拉起老妇人,对她说:“你有这么好的儿媳,还想害她。重刑可免,轻责难逃。你自打巴掌,长点记性吧。”老妇刚要打自己一巴掌,少妇赶忙拉住她的手,并跪下求情。正闹得不可开交,一个青年男子跑了进来,大叫:“阿妈,阿妈!”原来这个青年男子正是老妇人的儿子、少妇的丈夫。他见母亲受责,急忙说:“求大老爷高抬贵手,放过我母亲,我愿代母受过。”说完一巴掌重重打在自己的脸上。
到这时胡知事才慢慢地消了一点气,他对老妇人说:“古人说:‘家和万事兴。’你有这么孝顺的儿子,有这么善良的儿媳妇,不好好过日子,还来这里闹腾,擂鼓喊冤,到底为了什么?今天不说清楚,休想回家。”此时,老妇人不得不说出实情:“不瞒大老爷,我守寡半生,只生了这么一个儿子,心里只盼早一日抱上孙子。哪晓得儿媳妇进门五年多也没生下孩子。我心里焦急,叫儿子休了她,好重新娶一个,但他们夫妻恩爱,儿子舍不得休她。我天天逼儿子,他又不听,我没有办法,只好每天打骂儿媳妇,想赶走她。但她说自己有福气嫁给了一个好男人,不愿离开。我束手无策,整日心中忧闷,想着只有借官府之手,判她一个不孝之罪,把她赶出我家,我好叫儿子另娶一个媳妇。这便是实情,请大老爷高抬贵手,饶过我这一回。”
胡知事听后,对她说:“我今天帮你把她休了,好吗?”未等老妇人开口,她的儿子抢先说:“大老爷,我同意。她害得我母亲吃官司,要她有什么用?”未等儿子说完,老妇人抢着说:“使不得,使不得,我儿媳妇这么孝顺,如果休掉她,今后我们到哪里找这么贤德勤劳,这么肯吃苦,这么好的一个人。”少妇听后,哭着跪在老妇人的面前:“阿妈!求求你叫我丈夫不要休我!我死也不会离开我们家的。”
胡知事听了这些话,非常感动,转头对老妇人说:“你既然认识到错误,容得下儿媳妇,马上领她回去吧。我这里有两块银圆,你拿去作医资。有时间时请医生给小两口看看,究竟有什么毛病。我还等着喝你们的素面汤、吃你们孩子的满月喜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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