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从野蛮人对于西洋医药的态度讲起。你以为这未免太唐突中国人吗,其实并不。
Les Fonctions Mentales dans les Sociétes Inférieures(Paris,1910)的著者Lucien Lévy-Brühl,在数年前又发表一种新著,此书出版未久,即有人译成英文,名Trimitive Mentality(1923年初版印行,London and New York)。
书第十三章,专讲野蛮人对于欧洲医药的态度。兹将其中的事实与解释选录一些于下。
有些野蛮民族相信西洋医药只能治西洋人的病。Prosch医士在Missions évangéliques(1911)写曰:“他们(南非洲的Zambesi人)有他们自己的药,ngaké……他们以为这种药能治好黑人的病,而我们(欧洲人)的药只于我们有益。这个信念不是Zambesi人所独有,但他们轻视科学治疗之心似比旁的种姓为甚。”
有些野蛮民族所以不肯服西洋药,或受西医的手术,或到西洋病院西人住宅去养病,是因为他们相信西洋人专弄邪法害人。南非洲某处的“一位老年人,是几个村庄的头目,他因外伤而盲,听见人说起了我(Dr.Lautré),心想我或者能使他双目复明。……他答应受手术。……但是等我一告诉他必须在Thabu Bossion随便那位基督徒的住宅住几天,情形便大改变了。我极力解释,但终归白费力。……“我怕到基督徒的地方去和他们住在一起;我怕他们要弄邪法害我。”受手术的心,他完全抛弃了。”(Miss i onsévangéliques,1847)Lesuto政府派了医生常川驻在各都府,每次看病,只许受费六分,以为这样做庶几乎连赤贫的黑人也可以沾惠。那里知道土人却作如是想:“官医的药,毫不中用;那些号称药的,都不过是水,你只付六分钱,他们不给水能给什么呢?白种医生那里只能去一次,两次也还可以,但是第三次万去不得,如果去,他必定告诉你,你白费了他的药咯,他就要配一瓶有毒的东西给你吃,把你结果了省得你再去麻烦。在医院里面,他们把你的衣服拿去,要想再穿,万万不能。他们不给你东西吃,倘若谁死了,他们就把他的尸首放在一间屋子里,一块一块的割开。”……还有其他的许多谣言。(引同杂志,1908年份。)
野蛮人即使放心大胆去找西医治病,然医生所嘱咐他关于饮食起居的调护法,他不肯信。你叫他三天或两天再来,他许十天八天才去;你给他用布条包上伤口,他许不当一回事的拿掉。又他希望立刻病好,如不然,他不来再请教你了。Lévy-Bruhl举了很多实例,以下是其中的几个。A.K.Chig nell的An Outpost in Papua页二〇五曰:“想叫他们了解真困难,有时简直完全办不到。一个生恶疮的人去找你看,你替他敷药封好裹好,告诉他明天一准再来,他却一古脑儿忘记了,也许一星期之末才来同你说,照他看,这fio实在不见佳。”非洲人,据Rev.Duff Macdonald在Africana,p.217上说,“称丸药为‘小弹子’,叫他们吃无论怎样多都可以,但是医生的旁的嘱咐,他们充耳不闻。有一次,一个本地的女孩子在取一支手枪,误触动了机关,弹子飞出,从她的第一条腿射入第二条腿的膝上。幸亏Laws医士在出事地点。他为她敷了药包扎好,吩咐她不要走动。我们大都以为她的性命不能保了。晚上他再去看她,她竟站在门前迎接他了,那时他的惊讶,可想而知。”Nordenski觟ld在南美Grand Chaco时,曾行医,他说,“勉强一个印第安人常期调养自己,是不可能的。必须把他们立刻治好,否则他们不肯再吃你的药了。他们所乐用的药品只有吗啡,高根,和鸦片。”(见La vie des Indiens dans le Chaco,页九五。)
我想Lévy-Bruhl解释得不错:野蛮人所以这样怕麻烦不听话,和他们所以相信西医既然不念咒作法故西药无攻效,是同出一因:野蛮人本以为病是一种邪气而药是一种去邪的东西,故灵则即刻见效,否则必是欺人的,而且重要者只是药,其余的事和物全无关系;有时甚至于连药也不被看做要紧的,真能去病者是咒语手法,故给药而不作法,就被认为无益。野蛮人对于西药西医或者不信,或者又迷信。他们的不信固然极其可笑,他们的迷信也颇可笑。请再引一例。Ovemba一带的“土著往往跑远路向宣教师求药,宣教师问了,‘病人哪里不舒服啊?’所得的答语总是:‘我不知道。他们只叫我来讨点药回去。’土人似乎以为宣教师有或种能包治百病的灵药。”(Berichte der rheinischen Missionsģesellschaft,1905.)
从以上几节看来,我们可以知道野蛮人所怀疑西洋的医药,拢总不外二因:(1)野蛮人不相信西洋人对于他们怀好心;(2)他们的疾病观,治疗观,和药物观与西洋人者大两样。他们用他们的旧眼光来忖度西洋医药,所以失之。但他们对于西洋人的疑惧心去了之后,难免又迷信西洋医药,这迷信和以前的怀疑一般,也是他们用自己的“理”诠释旁人的“事”之结果。
注:又野蛮民族被西医治好了病之后,反倒跑去向他们讨礼物,西医如不肯拿出,他们或者破口大骂,或者用旁的方法报复。实例,Lévy-Bruhl引了极多,而且下有解释。这解释虽是其书第十三章的核心,然与我们的关系较浅,所以我不引了。
著者所根据的材料,都来自西洋各国宣教师及政府官吏而与野蛮人直接接触过者所著的书或回想录。我因此想起中国人和较不开化的民族也常有接触,这种人的记载中如也提到不开化民族对于汉医药的反应,我们最好收了来作为比较研究的资料。
中国人对于西洋医药的反应,其类似野蛮人之反应者是哪些,这里不必讨论。西洋医术和西药之在中国既然也是宣教师首先传来的,则首先感受到中国人之反应者必也系宣教师。他们的著作中决不会不说起此事。不知道那一天我才能看见这种文献。提倡“文化”,“学术”,“研究”的人,现在已经有了;真正做研究的设备,却不见得有,此其所以糟也。
二月二廿九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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