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2-23
收到《十方艺术——高旭奇特刊》《唯艺是图》《贪图享受》,都是画家高旭奇的作品集子,像一下子发了笔横财,不知道先看哪一本。喜爱高旭奇的画由来已久,觉得他的画里有股子扑面而来的生机和精气神,能一下子抓住人。以前我只是在网络上找来看看,觉得不过瘾,就再看书。看书似乎更真切。
端着书,先琢磨起这个人来。对心仪的画家,我琢磨的时候往往会把自己同他比较,如果能找出些共同点,心里便有种莫名其妙的得意。比如早年跟着林邦德老师写字,他属鸡,我也属鸡,暗暗地便自以为能写好字全赖了这生肖;后来发现潘天寿先生也属鸡,便更得意了;再后来,不经意间发现了不少画家都属鸡,比如海上名家程十发,比如我特佩服的早逝的人物画家李老十……所以这种小得意时常有,虽然没什么道理,倒也好玩。今天看高旭奇的自我介绍,发现他也属鸡,一九五七年生的,大我一匝,就又是一阵小欣喜。再看他的血型是O型,我也是O型;他本科函授学历,我的本科也是函授的,只是他是大学教授,我是小学教师,这一“大”一“小”的区别让我得意不起来,但再想想日本的大书法家井上有一也是小学老师,便又生出一分得意来。然后,看他身高和我仿佛,体重又和我十年前相似,就当了自己的介绍来读。用这种傻乎乎的方法琢磨简介,便不乏味。当然,前提是对这个人感兴趣,且这简介写得有意思。
我相信艺术家是天生的,就如属相,出生的时候便带来了,改不了,就如高旭奇画中透出来的那股奇崛的精神和蓬勃的气场,那是从心底里冒出来的,是学不来的,能学的,比如造型功底、传统素养。粗览他的画册,知道他精于写实一路,因而画主题作品得心应手,作品获奖也很多。这恐怕有赖于他的学历背景,求学经历为造型技巧打下了扎实的基础。有了这样的基础,转而画写意人物,便狂放之外亦能收放得度,这手段是一般缺乏学院背景的文人画家所不具备的。而文人画家的取法他却不缺乏,他的画中有贯休、陈老莲的造型,有金冬心的落款构图,取法明确,可见于古人的技法,他用功亦深,要下这亦古亦今的功夫,便见出难度来。然而,相对于他胸中的浩然之气,这又算不得什么!肯下功夫的画家我见得多了,可下成小家子气、下成甜俗的不少,下成野狐禅的也有,为什么?人的慧根不一样。这慧根是学不来的。
在高旭奇的自我介绍里有一句话:“对我艺术影响最深的是我父亲,从小不让我画画。”
所以,我用带着宿命论的观点想,一个人一生干什么事,是上苍安排好的,拦都拦不住,他若没这慧根又怎么会如此痴迷于画?
突然想起来,小时候父母也不让我画画,对我不好好读书而痴心于画失望至极。想着自己如今也是被命运安排成了这副模样,也就泰然了。
书是才拿到的,文字还没来得及细读,略翻一翻,便能看出他的文字与画一样,充满了张力。不做作,直言爱钱,但我知道这“直言爱钱”,其实是用很清高的腔调说的。他有话:干净仍然是最好的品德。这话里有深意。
先捧读《唯艺是图》。
回忆起来了,最早是在他的博客上读他的文字,开始时很难适应,味儿太浓,冲鼻子,有种东北大饼夹着大蒜的感觉。大蒜的味儿冲鼻,大饼子有嚼劲,但是得有好的牙口。高旭奇的文字绝不是我们习惯的温文尔雅型,而是像他的画与字一样的做派,说得好听点是坦腹东床的样子,说得粗野点是像痞子拿着根粗木棒当街一站,或者还扯着破嗓子吼上一声,胆小的便腿软了。
他的文字用的是“大俗即大雅”的路子,袒着胸说:“我最理想的妻子类型:厨师加妓女加圣女。顺便说一下,其实女人最理想的丈夫类型是钱包加流氓加君子。我最不能容忍的人和事是虚伪。”乍一看他这样的说话方式,觉得很不习惯,但我想起传说中的“佯狂”一词,揣测他心中怕是有郁郁不平的痛苦吧。
再看他说“不知道为什么每当我想起弘一大师那平和沉静的微笑就想起佛祖,每当想起弘一大师的人格及遗风我就想落泪”,那是一种悲悯的情怀。
所以我想文字其实只是皮肉,若不能参透其内心的情怀与骨子里的孤傲的话,对文字大多就只是误读。
当然,书中不乏俏皮之处,如其中一处是写他的许多“不亦快哉”,读来不免会心一笑。“单位郊游,教女同事的孩子称我‘爸爸’,孩子不懂,笑叫我‘爸爸’,孩子妈妈河东狮吼,不亦快哉。”这言语中全是血肉温暖。所以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真文人必不迂腐,真画家必不媚俗”。
又是一夜,明天再看下一本。
看《贪图享乐》的时候,我再一次觉得,不同的人,文字里的气味是不同的。这本书是画家的朋友许臻德用日记的形式记录的画家的言行与思想,然后配上画家的作品及各种照片与资料,写作形式很立体,很真切。文字里的气味平静、淡然,细细的记叙,日子平静如水,在字间流转,于平淡的点滴中仔细品味,又觉暗流汹涌,这似乎与画家的生活更接近一些。
所以我有时候想,一个人自己说自己或自己看自己时往往并不准确,反倒是他人站在一定的距离外看过来更真切,血肉更丰满,比如画家的刻苦:“某日去先生处,见先生伏于案上,披着军大衣,一手拿着方便面嚼,一手执笔不停。案边一堆画稿。先生已几日未下楼了。”当然,这种状态定义成“刻苦”似乎并不见妥,说是“痴迷”或许更合适吧。我想凡有成就者必定有其理由,勤奋怕是不可或缺的共性。
而“真性情”三字也并不是指只会不加掩饰地说几句粗话或骂些街、撒些泼的。“先生来电话:我学生吴明玉自杀了,昨天得到的消息……心痛啊……真有撕心裂肺的感觉……先生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他这一走,是对世人的折磨,也是对我们这些世人的憎恨……(先生当时坐在电暖气旁,抱着暖气片,哀痛不已,暖气片将额头烫伤竟浑然不觉。先生一病不起。两个月后,先生嘱我给吴明玉的妻子及老人各汇去了一笔钱。)”
读至此,掩卷良久。
想起潘天寿为得意门生郑祖纬的夭逝而失眠辍食数日。我想这才是一个艺术家的真性情吧。艺术创作,说到底是情感的宣泄,情不真挚,不更甚于一般人,这艺术境界又能高到哪里去?所以,我想,对人情冷漠的人就不该做艺术家,即使做了,怕也是伪艺术家。
当然,书中也有些“老夫聊发少年狂”的趣事:“先生作完画,感觉不错,随手掷笔于案上,对我笑曰:‘天才啊!……’两人相视,哈哈大笑,风情犹拍古人肩。”这样的事似乎在许多书画家身上都发生过。记得清朝有一书法家,书写完毕,悬纸于壁上,作揖并自言自语:“天才啊天才!”一样的妙趣。
艺术创作首先是娱己的,然后才是娱人的,所以许多时候创作的过程比结果更有意思吧。而这,正是这本书有意思的所在。
我有个成见,以为画画得好的画家,其文字也必定生动;文字生动的画家,其画里必定不浅薄,必定充满生机。这在许多优秀的画家那里得到了印证。潘天寿先生曾说:“宁可诗书画印四全,也不书画印三绝。”强调的是诗的重要。如今离格律诗远了,我想文章可以代替。
高旭奇的文字间流露出来的性情真挚、不屈于世俗和至大至正的审美追求,一样可以在他的画中看到。
所以,我们看他的线条都是扭动的,不像一般文人画的线条那样讲究简淡平和,似有郁郁不平之气在他胸中堆积。这样的不平之气,我们在梵·高的画中也能强烈地感受到:梵·高的树都如火焰一般扭动,星空也如漩涡般急转,不求平静。
于是我想,他胸中是不是也点着一把和梵·高一样的火焰?
他的书法也带着这种强烈的扭动。如果说他的作品有什么不足,我以为这是一处。扭动一多,便有一种刻意的感觉。尤其是在画中题大字时,那字便觉得有些突兀,觉得过于抢眼,于画面有主次颠倒的冲突感。先生用小字题画很妥帖,而题大字往往欠佳,这是我的感受,若不说便觉不痛快。
画中的生动只要仔细看就能发现,这得益于他的性情和才情。比如俏皮的,他画小孩撒尿,然后题:“大雨哗啦啦,小雨淅沥沥,哗啦啦,淅沥沥。”男孩必定会想起自个儿小时候的情形,然后哈哈笑的,其中妙趣无穷。他画钟馗也俏皮,钟馗戴花,然后题“艳丽人生”。从这样的画中读到的是世间的诗和美,是人生的温暖。
当然,他的画以辛辣的居多,画的《有钱真好》是真的好,满眼都是对文化人虚伪的不屑。仔细想想,自己许多时候说“有钱真好”四个字也是需要鼓足勇气的,便觉汗颜。
这几日,一边读他的书,一边看他的画,手痒时便写写感受——“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真惬意。断断续续,信马由缰,拉拉杂杂,竟然记了这么多,这在之前是不曾有过的。这种放任的写法怕也少有,而回头看看居然也首尾相顾,气脉贯通,于是,我想到了高旭奇先生那句“天才啊!”,得意起来。
不好,在高旭奇先生的画和书里琢磨久了,我闻到自己的口中也有东北大蒜的呛鼻味道了,搁笔。
外面阳光正好,晒晒太阳,琢磨自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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