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淮海路由南向东走,走过妇女用品商店之后,便有一点闹哄哄。这种闹哄哄有地理位置的原因,其一,妇女用品商店对面就是著名的“淮国旧”;其二,紧挨着淮海路的金陵西路有一个很大的集贸市场,叫新城隍庙市场;其三,一直往东走,走到西藏南路,就连向人民广场。闹哄归闹哄,人们还是爱往热闹的地方跑,并且,有了这几处逛不厌的地方,仿佛就不闹心,对更远更广阔的地角反而无所谓了。
二十几年前,住在卢湾区爱shopping的女人们,嫌南京东路太远,于是,上海妇女用品商店,成为女人们扮靓的圣地。当年淮海路一带的女人工作以外的生活是这样的:到妇女用品商店去挑选衣服,到永业大楼下的中原美发店去烫头发,烫好头发再到全国土特产食品商店兜兜,买斤大头菜,买罐乳腐。直到现在,母亲那一辈人,还把土产商店喊作“培丽”,因为土产商店在民国时的前身就是“培丽土产公司”。老顾客们很爱“培丽”,按照上海话说,就是“吃煞伊”。土产商店门口总是在排队买什么酱菜啦、蜜饯啦、黄泥螺啦,可以一直从淮海路排到雁荡路拐弯。
当年的男人们都爱跑到妇女们的对面——“淮国旧”,即国营淮海旧货商店。它的前身是五星百货公司,1949年以后作为“敌业”被国家没收,变成旧货商店。“淮国旧”里从红木老家具到自行车,从钢琴到手表,从搪瓷面盆到尼龙裤子,应有尽有。各位爷叔、娘舅练就一双慧眼,在大大小小的旧货里淘宝贝。“淮国旧”虽然身份不高,却是老克勒出入的地方,所以连店里的营业员也见过世面。听说以前在“淮国旧”淘到劳力士手表不稀奇。到了20世纪80年代晚期,人们渐渐对淘旧货失去了兴趣,可能是国内大百货商店开始不断涌现,大家有一种淘旧货不如买新货的想法。后来,“淮国旧”就没了。
新城隍庙那里我小时候常去,因为爸爸工作的办事处就设立在嵩山饭店里。他不太忙时,就带我一起去上班,下班后,让我坐在自行车龙头后,一路推车逛新城隍庙。他往往先买一只葱油饼给我,再买一包老山东炒的花生米,花生米用牛皮纸包好折成一只粽子状的三角包。嘴里有了味道,我心里就踏实一点,然后再看看,有没有心仪的“野胡脸”面具或者眼珠子会转动的洋囡囡可挑。
姐姐发育的时候,也喜欢逛集市。80年代的服装集市上最扎眼的就是牛仔裤,我姐为了能穿进那种紧包臀部的牛仔裤,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根宽紧带,24小时紧紧勒在腰上,由此勒出一个细蜂腰。这种塑身方法,和《乱世佳人》里郝思嘉让黑人保姆用绳子勒腰的方法异曲同工。当年的新城隍庙里回荡着大陆歌星吴涤青的歌声“梅兰梅兰我爱你”,许多少男少女陶醉在那种刚刚开启的时髦氛围中,寻找新鲜个性的服饰。他们可以从新城隍庙买到紧随潮流的行头,什么萝卜裤、太子裤、蝙蝠袖毛衣、牛仔背心……姐姐最喜欢泡泡袖衬衫,还把衬衫下摆的衣角打一个结。
那时候我还没到打扮的年龄,却也倾心于闹哄哄人多的地方,千方百计要跟大人朝人海里走,仿佛赶集。走过嵩山路,人总是越来越多,令人激动又不安。听大人说,西藏南路那里有一种骗子,手掌朝小孩脑门上一摸,小孩就被下了蒙汗药,会自动跟着骗子走。骗子把小孩卖给杂技团,小孩每天被剥光衣服,在鞭子的抽打下练杂技;或者被塞进一口缸,不许出来,积年累月后拖出来,已经变成永远不会长高的“球形人”,拖到大世界当怪物展览。这些事情真让人毛骨悚然,所以每次当我走在人群中,小手就紧紧拽住父母的手,并反复跟他们说,你们一定要抓紧我,万一坏人用蒙汗药拐我,你们就拉住手不要放。或许父母也担心我被拐走,他们每回走到某一个点,说一声“回去了,再走要走到八仙桥了”,便打道回府。
于是,我始终没见到八仙桥,并一直以为,再朝前走要看见一座桥的,既然有桥,就一定有河,既然有河,就一定是郊区了——那也的确走得太远了。
二十四岁的声乐老师在家中。哥哥从新城隍庙买来一尊石膏面具挂于墙上,她虔诚地仰视“他”,肃穆威严的“他”,是否能护佑自己幸福呢?摄于1972年,延安中路福明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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