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波被杀之后,朱恒修当上马边县长,他是反李静波的势力扶持起来的。
表面上朱恒修刚开始也做了几件好事,如修建李静波丢下的半拉子工程——龙湖公园,又建立起马边简易乡村师范学校,所以百姓为他在北门立了块德政碑。但没过多久,人们便发现他是个伪君子,不仅贪污公款,还将学校女生纳为小妾,于是愤怒的人们将之丑行揭露出来,将粪泼在德政碑上,而他在身败名裂之下也只有滚蛋了。
那几年的马边是一片混乱,百姓频惊风鹤。
朱恒修走后,接任的县长又换了两个,但都没有待上半年,很快就走人,等到民国二十五年(1936)初,新任县长余洪先的到来才暂时终结了这段蹉跎的时光。
但余洪先刚到马边并不顺利,一来就遇到了一场大地震。
这场地震发生于民国二十四年(1935)十二月十八日午后,地震“历时约十分钟,地中吼若雷鸣,地壳跳跃不已,走石扬沙,崖崩土裂,房屋倾圮,墙壁倒塌,人畜伤亡”(《马边纪实》)。这次地震的强度,把百年来修建的几百座碉堡全部震垮了。
当人们在余震中慢慢开始修整破损的房屋时,1936年4月27日,马边又发生了地震,这次比上一次更大,6.8级,而时间离上一次还不到5个月。
这一震让之前尚未完全震坏的房屋破坏无遗,全县百姓十分之八九沦为难民,饿殍载道,哀鸿遍野,新上任县长余洪先大呼“惨痛之情,非可言喻”。
而在大震之后,又遭遇极端天气,冰雹突降,致使当年的小春颗粒无收。
面对这样的情景,余洪先有两个选择:一个是马上拍屁股走人,天灾面前没有人会责备他;二是继续留下来同难民一起抗震救灾、重振马边。
他选择了后一个。
余洪先,四川彭山县人,光绪十三年(1887)生,当年正好50岁。他原是刘湘手下的旅长,被“委奉到此”,所以他上任后称自己是“一介武夫,学理政事”。但这个军人出身的人并不粗莽,相反颇通文理,对政府治理也极有魄力和想法。
在余洪先上任之前,马边政务是个烂摊子,他在给四川省民政厅的复函中描述了他当时的处境:“时承劫余之后,人民智识卑陋,地方财政奇绌,夷患匪祸交乘,劣绅土豪横肆。”
所谓乱世出英雄,这在余洪先身上就是证明。他一上任就展露了非凡的才干。此人思路清晰,有自己的一套理政方略,具体总结了下面的二十句话:
加紧训练壮丁,养成基本武力,增建震坏碉堡,巩固乡闾保障,渐进收复失地,积极推广垦殖,提倡改种合作,救济农村破产,相机施用恩威,安定夷人反侧,严密编查保甲,肃清盗匪来源,延揽公正士绅,扶持地方正气,努力实践新运,振作以往颓风,紧缩不要开支,减轻人民负担,着重普及教育,提高民众智识。
很明显,余洪先与李静波不同,他没有把事情搞得轰轰烈烈,虽然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也是这一时期的“马边王”,军政大权集于一身,到马边后不久就将大土匪梁世铭捕获砍头,这好像与李静波杀李湘廷父子相似。但细细分析,两人的动机全然不同,一个是扫清边患,一个是排除异己,这也导致两人命运的截然不同。
余洪先是务实派,他很快获得了士绅和百姓的支持,其施政理念可以用八个字来概括:拓地、安民、利用、厚生。而实质是建立一个仁爱、务实、廉政的政府。可以说,余洪先的思想是相当开明的,所作所为难以让人相信是一介武夫所为。
他一来,就拉开了治理马边的序幕。
在教育方面,余洪先从省库中争取到1万元经费,设立了男女小学各一所,以及各乡初级小学24所,让马边的基础教育逐渐得以普及;同时在大众中举办通俗演讲,组织演讲队,不分白天黑夜,利用茶馆空间进行演讲,唤起民众热情;又举办夜课学校2所,民众阅报室1所等,这些举措让马边兴起了一股兴学办学的风潮,近代文明思想也渐渐传入这个边远的小城。
在地方建设方面,余洪先大力开展植树造林,为固堤之计,沿着马边河种植了6000多株竹类植物;又在马边城附近的炮台山、真武山等处培植桐树苗5770株,十年之后便可蔚然成林。另外他又修筑了犍马公路之一段,将马边城外的公路加以培修,方便了民众的通行。
在民国初期,特别是民国十五年到民国二十五年这十年,有史学家将之称为民国的“黄金十年”(也称南京十年),指的是在1927-1937年间,通过南京国民政府努力推动,在政治、经济、基建、文化、教育等方面取得较大成就,呈现出近代中国之欣欣向荣景象,可惜这一兴盛时期因为抗战的来临而被迫中断。
余洪先到马边正好是这个“黄金十年”的最后一年,他的施政思想也不例外地受到“黄金十年”的影响。比如,他针对马边过去农作物品种不丰富的状况,开办农事试验场,种植芝麻豆类蔬菜等,用以试验;为了信息的畅通,他专门派人到重庆去接运无线电收音机,同时又从极为困难的财政中挤出钱来安装线路,在城区、荍坝、靛兰坝、下溪、上溪等重要地方接通乡村电话,以“灵通地方消息,免于内地隔膜。传达地方政令,免失时效”。
马边是个彝汉杂居的地区,民族之间的生活习惯存在较大的差异,但余洪先一到,就开始大力推行“新生活运动”,成立了马边县新生活运动促进会,他自己亲任主任干事。
这个促进会的工作非常具体,先是成立了几个服务团,划清责任目标,每周分别到大街小巷进行义务宣传,张贴宣传画,进行街头讲演,指导市民进行清洁扫除,像屋檐下的蛛丝、墙壁灰、垃圾等都需清除得干干净净,并检查厨房柴薪的堆放是否整齐、安全。街面形象是政府的脸面,卫生清洁是重点,服务团要随时上街“发现问题”,小摊小贩、公共场所的卫生由警察纠查,而对行人要培养左行的习惯等。
马边县的“新生活运动”是为了革除陋习,树立国民道德,普及国民知识,这与蒋介石早期提出的“要改革社会,要复兴一个国家和民族”的思想是一脉相承的,而从实际效果来看,确实是对边地民众的素质有不小的提高。
另外,余洪先对公务人员的素质也很看重,他虽然是个武夫,但热爱读书,专门成立了“公务人员公余读书会”,这是因为他感到当时的马边“人才寥寥,诵读声稀”。
余洪先又大搞社会普及教育,针对社会广大人群,男女老少,开办了“巡回露天学校”,其目的是扫除文盲,培育新民。这种形式也特别有趣,教授人员到一地要自带小黑板一个,铜铃或者口笛一支,只要有三户人家居住之处,择一平坦地块,便摇铃上课。露天学校讲授的内容一是识字,一是讲故事,另外还要唱歌,真的是生动有趣,为乡民喜闻乐见。
在推动地方产业方面,余洪先也是不遗余力。马边自古盛产茶,有史可查的可追溯到宋朝以前,而宋代时就为茶马互市之地。马边的茶远近闻名,这同它独特的地理条件是密切相关的,既然马边的茶有巨大的经济价值,余洪先就对马边种茶有进一步的思考:“马边山地倾斜度多在三十度以上,气候土质,均宜种茶。已有显著成绩,如加以改良,(以)提倡从事价廉笨重之普通农作相较,更为有利。”
于是,余洪先就提出了建立茶叶公司的想法,官商合办,股金10万元。茶叶公司的经营一方面是整理旧有茶树,指导施肥除草,改良茶叶包装,这样每年可产3000担以上;另外把一些不能够产茶的茶树进行“召刈法”,恢复茶产,这样每年可以新增2000担以上。不仅如此,公司还新种了一批茶树,集中种植,集中管理;当茶叶摘采加工后又实行统一货色、统一包装的方式销售,这样就保证了茶叶的质量,也获得了市场的青睐。与此同时,为了适应规模化生产,茶叶公司又培养了大量的技术工人,使其在种茶、采茶、制茶等工艺上达到专业水平。而且公司又购置了新式小型机械,使生产加工更为高效,这不仅提高了茶叶的产量,而且是当时“专办出口茶叶”的新招,为传统茶业经营所远远不及。
当然,余洪先在马边做的事情远不止这些,他还在彝务、财政、禁烟、垦殖、保安等方面均有可圈可点之处,为马边的复兴出力不小。
但以马边而言,有件事情非常值得一谈,这就是疏导马边河,因为这是前人尚未做过的事情,而余洪先将之视为“开发大小凉山之先决问题”。
马边河一角。龚静染摄。
1937年4月,他在给四川省第五行政区的函文中阐述了开发马边河的重要性:
窃查马边县政,凡民财建教保诸端,以建设为重要,而建设一项,尤以疏浚马河,治夷垦荒为当务之急……马河疏通,以裕民生,而庶政施行,始能齐头并进,并可为中央开发边地之先驱。
马边河是岷江中游的主要支流之一,是岷江仅次于大渡河和青衣江的第三大支流,全长192公里。马边河因为发源于马边而得名,流经马边、沐川和犍为,清水溪汇入岷江。过去,马边河是马边连接外界的交通要道,从马边河上游到马边城,周年可通行木筏,从马边城到清水溪船可到荣丁,其间有平滩32处,稍事疏导更为畅通。但在荣丁以上只能通木筏,主要是一些地段河谷狭窄,河道蜿蜒,有险滩49处,大石头265块,这些都成为通行的瓶颈。但是,如果将河中障碍排除,河运通畅,马边的社会经济状况会大为改变,而要改变马边的交通,疏浚马边河在当时是最为现实可行的方案。所以,余洪先在民国二十六年(1937)初向行政会议上提出了一个需时4个月的“疏导马河案”,请求省府拨款8000大洋,并建议成立一个导河委员会,查勘绘图,制定疏导计划。
余洪先在马边的三年时间(1936-1938)里,描绘了一个宏大的振兴马边计划,从上面的叙述中可以窥其一斑。他每做一件事情都是开拓性的,但现实中往往举步维艰,因为马边的财政极为短绌,相当困难,全县粮额仅三百余两,按照他的话说是“穷蹙之家,一任搜箱倒柜,终难寻几件完整而有值之事也”。
余洪先在他上任之前,川局多乱,马边军政屡遭变故,社会状况极度恶劣,特别是面对两次大震的惨状,他依然镇定自若,有一份为马边开拓肥沃之野、宝藏之山的雄心,当然,由他一手开创的马边之治也就在小城历史上写下了不同寻常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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