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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行在凉山秘境中的民国脚步

时间:2023-08-1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而后来的情况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进入小凉山科考的大多是有专业知识背景的专家学者,比如1930年3月,北平静生生物调查所就派出汪发攒进四川,先后到马边、屏山等地采集植物。他的这次考察有填补空白的价值,因为早在30年前,英国的一个植物学家威尔逊已经来到中国,成为“打开中国西部花园的人”。徐孝恢,华阳县人,四川“五老七贤”中的徐炯之子,家学渊源深厚。

在民国以前,大小凉山一直是人们心目中的神秘之地,其在自然资源上的富饶吸引着商贾、探险者和科考学家,但“其政治风俗,自成一区,历来无敢深入凉山求知其内幕者”(《雷马屏峨调查记》)。

常常的情形是“汉人潜入夷地者,由附近素相认识者为援引,或则夷地中亲友相报,率由山径小路,不令地方约保知之”(《马边厅志略》)。但到了20世纪二三十年代,人们对了解凉山的迫切再也挡不住,考察凉山的热潮不断兴起,而马边往往就是各路团体从四川进入大小凉山北部的门户。

在可考的史料中,最早进入小凉山的是1912年四川省派出“三边屯务调查员”杜明烽、何元体、王秉基三人,他们专程赴雷、马、峨、屏进行调查,绘制出《峨马雷屏四县调查表册》一卷,对四县的军事、夷务、屯垦、物产等记载甚详,对“屯务”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这三人中的王秉基是四川乐山人,其弟王陵基非常有名,乃近代四川的风云人物,当过四川省政府主席,也是四川的老牌军阀。

王秉基在早年曾与吴虞联手创立书局、报社和学堂,堪称蜀中名士。通过王秉基可以看出这次调查组的成员身份特殊,但由于路途的艰难和环境的险恶,他们并没有走遍小凉山,而是只在马边、雷波、屏山等边缘地带走马观花了一次,“其所做的工作,尚不能视为凉山区域的实际调查工作”。

所以,“三边屯务调查员”只是具有政府官员身份的儒士名流而已。而后来的情况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进入小凉山科考的大多是有专业知识背景的专家学者,比如1930年3月,北平静生生物调查所就派出汪发攒进四川,先后到马边、屏山等地采集植物。

静生生物调查所是近代中国建立较早、最有成就的生物学研究机构之一,因中国近代著名教育家范源濂(字静生,湖南省湘阴县人)而命名。范源濂1927年12月去世后,为纪念他于1928年2月在北京成立静生生物调查所,是现今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和植物研究所的前身,主要创办人为著名动物学家秉志和植物学家胡先骕。

当时,汪发攒首站就到了马边,沿周边进发,历时10个月,在小凉山区采得标本1000多号,20000余份,木材标本200段。他的这次考察有填补空白的价值,因为早在30年前,英国的一个植物学家威尔逊(1876-1930)已经来到中国,成为“打开中国西部花园的人”。

威尔逊从1899年至1911年期间,4次进入中国收集植物,足迹遍及西南地区,前后12年收集了4700种植物,65000多份植物标本,将1593份植物种子和168份植物切片带到了西方,其成就令世界震惊。但他的整个行程中却没有到过小凉山,只是在1908年从乐山、雅安经过峨边、金口河、瓦屋山地界一直到康巴藏区,这不能不说是他的一大遗憾。可以想象,当时要进入小凉山确实是需要更大的冒险,威尔逊在峨边地界上没有继续深入彝区腹地,这也让他的中国西部之旅留下了一些空白。而静生生物调查所的这次考察就具有了开创的意义,其中就在马边发现了“瑞德木新属”,可以说他们是进一步打开了中国西部花园,书写了中国人自己的植物采集历史。

值得一说的是,对植物学家来说,采集工作虽然艰辛,但也有很多的乐趣,这在后来者对马边植物的探寻中不乏精彩的记载,如任映苍在《大小凉山开发概论》中写过1941年秋季有考察团在马边大有冈、三河口查勘到了“万山老林中有落叶阔叶林”,那半山的红叶是相当的壮观,“树树雪花,以点缀于常绿针叶林间,几疑栖霞红叶已移植小凉山内。当感景色佳丽,栖霞或竟难与比拟”。

他们在目睹这样的美景之后极度震撼,却又有深埋于此不为人知的遗憾,“惟此属沦陷,不禁既感观止,复感万分愁惨惟恨耳”。这是边区植物采集过程中一些花絮,值得后人去慢慢品味。

汪发攒的工作刚完,回到北京不久,1931年春,卢作孚在重庆创建的中国西部科学院就派出杜大华、秦沛南、孙祥麟、彭彰伯等人到马边采集植物标本142号。

1934年,中国西部科学院又派杜大华、孙祥麟在马边、屏山两地采集植物标本493号,后来这些标本分别送国内相关的学术机构。而在这次考察中,他们总共派出了生物研究所、地质研究所共12名学者,其中包括发现攀枝花矿脉、有“攀钢之父”美誉的常隆庆先生。在当年5月至11月的半年时间内,他历尽艰辛到大小凉山地区进行调查,撰写出翔实的调查报告《雷马峨屏调查记》,详细介绍了当地的自然环境、土壤、气候、植被和风土民情。

此后,考察队伍更加密集,来自中西方的各路人马纷纷进入大小凉山,而考察的成员、对象、方式、内容、目的也更加丰富多样。

客观讲,在早期考察凉山的团体或个人中,西方学者、专家、传教士、冒险家是最早出现的身影,他们涉猎的范围也极为广泛,在地理、民族、宗教、经济等方面的研究都走在国人的前面,如法国传教士马尔丹在四川彝族地区传教20年,搜集了大量彝族风物和彝文文献,其著作对西方学界影响很大;又如法国探险家吕真达,他于1907、1910年两次考察凉山,著有《建昌罗罗》一书。

我国早期的一些学术机构对凉山的关注、调查和研究稍晚,主要集中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当时很多大学、学术机构纷纷设立专门的研究部门和出版专门的期刊,如1922年成都华西大学成立边疆研究学会,1938年中国民族学会出版的《西南边疆》月刊等,也正是这些学术机构、出版单位的推动,让西南少数民族地区逐渐成为各界关注的热点区域。

再到后来,进入凉山的考察队伍也更具声势和影响,他们要么从云南经过西昌入境,要么从四川乐山经过屏山、马边、雷波入境,这两条线路是当时的主要线路,其中的区别只是因考察的内容目的不同而行程有些差别而已。但不管怎么样,这些考察团体都是怀着强烈的好奇心走进大小凉山,而几乎每一次除了带给他们强烈的震撼之外,其收获也非常丰富。

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考察团体中,笔者拣出重要的几个,按照时间顺序简述如下:

1935年,成都中央军官学校的教官徐孝恢等组织了一个六七人的考察团,由徐孝恢的黑彝学生带路,从马边出发考察凉山。

徐孝恢(1889-1962),华阳县人,四川“五老七贤”中的徐炯之子,家学渊源深厚。他14岁跟随华西协和大学创办者启尔德学习英语,后留学日本学习垦殖,对四川边地兴趣极浓。时为中央军校成都分校训练屯垦队230余名成员之一,恰逢校长蒋介石有开发川南边区之意,遂促成此行。后来,西安事变爆发,又因时值雨季,考察受挫,20多日后返回,但徐孝恢仍然写出了《治理凉山夷区的方案》呈交政府,只是这一成果被悬置,未受关注。

这是一次由热血青年组织的、有明确政治需要的社会学考察项目。抗战期间徐孝恢任西康省屯垦委员会垦务处处长,督导彝区各县农林技术事宜,致力于凉山的开发,而显然那一次的考察对他一生的影响非常之大。

1937年春,时任中央研究院和中央博物院考察专员的马长寿教授,率民族考察团赴凉山彝区调查,历时4个多月。但他在回成都整理大小凉山彝族考察报告时,发现一些问题尚不清楚,“虽于山陵民族与平原民族各得资料若干,而以未明土司区域之情况为憾”,决定1938年再次返回凉山收集标本,其后用了两年时间在乐山埋头撰写《凉山罗夷考察报告》。他的《彝族古代史》一书也是在这两次的实地考察基础上完成,并奠定了其在西南民族学研究上的重要地位。马长寿对学术研究非常执着,在考察期间,他为了能够更好地同彝人交流,潜心学习彝语彝文,以至在数月后“诸彝相顾惊异,以为作者亦马家罗彝也”。

抗战来临后,形势又发生了一些变化,作为大后方的凉山突然变得重要起来,其考察团的任务中明显有了国防的概念。1939年5月,中央庚款董事会组织川康科学考察团,由农学家吴文晖、经济学家伍启元带队,团员成分复杂,各不搭界,其中就有昆虫学专家周尧、著名法官齐兆武,而语言学家马长寿亦再度出现在这个考察团中。

社会学家梁瓯第,1936年写过一本名叫《近代中国女子教育》的畅销书,一度开了时代之风气,也作为此次考察团成员之一,深入大小凉山,回来后写出《我怎样通过大小凉山》一文,提交给中英庚款董事会。由此也可看出,这个川康科学考察团是个大杂烩,各路人马临时拼凑,尽管有些走马观花,但总的来说对开发凉山有助推声势的作用。

教育也是考察中的一个重点。随着民国对文明的倡导,边区教育殊为重要。1940年8月,四川省政府边区施教团来到马边,前后20多天时间中,对马边的教育、民情、物产、彝务等进行了考察,考察成员分别以专题撰文,合编出了《雷马峨屏纪略》一书。这支施教团的故事后面会专门讲到,也正是他们的考察报告真实反映了那一时期马边的教育情况。

1941年初,中国边疆建设协会委托江应樑带队对凉山进行民族学田野调查。江应樑是广西贺县(现贺州市)人,当时只有32岁,他是中山大学迁回广东后留在云南的教师,但他接受了三个任务,其中之一就是入大凉山调查彝族社会。江应樑只带了两个助手,从成都沿岷江到乐山,然后经屏山至马边,住在马边县抗建垦殖社。此后历时6个月,江应樑历经艰辛,这段经历被其子江晓林根据他的自述和回忆,写成《江应樑传》一书。书中写道:“江应樑自进入凉山,穿上了彝族的披毡,换上草鞋,吃包谷、苦荞、洋芋,喝冷水,没有菜蔬,甚至没有盐。夜晚住在彝人的草棚里,裹着‘察尔瓦’(披毡),睡在火塘边,寒冷的山风穿过草篱,直透肌肤,几不得眠。数日不洗脸,半月不更衣,蓬头垢面,无伴侣,无仆从,孤身一人,翻山越岭,辗转换保,对凉山彝族社会作直接地观察,直面黑彝奴隶主和白彝奴隶,了解他们的部落支派、家庭组织、文化生活、个人经历等各方面的情况,历时百余日。这是江应樑历次在边疆民族地区考察经历中,最为艰险辛苦的一次。”

1941年初,江应樑在马边与当地黑彝乌江抛勾卜的合影照片。图片由江晓林提供。

后来,江应樑根据在凉山实地考察所得,著有《凉山夷族的奴隶社会》一书。

进入40年代后,考察凉山的队伍更加频繁,特别是抗日后一批大学的内迁,把很多民族学、社会学、人类学等学科的人才汇集于大后方,他们中诸如袁家骅、马学良、陶云逵、高华年、邢公畹、黎宗瓛、罗常培、曾昭抡等先后致力于这方面的研究。他们到西南后有了得天独厚的条件,在西南彝区进行了广泛的田野调查,不畏艰辛,成果斐然。

1941年7月,西南联大川康科学考察团穿越大小凉山,由曾昭抡带队,他带领裘立群、陈泽汉、钟品仁、戴广茂、周光地等10个西南联大学生上路。而这一个考察团极为特殊,因为它是一个完全自费、也无任何机构担保的考察队伍,“考察团的经费由团员自筹,不依靠学校或社会上的赞助”;同时这些青年学生完全没有在彝区旅行的经验,领队曾昭抡也只是个文弱学者,所以从出发开始人们不禁为他们捏了把汗,认为这些莘莘学子是在完成一个前无古人的创举。

曾昭抡(1899-1967),湖南湘乡人,其家族非常显赫,他是曾国藩的弟弟曾国潢的曾孙,20世纪20年代在获得麻省理工学院博士学位后回国任教,后来去了西南联大。当时曾昭抡已经40出头,是考察团中唯一的中年人,他的学生回忆道:“旅途中,他既要照顾、教育学生,又要不停地考察记录,口袋里一直放着小笔记本和铅笔,一旦歇脚,便随时随地记录、书写,到达宿营地后,在蜡黄如豆的油灯下,还要整理修改及补充当天的记录直至深夜,从不间断。”(裘立群《曾昭抡先生带领西南联大学生考察大凉山》)值得一说的是,考察团是“全过程步行”,无人借力于马匹、滑竿或车辆,同甘共苦,这在其他考察团中极为少见。

后来曾昭抡写出了《大凉山夷区考察记》一书,被称为“观察角度之多样,记述内容之广泛,细节描写之真实,思考问题之深刻”的纪实文学精品。其他的考察团成员也收获很大,他们的成果通过在1942年2月印行《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川康科学考察团展览会特刊》上得以展现。

应该说,通过上面的各路考察,人们对凉山的认识和研究已经粗显轮廓,初见成效,为后面的考察团队打下了很好的基础,召唤着更为细致深入的考察团队。

1940年,从哈佛大学获得人类学博士的林耀华来到成都燕京大学任教,他曾经有一个梦想,就是游历凉山,深入“倮倮国”。这一愿望在1943年7月终于实现,他“亲历了伟大的西南后方”。当时他的这个考察团只有胡良珍、校工老范、翻译王举嵩、胡占云和一个黑彝保头,但他仍然将这支队伍称为“燕大边区考察团”。虽然团队小,但林耀华的个人学术研究实力非常突出,建树也大。

这支考察团在刚进入彝区边界上时,林耀华第一次见到的彝人就是马边吼普家支的一个黑彝,所以感到非常新鲜好奇,给他留下了深刻的记忆。他是这样描写的:“这个人头发剃平,只留头上一束,谓之‘天菩萨’。他的胡须整个拔掉,左耳戴着耳环,身上背着一个皮袋,内贮银钱烟叶等;下体穿裤,裤脚甚宽大,且有裙边,但足部从不着鞋履草革。这个黑夷嘴角下垂,状甚骄傲。”(林耀华《川边考察纪行》)可以说,林耀华对彝族社会的研究,就是从这个他第一次见到的黑彝开始的。

从1943年7月2日到9月26日,“燕京大学边区考察团”的行程时间为整整87天,林耀华后来回到成都,撰写出了极具影响的《凉山夷家》一书,该书成为研究彝族社会的经典之作。

值得一提的是,路途中,林耀华的考察团队在雷波巧遇了同济大学医学院的考察队,由教授方超率领两个学生去“专门测量夷人的体格”,从事人类学民族学的研究。而林耀华这次的调查“一时无从统计考核”,缺的就是这一块,方超正好填补他的调查空白。从这件事情我们可以看到,40年代后各路团队纷纷涌进凉山,很多考察项目不为人知,虽然不能用过江之鲫来形容,但这大概也是当时的一道景观。

应该说,上面这些当年的大小凉山考察团队中,大多是以学术调查研究为主,目的仍然是为了经世致用,实地调查彝族社会现状,科学分析未开垦地的自然资源,并为开发马边等大小凉山制定出发展计划。

而就在这些考察团体活跃在凉山的山林沟壑中的时候,抗战的形势让西南的战略地位急剧凸显,加上刘文辉入主西康省,这块过去被人视为蛮荒之地的边疆,几乎变成了一块热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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