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堆积成山的耳朵

时间:2023-08-1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但势力最大的当数安氏土司。这是弘治八年发生的事,但这正是三雄之乱的源头,也就是说祸因在万历前早已埋下。所以从万历年间起,他就与黄琅的安兴、雷波的杨九乍结盟,频频骚扰劫掠汉夷交界的荣丁、赖因、烟溪等城寨。在进剿过程中,为了整肃军纪,凡办事不力、扰民或有通敌行迹的,均严惩不贷。杀死白禄,攻克腻乃是三雄之战的转折点。腻乃地处小凉山的中心地带,所以得腻乃相当于得了小凉山的心脏。

“马边营”的设置源于三雄之乱。

所谓三雄,指的是撒假、安兴、杨九乍这三个小凉山的少数民族部落首领,他们是明万历时期独霸一方的割据势力。

这三人并非一时兴起之枭雄,他们都是世袭首领,如撒假就是越西邛部长官司的首领普书约伯的儿子,安兴是知府安鳌的后代,撒假的外兄;而杨九乍是雷波长官司的首领(杨系朝廷赐姓),与撒假也有联姻。所以这三雄都是被朝廷任命的土官,同时有亲缘关系,他们分别盘踞在四川美姑、雷波、马边一带,是小凉山区真正的主宰者。

但势力最大的当数安氏土司。起先,安兴的祖辈安济是归顺了朝廷的,这是从汉代起征伐西南夷的结果。到明朝洪武初,安济“率众归附,授土知府,赐诏褒嘉子孙世袭”(《马边厅志略》)。当时的马湖府是明朝洪武四年(1371)沿袭元代“马湖路”而设置的四川九府之一,《雷波厅志》的记载是:“安济,明时马湖土知府,领长官司四世袭,系黄瑯彝酋,哈拉支最长的土官。”安济死后,由他的儿子安仁承袭,但他不久就病故了,就把这个官职传给了他的侄儿琅德。琅德对朝廷也是听顺的,按时纳贡,如洪武十六年(1384)琅德就向朝廷献马十八匹,其中有一匹马非常漂亮,皇帝一见就喜欢,便赏琅德银三十锭、米十二石、锦衣一套。

但又过了五代,到了弘治四年(1452),安氏土司家族就出了问题。安鳌承袭后,重权在握,忘掉了“诸夷皆震恐,争求内属”(顾颉刚、史念海《中国疆域沿革史》)的那段历史,而在羽翼渐丰后就开始有些蠢蠢欲动。在安鳌时期,“鳌性残忍,虐民计口赋钱,岁入银万计;土民有妇女多淫之”(《马边厅志略》)。于是,四川布政司就上书朝廷“请治之”。

其实,安姓是皇帝所封,安氏土司世袭八代均与朝廷和平相处,但到了安鳌这一代就变了。按说依安氏土司在马湖地区的势力,虽然安鳌有些胡作非为,但朝廷还没有到完全不能容忍他的地步,因为鞭长莫及的疆土还需要安氏土司,而当时也还找不到更强大的力量去取代他,只要安鳌稍加收敛,便会相安无事。但在这期间出了件大事,安鳌派人去杀平夷长官王大庆,王大庆闻讯逃走,结果把他的弟弟杀了。

安鳌便招来了杀身之祸,朝廷痛下决心派人诛杀了安鳌,并改马湖府为流官知府,安氏土司世袭124年的历史从此结束。这是弘治八年(1495)发生的事,但这正是三雄之乱的源头,也就是说祸因在万历前早已埋下。

虽然安氏土司被废黜,但后来朝廷又给了他们一个机会。那是在明朝正德十二年(1517),四川筠连夷部汉民与彝民争地,引起彝民反叛,万人围攻筠连,朝廷派兵平剿。安鳌之子安宇率500人从军,然后从中调解,从而避免了一场干戈,于是他被朝廷任命为“土巡检”,这个职务虽然没有之前的土司有权有势,但让安氏家族重新得到了朝廷的信任。好景不长,安宇去世后,安兴承袭,这个安兴藏有复仇之心,他就认为机会来了。

在三雄之中,撒假是最有反骨的,因为他的父亲普书约伯就因为反叛,独自称王长达四十年。

嘉靖年间,越西邛部长官司叛,普书约伯自称噩普王,潜住腻乃(今四川美姑县——本书作者注,下同),地方与马湖、赖因(今马边属地)等处接壤,守土长官有失提防,以致窥伺继而彼此勾连渔利。乘我不备,率众杀掠至隆庆。

(《马边厅志略》)

邛部长官司是明洪武二十五年(1392年)设置的,在“越西卫军民指挥使司”之下,辖治范围为“东至马湖沐川司,南至宁番小相公岭,西至喇叭关外,北至大渡河南岸”,大致占有今凉山的北部地区,势力范围不小。

撒假之父普书约伯叛后自称“噩普王”,撒假后来也自称“西国平天王”,不过他的野心更大,想进一步扩大势力范围。所以从万历年间起,他就与黄琅的安兴、雷波的杨九乍结盟,频频骚扰劫掠汉夷交界的荣丁、赖因、烟溪(此三处现均为马边属地)等城寨。

这种混乱不堪的局面肯定是朝廷不能容忍的,其结果必定是派兵镇压。

在当时的明朝廷,文官当道,对西南边防好像并不太重视,所以朝廷只派了都司李献忠、守备刘继祖、指挥尹从寿三将,带兵三千人进剿。但显然他们是低估了三雄的实力,那几个古老的黑骨头部落并非想象中那么不堪一击,更没有想到等待这三千人的是羊落虎口,一个不剩地全数吃掉。

其实,就在官兵大举进发之时,撒假等人早有准备。等大军一到,他们并不与之战,而是打出降旗,宰牛杀羊,与李献忠等人大碗喝酒,承诺归顺。官军信以为真,酒一喝完,就准备打道回府。

后面的故事不难想象,“献忠巽懦,轻与之盟,遂撤营,前趋二千余军出山口,贼忽大噪,掠辎重,后队悉弃甲走,三将死焉”(《马边厅志略·边防志》)。

三雄轻取官军,首战大捷,“杀士卒数千人,势益猖獗”(《李应祥传》)。

李献忠、刘继祖、尹从寿三将被杀后,朝廷大为震怒。确实,在此之前还没有哪个部落敢如此大胆,这样的奇耻大辱刺痛了统治当局,遂下决心清剿三雄,不达目的誓不收兵。

万历十六年(1588)七月,朝廷下旨,点兵点将,进军小凉山区,形势骤然紧张。

“命松潘李应祥,成都府同知余昭,叙州府唐导钦、同知陈守听,马湖参将郭成、朱文达、万鳌、田中科,中镇将周于德、腾国光,乌蒙土官禄荣、通判杨成,播州宣慰司杨应龙、建昌将王之翰、杨师旦等,从征。”(《叙州府志》)

四川总兵李应祥任此次征剿大军的统帅。

李应祥是湖广九溪卫人(今湖南慈利县),素有战功,平定过松潘、茂州的吐蕃势力,而在万历十五年(1587)时,他又平定了在建昌(今西昌)“纠众扇祸”的夷人首领王大咱。由于“腻乃诸夷是咱之后户”,也就是说王大咱与三雄实际是里外相通的,建昌一役建功后,断了三雄的接应,所以李应祥是征剿小凉山的最佳人选。

这次进剿选定了在是年十月发兵,“卜十月出师祭旗誓将”。

在进剿过程中,为了整肃军纪,凡办事不力、扰民或有通敌行迹的,均严惩不贷。此间就出现了几起败坏军纪的事情,如“运馈饷者误事”、“播州(今贵州遵义)兵抢人”、“雷波通事(即翻译)怀异志”等,当然,处置这几件事是毫不手软:立斩之。

大明三路大军人多势众,武器精良,训练有素,而李应祥坐镇马湖府,运筹帷幄,其军事韬略远在三雄之上。所以开战不到一月,即万历十六年(1588)十一月,官军已经打到了利济山,与三雄血战数日后,取得首功,射杀木瓜夷白禄。

这个白禄就是“杀李献忠贼也”。

关于这段战事,更准确的记载是四川兵部尚书徐元泰的一封上奏,其中说的是“正月八日,中镇营进攻木瓜夷白禄,从大赤口约众千余来拒,中矢死,兵败腻乃,始惧”(《明实录》)。

杀死白禄,攻克腻乃是三雄之战的转折点。“腻乃久据凉山地,近马湖,黄琅雷波皆马湖编氓,为之羽翼。又有瓜姓数支,实其党与,而瓜夷中最狡黠者曰白禄,与西姑摆杨九乍结姻,共掠马湖诸处,杀边将,侵入西宁堡、流黄川、两河口,猖獗已极”(《明实录》)。腻乃地处小凉山的中心地带,所以得腻乃相当于得了小凉山的心脏。

腻乃兵败后,三雄节节败退,战事迅速转入被动,此距开战不过一月时间。

但由于作战在崇山峻岭之中,地势险要,通行极为不便,官军的推进也遇到了诸多困难。

冬天很快就来临了。这年的冬天异常寒冷,雪深数尺。

撒假与杨九乍率万人据山固守,居高临下,拒不出战。

李应祥也深知官兵面临的困境,所以他不能让对方有喘息的机会,当即派最为精锐的播州兵上阵进剿,“悬赏以激之”。

这支播州兵是出了名的能打硬仗的队伍,后来有人还写诗颂扬过他们:“当日木瓜群鼠窜,论功应数播州兵。”(王启焜《烟峰城杂咏》)清代的时候,有人在雷波一个叫牛吃水的地方挖到一块巨石,上面刻有“播州营”三个字,这正是当时“播州土司杨应龙随征,最称敢战”(《雷波厅志》)的证明。播州兵让三雄没有得到休养生息的机会,而是有效地发起了一轮又一轮的冬季攻势。

转入第二年,刚一开春,冰雪初消,官军加紧攻打,形势立转。

此时官军粮草充足,而三雄没有了冬季的有利形势,显得更为被动。此时山道不再溜滑,雾霾退尽,太阳高照,一切皆在官军的掌控之中:

(万历十七年)三月己寅,鏖战于白合口,斩白鲁阿什咱(撒错之弟)。

庚辰,孔明打卦台擒假妻及男女。

四月甲寅,朱参将兵渡泸口(即泸水),破鹰雀岩。

辛酉,郭(成)参将兵破七洞关。

甲子,破聚兽坡、藤甲岩、黑挖洞……

(《马边厅志略》)

此时,在征剿大军的围困之下,撒假已是精疲力竭,他裹着干粮,带着心腹40人藏进三宝山的一个洞穴里,企图躲过一劫。

这个洞穴非常险要,也极为隐蔽,藏好后,撒假忙派部下去寻求接应,又叫两个夷童潜伏在溪菁口,授以暗号,以便通风报信。但这两个夷童被官军识破抓获,信息从此断绝,撒假顿成困兽。撒假仍拒绝投降,做垂死挣扎,于是官兵“架云梯眺之,见贼矢尽,乃探岩排埼连梯逼之,四十夷多射死,遂斩假”(《马边厅志略》)。

四川雷波段的金沙江。三雄之乱被镇压后,部分土司族裔逃往对岸的云南永善县境内,暂时躲过一劫。龚静染摄。

在另外的史书中也有说撒假没有被杀死,而是“生擒撒假”,但这个细节已经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撒假死后,三雄同盟彻底解体。

缉拿安兴的兵马仍在穷追不舍。

此时,“安兴自度势穷,聚众黄螂(今雷波县黄琅镇)怯袒密与安勉(其胞弟)固守”(《叙州府志》)。但小小的怯袒密(据《雷波厅志》称在雷波县城东南五十里),哪里能阻挡大军的进剿。“(五月)壬子,移师黄螂,破怯袒密,俘安兴母杨氏”(《马边厅志略》)。

就在怯袒密这一战中,虽然安兴之母杨氏被擒,但狡猾的安兴却意外地逃脱。

他是怎么逃脱的呢?史书上是这样说的:“掷金于途,以缓追者,遂得脱。”(《明史·列传》第一百三十五)《雷波厅志》中说安兴这个人是个猛夫,“貌雄杰,力敌万夫”,连史官也抑制不住赞许之语。

但就在逃跑过程中,却发生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安兴在穿过密密的竹林,用刀去砍竹开道,不料误伤了自己的左脚,血流如注,伤痛让他不能行,最后只得束手就擒。这个地方是在石坡罗(今雷波县永盛乡),史书上又感叹说是“岂非天灭凶夷哉”。后来在安兴被捕获的地方建了一座关王庙,以纪念这个重大的胜利。

值得一说的是,安兴死后,不少安家子弟逃到了金沙江对岸的云南永善县桧溪。那里与四川雷波一江之隔,却保住了安氏家族没有彻底遭到灭门之灾,安家后来在清朝康熙年间再次被朝廷任用,授以“阿兴土千户”,成为一方望族(参见夏廷安《明清永善安氏土司之兴衰》一文)。直到现在,安氏后裔仍然在桧溪、雷波一带可以找到,当然,这是题外话了。

安兴落网,是不是就该结束战争了呢?不,还有杨九乍,此时的他已经躲藏了起来。

在小凉山那片崇山峻岭中,要抓住一个对地形了如指掌、奔突如猿猴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为抓一个人而耗费巨大的军力也实属不值。这场战事到底花费了朝廷多少银两没有记载,但查史料可以看到,在清朝道光年间剿办两次比这次小得多的“夷务”,也耗费了巨大的开支,《清实录》中有记载:“四川省办理马边等处两次夷务,借动盐茶耗羡银二十六万余两,官民捐输余剩银三十万六百余两,余茶银八万余两,封存银十八万余两。”

在后来的清朝道光十七年(1837),叙州府通判刘耀庚在为征剿马边叛乱时的上奏中就感叹道:“数百万帑金轻掷于不毛之地!”

笔者曾经到过走马坪、油榨坪、烟峰、荣丁、黄琅、蛮夷司、中都河等地,这些地方正是当年三雄的活动范围,只见重峦叠嶂、林深箐密、山险路歧,实为一个禁绝之地。所以看到胜势已定,官兵一般会尽快收场,免得靡费过度,而接下来就是做打扫战场、领功报赏等善后的事情了。

寅下令班师,雷波杨九乍躲四岩门等处未获,先是妻马氏曾劝阻九乍,及大兵至,自度难免,率众投降,照旧管辖雷波。

(《马边厅志略》)

三雄势力被平剿后,无人知道杨九乍的生死,“首恶既得,惟杨九乍存亡未卜耳”(《明实录》)。

当时,杨九乍之妻马氏已经主动归降,朝廷又在杀戮之后施出安抚政策,让马氏继续管理雷波,政治地位不变,结局似乎不错。

但不出一月,等待收兵的官兵突然接到命令:“速擒九乍,俾无余孽。”

本来已经落定的尘埃又浮了起来。

发现杨九乍的踪迹非常偶然,当时马氏有一个女儿,“姿不胜美”,马氏非常喜爱她,视若掌上明珠。但这个女儿在随杨九乍潜藏的时候意外被俘,被关进了叙州府监狱里。

接下来是要对这个如花似玉的女子进行刑讯,逼她说出杨九乍的藏身之地,但这样一来,她可能被“污之”。于是叙州知府就出了个主意,说如果这样,只会增加马氏的仇恨,而要抓到杨九乍,不如把他的女儿放回去,马氏必然会感恩图报。

果然,官军就放了杨九乍的女儿。

此时的杨九乍已如惊弓之鸟,深藏不露。马氏便叫人刻了一块染血牌,派遣亲信前去河全窝,将之交给杨九乍。河全窝在哪里呢?《雷波厅志》是这样说的:“河全窝,雷波深处不计里,去石角隘(今屏山县新市镇附近)八日。”

杨九乍一看染血牌以为是妻子在与他秘密联络,深信不疑,便出来见面,哪知马氏亲自带人埋伏在左右,等杨九乍一出现,伏兵四起将之团团围住。

这天是万历十七年(1589)五月初四,地点是小木瓜(雷波县一地名)。

先是口哨联络,杨九乍缓缓从密林中出来,还是非常警惕,但待他反应过来是个圈套时已迟。杨九乍挥刀抵挡,拼命夺路而逃,但在重重包围下,他哪里还有出路,只见一个叫李必得的军官冲上前来,“用拈枪前将九乍右肋一枪杀落下马”,然后是“擒至西宁(今雷波西宁镇),伤重身死,俘尸以献”(《马边厅志略》)。

杨九乍死后,三雄之乱才告结束,而整个征剿过程用了近两年时间。

所称三雄,相继殄灭,生擒三百,斩首千余,歃血埋奴,誓不复反……上舒天朝西顾之忧,下洗边民荼毒之愤,开拓疆宇,恢广舆图,诚旷古所仅见者也。

(《马边厅志略》)

在凉山地区,这场战争的惨烈也是史无前例的,双方死尸堆积如山,不计其数,“计群猓擒斩俘获,为类颇多”(《明实录》)。当时,为了打扫战场,点清死亡人数,但尸体搬动困难,便将死人的耳朵割下来记数。而这些被割下来的血淋淋的耳朵堆积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巨大的血腥意象,世界顷刻失语,场面异常恐怖和震撼。

成王败寇素来是主流历史的叙述脉络,实际上就在同一时期,远在黑龙江的女真族正在厉兵秣马,而在几十年后,努尔哈赤建立了后金,与明朝长期征战,直到灭掉明朝,建立大清,而这一段历史最终则是由女真人来书写的。

不能否认的是,在大明政权复杂的政治博弈下,四川西南边疆也有过如此激烈的演绎,而三雄之战对小凉山地区的巨大影响是深远的,因为这是凉山彝族历史上时间跨度最长、影响区域最广、也是最为震撼的重大事件。

接下来,大乱之后需大治,而此时的马边就呼之欲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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