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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蝶·玉翼翩翩影犹香

时间:2023-08-07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某日,胡蝶应一位来自东京的将军之邀赴宴,途中却遭宪兵阻拦,罚站了一个多小时,甚至遭到无端的骚扰。这一消息很快传遍世界。和田也因此受到处分,认为他没看管好胡蝶。当日军战败消息传到香港的同时,蜂拥闯进宪兵队的香港居民,以私刑把宪兵队长残酷处死。

可能因着对笔墨的特殊好恶,平昔不太在意硬笔书迹,而这通胡蝶的硬笔便笺我却十分喜欢,说它是“便签”因为确实只是一封极普通的“平安信”,其间流露着无尽的温情。信写于一九七五年,不妨抄录如下:

张大姊:

我很高兴收到你的来信,不幸你跌了一跤,不知现在全好了没有?我们的老骨头很难得好的,万望以后要保重,少出外吧。我现在也少出去打牌了,除非有车子接送。一切我会小心,请勿远念。

我知道你们常常记挂我的,因为我也很记挂你们啊!此地一点也不像过年,照常上班,你们台北很热闹了吧!祝你们新喜大吉!

克俭兄您好!

胡蝶上

二月二十五日

来信昨天才收到,请代候各位老友。常看见海音、琦君的文章在《世界日报》上。

张大姊即张明,生于一九一五年,江苏南通人。卜少夫的夫人。抗战时在《中央日报》任记者。去台湾后,任《新生报》副总编辑,被称为“台湾新闻女强人”。海音与琦君,台湾著名女作家林海音和潘希真是也。

信从加拿大寄往台北,正是胡蝶刚移民加拿大的那一年。时值中国传统的节日过大年,胡蝶却因看不到旧时过年的气象,油然而生怀旧之情。然而,一九七五年的胡小姐之故乡,阴霾未散,劫难频仍,哪里还有“过年”的喜乐呢?事实上,所谓思乡不过是对过去的岁月或某种文化的怀念罢了。胡蝶信中“打牌”、“车接”的口吻依然一派民国情调,这些,对于那时她的祖国来说实在仿佛“天方夜谭”。幸而收信人居住“天之一方”,总不致落寞苦寒。

胡蝶致张明的信封

胡蝶作为二十世纪之初十里洋场上海的大红明星,也算得上国际级的大牌。如今,她的电影已渐为历史尘埋,作为一个时代的文化符号——胡蝶的大名却依然如星辰闪烁着光亮。可惜,人们更多的只记得她与戴笠的“绯闻”——准确地说是“恩怨”,悖谬时代的人们总是希望从这些虚无的追逐中来填充虚空的灵魂。

窗外的阳光明朗而热烈,慵懒地在窗前翻着闲书,似乎已忘却都市的纷扰。无意间读到一段有关胡蝶的文字,抬头看看素壁上楠木镜框中陈列的胡蝶信笺,信封也极其精致。我老想着要在上面添画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书名叫《中国戏剧大师的命运》,一篇《梅兰芳与胡蝶战时在香港》,作者是当年香港占领军的一个负责针对文艺界名人的小班长,名字叫和久田幸助。他叙述了沦陷时期,胡蝶的种种遭遇,先是家中较值钱的东西,都被那些军卒们索去,连两辆轿车也被征用。和久对此深为不平,胡蝶则一笑了之,甚至以为“因为是在战时,这种事情任何一国的军队都难免”。

某日,胡蝶应一位来自东京的将军之邀赴宴,途中却遭宪兵阻拦,罚站了一个多小时,甚至遭到无端的骚扰。对此,胡蝶终于忍无可忍,请和久帮助“到重庆去”。胡蝶化装成一个贫家女,有如赛珍珠《土地》中的阿兰那样逃脱虎口,辗转到了重庆方面广东省府所在地韶关。这一消息很快传遍世界。蒋介石派专机接她去了重庆。和田也因此受到处分,认为他没看管好胡蝶。

战后的和田与胡蝶相晤于东京,一起吃饭,回忆着往事。

这是一段极其“温馨”的文字,也隐约显现无奈与忧伤。

“当时,我的处境苦恼极了。结果,类似的事件一再重演,我虽然是日本人,也被日本宪兵抓起来。现在,你可以为我作证了。”

她听了我的话,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那么年轻的脸上,浮着爽快的笑容说道:“现在,我和你仍然和从前一样以朋友相见,这不是很好吗?”在她的话里含有这样一段事情。当日军战败消息传到香港的同时,蜂拥闯进宪兵队的香港居民,以私刑把宪兵队长残酷处死。

我记得胡蝶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你和我虽然被战争分成了敌我,可是我们一直都是朋友。逮捕你的宪兵队长,战争结束时,被拿当敌人来制裁了。在人世间有好多事情,不经过时间的考验,就不能水落石出……”

如我对胡蝶所说的“类似的事情,一再重演……”,在日军占领期间的香港,中国著名的影星伶人几乎都集在香港。我对于每个人,几乎都做过类似为梅兰芳、胡蝶所做过的交涉,可是在日军的骄横统治下,任何人却免不了被伤害。我当时只能把同情中国人的心情隐藏胸中,看着他们陆续去了重庆。

虽然如此,我仍然不断地责备自己,因为很多中国人同意我所提出的三项条件。而与我合作,战后皆被戴上“汉奸”的帽子,陷于苦难的处境。事后看起来,我自以为正当的三项条件,成了陷害人的甘言了。

所谓三条,正是当时日本用以收拢中国人才以图协助“大东亚建设”的一种阴险策略:

一、妥善保护他的生命财产。

二、尊重他的自由。如果他感到不能接受日方的做法,想去重庆的话,即时无条件放他到重庆去。

三、不损害中国人的自尊心,中国人和日本人,站在平等立场互相合作。

其实,在当时特殊的情况下,国家也分成了蒋、汪两方,尤其对于都是知识分子来说,“选择”是极其无能为力的。

二〇〇七年春月听雪斋

附录:

拙文曾发表于《开卷》二〇〇七年八卷四期。第七期获见李伟先生大文《卜少夫与徐天白》,指出拙文误称张明为卜少夫的夫人。遂写信与董宁文主编加以纠正并说明原委,并寄拙画一帧请转李伟先生,以谢正谬。后来,李先生又撰文《嘤其鸣矣,求其友声》(《我的开卷》译林出版社)忆及此事,摘录如下,以志书缘。

读书是人生最大乐事。……

从书缘到人缘,这是乐事之一。这一回是二〇〇七年的事。

二〇〇七年《开卷》八卷四期刊登北京许宏泉先生大文《胡蝶》,拜读之下方知写的是上世纪之初的大红星胡蝶的轶事。作者以清丽的文笔,从胡蝶的一通硬笔手泽说开去,当年胡蝶寄身异域(加拿大),时值传统节日大过年,看不到旧时过年气象,油然而生怀旧之情。作者慨乎言之说:“胡蝶作为上世纪之初的大红星,不说在十里洋场的上海,也算得上国际级的大牌。如今,她的电影已为历史尘埋,作为一个时代的文化符号——胡蝶的大名依然如星辰闪烁着光亮。可惜,人们更多的只记得她与戴笠的‘绯闻’——准确地说是‘恩怨’,悖谬时代的人们总是希望从这些虚无的追逐中来填充虚空的灵魂。”我佩服许先生的真知灼见。

然而许先生的大文却有败笔。那就是乱点鸳鸯谱,错配一宗姻缘。胡蝶此信的收信人是一位张大姊。许先生诠解曰:“张大姊即张明,生于一九一五年,江苏南通人,卜少夫的夫人。抗战时在《中央日报》任记者。去台湾后,任《新生报》副总编辑,被称为‘台湾新闻界女强人’。”卜少夫夫人为张明,言之凿凿。读至此,当时颇感困惑。卜姓甚少,少夫之名也罕有重名,许先生所指的当是当年人称“卜二哥”的报人卜少夫。这位前辈报人,抗战胜利后在上海我曾初识。上世纪八十年代,我撰文学传记《无名氏传》又与卜乃夫(即作家无名氏,他是少夫先生的四弟)相交,由此更和少夫先生有数面之缘,并有函牍往来,故也熟知其家事。

据我所知,卜少夫的夫人为徐天白(字品玉),这位江南才女一九一一年生于江苏常熟。一九三五年毕业于南京中央大学中文系,她是当代大词人吴梅、汪旭初、胡小石三位的高徒。女词家沈祖棻(程千帆夫人)、曾昭燏(曾国藩后人,解放后任南京博物院院长)、尉素秋(叶青的夫人)等都是徐天白的同窗。徐天白的才识,黄苗子曾这样说:“天白嫂子不仅会持家,写起诗词文章来,比少夫还要高。”卜少夫一生深得夫人徐天白之助。抗战时,卜少夫先在香港编《立报》副刊,一度回内地任多家报纸的战地记者。《立报》副刊的编务就由夫人代替。抗战胜利后,卜少夫任上海《申报》副总编辑,兼编副刊《自由谈》。有时他去外地,暂代者也是徐夫人。一九四九年后,卜少夫主持的《新闻天地》周刊迁香港,徐天白担任发行人,协助审稿、校对;另一份《旅行》杂志,她总揽全部编务……卜少夫说:“我一生的成就要归功于我的另一半。”徐天白更有性格豪爽、豁达的美德,她针对卜少夫生性浪漫、时有逾矩之行有句自我解嘲的名言:“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才是我夫。”

卜少夫与徐天白的婚史长达五十七年,接近钻石婚,并未有另娶与纳妾等情。两人感情至晚岁尤笃。徐天白不幸于一九九六年病逝,享年八十五岁。卜少夫哀痛逾常,他说:“我的哭泣,将一直到我的生命尽头时才会停止,随时想到她我会流泪。”他每天点三炷清香,向夫人遗像祈祷:“要是再有来生,我俩再成夫妻。”四年后(二〇〇〇年),继夫人后,卜少夫也走向天国。卜少夫与徐天白情深一生,先后走了,像两股轻烟绸缪交结在一起,三生石上再结来世缘。

卜少夫与徐天白这段生死恋,我曾撰文发于北京《传记文学》。后经蔡震先生收入《2007:中国年度最佳传记文学》(漓江出版社)。当看到许宏泉之文有乱点鸳鸯的讹误,写了一篇短文《卜少夫与徐天白》,发于《开卷》第八卷七期。我在文末写道:“许宏泉先生之说,不知何所据而云然?”本意只在纠误。许先生雅量并不介怀,百密难免一疏,原来此错在于援引了错误的二手资料。许先生自承曰:“对于卜少夫其人,我虽略知其人却并无更多的了解,拙文关于张明女士的生平乃是援引《中国近现代人物名号大辞典》(陈玉堂编著,浙江古籍出版社)第六百一十二页六千六百条张明简介:‘张明(一九一六~ )(原文如此,出生年两处不同——笔者案)江苏南通人。女。笔名姚藏(见抗日时期贵州《中央日报》副刊)。卜少夫夫人。……’”(见许宏泉致子聪函,《开卷》八卷九期)许先生自己揽责道:“拙文便也难脱以讹传讹之责也。”

此事还有余波。数月后,一封挂号信函件来自北京,竟是条幅墨竹一帧,乃是许宏泉先生赐赠。原来许先生是位画家,绘事之余又撰文,小说、随笔、史论……创作极丰。书画、鉴赏、文艺批评和写作都有成就。艺术辐射广邃,艺术涵养深厚,实不可多得。二〇〇八年元月九日,“许宏泉画展”在南京博物院开幕,我又应邀观展。画册介绍说:“许宏泉,字昉溪,号和州,别署留云草堂主人、蒲庵等。一九六三年生,安徽和县人。现居北京。……”

“嘤其鸣矣,求其友声。”书缘带来人缘,《开卷》架起了金桥。

二〇〇八年二月二十日于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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