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阳里有两段,一段朝向淮海路,门牌是淮海中路567弄,叫做新渔阳里;另一段朝向南昌路,门牌是南昌路100弄,叫老渔阳里。新老渔阳里,在很多年前是相通的,从热闹的华亭伊势丹旁边,晃进渔阳里,只经过几十米,便穿梭到静悄悄的、毫无雄心的南昌路,仿佛乘了时空转换器一般。20世纪90年代中期,好像两段弄堂之间被封堵了。即便不再打通,但新老渔阳里依然如淮海路上的“两生花”,一朵盛开在大客厅,一朵含苞于后花园。它们羞答答地迎来送往,并伴随周边的老居民过着平淡无奇的日子。中国革命的红色往事,就起始于渔阳里那不起眼的老厢房里头。
1920年早春,南昌路还叫环龙路,陈独秀将《新青年》编辑部从北京迁到上海,住进了环龙路100弄,也就是老渔阳里2号。陈独秀住二楼厢房,楼下客堂间就成了《新青年》编辑部的办公室。那时候在这石库门天井里进进出出的,都是些将拯救民族危亡视为己任的热血青年。
而几十米之外的新渔阳里,也在这一年心照不宣地发生着一系列重大的事情。1920年6月,共产国际代表 维经斯基和上海共产主义小组成员,在新渔阳里6号创立“中俄通讯社”,后来又创立上海社会主义青年团。就在那“二上二下”的老式民宅里,革命者把亭子间当卧室,把大一点的厢房当教室与会议室。他们救国心切,在新渔阳里挤棕棚床,打地铺,每人每月生活费只有五元,这其中就有才二十出头的刘少奇。
而我一直好奇的是,当年来自俄国的马列主义者维经斯基,有没有带着中国的进步青年,到霞飞路上的西餐社去吃一客罗宋面包,喝一碟罗宋汤?
很多老居民,对于新老渔阳里的记忆,该与革命往事无太大干系。那是一条黑色青砖砌就的弄堂,还有一个接一个的拱形过街楼,所以一到夏季弄堂里就特别阴凉。下小雨的时候,孩子们在过街楼下跳橡皮筋,身上都不会淋湿。但是那里特别容易发大水,一下滂沱大雨,弄堂里的水就会没过脚背。某年暑假,我穿了平脚运动短裤,举了雨伞跟一帮小朋友在那里玩“划水”的游戏,水一直没到小腿,塑料凉鞋都差点弄丢。弄堂里那些一层楼的住户,每一家人都拼命把涨进灶头间的水朝外舀。涨大水这种事情对小孩来说永远是好玩的,对住在渔阳里的居民,却是头疼万分。
老渔阳里则更像是雁荡路的一部分。小辰光从渔阳里穿到南昌路,不是为了去复兴公园后门淘黏纸,就是去马路对面的科学会堂。母亲以前是卢湾区的中学老师,每个礼拜政治学习,经常到科学会堂听报告。那时做父母的教职员工会带上放学的小孩一起听报告,他们听领导讲话,小孩就埋头做功课。科学会堂的法国洋楼很漂亮,还带一块草坪,却从来不见有谁在上面玩耍。
南昌路与雁荡路的交汇处,有家国营老饭店,叫洁而精,一直到现在还开着。这家饭店并不闻名,也算不上高档,可对于附近的老居民来说,可以用“食堂”来形容。它也算是上海最早的川菜馆子了,其最出名的就是鱼香肉丝,小时候,家里大人下班来不及买菜做饭,便端只腰子形的铝制饭盒去买一客,走回家中打开盖头,菜还热气腾腾。那时我们以为川菜就是带一点甜的“鱼香肉丝”。
老渔阳里以前住着一对年迈的老夫妻,他们白发苍苍,却每日手牵手,小步颤巍走到洁而精去买一客鱼香肉丝,加一客香菇炒素,或者加一客家常豆腐,那是多年不变的习惯。南昌路上经常能看见他们,老伯伯横挎一只黑色布包,饭盒子就塞在包里,他一手扶着胸前的背带,一手牵着老太太。洁而精的服务员、厨师和他们熟了,每次帮他们烧好小菜,还会附送一小客番茄榨菜蛋汤,盛在保温杯里,由老太太捧着。某一段时间开始,人们看见老太太一个人挎着布包去买小菜,不见了老伯伯。听说,是老先生生病了。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南昌路上再也见不到那对手牵手去买鱼香肉丝的老人。
杜阿姨抱囝囝在晒太阳。南昌路的晒台上种了一大盆金橘,飘着香气。囝囝一看到金果子挂在绿叶上,就要去抓。摄于1974年。
有些老味道,如一生不渝的情分。哪怕有一天烟消云散了,你却不能否认,它有过,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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