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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江楼上月如钩

时间:2023-08-03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朝夕相对,薛涛慢慢地对韦皋产生了强烈的依赖心理和掩埋在少女心底的不可遏止的爱意。韦皋离开薛涛,心情烦躁不安,来到花园里的空地上,干脆舞弄起拳脚,只见龙腾虎跃狂风四起,周围的花木树叶发出飒飒的声响。806年,韦皋正值壮年却忽然患病去世了,此时,薛涛三十八岁了,他们在一起走过了二十年的光景,心心相印,互相呵护,薛涛心碎了。

沿着绿竹丛里曲曲折折的小路,在一片幽静的院子里,终于看见望江楼了。其实,并不是为了登临这座精致得令人叹绝的名气飞扬的楼,而是专程为了去见她——薛涛,虽然已经神交已久了,却还是没有一睹芳颜。

这位在曲江岸边长成的美若惊鸿才艺双绝的女子,随着她做官的父亲入蜀,不久,父亲去世,只剩下孤苦伶仃的她流落在外……

薛涛是不会屈服命运的摆布,具有黄河性格的坚强女子,也不会神经质地整天凄凄惨惨寻寻觅觅,她勇敢地面对生活,争取自己的出路,绽放生命的花瓣。薛涛十七岁那年,在一次酒宴上,她出色的舞姿和得体的应对,也许还有不经意间在话语中夹杂着纯正的秦音,引起了来自长安的新任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的注意,宴会过后,韦皋留下了薛涛,面对着这位可亲的来自故乡的长者,薛涛打开了心灵的闸门,向韦皋诉说了一切……

韦皋为了使薛涛生活有着,不再四处飘零,便让她入了“乐籍”,甚至拟奏请朝廷授以她秘书省校书郎的官衔,虽然,格于旧例,未能实现,但是,薛涛实际上帮助韦皋处理文书事务。薛涛出身书香门第,从小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具有极高的文学修养和敏捷的语言能力,深得韦皋的信任和称赞。

朝夕相对,薛涛慢慢地对韦皋产生了强烈的依赖心理和掩埋在少女心底的不可遏止的爱意。她知道这种爱是彻底无望的爱,而韦皋也不敢逾越潜在的强大的制约着人的那条界限。

那天,趁着无限春光,韦皋邀请薛涛一起去江畔踏青。岸边丛丛翠竹在微风里散发出阵阵的清香,柔嫩的青草里到处开满了星星点点的鲜花,江面渐渐远去的白帆消失在天地的尽头。薛涛倚着韦皋,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亮晶晶的泪珠,深情地望着他,胸腔在剧烈地起伏,韦皋替薛涛擦去泪水,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回避开薛涛那潭水一般醉人的眸子,说:

“该回去了。”

说完,韦皋接过随员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扬鞭,沿着草地蜿蜒的小路狂风般卷去。薛涛恹恹地踩着跪伏在地上的士兵,骑马慢慢地由着马儿信缰跑去。回到节度府,薛涛洗了洗,和衣躺倒在床头。

半天,声息全无的薛涛忽然起身,走到案边,在雪白如云的纸上一字一句写道:

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

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

揽草结同心,将以遗知音。

春愁正断绝,春鸟复哀吟。

风花日将老,佳期犹渺渺。

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

那堪花满枝,翻作两相思。

玉箸垂朝镜,春风知不知?

写完,放下手里的笔,薛涛望着窗外那一轮淡淡的月儿,痴痴地呆立着。她想:韦皋到底爱不爱自己呢?而自己这样苦苦思恋着他,他难道不知道吗?不,不,他爱着自己!眼睛是欺骗不了热恋中的女子,对,他的眼睛是那么地亮,当离开的时候,那双透着坚强与威严的眼睛立刻就黯淡下去,黯淡下去。想到这儿,薛涛陡然来了精神,唤人收拾好案头,把淋漓着墨迹的诗稿端端正正地放在案上的正中,她想:明天韦皋会看到这诗稿的,不过,他会是怎样的态度呢?带着满足,带着疑问,薛涛沉沉睡去。

韦皋离开薛涛,心情烦躁不安,来到花园里的空地上,干脆舞弄起拳脚,只见龙腾虎跃狂风四起,周围的花木树叶发出飒飒的声响。韦皋何尝不想薛涛,想,想啊!当初,第一眼看见薛涛,就像魔怔了,眼睛一动不动:太美了,太美了!他不由得从心底赞叹。后来,他知道了薛涛不幸的身世,立即决定请薛涛来做自己的校书,掌管文书公务,这样就可以和她形影不离了,可是,天哪,为什么自己偏偏比她早出生了24岁,偏偏她,唉!——韦皋使劲捶打了一下自己发涨的头。

岁月流逝无声。

在一个风清月明的夜晚,看着端立在窗前韦皋孤独的身影,薛涛终于忍不住压抑在心底的爱的激流,她不顾一切地扑进了韦皋的怀里,放声大哭,韦皋用颤抖的双手捧起了薛涛泪眼蒙眬的脸庞,他们发誓相爱终生,然而,这种爱是没有名分的,也只能做一辈子情人。

薛涛和韦皋在一起,心情极其愉快。一个七夕的夜晚,韦皋捧起薛涛的脸,亲吻着,问薛涛:

“小娃,你真的不嫌弃老朽吗?”

“嫌弃,就嫌弃!”

韦皋听见薛涛这样回答,不解地抬起眼睛,疑惑地看着薛涛。薛涛扑哧一笑,一双小手捶打着韦皋那宽厚的胸脯,娇声说道:

“嫌弃你不能陪我到永远!”

说完,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落了下来……韦皋心头一热,双手用力地搂住薛涛单薄的肩头,颤声说道:

“会的,嗯,会的!”

薛涛仰起脸,盯着韦皋的眼睛,破涕为笑,认真地说:

“我也会爱你一辈子!有这青竹为证。”

说完,薛涛朗声吟道:

南天春雨时,那鉴雪霜姿。

众类亦云茂,虚心能自持。

多留晋贤醉,早伴舜妃悲。

晚岁君能赏,苍苍劲节奇。

听完,韦皋感动地望着薛涛,大喊一声:取剑来!

接过青霜长剑,韦皋缓慢起舞,只见银光闪闪、雪团也似的上下左右翻滚,薛涛不由得惊呆了,她不敢相信一个鬓发已经斑白的半老之人,竟然身手如此矫健,难怪他在公堂上经常和客人开怀大笑,声震屋瓦。就是他,胸有大志,指挥若定,破吐蕃,安西川,给这天府之国带来了和平和安宁,威震西南,深受老百姓的爱戴,也深得朝廷信任。看来,韦皋才是自己终身可以依赖的大丈夫啊!要什么名分,名分不过一张毫无价值的纸,让这名分见鬼去吧!——能和他在一起,薛涛今生满足了!

韦皋舞完剑,擦擦热汗,薛涛递上一杯微微冒着热气的茶,韦皋一饮而尽,又是一阵爽朗的大笑,薛涛也跟着笑了。

南越给韦皋送来一只美丽的孔雀,韦皋看见薛涛十分喜欢孔雀,便在家里旁边的一块空地上,修建了专门供孔雀栖息的池地。有时候,韦皋返京述职或者在外公干,薛涛想念他了,就去和孔雀诉说自己的心思,孔雀默默地倾听者薛涛的诉说,陪她度过许多寂寞的时光。

岁月趟过爱情的河。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还是宋朝的大诗人苏东坡达观,他经历了人生的风风雨雨和政治上的磕磕坎坎,在著名的词作《念奴娇》里写出了这样饱含着深刻哲理的诗句,实为不易!

天地无情!

韦皋与薛涛断肠分别时刻终于突然降临了!

806年,韦皋正值壮年却忽然患病去世了,此时,薛涛三十八岁了,他们在一起走过了二十年的光景,心心相印,互相呵护,薛涛心碎了。

她欲哭无泪。

她几次投缳自尽都被救了下来。

她怨恨韦皋狠心丢下自己走了,茫茫大地,何处是家啊!

她问苍天,苍天不应!

她问大地,大地不应!

只有韦皋送给她的孔雀和她相伴。

一样飘零一样忧愁。

为了生活,薛涛放下手中的诗笔,走出书斋。

在成都的浣花溪边,薛涛开始了造纸生涯。这里是造纸的聚集地,其他作坊里出产的纸张,形制大,纸质粗糙,薛涛经过反复的试验研究,在作坊师傅的帮助下,成功试验出来一种小巧精美的纸张,纸面光洁平整,质感柔韧厚重,再配以素淡的花色,深得文人的喜爱,名之为“薛涛笺”,一时洛阳纸贵,不,是“薛涛笺”贵,大家以能得到“薛涛笺”为美事,异常珍贵。

薛涛具有不凡的诗才,八岁的时候,就能写出清新优美、构思巧妙的诗。现在,经历了情感的悲喜和大起大落,薛涛的诗作在继续保持秀丽纤细风格的基础上,生活的厚度和思想的深度明显增强了,也更加脍炙人口,流布四方。

907年,那只平日相伴薛涛的孔雀萎靡不振,不久,也抛弃了薛涛去了。

薛涛又一次心灵受到了打击,原来生和死的界限就是这么点距离!死,是人生的大休息。死了,就能见到昼夜思念的人,就能和韦皋——给了她尊严和爱的男人,她终生恩爱的人在一起了,死了,那些无聊的出自丑恶心理的污泥浊水也就风平浪静了,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一切都完结了,完结了!

原来乌云一般的头发,一夜间全部白了,薛涛步履踉跄,每日扶杖站立在浣花溪前的草房前,看着夕阳慢慢落在那片树林的后边,她强打精神整理自己多年所写的诗稿,回忆着那些辛酸和快乐的往事,她感到欣慰的是:自己的一生所幸遇到了韦皋,给了她幸福和支持;也感谢那些大大小小的诗兄诗弟,平日里和她互相唱和,给了她不少精神的安慰。那些企图给自己泼洒脏水的坏种,也会有得到清算的一天!

908年,薛涛在一个朝霞升起的清晨,含笑离开了人世……

生命是离开了这个给了她耻辱,也给了她欢乐的世界,可是,诗却焕发了她永久的生命,《全唐诗》录存其诗一卷;《唐诗纪事》和《唐才子传》都记载着她的事迹。甚至流传到南亚、西亚和东南亚,成为中国最为杰出的女诗人!

这不,浣花溪畔还有薛涛纪念馆,每天前来凭吊的人络绎不绝。

薛涛纪念馆前的大树下,几块形状各异的奇石,给这里平添了苍远的历史感和厚重感。那片片的竹林,空翠湿人。汉白玉雕成的婀娜修长的薛涛,眉宇间凝结着淡淡的哀愁,站立在绿茵茵的鲜花开满的草地上,看着飘浮着白云的蓝天……她是在看着遥远的故乡吗?

是的,曲江岸边的杜陵塬上,是韦氏家族世代居住的地方,那儿有韦皋儿时游乐的青青的草坡;弯曲的小河边那棵古老的垂柳旁边的青石,韦皋曾经在那里读书;哦,韦皋还答应带着你回到这四季葱郁着庄稼禾苗的故乡,一起去终南山听古寺的钟声,一起去小溪里捉那透亮的活泼的小虾,一起去看初春开满整个山谷的梅花,一起登上大雁塔对着八百里锦绣秦川吼几句秦腔,再一起去东市和西市逛逛马路,然后在胡姬当炉的酒肆品赏葡萄美酒……

薛涛井水依然清湛,只是不见了轻盈走过的长安女子。

薛涛纪念馆里,购到一部装帧简朴而富有诗情的《薛涛诗四家评说》和一叠采用传统工艺制作的新的“薛涛笺”,这才缓步离开。迈出门槛,荷色的垂霭一瞬间落满了空旷的庭院,伶仃的望江楼静静地躲在夜幕里,一弯如钩的月,斜斜地挂在天空。

我知道,那是这位故乡的美丽的女子玉立着,幽幽含情地送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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