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鬼的父亲

清末，国家内忧外患，社会动荡。一为了防身，二为了保卫家乡，祖父让父亲从小拜师学武术，因此父亲练得一身好功夫。由于有拳术傍身，又年轻力壮，勇敢机灵有胆气，所以他什么都不怕。

祖父是教书先生，家中缺田少地，父亲只好寻些其他事情做。他在楠溪江对岸办了水碓厂，替人家磨粉碾米，以此赚些工钱或粮食贴补家用，经常忙到下半夜才收工回家。

现在的楠溪江

隆冬时节，楠溪江干涸了不少，由于摆渡麻烦，村里人在浅水处搭了一座独木桥，供行人来往。有一天半夜，当时还没有手电筒，父亲挑着一担稻谷，趁着月色准备去水碓厂碾米。刚到沙滩，远远看到沙滩旁边的独木桥上有一盏若明若暗、摇摆不定的小灯在闪动。那几年，楠溪江里经常有人淹死，人们都传说村口的江里有很多水鬼，经常在深夜出现，甚至还有人说女水鬼经常出来坐在江边岩石上一边梳头一边痛哭。

如果是胆小之人，看到这一景象，一定会吓得逃回家去，但我父亲想：这辈子还没见过水鬼的模样，今晚恰好是个机会，看一看水鬼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于是他放下稻谷，手拿扁担走到江边，大声地喊道：“你是谁？是干什么的？”“是我是我，我是昆阳山头人，见水害怕，没胆直着身子走独木桥，只好把灯笼倒插在腰间爬着过桥。”父亲听了大笑：“你的灯笼在屁股上，靠近桥板一抖一抖的，我还以为真的有水鬼呢！”第二天，他把这件事和同伴一说，大家听后都哈哈大笑。

过了几年，父亲看到别人卖酒，利润很高，于是也打算去做一做。做酒必须要有曲。村里会做好曲的人不多，我父亲却有这个技术，所以每年十月份他都要在蛎灰地上大面积地培养曲。他日间洒水，夜间守望测温度，所有这些都是在村边孤零零的一座小祠堂里进行的。这个小祠堂又被当作享堂使用，有钱的人家家中死了人，先装在棺木中，不马上下葬，都停放在小享堂里，择日再办理丧事。那天晚上，正好有人停灵在做曲房间的隔壁。到了下半夜，隔壁房间传来一阵阵窸窣窸窣棺木摇晃的声响。父亲觉得奇怪：棺木中的死人为什么会动？难道真的有鬼不成？我倒要去看个明白。于是立即起身点上桅灯^[1]，走到隔壁去看个究竟。原来是村里养猪户养的老母猪偷跑出来找吃的，在棺木上擦痒，发出了一下一下的响声。

经过这两件事，父亲明白了世上根本没有鬼。有段时间村里人都在传说，村后山边住着一个猫狸精，谁得罪了它，它就会来找谁的麻烦。我父亲听到后不同意这种说法，说：“我就不相信，哪有这种事。这都是吓人的鬼话，就叫猫狸精来和我作对好了。”事有凑巧，父亲和人争论的当天晚上，三岁的二姐发起高烧，身体滚烫，又流鼻涕又流眼泪，整夜啼哭不止，搞得母亲焦急万分。母亲没有了主意，只怨父亲多嘴，得罪了猫狸精。

第二天一早，二姐仍然不见好，哭闹不止。当时还没有诊所，乡村土郎中说看不出是什么毛病，只好随便给她开了点草药。当天下午，母亲急得团团转，瞒着父亲买来一刀肉，准备晚上献给猫狸精，向它赔礼。父亲知道后，也不当面反对，只暗中磨好大砍刀，插在刀架里带在身边。到了晚上，母亲把肉洗净放在锅里，叫父亲在灶前帮她烧火。当时我家的灶台紧挨着大路，灶口前有窗，柴仓正在窗下，父亲就坐在窗下烧火，一边烧火，一边侧耳听着外边的动静。未到半夜，一刀肉已经煮熟，锅里透出一阵阵的肉香。这时，父亲突然听见身后窗上有响动，急忙回头一看，只见一只巨大的猫狸双爪抓着窗上的木条，直直地挂在木窗上，毛茸茸的大尾巴已伸进屋内。父亲大怒，迅速抽出大砍刀，一刀猛砍向猫狸，口中大骂：“该死的畜生，我砍死你。”由于窗上装有木条，挡住了刀锋，只听得一声大叫，猫狸摔在窗外的地上，爬起来一溜烟地跑掉了，柴仓里飞扬着许多杂色的猫狸毛。父亲不管母亲同不同意，动手捞起了煮熟的猪肉，切成片配酒吃掉了。奇怪的是，猫狸逃走后，二姐不再哭闹了，这一夜睡得安安静静。第二天高烧也退了，当天下午就能下地跑了。

我们兄弟姐妹八个人从小到大都没有生过大病，父亲经常教育我们：“不做坏事官不怕，孝敬长辈天不怕。你为人正派，忠孝节义，即使有鬼怪，哪个还敢来惹你呢？”话语虽朴实，但确实在理。

【注释】

[1]旧时一种有玻璃罩的手提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