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刻团刚到根据地的时候,住在潞城县的北村。和北村挨着的,还有南村和中村。这三个村子,是敌后八路军总部和中共北方局的所在地。
木刻团的院子很大,北面是几孔窑洞,东、西两面各有两间土平房。房东一家住在北面,木刻团住在西面,东面是北方局的招待所,接待过往的干部。一般来的干部只在这里歇歇脚,住上一两天就走了,所以屋子经常空着。
西面两间是里外间,胡一川住在里间,彦涵和华山住在外间。外间比较大,有一爿土炕,还有一张长条桌子,上面放着一盏小油灯以及纸张、木板和刻刀。彦涵和华山每天就在这张桌子上刻木刻。
这天上午,俩人正刻木刻,忽然听见从东面屋子里传来女同志的说笑声,知道又来了人。起先并不在意——东屋常来人,来了走,走了又来,习惯了。
过了一会儿,东屋响起了不停的咳嗽声。彦涵抬起头,透过玻璃窗,见东屋的房门大开,从里面冒出滚滚浓烟,两个穿着灰军装的女同志在浓烟中忙碌着,一边咳嗽,一边揉眼睛。
彦涵禁不住笑了一下,对华山说:“她们不会生煤火。走,我们去帮帮她们。”两个人放下刻刀,来到东屋,说是要帮她们生煤火。
两个女同志立刻露出欣喜的笑容。她们都非常年轻,最多不过十八九岁,脸上还带着孩子气。由于被烟熏得流了泪,白净的小脸儿变成了小花脸,眼睛揉得跟熊猫似的。
“太感谢你们了,要不我们真要睡冰窖了。”一个女同志感激地说。
“没关系,都是革命同志嘛!”
说着,彦涵和华山就挽起袖子,一边生火,一边和她们说话。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延安,我们是从延安抗大毕业的,刚分到北方局来。”
“噢?我们也是从延安来的,是延安鲁艺的。”
“你们是延安鲁艺的?啊呀,这么说,我们在延安时还是邻居呢!”
“是啊,抗大和鲁艺紧挨着,大家都喝一条河里的水,我们还经常到你们抗大礼堂听报告呢。你们在北方局哪个部门工作?”
“我们刚到,先住在这里等分配。你们呢?”
“我们是鲁艺木刻团的。”
“木刻团?木刻团是干什么的?”
“搞木刻宣传嘛,就是拿着刀子在木板上刻画。”
“噢,原来你们都是艺术家呀!”两个女同志都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在整个谈话中,都是彦涵、华山和其中一个显得很大方的女同志在说。另一个女同志始终没开口,似乎有点怕生人,只是当她知道他们是“艺术家”时,才睁大了眼睛望着他们,似乎很有些意外,但也只是抿嘴笑着,仍不讲话。
“我们认识一下吧,我叫彦涵,他叫华山。你们都叫什么?”
“我叫黎白。”那个大方的女同志说。
“你呢?”彦涵问那个始终不说话的女同志。
不说话的女同志一下子吃吃笑起来,却不回答。
“笑什么?”彦涵挠着刚刚剃过的光头,“你叫什么呀?”
不说话的女同志笑得更厉害了,笑得彦涵莫名其妙。
“她叫白炎。”黎白说,“在我们抗大女生队,她年龄最小,现在才十八,而且最爱笑。”白炎个子不高,身体单薄,军装显得又肥又大,一脸孩子气。
炉子生好了,屋里暖烘烘的。大家又聊了一会儿,彦涵和华山起身告辞,回到西屋仍旧刻他们的木刻。
过了几天,两个女同志的工作分配下来了,黎白去了别的地区,白炎被分到北方局图书馆,做资料整理工作。图书馆就在北村,很近,所以她仍住在东屋。这时东屋又住进来一个从抗大毕业的女同志,也在图书馆工作。
大家同住一个院子,同吃北方局的大锅饭,彼此天天见面,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又都是从延安来的,很快就相处得很熟了。白炎有时到西屋来,看彦涵他们刻木刻,彦涵有时也到东屋去,帮白炎她们弄弄煤火。有时,彦涵和白炎单独在屋子里时,也会很自然地聊上一会儿。彦涵发现,熟悉了以后,白炎还是挺能说的。
有一回,白炎到西屋来拿煤,彦涵问她:“哎,白炎,我问你,上回我问你名字,你为什么老是笑哇?”
白炎又低头笑起来,说:“我是笑你的模样。”
“我的模样怎么啦?有什么可笑的吗?”
“怎么不可笑,你看你那么大的个子,衣服却又小又瘦,都紧巴巴地裹在身上了,而且……还剃着个大光头,一点也不像……”
“不像什么?”
“……不像我以前想象中的艺术家。”
“噢?你说艺术家该是什么样子?”
“我也说不清,反正不像你这样。”白炎抿嘴笑着。
“这么说,我是太土了,不像搞艺术的啦?”彦涵哈哈笑起来。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你的外表和一般人想象中的艺术家不一样。其实我发现,你的言谈举止不光像个艺术家,还有一股军人的气质,很有风度……”说到这里,白炎突然脸红了,不再往下说了。
不知为什么,彦涵心里也不禁咚咚跳了起来。屋子里一片安静。只有火炉上的水壶在吱吱作响,飘散出一缕缕温馨的雾气。
“噢,我该走了。”白炎拎起煤桶,逃跑似的匆匆走了。
从那以后,两个人再见面,就略略有了点儿不大自然的感觉。
白炎的老家在陕西绥德,父亲是个商人,家里生活很富裕。她从小读书,先在本县读完了小学,又到榆林读女子师范。读到师范第四年的时候,抗战爆发了,她受进步老师的影响,参加了学校里的抗日救亡活动。到了最后一学期,眼看再有几个月就要毕业,她却再也读不下去了。
她给母亲写了一封信,让母亲往学校给她发封电报,就说“母亲重病望女速归”。母亲以为女儿想家,照办了。她便拿着母亲的电报找到校长,请假回到了绥德。母亲见她回来,很高兴,要她在家好好住几天赶紧回学校。她却对母亲说,她不想再读书了,她回来是想去延安,参加抗日!
母亲吓坏了,怎么劝说也无济于事,只好告诉了父亲,让他劝劝女儿。父亲大怒,说那个地方太苦了,无论如何不许她去。
白炎年纪不大,却相当有主意,认准了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无论父母怎么劝怎么骂,她非要去延安不可,但是父母就是不许。事情一下子僵在了那里。
白炎正在家里发愁,从米脂来了几位同学,也是要去延安的。她们对白炎的父母说,去延安也是学习。父母以为是和上榆林女师一样,不再阻拦。白炎和几个同学便一同去了延安。
这是一九三八年初的事。她还不到十七岁。
白炎先在陕北公学院学习了三个月,又进抗大学习了半年,并在抗大入了党。毕业后,她原本准备到鲁艺学习音乐——她喜欢音乐,但领导上分配她去晋东南抗日根据地,她二话没说,打起背包就出发了。
白炎是一九三八年十一月从延安出发的,也正是彦涵从延安去太行山的时候。彦涵他们步行,白炎他们乘汽车,按说应该比彦涵他们早到,结果却晚到了一个来月。
原因是路上出了事。白炎他们那支队伍有五十几人,分乘三辆汽车。车至咸阳附近,行驶在车队中间的那辆车出了点儿毛病,于是停下检修,后面的车也跟着停下来,但前面的那辆车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仍旧往前开。咸阳是国民党的地盘,国民党军设有哨卡,过哨卡要出示护照。因为所有的护照都在前面的那辆汽车上,所以当后面的汽车修好后,通过哨卡时,被守军以“没有护照”为由全部扣留。其实,前面的人已经和哨卡讲过了,国民党是故意找茬儿。被扣留的一共三十一人,包括十名女同学,白炎也在其中。
他们被关进了咸阳警察局。西安八路军办事处得知后,立即与国民党有关方面进行交涉,要求放人,但国民党方面就是不放。关了一个多月,又把他们押到西安,强行编入国民党战干训练团,以威胁、恐吓、拉拢等手段,强迫他们接受训练。
第一天上课,国民党教官刚讲了几句,白炎他们就当场站起来抗议,接着唱歌、喊口号,把课给搅了。国民党怕他们影响干训团别的学生,又把他们集中起来,关在有两道高墙的院子里,门外加了岗哨。
大家商量决定,派两名同学越墙逃跑,好把被扣押的情况报告给八路军西安办事处。大家一致同意,先让年纪最小的两个女同学——白炎和黎白逃跑。这里面有照顾小同学和女同学的意思,另外女同学不容易引起岗哨的怀疑,容易成功。
这天黎明,白炎捂着肚子,装成有病的样子,由黎白搀扶着,说是上厕所。岗哨看白炎病得很厉害,又都是黄毛丫头,就没把她们放在眼里。两个人一走出岗哨的视线,抬腿就跑,按着早已查看好的路线,连登带爬地越过两道高墙,跳到了墙外。但是,两人还没跑上几步,迎面碰上了战训团的司务长!
两人当时吓呆了,但很快镇静下来,白炎向他讲了一番抗日的道理,让他放了她们。这家伙却死活不吃这一套,非要押她们回去不可。白炎看出,这家伙是想回去请功领赏,便把身上的钱给了他。这家伙见钱眼开,果真把她俩放了。
两个人很快跑到了西安八路军办事处,报告了情况。后来经过办事处的多次交涉,加上日军轰炸西安,国民党看管得也松了,其他同学也都陆续地逃了出来。数日之后,白炎终于到达了太行山。
白炎的这些经历,彦涵开始并不知道。在他眼里,白炎只是一个纯真、文静而又惹人喜爱的女孩子。
很快到了元宵节。村口大庙前的空地上,搭起了简易戏台,锣鼓家伙一响,全村的大人娃娃都跑去看戏。村戏连唱了三天。
这天下午看戏的时候,彦涵本来是和胡一川、华山在一起的,可是看了不到一半,忽然人潮涌动,挤来挤去,把他们挤散了。
彦涵就用目光在乱糟糟的人群里寻找他们,一转身,忽然看见了白炎。就是那么巧,白炎正好被挤到他身边,几乎和他脸对着脸。两个人都不禁微微愣了一下,脸上都有一种不易觉察的欣喜。
彦涵几乎未加思索地说:“不看了吧,我们到外面走一走好吗?”
白炎情不自禁地点了一下头,跟他挤出了人群。两个人并肩走着,谁也没说话,却像商量好了一样,不由自主地朝村外走去。
路过街边的一个小摊时,彦涵慷慨地说:“我请客!”
便掏出身上仅有的一毛钱——他每月只有三毛钱的津贴,买了五分钱的花生、五分钱的芝麻糖,满满的两大纸包。
两个人一边吃着花生和芝麻糖,一边慢慢走着,一路都沉默不语。其实,谁都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俩人绕开大路,顺着田间小径,不知不觉走到了村外。
阳光暖暖地洒在白雪覆盖的田野上,田野上寂静无人,只有两人并肩走着的身影。太安静了,静得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两个人都感到有些窘迫。总不能就这么沉默下去啊,总得说点什么才好。
经过一阵难耐的沉寂,俩人终于找到了话题,各自谈起了家庭、学校,以及走上革命道路的经过。
两个人边走边讲,话语如流水,就像一对相识已久的朋友。在彦涵讲起自己的时候,白炎睁着一双美丽的眼睛,脸上不时掠过惊讶、敬佩。听白炎说着她的故事,彦涵更是惊讶。他简直不能相信,眼前这个天真、文弱的女孩子,性格竟那么倔犟,胆子竟那么大!
在愉快的交谈中,俩人好像一下子就了解了对方。走着、谈着,围绕着整个村子走了一圈又一圈。不知什么时候,村里的锣鼓声停止了,花生和芝麻糖吃光了,天也渐渐黑了下来,两人才恋恋不舍地转回村里。
这真是一个充满幸福的下午。有了这样一次幸福的谈话,以后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两个人时常在晚饭后一起散步,在窑洞顶上的草堆旁聊天。还到街上的小饭铺里吃过一次饭,是白炎请客,山西刀削面,每人一大海碗,吃得彦涵满头大汗,不住点头夸赞。白炎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抿嘴直笑,把自己的那一碗分出一半儿,倒进他碗里。彦涵毫不客气,连汤带面吃了个一干二净。
渐渐地,白炎变得有些魂不守舍了。西屋的每次开门声,或是院子里的脚步声,都牵动着她的神经,牵动着她的眼睛。她常常透过窗户上的那块小玻璃,向院子里张望,希望能看见彦涵的身影。只要看到他的身影,她就感到兴奋、踏实,就会找个借口跑出去,和他说上几句话;如果一天没见到他,就会惶惶不安。她怕屋里的同伴发现她的秘密,表面上故作镇静,内心里却无时无刻不翻腾着彦涵的影子。
而彦涵,除了心里经常晃动着白炎的影子之外,还多了一层烦恼——他已结婚成家了。这桩婚姻是父母一手包办的。七岁时,父母为他订下了这桩亲事,那时他什么也不懂,上了附中以后,才渐渐明白是怎么回事。那姑娘是外村的,比他大三岁,没上过学,也没怎么见过面,根本谈不上有什么感情。虽然他不愿意,但父母愿意,每回放假回家,都逼着他早点结婚。他是个孝子,不愿让父母为难,无可奈何地结婚了。结婚时他还不到十八岁,有点稀里糊涂。婚后,他依然回学校上学,住在孙二奶奶家,两个人依然没有什么感情。在杭州艺专时,他曾提出过离婚,可双方家长不同意,没离成。这桩婚姻一直让他痛苦不堪,从认识白炎之后,这个痛苦就越发加剧了。
一天,他们沿着小路,在村子周围散步。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夜晚出来散步。两个人并肩走着,都感到心跳脸热。谁都明白,在这样的时候出来散步,意味着什么。
默默走了好久,白炎突然轻声问道:“你有……爱人吗?”
就着月光,彦涵看见,白炎的眼睛有些慌乱。他心中一阵狂喜,又一阵烦乱。他最担心也是无法回避的问题终于被提出来了!他重重叹了一口气,不知该怎样把那桩不幸的婚姻告诉她,久久无语。
白炎慌了,是不是人家并不爱自己呀?不然,他为什么不回答呢?她觉得自己太冒失了。
过了好久,彦涵才低哑着声音,把那桩不幸的婚姻如实告诉了她。
白炎惊诧得僵住了。她觉得自己身上的血已经不流动了,思维已经停止了。怎么会是这样呢?这太出乎意料了,简直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她心中那棵已经生长出枝叶的爱情的幼苗,在风暴中瑟瑟发抖。良久,她抬起头,用一种既同情又失望的目光看看彦涵,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彦涵低头不语。爱情的主动权,不在他手里。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地走着,直到转回村里,各自回屋,没再说一句话。
可以想见,彦涵这一夜是如何地痛苦。完了,他和白炎之间刚刚萌生的爱情就此完结了。
第二天,彦涵一整天悒悒不乐,打不起一点精神。
晚上,他心情烦闷地走出院子,来到村外。这是他和白炎时常散步的地方。想到往日他们常在这里约会,此刻却形只影单,内心不禁涌起一阵悲哀。他无权责怪白炎,她有选择爱情的权利;他也不能责怪他的妻子,她也是不幸的,和他一样地不幸;他甚至不能责怪他的父母,千百年来,农村青年的婚姻,不都是由父母包办的吗?他们不可能不按祖辈传下来的规矩办事。要责怪,不,不是责怪,是痛恨,只能是封建的包办婚姻,是封建习俗!唉,算了吧,不要再折磨自己了,现在是民族危亡时期,不能过多考虑个人的不幸,还是努力工作吧,也许工作起来,就会忘记内心的痛苦。
这样想着的时候,他的脚已经朝回走了。刚走几步,忽然愣住了——在离他只有几步远的路边上,站着白炎!
他心里咚咚跳着,走到她面前,在离她还有一步远的地方,站住了。
两个人一动不动地站着,互相注视着,没有一句话。月光下,他发现白炎满脸憔悴,人仿佛瘦了一圈。他心里感到一阵内疚。他想对她说点什么,可是又觉得一切语言都是苍白的。
“我,想好了。”白炎终于开口说道,“我只想对你说两句话。第一,我非常同情那个不幸的女人,她和你一样,也是封建婚姻的受害者。第二,你有婚姻自主、追求幸福的权利。”
白炎几乎是一口气说完了这番话,平静而坚决。说完,那双明亮的眼睛,就一动不动地看着彦涵,似乎等他表态。
他还说什么呢?一切语言都是多余的。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猛地张开双臂,一把将她搂在怀里,白炎便伏在他的怀里,嘤嘤地哭起来……
不久,白炎被调到太行剧团,去当文化教员。剧团在长治一带,离北村一百多里。两人很少有机会见面,只能通过书信,了解彼此的工作与生活,互相勉励,倾吐思念之情。
偶尔,白炎会给彦涵捎来一些小东西。彦涵调到鲁艺分校后,白炎托人给他捎来过一双棉手套,里儿和面儿是破军装缝制的,中间絮了厚厚的棉花,非常暖和。彦涵从延安到太行的行军途中,在随部队过棉山的时候,双手曾被冻伤过(有两个战士被冻掉了耳朵),天一冷,就又疼又痒。白炎捎棉手套的时候,天已经很冷了,被冻伤的手又开始红肿起来。这双棉手套,对他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
后来彦涵才知道,为了这双棉手套,白炎拆了自己的一件单军装,棉花是从她本来就很单薄的棉衣里抽出来的。彦涵把这双棉手套简直当成了宝贝,出门自不必说,即使在屋子里,也总是挂在脖子上,刻木刻时,手冷了,就戴上它暖和一会儿,暖着手,更暖着心。
随着日子的流逝,两人之间的感情越来越深。彦涵曾找过鲁艺分校的校长李伯钊,也找过太行剧团的团长赵子岳,希望能把白炎和他调在一起。李伯钊和赵子岳都很热心,满口答应。
一九四〇年春天,在两人分别整整一年之后,白炎从太行剧团调到了鲁艺分校,分在教务科。
彦涵也在教务科。他除了教课和木刻团的事之外,平时主要在教务科里,处理一些杂事。两个人的办公桌对放在一起,每天面对面地办公。
一天,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彦涵放下手中的笔,看了一眼正低头看报的白炎,轻声说道:“哎,李伯钊同志找我谈了,组织上已经批准了我们的结婚报告。”
“哦!”白炎抬起头,脸上浮起一片红晕。
“哪天办?”彦涵问。
“听你的。”白炎低头一笑。
“星期六怎么样?”
白炎红着脸点点头。
洞房在艺校驻地下北漳村,一间老乡的窑洞里。光秃秃的土炕上,摆着两人各自的被子,除此之外,几乎一无所有。
婚礼上,来了许多人,挤了满满一屋子。没有酒席,没有糖果。两人仍旧穿着磨出了破洞的军装。
鲁艺分校校长李伯钊代表学校领导讲了话,勉励他们努力工作,共同进步,白头偕老。然后,大家起哄开玩笑,要新郎新娘交代恋爱经过。白炎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早已羞得满脸通红,恨不能一头钻进地缝里,引得大家哄堂大笑,屋顶都快掀翻了。
婚后的第二天,彦涵和白炎便加入了“背粮”的队伍。
由于头年大旱,山区没什么收成,还没等到开春,根据地便发生了严重的粮荒,部队里每天只吃两顿玉米糊糊,连小米饭也难得吃上一回了。八路军前总司令部发出命令,号召机关、学校所有人员,到敌占区去背粮。鲁艺分校也不例外,除了病号,全体师生一齐出动。
背粮地点在武乡与襄垣接壤的丘陵地带,是敌我拉锯战的游击区,往返一趟,要走六七十里地。每天天刚亮,背粮的队伍就匆匆出发,中午赶到背粮地点,在武装部队的警戒下,迅速装好粮食,再匆匆吃上一顿饭,然后背上粮食按原路返回,天快擦黑时才能到家。
没有装粮食的口袋,不知谁想了个办法,用裤子当口袋,先把裤脚扎起来,装好粮食后再把裤腰扎住。往脖子上一挂,两条裤腿耷拉在胸前,裤腰耷拉在背后。这个土办法装得又多,背着又省力,很快在背粮队伍里推广开来。
背粮活动一直持续了四十多天。任务结束后,彦涵创作了一幅木刻《背粮》:炎炎的烈日下,两个八路军,背着粮食,边走边说,脸上充满愉快的神情。那也是彦涵与白炎婚后生活的写照。
1940年,彦涵和白炎在太行山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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