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李雪芳,1971年出生,陕西省白水县人。1994年毕业于渭南师范学院。世有阴差阳错,事物非我所愿。爱好文学却学了物理,崇尚军旅却做了教员。现在渭南市临渭区育红小学教书育人,呵护童心。
从昨天晚上开始我就睡不着觉,筹思着要写一些东西,到今天早上一睁开眼,这种想法又突然间活跃起来,看来,这是非写不可了。来到学校,找了一间屋子静静地坐下来,郑重其事地打开电脑,重拾一段记忆中的童年情景。
我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四周是连绵的大山,山脚下流淌着一条小河,叫铁牛河。山与水互相眺望、彼此欢喜,共同抚育着一代又一代铁牛河两岸的子孙。
河边栽着高大的皂荚树,夏天的皂荚树是孩子们的乐园。燥热的空气中弥漫着知了的叫声,正午时分热急了的孩子们蜂拥着来到河边,脱掉鞋子,在手心唾几口唾沫,再抹到两个脚掌心,像猴子一样爬到树上捉迷藏。而小一点儿的孩子,当然也包括我,爬不了树,看见他们欢天喜地的样子,急得哇哇大哭。河边洗衣的大人也不理不管,任凭棒槌声此起彼伏,伴随着孩子们的破衣烂衫在枝叶间欢快地飞舞。
还记得我家门前有一面大坡,夏天坡上长满了青青的野草,开着淡黄色的花,牛羊在山坡上悠闲地挪动着身体。有一次我看它们吃得那么香,再看看四周无人,就禁不住也抓了一把青草塞进嘴里,结果苦得没法说,全吐了出来。这才知道牛和人的食物竟然有这么大的差别,以后就再也不敢胡闹了。后来听大人说,连有些野菜都是不能随便吃的,毒野菜吃了会死人的。我就纳闷,为什么牛和羊一路吃下去,就没见它们中毒呢?于是又替这些牛羊瞎操心,怕它们万一碰上毒草,吃死了可怎么办呢?后来它们吃草时,我就趴在跟前看,发现它们也不是排门挨户地吃,而是在吃的过程中迅速地用鼻子闻,有选择性地享受它们的美食,这时我才隐隐约约地明白,牛和人一样聪明,天生就懂得选择。
到了秋天,满山的酸枣成熟了,圆圆的,红红的。我们几个小姑娘挎着小竹篮,一颗一颗小心翼翼地摘,边摘边吃,碰到欺负我们的男孩子时,这些酸枣就成了攻击他们的武器。记得我当时打得准得很,一阵狂风暴雨,把那个叫狗蛋的男孩砸得捂着脸,嘴里胡乱喊叫着跑开了。而我们几个打了胜仗的,更是雄赳赳、气昂昂,在地上连翻几个跟头,吵得整个山谷都沸腾起来。玩累了,就在路边捡一些光滑的石子“抓羊”,把个手指甲都磨完了,有时还渗出血来,但终究乐此不疲,玩性不改。
童年是多彩的,也是饥饿的。我常常跑到路边,用瘦小的手指在坚硬的泥土里抠出一些胖乎乎的草根来,剥掉外面的皮,在衣服上随意擦几下,露出白丝丝的根,就一股脑吃下去。还有一些叫什么“榆奶奶”的野果子,皮是绿色的,两头尖尖的,中间胖胖的,里面包着白白的鲜嫩的果肉,吃下去也是蛮香的。待我稍稍长大一点儿,就和村里的孩子一道摘,摘多了,衣服太简陋也没个口袋,咋办?于是就把上衣塞到裤子里,再用绳子把裤子勒紧,大把大把的“榆奶奶”果子就从上衣的领口塞进去,把个衣服撑得鼓鼓囊囊。有一次裤子勒得太紧,整个人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差点儿摔倒,回到家还被大人臭骂了一顿。
在孩子们的嬉笑玩乐中,饥饿已经远去,贫穷已经褪色,但在整日劳作的父母看来,吃饭的人越来越多,肩上的担子愈来愈沉,岁月在脸上刻下的烙印也越来越深,叹息声一声连着一声。后来有一天,父亲终于辞去了做教员的工作。我也一天天长大,渐渐体会到父母的不易,于是小小年纪就挎上篮子给家里的猪、牛拾草割草,回家后再用铡刀铡短。说到铡草,那简直太恐怖了,父亲让我压铡刀,我看着长长的、锋利的、亮闪闪的刀刃,魂都吓飞了。父亲再三鼓励,我也是咬牙再三,眼睛一闭,“咔嚓”一声,我想,完蛋了,父亲的手指头肯定被我铡掉了,结果,一切好好的。幸亏母亲及时回来把我从这项恐怖的家务中解救出来。从此以后我就恨透了牛,它们哪里是吃草,简直就是在吃我。
在记忆中,故乡有一眼神奇的泉子,形状像一口大锅,里面光洁铮亮,底部有一个泉眼,常年四季泛出清凌凌的泉水,村里几十户人家就靠它来养活。我以为这是人工凿出来的,后来才知道是天然形成的。我常蹲在泉边,看着神奇的泉眼发呆,有时竟不由自主地用手去堵泉眼,不想它还是冲出我的手指缝流了出来,爆发出生机勃勃的活力。
六岁的时候,我家依着山势建了两孔大砖窑,蓝砖白线,父亲把它们用砂纸打磨得甚是好看。我们终于可以从黑咕隆咚的土窑里搬到宽敞明亮的砖窑里去了。可是喜悦的心情还没持续多久,政府要修铁牛河水库,动员我们搬迁,全家人悲痛欲绝。当吱吱呀呀的胶轮马车载着我们全家在崎岖的山路上愈行愈远,当两孔大砖窑已定格成一幅轮廓鲜明的山水画,当故乡即将变成永久的记忆时,我的泪夺眶而出。我顿时觉得渐行渐远的山水就像我的父母一样让我无限依恋,我的皂荚树、我的白白胖胖的草根、我的“榆奶奶”果子、我的酸枣、给我甘甜享受的泉水……我甚至要声嘶力竭地喊叫起来,我的心像要炸开了!当我写到这里,内心的悲怆又一次袭来,泪水几度打湿稿纸,此时的校园异常安静,而我却像苦行的僧人伏案疾书,在童年的索道上攀行。
后来我们迁到了相对开阔的平原地带尧禾镇周家村,见到了更多的人,母亲却因为恋着故土,曾睡在炕上哭得死去活来。我也突然间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陌生了,没有人能理解环境的变迁给人带来的苦痛,不能闻到青草的香味,不能听到哗哗的流水,对我来说,简直是一种残酷的剥夺。我经常从睡梦中惊醒,梦见自己从发光发绿的青石板上滑下来,却没有人来接住我。在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站在了地狱门口,一口大的黑潭像恶魔一样扑向我,我恐惧得浑身发抖,却找不到半根稻草。这噩梦常常伴随着我,让我喘不过气来。
如今的每一年,我都要踏上故土一两次回乡探亲。每次我都在大坝上驻足远眺,一切都改变了模样,一切都变成了远去的记忆。可为什么在记忆的旋涡里我无法自拔?我久久地沉默,然后又默默地离开。故乡,收藏着我的童年,触动着我内心深处最柔软的神经,连故土的名字——铁牛河,我都是哽咽着,一遍又一遍地呢喃……
遥亭点评
对于一个才思敏捷的女子而言,手舞足蹈,远离故乡,走出童年是一个人生命成长的愉悦,同时也可能是一种无奈与困惑。作者笔下充满灵性的文字呈现出了人到中年的正午时分,一个人手搭凉棚回望渭北小山村的生活画面感。文章堪称一幅有声有色、具有灵动韵致的淡墨山水画。在举行这次文化活动之前,我们多年不见,素无来往。好在恢复通讯联系之后,费尽口舌终于唤醒了一篇近乎埋没的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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