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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山东杨氏海源阁藏书聚散述评

时间:2023-08-06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山东聊城杨氏海源阁,为我国晚清四大私人藏书楼之一,它以藏书丰富、版本珍贵、传承有绪、渊源清晰、富含文化底蕴而享誉海内外,历为藏书家和学者所重视。今特将海源阁藏书、聚积及散佚作一阐述,就教于诸位专家学者,以期研究更为深入。考“厚遗堂”为杨兆煜藏书斋名,故王绍曾先生认为“杨氏海源阁藏书实始于兆煜”,此乃庄论也。然而,海源阁能成为全国藏书大家,实为杨以增和杨绍和父子之力。

骆 伟

【摘要】本文通过有关文献记载和数据,阐述与分析海源阁藏书聚积、散佚的经过和原因,从而对其作出初步的评价。

【关键词】海源阁 藏书 聚积 散佚 评论

山东聊城杨氏海源阁,为我国晚清四大私人藏书楼之一,它以藏书丰富、版本珍贵、传承有绪、渊源清晰、富含文化底蕴而享誉海内外,历为藏书家和学者所重视。

有关海源阁的研究,见诸文献记载中的荦荦者,有傅增湘《海源阁藏书纪略》、叶恭绰《海源阁藏书》、王献唐《聊城杨氏海源阁藏书之过去现在》、《海源阁藏书之损失与善后处理》、《杨氏海源阁印砚拓本跋》、王绍曾《杨氏五世传略及海源阁藏书概述》、冀淑英《山东省图书馆馆藏海源阁书目序》、李士钊《海源阁杨氏藏书刻书简述》以及张元济、傅增湘、冀淑英有关海源阁来往书札等等。近年山东齐鲁书社连续出版了山东省图书馆编《山东省图书馆馆藏海源阁书目》和王绍曾、崔国光等《订补海源阁书目五种》两书,汇辑著录海源阁藏书、史料及考证至为详尽,为研究提供了极具参考性的资料,虽间有疏漏,仍不失为上乘之作。

笔者曾有幸目睹并曾整理过海源阁大部分书籍,积累了一些资料。今特将海源阁藏书、聚积及散佚作一阐述,就教于诸位专家学者,以期研究更为深入。

一、藏书之聚积

聚积,又称搜罗、收集。可分为采访、购求、抄录、交换、赠送等方式,它是构成藏书楼的始点和条件,古往今来,概莫能外。有关海源阁藏书的创始和传承,历来文章提法不一,有说起于杨以增,流传三代或四代。究竟几代,创始于谁,这与藏书的聚积息息相关。下面让我们考察聊城杨氏家族的发展历史,或许能从中找出答案。

考山东聊城海源阁杨氏,本出弘农郡(今河南灵宝县),其先世居秦(今甘肃),后又自陕西华阴迁山西洪洞县,明初杨家有人以军功授临清卫指挥,遂为山东都司东昌卫右所人。入清改归聊城民籍。杨以增高祖杨永禧、曾祖杨帝锡、祖父杨如兰、父杨兆煜,均为有官有德之人。至杨以增,始为进士,曾官两淮盐运使、陕西巡抚、江南河道总督等职,家族始显赫,后继有人。其世系如下:

据文献和实物记载,杨家藏书,始于杨兆煜(1768-1838),字炳南,又字熙崖,晚号实夫,人称孝直先生。清嘉庆三年(1798)举人,官即墨县教谕,“先生论帖、品诗、读画俱有鉴裁,好讽诵陆渭南、吴祭酒诗,时或声振林樾。奉母承色笑,日取元人诸院本或小说家言之佳者,琅琅雒诵,母乐甚。”“饰子以增建祠,规制一准诸《大清通礼》,识者韪之。”[1]他聚书情况,文献虽记载不多,可从两处考知:一为杨以增手书《海源阁匾额》所题:“先大夫议立家庙未果,今于寝东先建此阁,以承祀事并籍藏书……”这和杨兆煜所说“饰子以增建祠”,是一脉相承的;其二在海源阁藏书中,仍可见其贮书旧藏,如在《海源阁书目》中,有钞本《居士集》和《古诗杂钞》,著录“清东郡杨氏厚遗堂钞本”;又如山东省图书馆编《馆藏海源阁书目》,著录《圣门礼志》一卷《乐志》一卷,清光绪十三年(1887)孔氏刻本,有“古东郡厚遗堂杨氏藏”印。此印距兆煜殁后近50年,说明该印遗存下来并由其曾孙保彝钤盖的。另他还有“东郡杨氏厚遗堂珍藏印”。由于兆煜所处时代和经济因素,他不可能购入宋元本及精校名钞本。而这些普通本,可能由于后来战乱而散失,故能留存下来的,已是凤毛麟角。考“厚遗堂”为杨兆煜藏书斋名,故王绍曾先生认为“杨氏海源阁藏书实始于兆煜”,此乃庄论也。

然而,海源阁能成为全国藏书大家,实为杨以增和杨绍和父子之力。杨以增(1787-1855),清道光壬午(1822)科进士,曾先后官贵州长寨同知,后升松桃厅、兴义府知府,转广西左江道员,调任湖北安襄郧荆道道员,转河南开、归道道员,升两淮盐运使(未赴),擢甘肃按察使和陕西布政使,继任陕西巡抚,后转任江南河道总督,清咸丰五年(1855)卒于任署,享年69岁。他在各任皆有政绩,深受林则徐的赞扬,称“杨至堂乃圣贤门中人也”。并由他向朝廷推荐杨以增为继任陕西巡抚。硃批:“诚实守而勿失,虚浮屏而勿尚。钦此。”[2]笔者认为,凡作收藏,必须具备三个条件:一为兴趣,二为财力,三为机遇。三者形成有机整体,缺一不可。杨以增具有上述三个条件,其挚友梅曾亮曾说:“同年友杨至堂,无他嗜,一专于书,然博而不溺也。”[3]杨氏先后在黔、桂、楚、豫、秦、陇、吴等地做官,又遍游西北、西南、关中、江南等地,为他一生访书搜集,创造了良好条件。如他所官之地,必大力搜求当地史志典籍,一为收藏,二为了解“地情”,为工作提供信息。所以,在海源阁收藏的近二百种方志和专志中,以他所官陕西、河南、湖北、江苏、山东为最多。其中陕西就有《陕西通志》、《西安府志》、《陇州志》、《留坝厅志》、《富平县志》、《咸阳县志》、《怀远县志》等三十多种。而在他官江南河道总督时,又收有《水经注》、《治河方略》、《河防志》、《历代河防类要》、《淮扬治水论》、《扬州水道记》等四十多种专业书,这充分说明他的收藏是有针对性的。为此,笔者曾撰《海源阁与地方志》一文,载于《中国地方志通讯》1983年第2期,详作介绍。

然而,杨氏贮书购求活动,从数量和质量而言,时间当在清道光二十八年(1848)杨以增官江南河道总督这个时期。他虽临危受命,道光皇帝仍相信和批示他:“熟谙河务,如有所见,不妨据实直陈”。时因江南正处战乱前夕。咸丰初年,太平军挥师北进,三年(1853)攻陷南京,改称天京,定为国都。同时,山东捻军南下江苏、河南、湖北,与太平军南北夹攻,江、浙、皖三省成为主战场,战事频仍,惨遭蹂躏。因此,江南藏家为求生计,藏书纷纷散出。杨氏遂于清江节署等地,购得长洲(苏州)汪氏“艺芸书舍”大批精帙,同时还极力搜罗杭州鲍氏“知不足斋”、江都(扬州)秦氏“石研斋”、仁和韩氏“玉雨堂”、常熟瞿氏“恬裕斋”、阳城张氏“省训堂”、润州蒋氏“丽农精舍”、苏州惠氏“红豆山房”、江都(扬州)汪氏“问礼堂”、海宁陈氏“向山阁”、阳湖孙氏“平津馆”、大兴朱氏“椒花吟舫”、巴陵(岳阳)方氏“碧琳琅馆”等海内著名藏书家精帙,用粮船沿运河北运回山东聊城,建海源阁以藏之。

杨氏所得大宗为汪氏艺芸书舍精帙,主人汪士钟(1819-?),号阆源,江苏苏州人。以布商发家致富,遂广搜宋元秘本。当时苏州有“四大藏书家”(即黄丕烈“百宋一廛”,顾之逵“小读书堆”、周锡瓒“香严书屋”、袁寿阶“五砚楼”),散后归汪氏所得。众所周知,黄丕烈为我国著名文献学家和藏书家,聚书笃嗜宋本,所藏达二百多部,遂颜其居“百宋一廛”,而同年友顾广圻送以雅号为“侫宋主人”。他还收藏上千种元、明刻本及大批旧钞本、旧校本。而且他本人毕生致力所藏古籍整理研究,具藏书、鉴书、校书、跋书、刻书、读书于一身,经他校跋之书,后人珍若拱璧,身价倍增。他又请顾千里为其校书,一生先后批校各种版本无数,仅题跋多达700余种,因季、黄见多识广,又精版本、校雠之学,所以,他俩批校题跋为时人和后人所尊崇,故有“顾批黄跋”之誉。因此,汪氏得此吴中四大家藏书,又加广搜各地藏家散出之本(据叶昌炽《藏书纪事诗》,收藏书家1,100人,而苏州占40%,居全国之首)赫然位居海内之冠。据汪氏《艺芸书舍宋元书目》所载,著录宋本319种,元本154种,合共473种,这在我国私人藏书楼中,是空前的。因此,清代大学者阮元赠汪氏一联云:“万卷图书皆善本,一楼金石是精摹。”其藏书散于太平天国战乱,约在清咸丰十年(1860)前后,分别为聊城杨氏、上海郁氏、川沙沈氏、归安陆氏、会稽孙氏、常熟瞿氏等所收得。从此,一代著名藏书家,便烟消云散了。今在杨氏《楹书隅录》中,仍可检阅到“长洲汪士钟阆源氏印”、“汪士钟印”、“艺芸书舍”、“汪印士钟”等许多印记珍籍。

杨以增购书活动始于何时?傅增湘先生认为“始于致堂河督”,[4]王献唐先生亦有同感。笔者认为他购书始于清道光初,即以进士官授贵州、广西、湖北、河南、甘肃、陕西时始,如道光二十七年(1847)巡抚关中时购得宋本《汉书》。当然,大宗购入乃道光二十九年至咸丰初年(1849-1853)他任河督期间,藏书跋文屡题“购于吴门”。他对喜爱之书,不惜重金购置,如宋本《史记》,“以三百什金得之吴门”。而宋本《三国志》,“道光巳酉,先公开府袁江,以重金得之,取配旧藏宋椠《史记》、‘两汉’,共成‘四史’”。此外,在都门、济南也有购得宋元本。除自购外,还有请他人代购,如道光庚戌,许瀚在吴门为其购得宋本《山谷老人刀笔》等。其时,杨以增还得友人持赠,如叶志诜《宋本通鉴总类》、许乃普《宋本通鉴纪事本末》、同年友江公《宋本仪礼郑注》、刘喜海《宋本东莱博议》(注:实明本)以及河南河判王君《元本杜诗集》等等,

杨以增喜得这批书,遂运回山东。此举改变了当时我国藏书分布格局,对我国江北藏书及现代北方几大图书馆的收藏,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无怪昔年元和江标,对此举既羡慕又忌妒,发有“昔之连车而北者,安知不捆载而南乎”的感叹。杨以增毕生为藏书事业操劳,给海源阁打下了牢固的文献基础,这是大家所公认的。

杨绍和(1830-1875),清咸丰二年(1852)举人,历官内阁中书、户部郎中,以军功擢道员。同治四年(1865)中进士,改庶吉士,授翰林院编修,擢詹事府右春坊、右选善、右中允,再擢翰林院侍读,升侍讲学士,充日讲起居注、文渊阁校理,后晋升通议大夫。他年幼聪颖,七岁能诗,深得其父所爱,自幼随父宦游东西南北,见识广闻日增。其父时有两子,一般传统观念以长子为大,为什么他偏爱次子绍和?且看其在《孟浩然诗集》跋语所作自述:“道光乙未(1835),先公观察襄阳(今湖北省襄樊市)。丙申(1836),迎养先大父(即杨兆煜)至官署。绍和时甫六龄,最为先大父钟爱,游躅所至,必追随仗履侍左右……”可见杨氏祖孙三代同在襄阳官署,而绍和特受宠。后祖父去世,绍和继续随侍其父,时杨以增官授陕西布政使,林则徐为巡抚,林、杨久为挚友,十六岁的绍和遂师从林公,后绍和又再师授名士包世臣。二十二岁杨绍和中举,三十五岁中进士后,一直在京任职。绍和由于受家父影响,自称“余性爱蓄书,于述古、侫宋之癖,尤窃慕之。往岁随侍先大夫宦游南北,所收宋元椠本颇多”。[5]因此,杨以增在大江南北购书,均得绍和协助。所以,他对藏书源流甚为了解,并积累经验,故后来编印《楹书隅录》,非他莫属。这也为他以后续购创造了条件。绍和官京都时,常到海王村游览,购得宋本《咸淳临安志》、宋本《唐柳先生集》、宋本《康节先生集》、宋本《花间集》等等。怡府为清代皇室之府,主人为清圣祖第十三子怡贤亲王后裔弘晓,弘晓喜收藏,清初毛晋、钱遵王藏书散出,为徐乾学、季振宜所得及半,后两家书又由何焯介绍,归入怡府。乾隆修《四库全书》,征集全国藏书,惟怡府之书未进呈,故其藏书精秘,为世人所重。藏书之所名“明善堂”、“安乐堂”。据《怡府书目》所载,藏书约为4,500种,以子、集两类书居多,其中,宋元本不少,尤以明本为最。清同治五年(1866)春,怡府藏书散出,为朱修竹、潘伯寅、翁叔平等竞相争购,杨绍和亦得之不少。然而,怡府藏书究竟有多少归入海源阁?至今仍存多种说法:一说得怡府书不亚于艺芸书舍;二说杨氏藏书,半得于北(怡府),半得于南(艺芸书舍);三说十之七八得于南,十之二三得于北。上述三种说法我较赞同最后一种。笔者20多年前整理过山东省图书馆藏海源阁藏书,对钤有“明善堂”、“安乐堂”藏印之书较感兴趣,同时,笔者又据刻本《楹书隅录》作了摘录,积累了一些资料。如收有怡府宋刻本三种(《证类本草》、《兰亭续考》)《韦苏州集》)、金本一种(《道德宝章》)、元本六种(《梅花字字香》、《复古编》、《纂图方论脉诀集成》、《资治通鑑》、《许白云集》、《刘文简公文集》等),明刻明钞和旧钞清钞各约十余种(见《楹书隅录》);另《山东省图书馆馆藏海源阁书目》,内有怡府明刻本十五种,清刻本三种,钞本二种,两者合共七八十种,这只是钤有怡府藏印之书,至于没有印章及海源阁历遭战乱而损毁的没计算在内。此说可有杨绍和自述为证:“今春(指清同治五年)明善堂书散出,予得明刊宋元人集及各子书善本百余种,而宋元本独鲜,惟此与韩柳二集、元椠《尔雅》可称珍笈。”[6]这里明确地说只得怡府藏书“百余种”,而“宋元本独鲜”,这与上述记载大体相符。因此,王绍曾先生所说“十之二三得于此”是较准确的。

综上所述,海源阁藏书的聚积,主营来源于三支:一为艺芸书舍,二为怡府,三为其他藏书家,其中阳城张氏省训堂的旧藏不少。而杨氏家族中,历经三代广求,尤以杨以增、杨绍和父子为功至伟,始成藏书规模,赫然为江北藏书大家,与江南三家鼎足而立,为世称颂。为记其藏书源流,兹列表如下:

杨氏海源阁藏书聚积表

二、藏书之概况

藏书,历来是构成藏书楼(家)的物质基础和条件,舍此无从谈论“楼”或“家”。然而,对“藏书楼(家)”的诠释,至今说法多种,莫衷一是。究其原因,窃以为有古今之分、多少之分、博专之分和影响之分,很难用一种标准去衡量。但有两点是最基本的因素,即数量与质量是也。

海源阁的藏书,向以“卷数”标示其藏书量,这是符合古籍规例的。因我国图书的“量化”,古籍一般以“卷”计量,现代新书以“册”计量。但以卷计量也存在一些问题,因古人对卷首、卷末、附录等,一般都不著录,在各种古代书目中难以见到。同时,有的书为“不分卷”,原书不论多少册,均未标卷。因此,以卷统计难以准确反映原貌。基于上述原因,海源阁主人杨绍和只称“所收数十万卷”,其后,江标、邵养轩和近人郑伟章先生都沿称“数十万卷”这一模糊概念,倒是近人王献唐先生根据海源阁书目,统计出所藏219,628卷。其中:宋元秘本11,328卷,普通本208,300卷。其后,山东省图书馆在编印《山东省图书馆馆藏海源阁书目》时,又据海源阁各种书目统计,得出总数3,685种,172,943卷。上述各种统计数字,想必有依据,或统计方法不一,而存异同。2002年,山东齐鲁书社出版了王绍曾先生等编辑《订补海源阁书目五种》(以下简称《订补》),对于各种海源阁书目的原著、缺漏、错误,作了考证订补,并增入了附录,使此书融海源阁书目和资料为一编,使人一目了然,对反映海源阁藏书和为研究者提供方便,做了一件十分有意义的工作。王绍老惠赠我一套,并附书札一通,简述编辑整理经过,称“弥补杨绍和当年欲撰《三编》而未竟之志”,他还计划撰写《杨绍和在版本目录(学)上的成就》一文,因“年来老病缠身,已无力执笔”。看后令人十分赞佩和惋惜。

今依该书重新核对和统计,并对其中未妥之处及问题,作了注释或说明,以便读者更深入了解和参考。

上述《订补海源阁书目五种》和《山东省图书馆馆藏海源阁书目》,对海源阁藏书和史料,作了较详细的增补、著录和考证,可谓功德无量。从海源阁藏书数量和质量的角度考量,笔者认为上述六种书目中,拟以《海源阁宋元秘本书目》反映其珍善本,而《海源阁书目》,则是代表其普通古籍。(注:根据目前标准,此书收录古籍,绝大部分可入善本)前者杨保彝称455部,11,200卷,《订补》称:594种,15,176卷;后者杨氏称3,236部,208,300卷,而《订补》称:3,728种,179,442卷。《订补》两者合计:4,322种,194,618卷。由于统计方法问题,有的一种书,高达11部复本(如清道光本《心响往斋用陶韵诗》),以及杨氏原书未著录卷次和不分卷等种种因素,因此,笔者认为海源阁总藏量为:4,300多种、4,600多部,22万卷有奇。

海源阁的藏书精华,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为宋、元刻本,二为钞校本。宋朝为我国雕版印刷的黄金时代,不仅刻印精良,讹误较少,而且因年代久远,能流传下来的,在明代已逐渐稀少。因此,历为官、私藏书家所重视。元刻本虽不如宋刻,但元刻中的官刻和书院刻本,雕印也较精良,仍不失为上乘的出版物。如清宫《天禄琳琅书目》,贮有宋版71种、元版85种;所以,清代私人藏书家,更热衷于宋、元本的搜求,仅清中徐乾学“传是楼”就藏有宋元刻本455种;瞿镛“铁琴铜剑楼”藏有宋刻173种,金刻4种,元刻184种;而黄丕烈“百宋一廛”,仅宋本就有187种;陆心源“皕宋楼”,藏宋元刊本200余种,吴骞“千元十驾斋”,藏有上千种元刻本,这些以专收宋元本而标榜的书楼名称,一时成为书林佳话。

处于这种藏书文化影响下,杨以增父子具备天时、地利、人和的良好条件,不能不热心效仿追求。最终,海源阁在他们父子努力下,收藏宋本108种、元本78种,合计186种,这在当时藏书家中,已属佼佼者,故有“南瞿北杨”之誉。因此,在家乡肥城华跗庄设“宋存书室”以藏之。然而,海源阁所藏宋、元刻本,都是大江南北著名藏书家旧物,版本价值十分珍贵。所以,1960年北京图书馆编辑出版的《中国版刻图录》,精选国内有代表性的珍贵善本500种,仅宋元本部分,收海源阁旧藏有44种之多。今略举一二:如宋刻本《新序》,有清钱谦益、黄丕烈、金锡爵及周叔弢先生跋,还有明凌濛初、清钱谦益、季振宜、徐乾学、黄丕烈、汪士钟等藏印,反映该书流传经过。值得一提的是:此为钱氏绛云楼“庚寅之火”焚余之物。考钱氏原藏宋元、旧钞本3,900多种,得于刘子威、钱功父、杨五川、赵汝师四家所藏,为明末清初江南藏书之首。其自喜而说:“我晚而贫,书则可云富矣!”不幸顺治庚寅(1650)家中失火藏书尽毁,史称“绛云一炬,实为江左图书之一厄”。[7]此书在火灾中为人抱出,后辗转为黄丕烈所得,他用该本校对明翻宋刻本,发现“字形活变”、“神气已失”、“错误迭出”,称“此本之可贵,逾胜于初得时”。[8]此书经过汪士钟而转归海源阁,故杨绍和叹称:“绛云之书,久付红羊,今存者至罕,故涧蘋居士《百宋一廛赋》著录此本,以为庚寅焚如,历劫偏完也。……此本又以早归吾斋,得离兵燹,信知世间神物,固自度百千劫而不磨矣。”[9]此书经周叔弢先生审定,认为“纸印精美”,故被收入《中国版刻图录》。

元刻本中,不乏精品,如元至正六年(1346)曹南吴志淳好古斋刻本《梅花百咏》,它与宋刻本《梅花喜神谱》为姊妹编,传世绝少,元刻尤稀,其版本有卷末牌记可证。此书先由杭人姚虎臣收藏,后经海宁陈仲鱼介绍转归黄丕烈,他收有宋本《梅花喜神谱》并为合璧,因此赋诗一首,题于书前。但由于晚年病魔缠身,影响他读书校书之趣,此书他跋称:“余衰年多病,近又卧床六、七日,病魔盛而书魔渐衰,于此事亦懒矣。今日起坐,检楼头书,偶及此,因遂补记一段情事,喜耶?惧耶?吾不得而知之矣。”[10]此书后散归汪士钟,又再入海源阁。杨氏跋称:“咸丰辛亥(1851),有估人持此本与宋刻《梅花喜神谱》来袁江求售,余极思并购之。而《喜神谱》忽为他人携去,至今犹萦之梦想云。”[11]此书后归天津周叔弢,转赠国家图书馆。《中国版刻图录》题:“纸墨精雅,前后有黄丕烈题记。”而《古逸丛书三编影印说明》则云:“元本传世极罕,堪称天壤间存世孤本。”[12]然而,海源阁镇库之宝乃为宋刻本“四经四史”。“四经”即:宋刻监本《毛诗诂训传》、宋婺州市门巷唐宅刻本《周礼注》、宋严州刻本《仪礼注》(注:此本早毁,后以明刻充之)、宋抚州公使库刻本《礼记注》;“四史”即:宋乾道七年(1171)建安蔡梦弼家塾刻本《史记集解索隐》、宋建安蔡琪家塾刻本《汉书集注》、宋钱塘王叔边刻本《后汉书注》、宋刻本《三国志注》。杨氏得此八种宋刻本,乃置“四经四史之斋”藏之。为什么杨氏对此经、史情有独钟?缘于杨以增喜经学,尤佩服汉代山东郑玄所注经书,然存世只有《毛诗》、及“三礼”,因此,乃极力搜之。并说:“读经而不由郑学,犹欲入室而不由户也。”同时,杨以增又喜欢史学,杨绍和说:“先公平生深于史学,尤爱读龙门之书,尝欲广稽诸本,订其异同,重为刊正,故访购宋、元、明以来善本颇多。”[13]于是,杨氏在家乡设“四经四史之斋”,要求“子子孙孙永宝用之”。杨绍和又说:“先大夫平生爱读龙门、班、范之书,搜罗善本最多,而以四经四史斋所藏者为甲观。”[14]“四经四史”之书,一向被誉为“镂锲精工,字画精朗,纸润墨香,秀雅古劲,展卷便有惊人之处”,故被杨氏定为所藏珍宝之“甲观”。就是当今出版的《中国版刻图录》,“四经四史”亦是宋刻代表作。

杨氏藏书之精,非尊经、史,抑子、集。他虽是凭喜爱所搜集,“然博而不溺也”,“有史焉,足以纪事矣;有子焉,足以辩道术矣。”“其见于史,见于集者,亦希矣。”[15]因此,他们对宋本《荀子》、《新序》、《说苑》、《扬子法言》、《管子》、《山海经》等,亦广搜博采。而对宋元以前的文学著作,收之更多,如宋本《楚辞集注》、《陶渊明集》、《陶靖节诗》、《骆宾王文集》、《王右丞集》、《孟浩然诗集》、《韦苏州集》、《昌黎先生文集》、《五百家注柳先生文集》、《孟东野诗集》、《孙可之文集》、《范文正公集》、《元丰类稿》、《击壤集》、《注东坡先生诗》、《山谷老人刀笔》、《后村居士集》、《三谢诗》、《花间集》等以及元本《杜工部诗集》、《注陆宣公奏议》、《梅花字字香》、《文选》、《重校正唐文粹》、《梅花百咏》、《国朝文类》、《东坡乐府》、《稼轩长短句》等等,洋洋洒洒约七八十种。为此,杨绍和说:“先公为诗,宗王、孟而探源彭泽,陶公诸作,莫不讽诵焉。宦游垂四十载,虽文书填委,军报倥偬之际,退食少暇,未尝废吟咏,至老犹孜孜不倦……向闻黄荛圃‘陶陶’故事,心艳羡之而不可得也。洎道光己酉、庚戌间来帅南河,访之吴门,于是《两陶集》,始先后收弆之,不胜狂喜,以为合璧重光,莫是过矣。”杨以增也是位读书之人。“爱读《离骚》、《陶诗》,每夕将眠,必拥被默诵一过始就枕,数十年以为常。”可见,杨以增亦爱读《陶诗》,虽无“宝陶斋”、“梦陶斋”(周氏)、“陶陶室”、“陶复斋”(黄氏)等前人痴迷佳话,但亦喜其“《两陶集》同储,珍为四宝,居恒置诸座右,以时展玩,皆平生第一铭心绝品也”。[16]海源阁得此前人梦寐以求佳本,可谓心满意足,又于集部收得《四唐人集》(注:实得三人集)以及陶、韦、王、孟四集珍善本。所以,杨绍和喜称:“洵琅嬛奇福”、“世世永宝之。”其藏书精帙,屡受后人称赞。1931年,著名学者、藏书家傅增湘先生,在天津得杨承训应允,始得寓观,称:“如入瑯嬛之府,登群玉之山,目不暇给,美不胜收。”实非过誉。

钞、校本。此为两种版本类型,即钞(又作“抄”)本和校本。钞、校本在海源阁藏书中占有重要地位,并为藏书增色不少。按一般惯例,钞本在我国唐代以前称“写本”,唐以后才称“钞(抄)本”。由于钞本绝大部分没署抄写人和时间,因此,只能按字、纸、印章、内容和其他条件,判断其抄写年代,如不好鉴别者,则把清乾、嘉以前者,通称为“旧钞本”,晚清者称“近钞本”。考明代钞本,字体飘洒,书写自然,纸多为白棉纸,而纸页中印有黑格、蓝格或红格为其特点。清代钞本,初时字体落落大方,不拘一格,尤其是傅山、王铎、钱陆灿等人抄本,更是大笔磅礴,气势豪放,艺术性特强。清乾、嘉以后,由于受“馆阁体”的影响,字体显呆板笨拙,不像明人和清初那样潇洒自然。但明、清名家钞本,纸的版心一般印有“堂号”,如常熟毛氏“汲古阁”、钱塘吴氏“绣谷亭”、吴氏“瓶花斋”、汪氏“振绮堂”、吴县黄氏“士礼居”、歙县鲍氏“知不足斋”、德州卢氏“雅雨堂”、曲阜桂氏“微波榭”、诸城刘氏“嘉荫簃”、独山莫氏“影山草堂”、江阴缪氏“艺风堂”、南海孔氏“岳雪楼”等等。海源阁所藏钞本,我们可据《海源阁宋元秘本书目》和《海源阁书目》所著录的钞本为代表,分别著录为132种和206种,总数约为300多种(见“海源阁书目统计表”)。如元钞本《鄱阳集》、《乐府新编阳春白雪》,皆传承有绪,罕秘可贵。明成化吴宽钞本《山海经》,有明吴宽、清田紫芝等人题跋,称:“楷法精雅、古香袭人,珍之珍之。”而明末毛氏汲古阁钞本,具字画挺秀、认真不苟、仿形神酷、几可乱真的特点,特别是影宋抄本,历为藏书家所重视。杨氏海源阁通过各种渠道,收得不少。如毛氏影宋钞本、《西崑酬唱集》、影元钞本《字鉴》、精抄本《石药尔雅》、《清塞诗》等等,曾受到傅增湘和周叔弢先生赞为“绝精”、“极精”、“殊为罕见”的评价。清中顾千里影宋精钞本《和靖先生诗集》,是黄丕烈借顾抱冲所藏宋刻本清顾涧蘋影抄,黄氏对此书评价极高:“与抱冲本无纤毫之异,恐汲古精钞,无以过是矣。”[17]此外,海源阁还藏有黄丕烈家钞本《马令南唐书》、《剡录》以及怡颜堂钞本《建炎时政记》和蒋氏赐书楼钞本《画鉴》等等。应当指出,上述所举钞本,大多出自黄氏士礼居所藏和有黄氏校跋,自然十分珍贵。

校本。我国自汉代刘向、刘歆整理宫廷典籍,就形成了校勘的程序和方法,后来到清初和乾、嘉时期,并已成为一门显学,产生了一批校勘学者,如长州何焯、余姚卢文绍、仁和鲍廷博、元和顾广圻、吴县黄丕烈、秀水朱彝尊、阳湖孙星衍等等,都是著名的批校学家。前人藏书和阅书,喜欢在书上校、批、跋,有时把三者连在一起,往往一种普通本子,若经名人仔细校跋,纠正书中错误,其价值自然不同,因此,历来受到藏书家的重视。杨氏海源阁收藏校本,尤以《海源阁宋元秘本书目》为最,著录有146种,如果加上普通古籍校本,总数当在200种左右。在精校本中,十之七八来自黄丕烈士礼居所校所藏,当年黄氏与顾广圻校书,有异曲同工之妙,黄氏推崇“死校”,即取宋元旧刻旧抄,依版式文字一准原样,谓之“景祥”,它的好处是避免臆改之弊,保存了旧本的原貌,被书林称为一等善本。黄丕烈校书的观点,在《楹书隅录》中,被部分保留下来。首先强调“书必真本”,他对明张鼎文刻本《韩非子》,通过用万历赵用贤刻本、道藏本和影宋本校对,始复原本。所以,他在《校宋本韩非子》跋称:“书必真本为上,其次从真本手校乃可信。盖手校真本,止隔一层,即如此本,余于宋刻、《藏》本,两皆亲见真本,似可为信矣。”[18]他进而强调,“读书不读古本,与未读同”。其次,通过实践,指出明代刻书陋习。明代虽刊印了不少书,但好妄作主张,随意删改卷次、标题和文字,使古籍顿失原貌,有误后人读书。黄氏校书,屡发现明本这个突出问题,因此,他指出:“明人刻书陋习,往往改易旧观,于是併省卷数,删落标题,而参订之人亦咸加刊削,字句之间更妄行节略,所谓传播之功,不敌其妄改之罪也。”[19]第三,他深深体会校书之难。因为古籍在历史流传过程中,由于原书的散佚,脱卷以及坊间抄、刻不严和省工等种种原因,使原书文字、内容产生讹误。因此,后人校对,必须据原本和各种版本互相比对,求得一个准确的文字。更由于原书卷帙浩繁,流传复杂,使校对增加难度,所以,黄氏说:“校书之难,如扫落叶,如拂几尘。”[20]至今我们还说:校对如扫落叶,一边扫一边落。就是说,校书必须做到神到、眼到、书到、手到,认真地一字一句严格比对,有时可能校几遍还有错字。这个道理,至今做学问者,都深有体会。据文献记载,黄丕烈一生积书生涯中,经他手校跋者,约有上千种,由于他知识渊博,鉴赏力强以及跋文的魅力,故经他校跋之书,定必身价百倍,奉若神明。

海源阁校跋本中,不乏多名学者亲笔校跋,如《国语注》,先后为清代钱曾、陆贻典、惠栋、朱邦衡、顾广圻、黄丕烈等人校跋,故周叔弢先生称:“精校善本,朱墨粲然。”此为清孔氏诗礼堂刻本,清黄丕烈、顾广圻校并跋,十分珍贵。

综观海源阁藏书,经、史、子、集齐备,宋元刻本俱精,而钞校本亦多为名家所作,故号称美富,版本珍贵。引发许多人欲获观书,一饱眼福。然而,在杨氏严密保守下,秘不示人,不容易获准登门。昔日清光绪钱塘汪鸣銮、临桂王鹏运、吴县许玉瑑等,得杨保彝应允,才能观书。民国初王献唐、傅增湘、张元济、赵万里、王重民、叶恭绰、周叔弢等先生登阁或在天津观书,实为幸事。而著名文学家刘鹗、解元徐金铭等,则被拒之门外,故老残作诗讥讽云:“沧苇遵王士礼居,艺芸精舍四家书,一齐归入东昌府,深锁琅環饱蠹鱼。”这是时人对私人藏书秘不示人的一种愤慨和批评。

综观海源阁藏书,由于杨氏父子的爱嗜,其藏书文献类型,只重刻本和钞校本,其他则略嫌单薄,尤其是稿本,在《楹书隅录》、《宋存书室宋元秘本书目》和《海源阁宋元秘本书目》三种书目中,都暂付阙如,只是这次作《订补》中,才增补了稿本《隶辨摘要》(清楚裳辑)一种。而《海源阁书目》,在《订补》中增入5种,除《隶辨摘要》重复外,其余为《江南司编案》(清户部江南司编)和《先都御史公奏疏》(杨以增撰)、《海源阁书目》(杨保彝编)、《海源阁珍存尺牍》(杨绍和辑)等,这些大多为杨家的稿本而已,这是海源阁藏书中的美中不足,抑或杨氏父子对此不感兴趣,尚待深研。

三、藏书之散佚

有关我国私人藏书楼典籍的散佚问题,许多学者对此有过精细的论述。如我国著名学者王献唐先生说:“历代私人藏书,往往旋得旋失,如绛云楼、士礼居等,则及身售出;宜稼堂、皕宋楼等,则身后尽散。人亡人得,聚散何常,其能三世递藏,若海源阁、铁琴铜剑楼,殊不数数见也。”[21]又如我国当代著名版本目录学家冀淑英先生说:“览故家收藏之聚散,或毁于兵火,或陷于灾害,罹于胠箧,乃至后人不能世守,处封建社会中,皆人力无从抗御之劫难,是以前人每有云烟过眼之叹。”[22]也就是说,我国历代藏书家的散败,其原因大概有四:一为战乱,二是自然灾害(水、火、虫等),三为管理不善,四为后代无能。山东杨氏海源阁藏书,虽历经五代,延续一个多世纪,至为少有,然世间事物聚散无常,亦固有定数,此乃客观事物发展的自然规律,非主观所能扭转。从海源阁藏书发展史上分析,其散佚原因主要出于两种因素:一为战乱,二为后代生计及经营失败。前者为客观因素,后者为主观因素,这主、客观因素的结合,终于导致海源阁的衰败。可以说,海源阁藏书得之于战乱,亦失之于战乱,虽为巧合,亦为定数。在近百年延续世守中,杨氏历代主人虽作出了不懈努力和贡献,然而处于清末民初政局动荡时势,屡遭战乱劫难的冲击,迫使其后人不得不作出必要的抉择,这是很自然的,也是很无奈的。

海源阁历遭战乱劫难,首次为清咸丰辛酉(1861年),时东捻与苗沛霖部、白莲教正聚集皖、鲁、豫交界处,所到之处,十室九空。故曾国藩叹称:“方今发捻交炽,苗祸日深”,“东南浩劫,正不知何所底止!”[23]这种战乱,祸及聊城地区,杨以增此时已将从江南收购珍籍运归聊城贮藏,首遭此乱,损失惨重。此事可在杨绍和跋宋本《毛诗》得到印证:“辛酉(注:清咸丰十一年,公元1861年),皖寇扰及齐鲁之交,烽火亘千里,所过之区,悉成焦土。二月初,犯聊城西境,据予华跗庄陶南山馆者一昼夜,自分珍藏图籍,必已尽付劫灰。及寇退,收拾烬余,幸尚什存五、六,而宋、元旧椠,所焚独多,且经部尤甚。”[24]据此分析,海源阁遭此初劫,损失几近半,相当严重。但具体损毁什么书,不得其详。仅知宋严州刻本《仪礼注》,本为宋刻“四经四史”之一,遭毁,后以明刻本充之。另建本和监本《毛诗诂训传》两种宋本,原二十卷,这次前者损失仅剩三卷,后者存十一卷。新版《楹书隅录补遗》,所收113种,内定有“辛酉之乱”所遗。以此推之,当年海源阁所藏宋元秘本,定比后来杨氏所编各种书目为多。近日,笔者赴台湾参加学术研讨会,抽空到中央图书馆阅览古籍善本,在所看的书中,有五种为海源阁旧藏,其中两种(即明成化八年刘氏家刻本《宋论》和清黄丕烈门仆钞黄氏校并跋本《南唐书》)为《订补海源阁书目五种》失收,另两种即“明宣德十年”圆沙书院刻本《大广益会玉篇》、元至正十一年金陵刻本《文则》)为《订补》著录“下落不明”,今已显现藏处,是否“辛酉之乱”散出,尚待考证。其次,1929年,山东时局不稳,土匪蜂起,有一股占据聊城,但阁书遭劫掠不多,幸也;第三次劫难为1930年,晋军王金发攻陷聊城,其司令部就设在杨宅,阁书惨遭匪兵们蹂躏达八个月之久,稍优者被抢掠,次者以书代薪助炊,或以书作枕、擦桌、拭烟枪,当时媒体多所揭载,时人称为我国书林的一大浩劫。事后王献唐先生随即奉命往聊城实地勘查,情况属实,称“镇库之珍籍,损坏如此,可为痛心”。[25]乃撰文把海源阁遭劫惨状公之于世,曾震惊中外。

海源阁经此三次战乱,损毁严重,但有相当部分珍籍和普通本,仍被保存下来。如在民国初年张宗昌主鲁政局不靖时,杨氏第五代传人杨敬夫,有感聊城地处僻乡,治安不保,于是把馆藏珍籍,装箱运往天津,存于西安道寓所,所损毁者,仅居百分之一二。而近两次匪乱,存于聊城杨氏后宅三室之书,曾未波及(以上为王献唐勘查后之语),亦当万幸。

杨承训(1900-1970),保彝嗣子,亦为海源阁第五代传人。他为1921年山东省立法政专门学校肄业生,先后任职于京奉铁路局文书科、京汉铁路总务处、北洋政府交通部等部门。1928年国民党北伐成功后,杨承训遂赋闲在家。由于生计和经营失败等原因,移存津门的海源阁精帙,渐次散出,有分批大宗的和零散的两种方式。据文献记载,1927年,杨氏先出售26种宋本,曾传言以八万元间接售予日本人,弄得满城风雨,恍惚迷离。后经证实,此传不确。售出实为23种,宋本居多,间有元本,购者多为国内藏书家,如傅增湘、周叔弢、张元济、刘少山、李盛铎、莫伯骥等,先后在京、津、大连等地散向海内外,这23种精本的书名、版本、册数及售价,王献唐先生通过北平方面,获得此售书总单而公之于世,王献唐先生开始也不相信,认为杨氏富有田产,绝不至以卖书为生计,也绝不至售于外人,但事实却是令先生大失所望。此为第一批出售;1931年,杨承训因投资工矿业,缺乏资金,遂托天津藻玉堂主人王子霖作中介,以藏书精帙92种抵押于天津盐业银行,得银八万元,内有镇库之宝“四经四史”及“两陶集”等宋元珍本。后因经营亏损,到期无力赎回,此事惊动原天津市长张延谔及社会名流,为防珍宝流出海外,乃组织“存海学社”,集资八万银元购出。迨1945年抗战胜利后,经原教育部长朱家骅和行政院院长宋子文的干预,复多方协商,决定作价国币1,500万元,收归国有,拨入国立北平图书馆(即原北京图书馆、现国家图书馆)收藏。为此,海源阁历代所藏稀世之珍籍,得入公库,妥善保存,乃我国藏书史上一件大事。此为第二批出售;原存于济南市那批普通古籍,山东省立图书馆馆长王献唐,为此奔走疾呼:“谓杨氏藏书,关系文化甚钜,本省图书馆,应有代谋安全之责任。”[26]特向杨承训磋商,提出三种协议大纲草案,供他参考。即:一为杨氏委托山东省立图书馆代为保藏,一为半捐半卖办法,一为平价收买办法。此三项方案交杨氏选择或增减,但杨氏假太夫人有病推托,一直未得正式回复。不仅如此,还把三万多册古籍从济南运往北平,准备在1944年出售,消息传开,惊动社会。时济南乡绅名士辛铸九、苗兰亭、张蔚斋等集资三百万元购得,复运回济南,存于麟祥街道德总社。迨抗战胜利后,原山东省府主席何思源、政务厅长刘道元,对齐鲁文献倍加关注,乃与山东省立图书馆代馆长罗复唐多次配合奔走呼吁,征得辛铸九等慷慨应允,终于在1945年10月将这批海源阁劫余之书,悉数捐入山东省立图书馆。自此,海源阁旧藏,又一次化私藏为公藏,受到国家的保护。入藏之后,经钤蓝色正方形“山东省立图书馆点收海源阁书籍之章”印,开始清点、编目,全数共为2,500余种,32,000余册,其中元本5种,明本400余种,其他为清刻本等。(注:此数与近年出版《山东省图书馆藏海源阁书目》统计稍有差异)后又编出《(馆藏)海源阁善本书目》和《(馆藏)海源阁善本书选志》(由路大荒先生主编),惜未能出版问世。时馆中同仁邵养轩撰写了《海源阁藏书聚散始末记》,刊登在《教育短波》杂志上。有传言在济南解放前夕,书商吕子舟得海源阁藏书二千余册,存放在交通银行内。1948年济南解放,时文管会主任吴仲超先生从该行接收了这批书,并转交山东省图书馆保存。此事未得证实,有待查考。新中国成立后,政府和图书馆十分重视这批书,约于1956年,特辟专室贮藏,且为每种书,换了藏青色布新书套,排在书架上,特别整齐醒目。笔者目睹该馆先后编有海源阁书目有五种:(一)清杨氏手订《海源阁书目》,稿本,6册1夹;(二)《旧存海源阁书目》,解放前该馆编,稿本,7册,著录书名、著者、版本、纸质及册数等项,按书类分特种(11种)、甲种(160)、乙种(372)、丙种(1,223),共著录2,313种,31,140余册。(三)《海源阁普通书目》,解放前该馆编,稿本,2册,著录基本项目,按四库法排列,共收书22,168册,(四)《海源阁书名目录》,解放初该馆编,卡片式目录,3盒;(五)《山东省图书馆特藏海源阁书目》,解放初该馆编,账本式目录,一册,著录书名、著者、版本、装订形式、函册数、复部数以及标注差、残等项。这几种书目的数据和项目有一定参考价值。笔者在1979年曾为《中国古籍善本书目》卡片报送,独力完成了大部分藏书的整理,匆忙中为北京选报了400多种。现《馆藏海源阁书目》已得山东省图书馆编辑出版,向读者开放,可告慰海源阁主人在天之灵及感谢为海源阁藏书捐献做出贡献的有关人士。

这三宗海源阁藏书的大批售出,基本囊括了阁藏主要部分,但仍有少量精帙陆续零星散出,其时间约为1927年至1949年全国解放前夕,而售出地点分别在天津、北京、济南、青岛、保定等一带,因散出地点分散,时间不一,且收购人角色转换频繁,很难一一叙述清楚,仅以下图标示,显示海源阁藏书的散失及归宿。

聊城杨氏海源阁藏书散归示意图

四、结束语

近代杨氏海源阁藏书,历经五代,时跨一个多世纪,这在我国私人藏书史上,是十分少见的。然而,在杨氏五代传承中,第一代杨兆煜只是个发端,起了创始领首作用;第二、三代杨以增、杨绍和,则是海源阁鼎盛时期,其藏书物质基础,包括典籍的购求、运送、书楼建筑、管理制度以及书目的编制等等,主要是在这个时期由他俩完成的。因此,杨氏父子起了关键作用;第四代杨保彝,主要做了典藏、整理工作,如编辑《宋存书室宋元秘本书目》、《海源阁藏书目》等等,他在传承过程中,起了守护、整理和编辑的作用;五代杨承训,他是由于杨保彝无子而以族子嗣的身份进入这个家族的,正因为如此,他对海源阁藏书的原委,并不像杨绍和、杨保彝那么熟识了解。从社会背景来看,由于他处在封建社会终结和军阀混战的动荡时期,使他无法摆脱生计的困扰和军阀豪夺的威胁。同时,他的价值观也隐藏某些传统和私利的因素,并没有周叔弢先生那种“实天下公物,不欲吾子孙私守之”[27]的开明藏书态度。因此,在阁藏处于危难关头,他听不进王献唐先生诚恳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规劝,也不能审时度势处理好藏书的归宿问题,致使落到变卖祖传家产的地步。但他在晚年,在有关方面的感召下,已有醒悟,毅然把海源阁遗留最后的一批图书文物,捐献给了国家,也是他做了一件好事,为海源阁划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我们研究历代私人藏书家的兴衰,大多百转千回,跌宕起伏,仿佛经历了沧桑动荡不安之后,回到了平静安详的归宿。大海之源,在于众多的支流汇聚。当历史进入21世纪后,我国私人藏书,总体趋向于化私藏为公藏,这是时代发展的进步与必然,是聚散有时的体现,兴许是海源阁命名因果的印应或轮回吧!

(谨以此文纪念山东大学王绍曾教授,缅怀他对我国及齐鲁传统文化所作出的卓越贡献!)

注释:

[1]清王延庆《孝直先生传》,《订补海源阁书目五种》(以下简称《订补》)1201-1202页。

[2]清杨绍和辑《先都御史公奏疏》、《海源阁珍存尺牍》稿本,山东省图书馆藏。

[3]清梅曾亮《海源阁记》《订补》1242页。

[4]傅增湘《海源阁藏书纪略》,《订补》1294页。

[5]《楹书隅录·宋本脉经跋》,《订补》175页。

[6]《楹书隅录·宋本证类本草跋》,《订补》177页。

[7]汪訚《明清蟫林辑传·钱谦益》条。

[8]、[9]《楹书隅录·北宋本新序》《订补》151-153页。

[10]、[11]、[12]《楹书隅录·元本梅花百詠跋》,《订补》314-316页。

[13]《楹书隅录·宋本史记跋》,《订补》93页。

[14]《楹书隅录·宋本后汉书跋》,《订补》110页。

[15]清梅曾亮《海源阁记》,《订补》1242页。

[16]《楹书隅录·宋本陶靖节先生诗跋》,《订补》208-210页。

[17]《楹书隅录·影宋精钞本和靖先生诗集》,《订补》262页。

[18]《楹书隅录·校宋本韩非子跋》,《订补》376页。

[19]《楹书隅录·校旧钞本对牀夜话跋》,《订补》490页。

[20]《楹书隅录·校宋本本新序跋》,《订补》156页。

[21]王献唐《聊城杨氏海源阁藏书之过去现在》,《订补》1277页。

[22]冀淑英《山东省图书馆馆藏海源阁书目序》,《订补》1387页。

[23]见山东省图书馆馆藏曾国藩未刊书稿。

[24]《楹书隅录·宋本毛诗跋》,《订补》38页。

[25]、[26]王献唐《海源阁藏书之损失与善后处置》,《订补》1278-1292页。

[27]周珏良《自庄严堪藏书综述》见李国庆《弢翁藏书年谱》,黄山书社,2000。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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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田金茂.清代四大私人藏书楼之海源阁[J].天一阁文丛,2006,(3).

[7]卢丽娜.海源阁与杨氏家族对我国藏书史的贡献[J].图书馆论坛,2005,(4).

(作者单位:中山大学资讯管理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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