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些古典的情怀,常常容易被排山倒海的现代化遗忘,只是人心容易彷徨不前。所以,像兰心大剧院这样的地方,被我们一再地挂念,并不愿割舍。这仿佛是它忧伤的宿命。
Lyceum Theatre,是兰心大剧院的英文名字。这座暗红与奶白相间的建筑,使茂名路长乐路那个十字路口带有几分顾影自怜的美感,它让喜欢摄影的人想起那种梳妆完整,独自在练功房里对着镜子发呆的芭蕾舞女。
有一些年里,兰心大剧院是作为红绿灯处一个好看又落寞的点缀存在的。只怪那一带花园饭店、锦江饭店、锦江迪生商厦的派头太显眼,兰心不得不当一个陪衬。
千千万万的人路过它,却不见得朝它多看两眼,只肯定它依然摆在那里,仿佛一个被忽略却海枯石烂的承诺。但是,假如有一天人们走到此处发现兰心没了,恐怕就如看熟的美人,嘴唇上方的美人痣不翼而飞,即使重画一颗,怎么看也不及从前自然。
原本以为自己与兰心大剧院无多大干系,毕竟这几年看演出,去的多是上海大剧院这样的地方,可是仔细一想,发现记忆中有好多事情,竟然都是与兰心相关的。
青少年时代一直住在兰心大剧院附近,曾经在老师的带领下与小朋友们手牵手,沿着长乐路走到兰心,依次排队进去看童话剧。那个时候,总觉得舞台好大好大,离自己远得很。台上那些搽了红胭脂扮演金发外国人的演员们,仿佛是安徒生派来的。我甚至遐想,哪怕台上一棵会活动的“树”是我演的,该有多好啊,虽然“树”不开口说话,但好歹也是和安徒生一伙儿的。
稍微再大一点的时候,经常去兰心看外国译制片,印象最深的是《欧也妮·葛朗台》。当年的小学生很纠结,既喜欢去那里看外国电影,却又烦恼于语文老师布置的观影作文。
念大学的时候,经常从系里领了票子到兰心剧场看越剧、昆剧,所以没少在兰心里打瞌睡。有一回在里头看一个话剧,叫《尊严》,戏看到一半,有位女生跑到兰心大门口,跟一个男生用普通话吵架。吵到情急处,她热泪滚落,抡起手来朝男生胸口捶打,仿佛那一刻有生生世世的恨。场子里的老师都跑出去劝,剧院外的路人,也好奇地看他们吵架,以为是有人拍电视剧呢。当年张爱玲的话剧《倾城之恋》在兰心上演,她该不曾想到多年后,有头脑发热的青年男女在兰心门口上演琼瑶戏吧。
十几年前因为要写一篇关于老剧院的文章,曾经跑到兰心去做采访。当时,剧院外贴着演出海报,诸如晚间歌舞、魔术、杂技,还有写满了日文的广告,其中夹杂了几个中文字“酒吧”、“楼上”。那一段时间,这座中国最早的西式剧场,真算得上沦落。
好在许多上海人对兰心的情结是一直在的。
几年前兰心复修,重新焕发光彩。上海交响乐团在那里演出,挑选了上世纪中国本土流行音乐的著名乐曲,包括陈蝶衣作词、陈歌辛作曲的《凤凰于飞》;沈西苓作词、贺绿汀作曲的《天涯歌女》,以及中国最早进入欧美流行乐坛的《玫瑰玫瑰我爱你》。那些可都是中国华人乐坛最经典的老情歌啊。彼时触动了无数人的怀旧之情,尤其是一些老人,他们来到兰心,重新挽起了昔日恋人的手,时过境迁,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尽的感慨,眼泪老了,那温存依旧。
徐勤杰老师刚刚大学毕业,坐在茂名路花园饭店正门外的路灯下,穿了的确凉衬衫与藏青色布裙。徐老师是向明中学的数学老师,曾经为我“开小灶”。她住在瑞金路,先生是教哲学的,他们相依相伴近半个世纪。如今她的先生身体不好,行动不便,徐老师一分钟也不愿离开他。即便他讲话讲不清,走路颤颤巍巍,她也像年轻时一样牵着他的手。她讲,我这一生没有白过,现在很安心。照片里,她望着马路对面正在拍照的“马列主义书呆子”,那一刻,也是安心的。摄于20世纪60年代中期。
老剧院与上海的情分,仿佛是一场爱情长跑,其间有人走了进来,有人走了出去,而那恋爱絮语,却是刻骨铭心的。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当我们坐到兰心剧场的丝绒靠背座位上时,总是再次发现,自己对这座城市有多么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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