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薄野山径,恨我无斧丁。
牵牛梦痕旧,红蓼珠露荧。
芙蓉峰已淡,倪迂名独馨。
一望洞庭水,不尽荒寒汀。
——秋日晨访云林墓
丁亥仲秋,同江野兄驾夜车从苏州往梁溪,欲访倪高士墓。当晚,在城中某小巷深处找了一家旅馆住下,遂给当地一位专收状元书法的惠永康打电话,请他来给我们画了一张开往倪墓的路线图。
清晨,顺着图上的指示一路开去,大约只二十分钟便到了东北塘古镇。这里旧属无锡县,现改为锡山区。按永康兄的吩咐,到了东北塘,就打听庙在哪里。永康兄再三叮嘱,问倪云林墓恐怕是没有人知道的,墓就在庙的后面。在小镇的东边,村田西邻,果然看见一座正在修建的禅院。江野将车一头扎进寺庙的大院。从东房走出一位长者,于是上前打探。他指了指,说:墓园就在庙围墙的东北角。我带上相机,转身出了大院。守门人匆匆追了上来,说,尚有一段路,车可开过去。趁着江野进去开车,我便问他,这庙叫什么名字?他说了好几个名字,我只听明白一个“芙蓉禅院”。
他说,“古时候这庙后有座芙蓉山,后来被扒了。”
“这是一座古庙?”
“没有。七八年前才有,现在要扩建。”
“倪云林墓还是老样子吗?”
“很旧了。听说旁边马上要修倪云林纪念馆了。”他指了指旁边的村庄。我想,该不会也修得像这大庙,弄个倪高士塑像供着,让那些画画人来烧烧香吧。
倪云林墓
车沿着村口的一条土路拐个弯就到了。晨雾弥漫,绿树掩映,杂草丛生,青灰色小院紧邻寺庙的高墙,门楣上一行楷书大字:“元高士倪瓒墓。”院门洞开,墙上爬满藤萝,园不大,一条石径直通墓碑,大抵如同古代陵墓的样式。路旁的柏树、女贞、楮树极其茂盛,久失修剪,枝杈错纵,一片荒野。满地杂生红蓼、牵牛、狗尾和鸭趾草。虽然五彩纷显,却也素朴有致。尤其深蓝色的野牵牛,花比常见的小巧,点缀在绿叶青蔓之间,烂漫而冷逸。朱砂色的蓼花与湖蓝色的鸭趾草花散落在草丛中,珠露晶莹,仿佛晨梦乍醒。
石径尽头,数步石阶,上立高大碑石,隶书“元高士倪瓒之墓”,并无落款,不知何人所书,也不详墓修于何年。坟以青砖和石块砌成,苔痕斑驳,绿草萋萋。
想起春时嘉善魏塘访梅花道人墓园,仲圭亦“元四家”之一,比起倪迂要“奢华”许多。不过,恐怕哪一天纪念馆真的一修,这种萧疏野逸便无复可见了。
元季“四家”,论有“高士”姿态恐怕就数倪云林了。当初,他变卖梁溪家产,浮舟为宅,浪迹洞庭,何其洒脱!据史料记载,倪家虽“雄赀于乡”,但前几代都是“隐士”,由此看来,隐逸可谓倪家传统了。倪云林幼少失怙,二十八岁时,兄长病逝,随后母亲去世。倪云林便自然继承万贯家业,同样,也成为倪家顶梁之柱。然而一介书生,云林独向往老庄哲学,“闭门读书史,出门求友生”,他的人生理想便是“愿从逍遥游”(《清阁全集》卷一)。好景不长,至顺二年,江南水患,遂又起红巾农民造反。及至一三五三年倪与黄公望在清阁合作并题诗于画上,句云“不辞笔砚酬嘉会,去住江湖各有情”,透露出弃家漂游的信息。
大约在一三五六年,张士诚在平江(苏州)称周王,倪云林携家避难,此后开始漫长的漂泊生活,“此生传舍无非寓,谩认他乡是故乡”(《清阁全集》卷五)。直至明王朝建立,倪云林还在进行着漂泊生涯。及至一三七四年七月,倪云林终于回到久别的锡麓,“归来何异辽东鹤,荒冢累累思惘然”(《清阁全集》卷五)。
近人黄宾虹尝论云林画:“倪高士师法关仝,改繁实为空灵,成一代之逸品。”逸,因此成为中国绘画的理想之境。又如所称:“古来画品之高,无过元季,吴梅庵之沉酣,黄大痴之深厚,倪云林之幽淡,王黄鹤之深秀,踔跞今古……”明季清初,新安画家崇尚倪黄,山林野逸,轩爽之致,独为清尚之风。遗憾的是,这种幽远冷逸的品格渐为繁缛尘嚣淹没,仿佛已成为隔世神话。
二〇〇七年九月二十二日晨客次秦淮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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