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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母亲在的老屋

时间:2023-08-0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但是每年的清明节和春节,我都会雷打不动地回到老屋,坐在老屋里怀想或沉思。春节过去,除向母亲磕头,便是看望上了年纪的姑姑、叔叔还有那古老的村庄。还有一次是在2002年的清明节那天,午饭后,沐浴在屋檐下阳光里的一家人,话题自然就直冲功勋卓著的老屋,这一次差一点又要结束了老屋的命运,这一次也深深地刺痛了老父的心。这是老父生前一直对老屋能否延续下去的一个心结,也得益于那一次“手术”,我终于揭开了老屋的神秘面纱。

我眷恋老屋,因为那里储存了我童年的记忆,萦绕着我青春的气息。我对老屋的爱,就像我对母亲的爱。在这里,她教我做人的道理,她哺育着我和弟妹成长……

1.空屋记

1989年起,我回老家的次数锐减,不像母亲在世那阵子隔三岔五走进老屋。但是每年的清明节和春节,我都会雷打不动地回到老屋,坐在老屋里怀想或沉思。

清明节过去,就不用说为谁而去了,当然也包括祭祀先辈。春节过去,除向母亲磕头,便是看望上了年纪的姑姑、叔叔还有那古老的村庄。无论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意,无论是什么时候过去,我都会迫不及待地走进老屋。打开那熟悉的门窗,让它和我一起享受清净的空气,少一点阴湿与霉味。然后,我会漫无目的地踏上我从小走惯了的会发出“咯吱咯吱”声响的楼梯,在楼上,虔诚迎候我的又是厚厚的一层新的灰尘,我走在那老地板上,又留下了一串长长的新的印记……我还会走出贴近山体的后门,居高临下地看一阵老屋的脊梁,才放心地重新回到老屋里。随手抓一把等候我多日的竹桌或板凳,一个人静静地在厅堂里陪老屋一阵。这时的心境,很少有人理解。真的,很多时候当我孤独地坐在老屋里沉思时,也有人当我是个痴人,更有人从窗口探头进来看看我,然后边走边自语:主人(阿平)回来了,坐在屋里。

每年我都去自己出生的村庄,感觉村庄离自己渐行渐远。一幢幢眼熟的乱石屋,曾经的裸墙黛瓦,都在无情的岁月中消失了踪影。

每次故乡行,最令我伤感的是,那许多曾经熟知的有过交情的老屋,没有随着时代的脚步被翻成洋楼,也没有成为古董受人呵护,而是被离乡的主人遗弃,成了没人照顾的孤儿,任凭风雨肆虐、岁月侵蚀,满目疮痍……

一座座老屋杂草丛生,有的简直成了一屋子的草原与森林,成了刺猬的乐园。更有塌下屋檐的,倒了墙体的,还有挂满了随时都有可能要掉下的断木残瓦。这样惨状的老屋,以后常常在我脑海里闪现,有时这些老屋仿佛在瞬间成了一个个布满皱纹的凄凉老人,在我眼前晃动,又似在向世人一遍遍诉说自己的前世与今生。更有些老屋只存了断垣残墙,仿佛转眼就会消失在春天的风、冬天的雪里……

有时这些老屋仿佛在瞬间成了一个个布满皱纹的凄凉老人,在我眼前晃动,又似在向世人一遍遍诉说自己的前世与今生。

每一幢老屋都关满了故事。而之所以遭受如此不幸的命运,是因为它没有一点名气,是因为这里只居住过一代又一代的草根平民,而且这样的老屋在乡间实在太普通太平凡了。我的家乡仅仅是一座不富的小山村,在过去,这样的百年老屋比比皆是。这在四明山上,在浙东,在中国的江南乡村究竟有多少间,你还能数得清吗?

物以稀为贵,老屋若气势恢弘,用材考究,装饰精美,配有三雕(木雕、石雕、砖雕),那才会显得厚重,有历史底蕴,有保护价值,才会引起八方瞩目。此外,要么历史上的某位名人就是在这老屋里诞生的,或曾伴随历史上的某个重大事件,或为某个历史名人临时栖居过,那就更不同凡响了。可是我家乡的那些老屋,既无三雕,也没有无比显赫的要人名士居住过。所以它们只能归于平庸,沦为平凡了。况且现今老屋已稀稀疏疏没几幢了,成不了气候。

我家的那几间二层老屋,是“七柱”落地,“五柱”上楼的。与山岙里的其他老屋比较,它建造得还算规范和高大,倒似乎有几分继续存在的资格。首先它是这山村中的最长者,在它身上还留有不少自制的、厚重松脆的瓦片。它是目前保存得最完好,也是一路命运较平顺的老屋。

老屋也曾经历过几次历史性的抉择。1979年那年,我家曾有过结束老屋命运的打算,最终父母没有下定那个狠心。还有一次是在2002年的清明节那天,午饭后,沐浴在屋檐下阳光里的一家人,话题自然就直冲功勋卓著的老屋,这一次差一点又要结束了老屋的命运,这一次也深深地刺痛了老父的心。我与弟弟面对老屋直言不讳地提起了它的去留话题,根本没有顾及老父内心当时有何感受。

老父亲听了儿子们的言论,如针刺心一般难受。他不仅极力维护老屋,为老屋打抱不平,为捍卫老屋的生存权利,还向我们提出了强烈的抗议。他说:“老屋里有你们母亲的影子啊。老屋倒了甚至拆了,你母亲怎么回家啊。”这是一句多么震撼心灵的话,谁敢抗拒老父这样的命令,我与弟弟的对话戛然而止,转入沉思。

不过,老父的抗议声是微弱的,他叹息了一声,真正为老屋的命运担忧起来。他知道自己守望它的使命已快宣告结束,他也知道自己已力不从心,看来老屋真的只能走上听天由命之路了。

老屋一旦没了人居住,一旦被主人弃置,就如一位久病无医的老人,会加速走向灭亡。

日后,我真的理解了老父对老屋的一番忧虑心境,作为老屋的主人,有义务像传承自己的生命一样,一代代传承自己祖先留下的那段历史。

2.修葺记

2003年的隆冬,在老父尚健在的时候,我完成了老父始终执著的心愿,我将老屋按文物“修旧如旧”的修缮原则和要求进行了维修。那一次最兴奋的莫过于老父了,他甚至亲自上山寻觅木料,亲临现场做具体指导。他放心了,因为老屋的又一代主人继承了自己的接力棒。这样,老屋至少又可沿着自己的生命轨迹走下去了。那一次,他还仔细评估了老屋的整体结构,找出了老屋存在的几处严重隐患。

以后,我遵循老父的遗愿,对老屋又做了一次比较大的“手术”,彻底解决了老父有生之年提出的几处心患,更换了一个最难施工的前大步和所有横梁。这是老父生前一直对老屋能否延续下去的一个心结,也得益于那一次“手术”,我终于揭开了老屋的神秘面纱。

对于我家这二层老屋的真实历史,长期以来,已成为村上的人常年谈论不衰的话题,世人谁也摸不准它的真实年岁,甚至连父亲在时也只晓得一个大概。老屋究竟高寿有几?这个谜团最终还是由传承老屋的主人来解开,老屋也了却了自己百多年的一个心愿。

先前,我对它的身世之谜已关注了数十个春秋,我也曾经在老得发了黑的老屋四壁里,仔仔细细寻觅过有可能存在的记忆,可是终无所获。

直到2005年秋冬的一个正午,在更换横梁的时候,我要求木匠师傅完整地保存好每一根更换下来的旧的横梁与椽子,希望在那里能有惊人发现,结果还是没有心想事成。

我眷恋老屋,因为那里储存了我童年的记忆,萦绕着我青春的气息。我对老屋的爱,就像我对母亲的爱。在这里,她教我做人的道理,她哺育着我和弟妹一步步成长……

而惊人发现出现在栋柱上,先祖在营造新房时,在栋柱上有意地为自己的房子留下了一个标记,两头齐刷刷躺着十来枚当朝流通的“孔方兄”,这些“孔方兄”一觉醒来,光阴已匆匆走过了一个半世纪。我一个一个考证了聚首的“孔方兄”,以最新的一枚铜钱算来,距今竟然已有150余年历史。从方氏宗谱推算,这房子已先后孕育过方家七代人的生命。

150来岁的老人,见证了多少个朝朝代代的更迭呀。可它还是它,只不过脸上刻满了一道道抹不去的伤痕,我们能从老屋身上看到的全是历史留下来的斑驳痕迹。当年的新屋,为孕育一代又一代的传人,顶着风霜雪雨的侵入,成了旧屋,旧屋又辗转成了老屋,老屋毕竟已老矣!方家一代代先人过后,又一辈辈新人传承,一代一代延续下来,薪火相传,有一天突然发现,它竟然成了空壳村中的破屋。

父亲是这老屋的第五代传承者,他与母亲曾花精力出资进行过两次大的修缮,一次是在我尚幼小的时候,大概是20世纪60年代“文革”之前吧。那时父母为老屋更换了几根被雨水侵蚀过的几根快要断裂的横梁,还有原始的不能载荷的楼板、不能御寒的门面。第二次修缮是在1979年秋天,那一年,方家的第六代子孙要在这年农历的十二月二十六日举行一个新婚庆典仪式,经过修整后的老屋,终于又一次容光焕发,成为一对新人的见证者……老屋是祥和的,这屋里曾经是我98岁高寿的高祖母一生栖居的地方,这老屋里还呱呱落地过一位后来享年98岁的小姑婆;老屋是红色的,它曾在共和国诞生前夕接收过一批又一批有志的热血青年,为革命作出过巨大的奉献;新中国成立后,在长达40年的风雨岁月中,老屋又成了宋岙村开展社会主义建设运动的核心场所;20世纪80年代初,浙江省山林经济改革的第一炮曾是这老屋的主人在这里酝酿并打响的;老屋也伤痕累累,曾遭受过土匪和强盗的蹂躏抢劫,更痛心地曾在共和国的动乱年代里遭受过一帮无知小鬼们的抄家污辱……可是虽经几多岁月沧桑,老屋总是显得那么从容和宽容,它真实地记录着历史在这里发生的每时每刻。

这几年,我家老屋已是青春焕发,有人曾形象地比喻过,它既是一位饱经沧桑的历史老人,成了一个个时代的见证者。对这老屋,我更愿相信它是一位精神矍铄、足智多谋的长者,就像我的母亲,那么美丽,那么聪慧,那么睿智,仍在负责任地见证和记录着山村的变迁。

这老屋里一代又一代的后人,对它始终有一种难以释怀的牵挂……每当一阵阴雨或一次强风,一场霜雪或一个闪雷,我都会想起老屋,挂念起老屋来。

在我的印象里,我的父亲早早晚晚在村上奔波忙碌,而我的母亲,总是待在老屋里,忙这忙那,似乎那是母亲的老屋。许多人和事,都从这个老屋出发,又回到这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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