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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出阳关—阳关三叠之一

时间:2023-08-0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经过汽车两天的辗转,终于来到阳关所在地了。地面上唯一能让人发思古之幽情的,是距阳关2.5公里处的阳关候望之地——墩墩山烽燧遗址了。阳关和玉门关则成了敦煌这个丝绸之路总枢纽上的两个开关。文字记载和出土文物证明这是当时不争的事实。

欲西出阳关,实蓄谋已久。

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千古佳吟,已成绝唱。

每念及此,雄关绝域,大漠征人,朔风劲草,羌笛流云的塞外奇观顿现眼底,一股苍凉雄厉之气就横梗心头。

它氤氲着从祖宗血脉里继承下来的不解情结……

它浸润着从孩童时代起就生发出的斑斓梦幻……

终于有了西出阳关的机会。

说来惭愧,我们这个年代别说去阳关,就是去天涯海角,都不必像古代征夫旅客那样,徒步、骑马、驱驼,经年累月,风餐露宿,或僵冻于冰河,或焦烤于酷日,历尽千辛万苦,那无际无涯的沧桑之感一定会像刀子般刻在脸上烙在心底。现在,我们乘飞机到陇西大地,朝发而夕至,该是古人不可想象的舒适和写意,也因此深感对不起古人。但饶是如此,当我们从飞机舷窗往下俯瞰时,那在西部骄阳下赤裸裸泛着白光,如波翻浪涌的秃岭荒山还是那样惊心动魄,一种地老天荒之感猛地震撼了全身心。

汽车行驶在从机场到兰州72公里的路上,两边全是几无绿色的荒岭,连绵不尽的土黄色给人视觉上造成的沉闷,前山后山四处皆山给人心理上带来的威压,直到进入美丽的兰州才有所减轻。但是出了兰州再经酒泉往前西去,那砂飞石走、红柳的纤细枝条在风中颤栗的戈壁滩再次让我们感受到了西出阳关行路难的艰辛。

经过汽车两天的辗转,终于来到阳关所在地了。西部极少雨水,晴朗的天空阳光格外充足。西汉时的阳关遗址已不复存在,那儿已变成一片所谓的“古董滩”,游人在此处细心搜寻,或许还能拾到一星半点的古物,如箭镞、货币之类。地面上唯一能让人发思古之幽情的,是距阳关2.5公里处的阳关候望之地——墩墩山烽燧遗址了。两千年的风雨使阳关附近十余座烽燧中最高的这一座变得坍塌倾颓如土堆,烽燧的泥石在岁月中一层层、一片片剥蚀,历史的沉积却也在岁月流逝中一行行一页页地加厚。脚下是滚热的沙土,它随时可能淹没你的双足。背对古烽燧,在强劲的阳光下极目远望,无边的沙海中浮现出一片绿地有若仙境,更远处是白沙连着白云在天际滚动。

飘逝了,那想象中的驼铃、马队。

哪里去了,那记载中的雄关、豪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古今兴废之感油然而生。

这就是名动四方的阳关。

这就是被古今文人反复吟咏过的阳关。

这就是两千多年前汉武帝在通往西域的丝绸之路上设置的两座重要关口之一的阳关。

这就是“西出阳关无故人”的阳关。

我轻轻抖了抖缰绳,马儿扬头振鬣作势欲行。我想象着,倘若我们是两千多年前的行者、旅人,从东土长安一路行来,再从阳关逶迤西去渐行渐远,会是怎样一番心情呢?

阳关也好,玉门关也罢,它们当年守护的这片土地,不应该是眼前这个模样吧。 “三危上风翼,九坡度龙麟。路高山里树,云低马上人。悬岩泉流响……应知有姓秦。”北周诗人庾信当年游历敦煌时写下的诗句,见证着那时这些沙地上也许还水美草肥,牛羊成片呢……

这样一片沃地,自然适合万物的生养蕃息。早在先秦时代,我国北方那个古老的游牧民族匈奴就涉足这一带。到秦汉之际,匈奴已发展为有“控弦之士三十余万”的强大奴隶主军事政权,他们盘马弯弓,铁骑迸出,不断侵扰汉王朝边境,以掠取财货和奴隶,给汉王朝造成巨大压力,给西域和中原各族人民带来深重灾难。同时,还阻塞、切断了在西汉之前即已存在的沟通欧亚大陆的丝绸之路。

是可忍,孰不可忍!至汉武帝时,这位雄才大略的君王痛下决心全面反击,拉开了正面进击匈奴的三次大规模战役的序幕。

这三大战役由大将军卫青和骠骑将军霍去病指挥,先后动用了兵力数十万人,征战连年,铁流千里,从现在的内蒙古、甘肃一直打到新疆天山和今西伯利亚贝加尔湖一带,匈奴在遭重创之后远徙大漠以北向西发展,从此“漠南无王廷”。汉王朝则夺取了被匈奴占领的可供耕种的河西走廊大片土地,统一了西域36国,于是在河西走廊设武威、酒泉、张掖、敦煌四郡, “徙民以实之”;并设玉门关、阳关,以建卡、驻军、征税、稽私,保护商旅,安定边境,规范边贸,使古老的丝绸之路从此畅通、发展繁荣。

当其时也,中国的商贾、僧人、旅客、使节等要入西域,可以分别从南北两道起行:南道自阳关西去,沿白龙堆沙漠和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南缘,经楼兰、于阗等地,越过帕米尔高原,到达大月氏,再往西可达条支(今伊拉克或阿拉伯)、大秦(即罗马帝国,今地中海一带)。北道则从白玉门关西入新疆伊吾,沿天山南麓和塔克拉玛干沙漠北缘,经车师前王庭(今吐鲁番西)、疏勒(今喀什)等地,越葱岭(今帕米尔),到大宛(前苏联费尔干纳)等地,再往西南经安息(今伊朗)可达大秦。而远在万里之外的波斯客、阿拉伯商人、古罗马使者、印度僧侣和西域三十六国来客亦循此两道分别从玉门和阳关进入中国腹地。

于是,在横跨欧亚大陆的那细如丝线,蜿蜒曲折连结中国和罗马这两大文明古国的丝绸之路上,出现了“驰命走驿,不绝于时月,商胡贩客,日款于塞下”,使者“相望于道”,故人相期于途的丝路风景。

阳关和玉门关则成了敦煌这个丝绸之路总枢纽上的两个开关。在这里,金发碧眼的胡人和高髻宽袍的汉人摩肩接踵出入于关门,西来的汗血马、玻璃、药物、玉石、异兽珍禽、奇葩佳卉和出关的绫罗绸缎则交汇于街肆。张骞的庞大使节队伍由这里堂皇进入西域,执行和亲政策的汉家公主的华贵车仗从这里驶往塞外……

你可以想象,在浩瀚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里,当朝暾乍露晨光初动之时,那衔尾前行远送东方文明的马队留下的拉长的影子如何日复一日坚韧不拔地在沙丘上缓缓移动;当落日熔金暮云合壁之际,一片苍茫中,带来域外信息的悠扬、粗犷、苍凉的驼铃声是如何穿越时空响在自己心头……这时,你真的会涌起一股要向冥冥中的历史老人,向几千年前每一个走在丝绸之路上的先行者合十颂祷的强烈冲动,对这些为沟通东西方文明而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先人的压抑不住的激情和崇仰几使你热泪如倾!

真的,在中国海路开通之前,这是我们的先人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的唯一通道,虽然它是那么漫长、艰辛,但它与光荣和梦想、胆略和襟抱、惊险与刺激、奉献与回报联系在一起。“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当是当时热血男儿的共同愿望。秋风吹渭水,胡人满长安。文字记载和出土文物证明这是当时不争的事实。所以,那时的西出阳关,决不至于生发出“无故人”的落寞和伤感吧。

西出阳关,意味着开放、开明、开通、开风气之先,它开启的是“魄力究竟雄大,人民具有不至于为异族奴隶的自信心,或者竟毫未想到,凡取用外来事物的时候,就如将彼俘来一样,自由驱使,绝不介怀”的汉唐盛世。

这是阳关历史上最灿烂辉煌的一页。

当年曾盛极一时阅尽繁华的雄关重卡,怎么唐代诗人一提起,竟会生发出“西出阳关无故人”的怨别之情来呢?

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历史是一个永恒流动的过程,历史长河中的一切没有一样是居停不变的。

当我们的祖先在陆地上睁大探索的眼睛,迈开他们的双足,终于在千万次践行中将漫漫丝绸之路踩踏出来时,他们是实现了人类历史、中华民族历史上的不亚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空前壮举,这条友谊之路、生财之路、探险之路、求知之路本可以越走越宽广,愈走愈繁华,但事实恰恰相反,随着时代的推移,到了盛唐之后,在此路上跋涉的行人、商队越来越是零落。

苍茫怒海蕴藏了无限商机,发财致富、建功立业的梦想在波峰浪谷间闪烁,孤舟巡海、一帆远航不再是令人生畏的险途。

一个新的“阳关”—广州港口悄悄地又是不可遏止地崛起东南沿海,南下广州取代了西出阳关,桅橹帆樯取代了驼铃马队,无边大海取代了茫茫戈壁,劈波斩浪取代了沙海跋涉……

阳关冷清了,玉门关落寞了。加之东汉以后朝廷腐败,军阀长期割据,对西域的控制能力逐步削弱,而古罗马帝国的衰落又失去了对世人的金色诱惑,以至中原与西域的关系完全断绝。再加上生态环境的恶化,植被破坏,农田毁坏,洪水泛滥冲刷,来自西南大漠的风沙不断进袭、侵削,逼迫着人们步步后退,玉门关为之东徙,阳关峭然孤立。

此时再到阳关,唯见云生云灭,沙扬石走,鸟飞无迹,再没有了往日使者商贸“相望于道”的盛况。 “玉门关城迥且孤,黄河万里百草枯”的咏叹油然而生……

于是,人们就看到这样一个文学史上的经典镜头:唐天宝年间的一个春日早晨,在陕西咸阳县东的渭城,诗人王维在酒肆为友人元二出使安西都护府(在今新疆库车县内)置酒送行。其时,刚刚飘飘洒洒下过一场霏霏细雨,空气清新湿润,地上纤尘不起,街路两旁的湿漉漉的屋瓦黛色凝重,垂柳嫩叶青翠欲滴。两人酒过三巡,执手相看,想起到安西必经阳关,阳关已故旧凋零云散,出了阳关,更哪堪那冷落偏远的安西,斯人一去,归程何期!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一股深深的伤别之情、祝福之意涌上心头,王维于是吟诵出了这样的千古绝唱—

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此诗寓凄清于豪迈,寄伤感于旷达,既是对老友的深情祝愿,更是对阳关历史终结的绵长咏叹。后人云:“王摩诘‘阳关无故人’之句,盛唐以前所未道。”盖因盛唐以前阳关的历史作用还未最终消失矣。这首诗在丝绸之路由陆上移往海上的大转折历史背景下,将一种往昔的繁华璀璨一去不复返所带来的怅然若失的复杂情绪和对美好友情珍惜却又无力留住它的惋叹内在地结合起来,深刻地反映出、折射出一个时代的心理和社会情结。所以“此辞一出,传诵不足,至为三叠歌之。后之咏别者,千言万语,殆不能出其意之外”。

此即谓“阳关三叠”。三叠者,据苏轼论三叠歌法云,就是“每句皆再唱,而第一句不叠”。元代《阳春白雪集》所载阳关三叠词其结构与苏轼之论颇合:

我们仍在马背上徜徉,阳关烽燧故址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正午的阳光还像两千年前一样似泼如倾,强烈的光芒造成似有若无的晕眩里,我们神驰思奔于汉唐两代的阔大气魄之中,汉唐间千来年的历史连结着阳关的始终兴废,连接着陆上丝绸之路与海上丝绸之路的彼消此长,也连结着今天开发大西北的大业宏图……

阳关,你曾雄踞在卫青、霍去病西击匈奴的雄师留下的蹄印斑斑的土地上;

阳关,你所吞吐的万里丝绸之路曾为欧亚大陆的沟通、东西方文明的交融发挥了多么重要的作用;

阳关,两千多年来,你见过了多少风云际会,多少悲欢离合,多少兴衰立废,多少尘世沧桑……

现在,阳关终于从这片灼热的、干燥的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湮没了,从历史的深处消失了,只留下那烽燧残垒的无言耸立,它已经在这儿默默挺立了两千多年,还将继续存在下去,就像历史老人,要继续看着这它曾守护过的故国的大西北被开发出来。

我明白,哪怕我们这个国家最贫瘠、最荒凉的地方都繁花似锦,流光溢彩,如诗如画了,阳关也还是现在这副残破苍老的模样,甚至更衰老,我们任何人都无权也无法改变它哪怕一丁点儿。它就是历史,历史永远无法更改,历史只能在历史中存在与消亡。

我们下了马背,我们上了汽车,我们要折回头要离开敦煌了。我知道再不需要如古人似的西出阳关,我知道阳关内外正涌动着开发热潮,但我还是要一唱三叹—

这是历史的一段情缘。

这是对美好事物伤逝的凭悼。

这是机遇不可再、劝君倍珍惜的暮鼓晨钟。

(2001.8.15—200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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