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的盛夏,朋友来黄山看我。楼台上,四周是朦胧的山色,远处松竹作响,近处溪流低唱。暑气渐退,山风渐凉。朋友即兴唱起“一轮明月照窗前”,自称余派却唱得有点王凤卿的味了。我吱呀呀地也唱了几句“醉酒”。那时,我最爱梅派。
几年后,下山北漂到京城,心想,这下可以到湖广(会馆)长安(戏院)听戏了。这一年是二〇〇〇年的春天。我租的房子凭窗可以看到传说中奥运公园的一大片空地。房子都被拆了,整个村庄都迁走。客厅的角落放着“前卫艺术家”的作品,一只长方的铁灯笼,它散发出幽蓝的光。我的二手音响反复地放着TRANSLENTPAYS的吟唱,我坐在地毯上,小口地呷着啤酒,把“梅派”忘了。
颜峻约我去迷笛音乐节,那里有“地下摇滚”的节日。
莱茵河酒吧。为纪念张巨每年一次的演唱会。
“鼓仨”约我去酒吧,他和刘源加上几位尼日利亚黑人的爵士很地道。
还有,宝罗、张浅潜、崔健和侯勇。
朋友来到北京。对我说,你真的不要“梅派”了。
他请我去“长安”,李胜素的《孟丽君》。我说这不是“江姐”吗?朋友瞪着我,说他已经喜欢上“梅派”。李胜素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我随口说,我喜欢“程派”了。
就这样,我真的喜欢“程派”了。
可我发现,我是一个悲观主义者。朋友说:“我请你看戏,一个程派老太太和她的一群美丽‘小程派’在保利演出。”他说,“我想报复你:因为你移情别恋。让你看看程派是啥样了。”
那天晚上,我深信,“程派”真的过去了。老太太年老气衰,强作顿挫,一味夸张,仿佛狸奴叫唤。“小程派”们更是一味放大老师的毛病,不伦不类,她们还觉得这便是创新了。
后来,一位白胡茬茬的老程迷来访,他深情地对我说:过去是男人唱女人,现在是女人在模仿男人唱女人。我说,那女人唱女人呢?他说:还没有。
他又说:谭鑫培的唱是清帝国的挽歌,程砚秋的《荒山泪》是民国的挽歌,卡拉OK可能是另一个时代的挽歌。
他让我说说“程派”。
我说:程腔是画家中的黄宾虹。
怎么讲?
沉郁顿挫。顿挫是相,沉郁是质。黄宾虹晚年画的就是“程腔”。
他说,程是杜诗。
那梅是李白?
也许就你黄宾虹的画,只能有一,不可有二。程砚秋也一样,程到赵荣琛和新艳秋后就开始时尚了。没有原真性,遑论原创性?恐怕这正是现在戏剧的无知。说程若杜诗,不仅是“风格”上的沉郁顿挫之美。程砚秋和杜少陵一样关怀底层人的生活状况,他在一九三一年曾说过:
程砚秋戏妆照(留云草堂提供)
我演一出《青霜剑》,在未演之前,先就要懂得申雪贞如何如何受方世一的压迫和摧残,要懂得申雪贞如何如何要刺杀仇人,要懂得申雪贞是如何悲惨,如何痛苦,如何壮烈,我要把申雪贞的人格(个性)整个的懂得了,这才能登台表演,才能在台上把申雪贞忠忠实实地表现出来。
可见程先生是一位积极入世的人。
后来,朋友再来北京,正色道:“我看你昨天梅,今天程,说不定哪天又回到摇滚。”
我给他念了一段程先生的话:
我们这个世界是处处使人厌恶的,唯独进了剧院,全部精神便随着视线而集于美妙的灯光之下,恍如脱离了这个可厌恶的人间而另入于一个诗意的乐园!
“程腔”让我们入世。我听“程腔”,因为我想我的画可以表现出“程派”的意思。
二〇〇八年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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