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村拆了。
许家村原址是勺园,那是明朝吴昌时的私家花园。吴昌时被崇祯皇帝杀掉之后,园林荒废,一直到清朝乾隆之后才有许家村。所谓“先有许家村,后有嘉兴城”完全是瞎三话四。拆成断垣残壁的许家村,仍依稀可见勺园的影子。黄裳对勺园颇有研究,或者应该说黄裳对勺园主人吴昌时颇有研究,有关吴昌时的文章都收在他的散文集《银鱼集》中。他以研究吴昌时为切入口,连带研究明末清初那一段历史。黄裳一篇一篇文章出来,自然而然有了明清史研究专家的头衔。我是读了《银鱼集》才对勺园有所了解、有所兴趣的,才知道钱牧斋、柳如是、吴梅村、卞玉京等一大批历史人物均与嘉兴南湖有关与勺园有关的。据说许家村拆后要建成一座新的渔村,供旅游度假。我对这个设想颇有些担心,生怕这段丰富的历史文化信息就此浪费。浪费信息,对当今社会来说意味着浪费旅游资源,换句话说就是浪费赚钱的机会。于是,我写信邀请黄裳来嘉兴,赶在新渔村建成之前。黄裳欣然同意,并决定由女儿女婿陪同一起来。
八十三岁的黄裳先生,一九四七年曾来过嘉兴,据他自己的说法是“避地鸳湖”。在他离开嘉兴后,写了一篇《鸳湖记》的小说。他在一篇散文中说:“投稿给一家杂志社,不料这杂志社关了门。我的一万多字的文章就此没有下落了。”这次黄裳来嘉兴,有读者问他:“《鸳湖记》好像没发表过,多少字?”黄裳说:“没发表,约十万字,写得不好。”“能否留给嘉兴?因为这毕竟是关于嘉兴的乡邦文献。”黄裳“嗯”了两声,不知是否答应。一九四九年,黄裳在《鸳湖记》的基础上写成了长篇散文《〈鸳湖曲〉笺证》,发表在当时《文艺复兴》杂志上,这篇文章的副标题是“吴昌时事辑”。一九九七年五月《黄裳文集》由上海书店出版社出版。黄裳在自序中写道:“五十年前曾自不量力地写过一篇《〈鸳湖曲〉笺证》,十年前重读吴梅村,视角就两样了。”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黄裳陪巴金一起到过嘉兴。一九九九年嘉兴图书馆送给黄裳一本《嘉兴影踪》。收到书后,黄裳曾来信说:“嘉兴是我旧游之地,四十年前内人就学秀州中学,曾约巴金夫妇同访鸳湖,三塔尚在。除烟雨楼外,未访别处遗迹,流连一日而返。”
一九六四年,黄裳无意之中得见吴梅村的《南湖春雨图》,于是又写了一篇有关《南湖春雨图》的文章。《南湖春雨图》现藏于上海博物馆。尤为难得者,吴梅村在画幅的上方手录《鸳湖曲》全诗。一九八五年,黄裳将这幅画作为《银鱼集》的唯一插图。这次,嘉兴有读者当着黄裳先生的面说:“我对勺园的了解,对明末清初嘉兴这段历史的了解,都是由于您的《〈鸳湖曲〉笺证》和《吴梅村〈南湖春雨图〉》。现在,这幅图的照片可以在吴藕汀、吴小汀著的《烟雨楼史话》和《历史文化名城·嘉兴》两书中看到。”
黄裳题写的“多晴楼”匾,王勇耀刻
一九八三年,黄裳又为他的《〈鸳湖曲〉笺证》写了一篇“补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陈寅恪的《柳如是别传》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当时人们对陈寅恪和柳如是都很陌生,书只出了一千套。听说嘉兴只有庄一拂等少数人有此书。陈寅恪关于钱牧斋、柳如是与勺园的一节,一般读者都是从黄裳的“补记”中获悉的。陈寅恪认为,嘉兴勺园是“钱柳因缘得以成就之枢纽”。陈寅恪还认为《鸳湖曲》不只是吴梅村追伤旧朝亡友吴昌时的,其中还隐藏着吴梅村自己与卞玉京的关系。去年,陈寅恪的《柳如是别传》成为年度畅销书,销售超过一万。柳如是这位三百年前的才女,不料在当今成为出土的老明星。柳如是是嘉兴人,嘉兴人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黄裳先生这次应邀来嘉兴,住了两天。第一天,除了去勺园,登烟雨楼外,还到了王店曝书亭。第二天,到秀州书局观书,在嘉兴图书馆看馆藏善本,还去看了沈曾植故居,游览了范蠡湖。黄裳每到一处都有所记录,想必他日是会写一篇重游嘉兴的文章的。
(原载《南湖晚报》二〇〇二年六月一日)
补记:上海《文汇报》二〇〇二年六月十一日发表黄裳的文章《嘉兴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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