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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纪文学研究与比较文学的第三阶段

时间:2023-08-05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1931年1月出生于贵州,1952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现在北京大学担任现代文学和比较文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同时还担任上海外国语大学顾问教授,东北师范大学、天津师范大学、厦门大学、南京大学、南京师范大学以及中国语言文化大学的兼职教授。曾子墨:好,下面呢,我们就请乐老师给我们进行今天的主题演讲——《21世纪文学研究与比较文学的第三阶段》,有请。第三个题目就想讲一下比较文学研究的第三个阶段。

乐黛云

1931年1月出生于贵州,1952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现在北京大学担任现代文学和比较文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同时还担任上海外国语大学顾问教授,东北师范大学、天津师范大学、厦门大学、南京大学、南京师范大学以及中国语言文化大学的兼职教授。在1990年的时候,曾经获得了加拿大麦克马斯特大学荣誉文学博士学位,现在还担任了中国比较文学学会会长、全国外国文学学会理事。

曾子墨:今天的大讲堂,我们为大家请来的这位嘉宾是一位年过70的老人,但是见过她的朋友告诉我,听她说话,你会觉得你自己面对的是一个生机勃勃的年轻人,而且这位老人是中国著名的比较文学专家,无论是多么深奥的话题,经过她深入浅出的讲解,都会让你觉得非常具有吸引力。下面我们就用热烈的掌声来欢迎北京大学教授乐黛云女士。

乐老师,早就听说您不像一位七十几岁的老人,今天见到您,果真如此,确实像一个年轻人。

乐黛云:这对我是最高的夸奖了吧,这也是让我最高兴的一个评价。

曾子墨:有没有什么保持年轻的秘诀,和我们来分享一下?

乐黛云:我想最重要就是你要觉得自己没有老,要有一个年轻的心态,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做,我还可以做很多事情,还可以活很多年,因为我今年75岁,我就应该老想着我至少可以再活20年,还有20年工作的这种可能性,所以你不要老想着75岁已经快完蛋了,到80岁就完了,我想这就会让你觉得比较有朝气一点吧。

曾子墨:给我们讲讲您童年的事情好吗?因为我听说您父亲原来就是英文系毕业的,所以从小您就特别喜欢西方的文学作品?

乐黛云:对,我父亲当年在北大念书念了四年,可他始终不是正式学生,他是一个旁听生,他告诉我他当时考北大没考上,因为是胡适对他进行口试,一口试说,你这个贵州人声音太难听了,你不能上英语系,所以后来就没有正式录取他,于是他就在外面租了一个小房子,在北大念了四年书,一直到1924年才回到家乡,回到贵州。我小时候正好是抗日战争时期,所以我就是在贵州乡下长大的,那个时候在乡下也经历了很多很有意思的事情。

曾子墨:那时候您为什么没有子承父业,去英文系,反而是进了中文系呢?

乐黛云:这也是很偶然的,我报名都是报的英语系,北大原来也是给我录取到英语系,因为我自己从小喜欢西方文学,我父亲是喜欢英语的,可是后来因为正好那时候沈从文是北大专门管一年级学生的,他选拔人才,他不知道为什么就看中了我写的那一篇文章,就是入学考试那篇作文,我还记得写的那个题目叫做《小雨》,就是下着小小的雨的时候,你怎么想的,那个短短的一篇文章,他觉得很有味道,后来他说,你别上英语系了,上中文系吧,后来我就上了中文系。

曾子墨:那后来留在北大,为什么又开始从事比较文学的研究呢?

乐黛云:这个说起来话就很长了,那个时候因为留在北大,正好就招了一个留学生班,正好是第一批,当时是1978年,我记得那时候“文化大革命”刚刚结束,就招了第一批到中文系的一个留学生班,一共是21个人,主要都是欧洲的、美国的这样一些国家来的第一批的学生,就要教现代文学的课,好多人都不太愿意教这个课,因为1978年思想还没有太解放,觉得怎么讲这个课,跟外国人讲又觉得很难。那时候我的英文在中文系大概还算可以吧,反正比别人好一点,那你就去吧,后来我就在那个地方教了三年留学生,所以认识了好多朋友,而且我跟他们讲的现代文学史也不光是鲁迅走在金光大道上,而是说我们讲了很多当时的什么徐志摩呀,还有很多不让讲的,老舍甚至于这样一些作家,他们都很喜欢,就交了很多朋友。所以当时我在课程里边,我就特别感觉到,要教中国现代文学史,你必须了解外国文学对中国现代文学有哪些影响,我们现代文学是怎么形成的,怎么样在世界文学的影响下面形成的,所以我就觉得首先应该研究(中国现代文学和世界)文学的关系,文学关系大家知道,就是比较文学很重要的一方面,同时因为认识了很多国外的学生,他们也推荐我,正好哈佛有一个机会,我就去了,去了以后,当然大家知道哈佛的比较文学系是非常有传统的,而且是很有名气的,有很多资深的教授在那个地方,我在那地方进修了一年,我就对比较文学特别有兴趣,而且我觉得中国应该发展比较文学,所以我就念了比较文学。

曾子墨:好,下面呢,我们就请乐老师给我们进行今天的主题演讲——《21世纪文学研究与比较文学的第三阶段》,有请。

乐黛云:那我今天主要是想讲三个题目,一个就是讲在今天这个世界的大变局下面,我们应该怎么样来重新认识文学研究,这是第一个题目。第二个题目,就想讲一下文学研究发展的新的契机,有什么样的新的挑战和新的进步的可能。第三个题目就想讲一下比较文学研究的第三个阶段。

第一个题目呢,就是大家可能对于世界的变动这个问题考虑得不是很够,我自己考虑得也不够,可是逐渐地认识到,我们是生活在一个非常大的动荡,非常大的变局里头。20世纪末的时候,我们大家都觉得好像21世纪一定是一个美好的、发展的、和平的世纪,都对21世纪充满了希望。可是没有想到,到了21世纪迎头来的就是一个恐怖分子炸了纽约的“双子塔”,迎接我们的并不是一个和平的世界,而是一个充满了恐怖,充满了暴力,威胁着全人类的这么一个严重的局面。从这开始,我们就可以看到那本书,2000年一开始就出现了一本书,这本书的名字叫做《帝国——全球化的政治秩序》,这本书就提出来全球化的新的政治秩序,那么这个政治秩序是什么呢?就是,帝国已经不再以民族来区分了,民族国家的界线已经不存在了,统治人类的是一个超国家的帝国体制,就是说全球化的经济,全球化的体制来统治着整个世界。紧接着,一系列的美国的这种右派的理论就出笼了,我说美国右派的理论,并不是美国所有人都同意的,而是说他们主张这样一些极端的理论的人,可是这些人是最有权的,最有力量的,所以这些思想是正在起作用的。这一批右派的理论出笼,他们的主要观点,第一个就是说全世界不可能有权力均衡的机制,不可能是权力均衡的,只能是单边主义,只能由一个国家来统治。

所以在这个情况下,就引起了全世界人民的反抗,大家知道反战的游行,不管是在美国,在欧洲,都是有几十万人这样的规模来进行反战抗议的。在这个时候,我们就可以看到出现了另外一种全球化,这个全球化不是经济的全球化,也不是科学的一体化,而是说大家在寻求一种文化多元的全球化,希望文化多元也能够在全球得到实现,而不是文化霸权,单边统治,也就是反对单边统治的全球化。

在这个情况下面就有很多问题值得我们重新思考,特别现在是一个反思的时代。因为时代提出的这种很尖锐的矛盾,就使得西方对他们自己的文化也有很深刻的反思。大家知道西方文化的危机,从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始,像斯宾格勒的《欧洲的没落》,这本书可能大家都看过,当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就出了一本书,来检讨欧洲文化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会有战争,现在,我觉得欧洲人对于他们自己文化的这种反思是更加强烈了,批判是更加厉害了。大家不知道有没有看过法国的有一个非常著名的思想家,他的名字叫做爱德加·莫兰,他就曾经给联合国科教文写过一个长篇的报告,这个报告是2003年,在里尔召开的世界公民大会上提出的。这个报告里边主要的内容就是说,“西方文明的福祉恰好包藏了它的祸根,它的个人主义包含了自我中心的闭锁和隔绝、孤独,它的盲目的经济发展给人类带来了道德和心理的迟钝,就是大家都是追求钱,就是为了满足这种赚钱的欲望,结果道德和内心的要求都开始迟钝了,限制了人们的智慧和能力,使人们对于复杂问题很难处理。”所以西方的这种文化反思是非常彻底的。

特别我们可以看到,不光是欧洲,在美国也是一样,美国有一个非常著名的思想家,叫做理查·罗蒂,大家知道这个人,他写了很多很多书,他就特别讲,他说欧洲掀起了重新定位的自我热潮,就说欧洲应该怎么重新定位,充满了理想主义,这在全世界范围内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就是像莫兰这些思想家,他们对资本主义的定位,对当前社会的定位,对于人的生活、人的理想的定位引起了强烈的反响,不管是在美国和中国,还是在巴西和俄罗斯,都会是这样的。所以说现在正处在一个大变局的时候,我的意思是说大家应该关心大变局,各种不同的变化,各种不同的人都在反思,在寻找新的出路,而不只是光是沿着那个旧的轨道不断地挣钱,不断地“发展”,不是那样一个情况。如果我们不跟上这样一种潮流,我们就会停滞不前了。

我的第二个问题,就讲在大变局中,文学研究发展有什么新的机会?在这样一个情况下面有什么新的契机呢?我想除了上面我们谈到了这样一个大变局,它要求多元文化,要求不同文化的人之间互相沟通,互相理解,所以说在这样的情况下面,文学能够起很大的作用,因为文学它最根本的基础就是“情”,当我们现在,一方面就说我们上面讲到这样一些大变局,他们需要人的沟通,人性的沟通,可能文学是非常重要的一环。另外一方面,我们再从文学研究本身的发展来看一下,文学研究本身的发展也到了一个转折的时期,大家可以看到19世纪开始的时候,浪漫主义刚刚兴起,那个时候所有的作家都充满信心的,认为自由资本主义的发展,它会给人类带来自由,带来解放,带来个性的发挥,当时的确是这样,因为不受限制的自由贸易,它可以给人带来一种人性的解放。可是到了后来,其实人不但没有解放,而是被机械束缚在机器上面了,你成天只能8个小时、12个小时做机械性的劳动,所以从这个时候,大概从19世纪开始不久,这种资本主义的缺点就逆反的发展,不但没有把个性解放,而且是把人约束在机器上面,一天到晚你除了体力劳动,没有时间去想别的问题。所以这样从现代主义开始,它就是对这么一种从自由贸易的个性解放到附着于机器的人性的毁灭,现代主义带来了非常大的这种感伤的情绪,大家看现代主义核心的东西,就是感伤、怀旧,不知道该怎么办,很绝望,现代主义多半是这样一种趋势。这种趋势发展到了60年代,就开始有了后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是怎么样一个情况呢?后现代主义认为,观察世界不能只有一种视角,不能只从一个方面来观察,而应该从各种不同的角度,各种不同的思想来看它,所以不能有一个乌托邦观念和一个作为一切模本的大叙述,应该是大家都是平等的,每一个人的故事都是一种叙述,而推翻了这种宏大的叙事。后现代所追求的,并不是一个唯一的理想王国,而是一个各种各样的文化试验,可以说是一个杂烩,就说你的故事和他也是应该存在的,你对生活的理想也是应该存在的,大家在一起是一个众声喧哗、杂乱无章的局面这么一种情况。所以,后现代冲击了现代性的宏大叙事以后,结果剩下来的就是一些零碎化的、浮面化的现代性的思想碎片,他并没有提出一个新的发展的这种可能性。所以在这样一个情况下面,就是说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这样一个在20世纪最重要的两种文学思潮的发展到了今天,也需要一个新的转折,现代主义它已经是很悲观,很绝望,它很难提出什么新的东西,后现代主义也提不出来什么新的蓝图。

所以这个时候已经到了一个转折时期,就文学发展本身来说,也需要一个新的思想,新的转折。所以我们说不管是从形式的发展,还是尖锐的由经济全球化和科技的一体化带来的这样一种现代的人类的危机,都同时需要文学有一个大的转折。同时呢,文学本身从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的发展,也需要有一个大的转折,这样一个情况就给文学带来了一个很难得的契机。

文学可以从情出发,从人类感情的交流出发,它可以给人类做出新的贡献。这里边就想给大家介绍一本最近新出的书,目前正在翻译阶段,将来在重庆出版社出版,书名就叫做《欧洲梦》。这个书的作者叫做瑞夫汀·杰瑞米,在这本书里,说到欧洲理想如何使美国梦黯然失色,他就说欧洲梦正好是处在后现代和正在浮现的全球时代的多元文化的十字路口,欧洲梦正好是联系了后现代主义和未来的多元文化的全球化的时代。所以他就说所谓的美国梦指的是什么呢?就是指最先进的物质进步,最丰富、最平等的成功机会,每一个人都拥有无限的机遇追求财富,而比较少关心社会的福祉,关心他人的福祉,关心人类的福祉,他们只是希望一个劲儿地往前冲,寻求各种机会来发展自己,成功实际上也就是一种金钱上的成功,机会均等去寻求这种更多的财富,希望能够更加富有,聚敛更多的财富,这样一种是美国梦的最核心的东西。他认为欧洲梦是什么呢?欧洲梦跟美国梦就不一样,欧洲梦所讲的,所要求的是一种生活质量,而不是一种财富的无限积累。那么经济一方面应该是和自然界的能力联系在一起,不能够无限制地去发展。有一个统计数字,就是说如果全世界的人都要过像美国现在的生活,因为美国现在的生活也不是理想的生活,阔的人很阔,很有钱,穷的人还是很穷的,可是即便是这样,如果全世界的人要过到像美国现在的生活,必须还有7个地球的资源供大家开发,一个地球不够,必须得7个地球才行,你不可能像美国那样地去发展,所以美国梦逐渐地要被欧洲的理想所代替。人类所追求的呢?不是物质的积累,而是自我的修养,就说你有再多的钱,你不懂得欣赏自然,你也不会欣赏音乐,你也不知道人类多少年积累下来的文学的财富,你一本好书都没看过,你不是枉活了一辈子,再有钱也没用,所以这样一种欧洲的思想,它强调不是物质积累,而是自我修养;不是聚敛财富、积累财富,而是精神的提升;不是拓宽疆土,而是拓宽人类的同情,对别人有同情,跟大家生活在一起。所以文化多元主义和全球生态意识,在各方面都是作为欧洲梦的两大支柱。一个是文化多元主义,你要让别的文化和你一起发展,不能够单边统治。另外一个就是要注意生态意识。所以在未来形成的欧洲的蓝图里边,文学当然占了一个很重要的地位,所以我觉得今天对于文学研究,是一个非常好的契机,让我们重新来回顾文学的路怎么走过来的。现在需要文学来做什么,它可以做什么,现在正好是一个转折的时期,所以我想这对文学是非常重要的。

接下来讲一下比较文学研究的第三阶段。因为我们讲欧洲的全球化的文化多元主义,它和后现代主义有哪个最主要的不同?我们说后现代主义最重要的特点就是零碎化、表面化,不承认深度,没有深度的这种探索。可是文化多元主义是要强调深层的质素,所有的现象都有一定的深层的原因,一种深层的质素,它并不因为风云不定的杂乱现象而放弃最根本的出发点,就是它有共识,有“现象”还有一定的本质。多元也好,怎么样也好,它一定是有一个普遍的共识在里边。所以,我们讲比较文学,这个是最重要的一条,所以在后现代主义占统治地位的时候,比较文学是没有办法发展的,因为你个人都不一样,个人有个人的主张,你比较什么呢?没有共同的基础就没有比较,你必须有一个共同的共识以后才能谈得上比较,所以比较文学到现在,在多元化的、全球化的进程里边,比较文学应该在文化研究里面是一个很重要的途径。

我们说第一阶段的比较文学是以法国为中心的影响研究。法国文学怎么影响的西班牙文学,西班牙文学怎么影响的德国文学,这种研究,都是在欧洲一种文化体系内部的交流、传播、互相影响,这是比较文学第一阶段,叫做以法国比较文学为核心的这样一个阶段。

第二个阶段,我们说就是以美国为核心的。就是上个世纪的50年代以后,以美国学派为核心的,研究没有直接关系的文学现象,也可以进行比较。没有直接关系而有共同的主题,有共同的追求。像刚才我们说的,比如说举个简单例子,一个人要成熟,他必须离开家,离开他熟悉的地方,到一个遥远的地方去锻炼他自己,像希腊神话里边的追求金苹果,去追求圣杯或者追求什么,经过多种千辛万苦,最后自己成熟了,回到家乡,变了一个人,就是这样。《红楼梦》也是这样的,大家看那个,大荒山青埂峰上的一块石头,它就是不愿意在那个地方做石头,它愿意到花花世界去经历一番,后来它就到了花花世界,到了《红楼梦》,到了大观园。最后,它阅历了这个人生以后,它最后回到了它的大荒山去了,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所以它最后得到一种觉悟。这种比较文学叫做启悟主题,得到一个启发,一个觉悟,所以我们说美国学派就是在没有关系的作品之间比较,比方《红楼梦》跟希腊神话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可是可以得到都是一样的这样一个启悟主题,启悟主题是共同的东西,这是以美国学派为代表的第二阶段。

我们说第三阶段是什么呢?第三阶段最根本的核心就是说,它不是在一个文化体系里边进行的。刚才我们说了,西班牙和法国,德国和荷兰这种比较,它都是在一个文化体系里边进行的,过去不管是美国学派的第二阶段,还是法国学派的第一阶段,都是在欧美文化的一个体系里头进行的,都是从希伯来和希腊文化里头发展出来的。它没有很多地位给中国和西方文化的比较,没有很多地位给印度和西方文学的比较,当然不是说绝对没有,而是很少,不能成为它的主流。我们说第三阶段,比较文学的第三阶段就是要突破一个文学体系里边的这种内部的比较,而能够在异质的文化里边,在多样的文化里边进行相互的交流、理解和沟通。我们就叫做异质文化的跨文化的文学研究,这就是比较文学的第三阶段。

我们再最后讲一下中国的比较文学。它也学习了很多西方的比较文学,我们知道中国的比较文学并不是一个古已有之的东西,古代是没有的,也不是一个从外国学来的舶来品,所以中国的比较文学,它是有自己独特的发生和发展历史的。我们想它跟西方的比较文学有几点特别地不同。西方的比较文学,它一开始是从学院里面产生的,可是中国的比较文学不是在学院里产生的,中国的比较文学是在20世纪开始的时候由于西学东渐,大家都要向西方学习,开始感觉到文学也应该有一个大的变动。所以,大家可能知道林纾,他虽然不懂得法文,也不懂得任何的外语,可是他翻译了300多种小说,这个300多种小说就给中国的文学引入了一个和中国旧小说完全不同的新的平台,我们今天如果研究比较文学,大家可以看一看林纾他翻译小说的各种序跋,里边有很多比较的说法。所以中国的比较文学,第一,它不是在学院中产生的,它是中国的一种社会的需要,一种社会现象。意味着中国文学开始自觉地融入到世界文学之中,因为它引入了300多种小说,跟中国古代小说完全不同,所以它给大家构造了一个很新的、很不同的文学世界,是从社会需要开始的,就是在1901、1902、1903年前后。第二个不同,西方的比较文学,一开始它就是在同质文化里头进行的,刚才我说的同质文化,荷兰和德国,两个文学关系,或者说是德国和法国,它们文学之间的各种关系,或者是没有关系的这种不同的主题的研究等等。一开始,大概至少有50年到70年的历史,他们都是在同一个文化体系里边进行的。而且他们是以欧洲中心论、以西方中心论为核心进行的;而中国的比较文学从一开始就是在异质文化的对比中产生的,像刚才我们讲的林纾,他就是,在中国和西方的异质文化的对比里边产生、发展的,因为我们一开始就是一个跨异质文化的比较文学研究,而且我们做了很多工作,我们翻译了很多西方的比较文学的作品,可以说没有一个国家像中国这样翻译了这么多的外国的比较文学著作,我们所有的比较文学教程里边都会有专门的章节讲到西方的比较文学,对他们很深入地进行了学习。所以第二点我就说,我们是一开始就不是以西方为中心的,我们是以一个平等的、中西文化的对话里边来产生的。还有第三点不同,欧洲的比较文学,它要强调的是相互的联系性,我的文学怎么从法国到了西班牙,从西班牙又怎么影响德国,它是一种文学的联系性,它的路径、途径、交流这样的。中国的比较文学,一开始就强调的是一种差异、不同,大家看林纾的那些小说的序跋,他说,外国是这样这样的,可是我们中国不是这样的,我们是怎么样的,应该怎么样才对,都是从中西文化的一种差别、比照来寻求我们自己的特点,从这点开始的。所以从这三点来说,我们跟西方的比较文学是不一样的。而今天我们可以说,我们是集中地代表了第三阶段的以异质文化的文学研究为核心的这样一个比较文学的新阶段。现在大家可以看到,在整个世界上,大家开始重视中国,反过来想从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的比照里边发现一些新的东西。总而言之,我们中国比较文学的第三阶段应该是在中国发扬光大,这个是没有问题的。我们也是今天刚刚开始在做,已经很有成效了。我相信,可是真正的比较文学的第三阶段的发扬光大,一定是在诸位的笔下来产生的,所以我对大家抱有极深厚的期待。

曾子墨:谢谢乐老师给我们带来非常精彩的演讲,那在这里,有一些网友已经是迫不急待地要向您提问。第一位网友,他的名字叫做哈里波特的梦中情人,他说,《哈里波特》这本书现在已经被翻译成了60种语言,销量过亿,不知道您怎么看待这个现象。有人说这本书是西方在向很多发展中国家宣扬巫术等不健康的思想,但也有人说这是全球化的必然结果,请问您怎么评价?

乐黛云:我比较同意这种说法,我认为是这样的。现在,因为西方文学发展到一定的阶段,很多东西都开始枯竭了,所以一定要向非西方的文化来学习,这一点我觉得是很明显的,《哈里波特》也是这样,它的故事,它的魔术,还有很多东西都是从《封神榜》里借鉴来的,当然我不是说对号入座。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看过这本书,也不一定看过,可是他的很多想法,特别是在很多游戏和很多GAME里头,在日本的、美国的很多GAME里头,它就是《封神榜》的什么土行孙,什么吐火等等,甚至《三国演义》的各种谋略这样的东西。所以我想向非西方文化的转变和学习,不管它是巫术也好,不是巫术也好,现在对巫术也很难下一个定义说什么就是巫术,什么就不是巫术。其实我认为巫术是西方古老的时候,对于女性的一种迫害,都是一些妖女,对哪一个女性看得不顺眼,就说你是妖妇、妖女,都是骑着笤帚在天上飞的,哪有那么回事?他不过借这个机会压迫很多的妇女。最近我们中国也出了很多关于彝族,就是那个西南辽彝的巫师怎么生活的,他们自己对神话怎么看的这方面的书籍。这是一块待开垦的处女地,我认为我们应该很好地研究它。而且最近好像有一个会就是讲重读神话,我觉得重读神话里边也包括了我们把它贬义为巫术的很多东西。大家不知道看过没有彝族的《一个巫师的自述》这本书,特别有意思,书里充满了绚丽的想象,很特别,非常有意思的,我想我同意这个说法。

曾子墨:下面的时间留给我们在座的各位老师和同学来提问。

观众:乐老师,您好!我们中国文化是很开放、包容的,我们很容易接受外来的文化。但是比如说我们中国古代是坚持天圆地方的学说,但是到近代西方文化一传进来,我们就说地球是圆的,我们很容易接受这样西方的思想,但是你知道西方接受这样的思想是经过几个世纪的,而且很多伟人、科学家都付出了生命的。所以我觉得好像我们中国现在接受了西方很多很多东西,然后我想问一下,我们中国需要坚守一点什么吗?

乐黛云:我觉得是有的,中国文化最根本的东西,恐怕我们还是应该坚持的。因为大家知道像罗素就讲过,说西方哲学从笛卡尔开始,就是客观和主观是对立的,客观的不会因为主观而变化,主客二分的。可是当然后来,进步到了20世纪的后半段的时候,现象学把这个东西结合起来了,可是我们中国从一开始就认为不是这样,简单地说,就比方说苏东坡的一首诗,横看成岭侧成峰,你横着看的时候,它是一个岭,侧成峰,你从侧面看那就是一个峰,就说你由于角度不同,你看一个东西就不同,所以客观是因为主观的不同角度、主观的地位的变动而变化的,中国从来就是比较灵活的。我最近有一篇文章就是讲我们东方文化能够对当前的文化发展提出哪些有益的东西,我觉得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中国不是主客观对立的,而是强调互相在转化的,中国讲有物混成,就是有个东西在混沌里边逐渐地出现了,它不是说早就有了。客观是客观,主观是主观,都不能动的,不是这样的。中国的思维的深层是有物混成,变成混沌出现的,是由于各种关系、各种偶然性而形成的东西。像这些我觉得都是我们中国很特殊的、很有用的东西。当然我们说坚持,并不是说别的我们都不要了,或者我们都不听了,我们就光听这个,不是这样,而是在不断地往前进的过程中,我们来修改它,我们来应用它,我们来传播它,我们来使它更加发扬光大,这种东西是很多的,如果大家真正去理解就会明白。

观众:乐老师,您好!我是中文系的,现在虽然说是大二,对比较文学不是很了解,但是以前听过很多师姐对比较文学方面有所介绍。我觉得中国国内的比较文学研究对各国的文学作品的研究,好像有点经济指向。首先从横向上来说,国家与国家之间,我们好像对英国、法国、俄罗斯和美国这些大国的研究比较多,而对那些经济比较落后一些小国研究得比较少。而从纵向上来说,我们在鸦片战争的时候,西方列强侵入中国,我们看西方那么强大,经济那么强大,我们突然间就把国学一下否定了,我们觉得中国的国学好像根本一无是处,五四新文化运动就全面地、一下子把国学打倒了。现在又掀起了国学复兴的运动,我觉得这样,是不是有点儿翻云覆雨,一会儿觉得我们的国学挺强,一会儿又觉得国学不强。从经济上来说,经济发达的国家,我们突然就重视他们。经济不发达的国家,我们就不重视他们,这样的话好像就有点儿以经济为指向,让我们忽略很多其他方面的东西,所以说我们比较文学的专家是不是也应该在这些研究力量的平衡上做一些事情呢?

乐黛云:对,我很同意你这个看法,可能是有这个问题的。当然因为这个国家比较强大,而且它的文化也比较发达,文化资源可能是更丰富一些,所以就自然地更多地研究一下,我觉得这也是很自然的,可是并不等于说我们对于一些比较完全忽略,也不是完全这样的。不知道你看过没有,鲁迅的《摩罗诗力说》,他研究了菲律宾的,研究了波兰的,研究了匈牙利的,很多这样一些弱小民族反而是他最热衷的一些比较的对象。现在我觉得我们对西班牙,对拉丁美洲,对于巴西这样一些国家比较重视。这一届国际比较学会的主席就是巴西的一位学者,所以慢慢地就向拉丁美洲、向南美洲、向非洲地域转移。这样,应该是到处展开来。可是过去的确做得不够,你看到这一点,我觉得是正确的。从纵向方面来讲,的确有这个问题,过去我们的确是经过很多反反复复。可是也是在反反复复里边,我们找到了一个正确的道路。今天这样,明天那样,摇摇摆摆,可是我们终于慢慢地向前走了,这个还是值得骄傲的。所以你不能够像过去一样,讲中西文化,就是在这个平面上,要么你就是根本不管中西文化怎么样,你就讲你自己从古到今怎么伟大,那样都不行。到了21世纪,我们一定要把古今中外的各种各样的现象,在比较文学的大的学科里边很好地研究。

曾子墨:好,谢谢。最后我想请乐老师用非常简短的话来结束您今天的演讲。

乐黛云:要开创,要创造我们新的文化、新的世纪。

曾子墨:非常感谢乐黛云女士通过今天的演讲,让我们了解到了中国的比较文学今天已经处在了一个很前沿的阶段,而且还在不断地繁荣过程当中。的确在今天这样一个全球化的背景、大变局的背景当中,无论是文学还是比较文学,都可以起到一种很好的桥梁的作用,它可以让不同的文化、不同的种族之间不断地加强沟通,加强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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