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绢头的温柔

时间:2023-08-07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上海人可能是全中国最爱用手帕的群落,他们把手帕叫做绢头,更有一分娟秀的意味。因为人人从小一条小绢头,于是上海人的幼时游戏里,就尤其喜爱那个丢绢头的游戏。现在的上海人也不大有这样的,可在过去,稍微像样一点的上海男人,都会随身携带绢头。两人立刻用上海话亲切攀谈起来。上海人的绢头情结曾经那么深,现在,许多人把绢头遗忘了,不少年轻人甚至没见过一块像样的绢头。

手帕,是太秀气的物件。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一擦汗的人,总归有一点起码的讲究与精细。炼钢炼铁或者在工地上挥汗如雨的人,无论如何不至于摸一块手帕出来擦头颈,他们需要的是一条可以挂在脖子上的毛巾。一块手帕被叠得方方正正,随身携放于衣服口袋里,脏了自己洗,洗干净了晾干再用,爱用手帕的人善于照顾自己,也比较有耐心。

上海人可能是全中国最爱用手帕的群落,他们把手帕叫做绢头,更有一分娟秀的意味。以前沪剧表演艺术家邵滨孙和杨飞飞在《叛逆女性》里有一出段子叫《抢绢头》,杨飞飞扮演的青春侍女,一眼认出邵滨孙西装口袋处别的绢头,是她家小姐丢失的,便执意问他要回。那时的邵滨孙风度极好,三件套西服行头,相当克勒。

解放以前住在西区的太太小姐们,习惯把一条丝绸绢头别在胳肢窝下的旗袍扣襟处。心思多或者多愁善感的女人们,则时时刻刻将绢头捏在手心里,她们的绢头带着一点手汗,却还是有香粉的香味,里头包藏了种种的心绪。

过去的上海小囡,但凡家里条件不太差的,都受爸爸妈妈教导,不好不用绢头。绢头是每个人必备的。从小孩刚记事起,大人就将花绢头折成长条形状,一头用一枚别针别在孩子的衣领下,假如流鼻涕了,拎起绢头另一头直接可以擦,吃饭的时候嘴巴上有酱油饭粒,也可以用绢头擦。被系在小囡胸口的绢头,好比是西餐桌下随时可以拭一下嘴的口布。很多幼儿园、小学规定学生每天要带干净的绢头,有卫生委员检查,谁没有带绢头,就要扣除卫生分,甚至被罚回家去拿。

虽然也有些人家给小孩戴袖套,但是市区内还真不多见。哪个小孩脸脏了袖管一抹,还真是要比不擦更让人嫌弃的,弄脏了顽皮不擦倒也罢了。那不是讲卫生的问题,而是教养的问题。

因为人人从小一条小绢头,于是上海人的幼时游戏里,就尤其喜爱那个丢绢头的游戏。后来海派女歌星毛阿敏唱:“丢啊丢啊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边,大家不要告诉他……”唱的乃是一种集体式的成长记忆。假如换在现在的人都用餐巾纸,再用也用不出一个丢餐巾纸的游戏,人于餐巾纸没有情义,一旦丢下,就不会捡起来。

绢头脏了要洗,很多人家洗完绢头不是用晾衣服夹子夹起来,而是将湿绢头平铺开,贴在卫生间里一尘不染的瓷砖上,待它慢慢干透,撂下来就是香喷喷没有褶皱的一块。这种方式很简便,小朋友都乐此不疲。不过,大人使用料子高级一点的绢头,就不能这样处理。比如有一种夏天用的亚麻棉混织的绢头,在中百公司有卖,价钱有点贵,洗过以后得熨烫,不是任何人能伺候的。妇女用品商店曾经也是购买绢头的好去处,它的某一个入口处天天挂满各种图案的绢头,琳琅满目,花色各异,有西洋画图案、国画图案,简洁抽象的、儿童卡通的……人们驻足抬头挑选花绢头,倒好像在欣赏一幅幅装饰画一般。

男人用手帕,熨手帕,这在北方人眼里是娘娘腔的事情。现在的上海人也不大有这样的,可在过去,稍微像样一点的上海男人,都会随身携带绢头。不同的环境,不同的文化,会造就迥异的习性,上海男人口袋里放一块绢头,就和西夏男人腰上别一把刀一样。电视剧《上海滩》里的周润发英气逼人,出没与枪火凶险为伴,但他照样有掏出白丝绢头,擦拭鼻子的习惯动作。

小时候身边的爸爸、外公、舅舅、姨夫,他们都爱用绢头。男人用的绢头上不带花案,多为方格、条纹的式样,或深色,或浅色。一定要叠得方正又平整,没有翘翻起的边,更不好拎出来的时候揉皱成一团,那很不体面。小孩流鼻涕口水的时候,男性长辈从裤兜里掏出大大的方格绢头为小孩擦捏,那一刻绢头上还带着体温和火柴头的气味,是一种雄性的温柔。

爸爸一直念念不忘年轻时候使用过的一款“宝塔”牌麻纱绢头,说很吸汗,出再多汗一擦,塞在口袋里依然保持干爽。80年代大部分男人还是会把手绢放在长裤侧袋里,而不是塞在西装胸襟前的口袋上,胸口露半块绢头实在是风雅得有点过头,未免太民国化。

父辈里曾有过这样一则真实的故事:某位家住巨鹿路的女医生,五十年前刚刚从医学院毕业,就响应国家号召前往某个边远地区支援建设。她在当地最大的医院里做牙科医生,那个地方条件艰苦,每天接触到的都是还未脱贫的人。有一天,一位穿白衬衫、仪容整洁的年轻男人来补牙,女医生戴着大口罩,专注地操作仪器,可有一个小细节引起了她的注意——男病人每一次坐起身漱口后,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藏青色手绢擦一擦嘴,然后躺下继续张开嘴巴。这样反复几次后,女医生忍不住摘下口罩问他:“你是上海人吧?”“对啊!”两人立刻用上海话亲切攀谈起来。原来他也是从上海来支内的。

就这样,一个掏绢头的动作,让这一对年轻男女结下了一生的友谊。只是他们的第三代,都只用纸巾,不肯用绢头。

90年代开始,人们渐渐不再用手绢,即用即弃的餐巾纸,取代了需要反复洗的手绢。生产绢头的工厂因为绢头卖不掉而亏损,绢头从百货公司里转移到各个街头小地摊上,它的阵地在渐渐失守。

爸爸在黄陂南路的家中看书。身后墙壁上那一排相片,是我的五伯伯获得全国健美冠军时拍下的。五伯伯在上世纪50年代是一名优秀的健美运动员,后来从事体育理论研究工作。照片里的爸爸风华正茂,正在洛阳参加支内建设,恰逢假期回上海。摄于1966年。

上海人的绢头情结曾经那么深,现在,许多人把绢头遗忘了,不少年轻人甚至没见过一块像样的绢头。不过,还是会有老派的人,将古龙水洒在绢头上,叠起来放在衣服口袋里。他们站在世界的变幻背后,不关心“苹果”,不在乎物价已经涨到很高,只活在自己俭朴又周正的小圆满里。

假如你遇见这样的人,请赠他一块装在纸盒子里的绢头,他一定会珍惜你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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