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除了香港人以外,上海人恐怕是全中国最爱吃西点的,他们一辈子都爱生煎馒头、油条粢饭,也永远离不开掼奶油、白脱面包、栗子蛋糕。
美食领域的优胜劣汰有时未必可信,至少在不少人心里,多年前好些价廉物美的西点,都比现在那种高级饭店里的一道提拉米苏更美味。
上海人对西式糕点的依赖,恐怕是租界时代留下的习惯。有些人哪怕住的是蜗居斗室,也有坚持拿咸棍面包、牛油蛋糕当早饭的习惯,还有的人三天不碰西点就难过。和中式点心相比,西点更精致、更干净,模样也更漂亮,仿佛是一朵面粉浇铸出来的花,馥郁而热烘烘。蛋筒、哈斗、椰丝球、蝴蝶酥、咖喱饺……这些点心都如它们的名称一样富有想象力,能在当年很多面包房、食品店里被买到。现在很多小孩,恐怕连听都没听说过。
在过去,上海的西点店并不比现在少,光一条淮海路上,就有很多“洋果子店”(这是日本人对西点店的叫法)。解放前那些俄国人在法租界里将他们的罗宋西菜和罗宋面包一并推及到本埠人的生活中。俄国人在霞飞路上开的面包房,是老上海们喜欢光顾的,比如著名的老大昌。
老大昌这个名字,用普通话念出来味道就完全不对,这个名称似乎只能用上海话念:“老(lao)——大(da)——昌(cang)。”有一点腔调,有一点气魄,但又都是属于市井街角的。张爱玲曾经在《谈吃与画饼充饥》里描绘过老大昌,她经常光顾的老大昌(Tchakalian)在她就读的中学附近,兆丰公园对过(现在的中山公园地带),那里有售一种小面包,“特别小些,半球型,上面略有酥皮,下面底上嵌着一只半寸宽的十字托子,这十字大概面和得较硬,里面搀了点乳酪,微咸,与不大甜的面包同吃,微妙可口”。她还写到老大昌有一种肉馅煎饼,叫匹若叽(pierogie),“老金黄色,疲软作布袋形”。
据说,老大昌其实不是俄国人经营的,而是法商在1913年于法租界公馆马路(今金陵东路)77号创办的食品洋行。无论俄式也好,法式也好,总之一在上海生根,这面包糕点就入乡随俗,适应本地人的口味。并且,老大昌并非上海人唯一的选择。
每一个人心中都有自己最最爱的一款西点,它如一枚小小的魂灵头深深镶嵌在内心深处。曾几何时,那些洋行里的中国职员们,他们下班后买一只哈斗充饥,小心翼翼地在马路上边吃边走,尽量不让奶油弄在西装或者长衫上。那副姿态,和现在狼吞虎咽吃滚烫生煎的上班族一定是不一样的。
淮海路瑞金路口以前有家海燕面包房。那个路口一到傍晚,总是香气四溢,饥肠辘辘的职工们忙着排队为家人买早点,也为自己买一只红肠夹心包,或者肉松面包。在寒风里咬一口,面包还是热的。当年的海燕要到晚上十点左右才关门,对于夜间下班的人来说,海燕是回家路上的一份温暖。站在海燕门口啃面包,一抬头,正好看见马路对面沿街的巨幅电影海报上,美国超人两眼正炯炯有神盯着自己手里的面包。那海报是美工亲自爬梯子用颜料画出来的,每过一个月更换一次,也算淮海路上的一道风景。
哈尔滨食品店恐怕是淮海路上西点店中的头牌,住在周边的家家户户要买奶油裱花蛋糕,都会去那里抢购,亲朋生日送一只哈尔滨食品店的大蛋糕是很有颜面的事情。还有椰丝排、花生排也是哈尔滨有名的点心。
倘若想自己为自己买一块奶油蛋糕,那么人们第一想到的,则是红宝石的鲜奶小方。在红宝石面包房排队买“小方”,是这个城市三十年来最执著的“甜头”。这“小方”代表着一种绝对性,就是你再也吃不到比它更好吃的鲜奶蛋糕了。永远那个配方,永远简单的一小块鲜奶蛋糕上点缀一颗鲜红的樱桃,几十年都不会改变一点,却永远让人吃不厌。它的味道是清爽又回味无穷的,仿佛是素雅又小布尔乔亚的少女,没有过多雕饰,却美得很高级、很天然。红宝石鲜奶小方是上海西点中的奥黛丽·赫本,至今没有另一样西式糕点能取代其在上海人心目中的地位。
相对能与鲜奶小方抗衡的,恐怕是红宝石的栗子蛋糕。不过栗子蛋糕有很多家面包房都做得不错,比如衡山宾馆,即旧时的毕卡第咖啡馆,里面有一道奶油栗子粉非常经典,据说从前是用以招待来沪访问的苏联专家的。
上海人喜欢吃奶制品,很多用掼奶油当馅的西点,曾在大街小巷风靡,比如哈斗、蛋筒、泡芙等。哈斗是一种口感介于面包与泡芙之间的点心,最外面一层巧克力浆,烘烤冷却后,变成了一层厚厚的巧克力外衣,浇盖住面包酥皮,面包心子里是奶油。里外三层的一只哈斗,看起来个头十足大,咬下去香软绵实,沾了牛奶吃味道更好。如今似乎只有凯司令还有卖哈斗,那里每天下午排队的都是骨灰级的追随者。蛋筒其实是一种薄饼卷锥状的点心,味道稍微有点甜,很受儿童的喜欢。可惜这类点心,后来大部分糕点店都不制作了。
咸口味的西点也有许多经典,比如咖喱饺,小小的一只,里面咖喱肉馅填得十足,像一只黄绿色、泛着光芒的小枕头,咖喱味浓郁,有一点点微辣。还有一种白脱奶油蛋糕,也是咸咸的。静安面包房还有一种特别的点心,是用三明治面包的边料切下来制作成的,叫别司忌,涂了白脱黄油、奶油后烘烤,冷却以后就成了曲奇口感的面包干,香脆可口。以前是称斤卖的,后来出现一包一卖。
有一种形状像根棍子,硬邦邦的法式长棍面包,也颇受本地人青睐,长长的一根,塞在纸袋子里,露出一大截,与盛放葱姜、豆苗、鸡蛋的小菜篮子拎在一起,生动地体现出上海市民生活的亦中亦洋。
还有一种点心,叫桃酥,现在吃不到,即便买得到,味道也大不如从前。桃酥没有奶油蛋糕那么华丽,其实就是一块大曲奇,其貌不扬的,吃起来也不会有那种好吃到叫人说不出话的感受。但它是一道让人信赖的点心,有踏踏实实的能量,是人间俭朴的味道。70后们小时候都看过一部儿童电影《泉水叮咚》,电影里慈祥的奶奶在外地养病时,她深爱的小朋友们为她寄去了长长的信,还有她爱吃的桃酥,包在一块干净的手帕里。她念完信,打开手帕的那一幕,有属于那个年代的感动。
六一儿童节,舅舅舅妈带来了鲜奶蛋糕,弟弟用妈妈洗干净的西式叉子勺蛋糕吃。舅舅背后柜子里那听乐口福麦乳精,也是他的最爱。摄于1982年,南昌路。
味蕾是很难背叛人的,对于爱吃的东西,即便再也找不到了,人们也无法改变对它们的爱。每天要吃的点心,积攒着曾经的每一个早晨、每一个傍晚里的故事。点心,是人离不开的一种起码的生活基调,它既是物质的,也是精神的。爱吃西点的上海人,内心免不了具有西式点心的一点锦绣与丰盛,甜的,咸的,贵的,便宜的,都依托了那“一眼眼”像模像样的雅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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