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张建红,1968年出生,陕西省白水县人,陕西煤炭工业学校毕业。毕业分配到西安煤矿仪表厂从事财务工作。当过农民、民办教师、工人,做过生意,现在新疆从事农业水利滴灌工程。
一
青年时代走出渭北高原,为了在别人的城市寻找一处安身立命的生活家园。如今在外漂泊多年,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其间亲历的每一件事情,或大或小都随着岁月的流逝渐行渐远,现实的工作与生活常常让我感到疲惫不堪,只有回望家乡才让我感到暖心和舒坦,总觉得渭北白水的家乡才是我心灵栖居的避风港湾。
何谓乡情?我的乡情就是春天里母亲蒸熟的一锅苜蓿焖(麦)饭,是秋风中摇晃的一树柿子红,是冬天里热气腾腾的一锅热红薯……
我是渭北白水人。白水县位于关中平原向陕北高原的过渡地带,地形破碎,山沟纵横,干旱少雨。古时候尽管出过能医善陶的雷祥、酿酒始祖杜康、首创“鸟迹书”的文祖仓颉,但我儿时的家乡依旧偏远贫瘠。
我的乡情亦是秋日里黄昏时笼罩在暮烟里的一座村落,是春天里对面沟洼里盛开的一团梨花,是小学校园里那个穿着粗布衣衫、扎着两个羊角小辫、活泼可爱的小姑娘……
整个寒冷的冬天,家里盛馍馍的粗瓷盆常常是空的,锅里的热红薯便是我们充饥的吃食。母亲弯着腰把那从地窖里吊上来的一笼红薯倒进冰凉的水盆里洗掉泥土,捞出来的红薯和母亲的手掌一样通红冰冷。洗干净的红薯放进锅里蒸上四十多分钟后,掀开锅盖,热气腾腾的红薯散发出蜂蜜一样的浓香。小时候嘴馋,我最爱吃的是锅边蒸干了皮的红薯和沉淀在锅底的红薯糖。
夏日里,几个伙伴相约去野外砍酸枣刺,其实更多的时间是在嬉闹玩耍。我们把树枝上核桃大小的青柿子摘下来,挖一个小坑埋在树底下,过上几天再把它挖出来,擦掉沾在柿子上的泥土,急忙塞进嘴里去尝一口,那种淡淡的涩甜味道至今依然能记起。沟边曲里拐弯的酸枣树上,青嫩透白的枣子也唾手可得。酸枣、杜梨、野草莓之类的野果长满了北山坡……
二
如今蜗居热闹非凡的都市,匆忙之间,日历一晃,已是人到中年。城市生活的记忆总是风轻云淡,儿时的陈年故事历历在目。一个人在路上走着,身在天涯,处处无家处处家;出门远行,心无定所,夜夜思亲夜夜归,这种况味慰藉着我们这一群漂泊在外的人,让我们东张西望,且行且吟……
光阴总是仓促流转,春风转眼间落入3月的眉端,西安的街头已是玉兰盛开,步入中年的我却趁着夜幕悄然走远。
2011年初春,迫于生计的我从西安皇城根下溜走,和朋友老苏一起踏上西去的列车,奔向遥远而陌生的新疆谋生活了。当时头脑里一片空白,长路漫漫,茫然无从。
初到新疆,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和神奇。记得那次去阿勒泰的路上,车子在波浪式的公路上行驶,路边的荒原上不时显现出或大或小的当地人称作海子的小湖泊。阳光过处,碧波粼粼。远方的公路直通天边的雪山,山的那边大概就是与蒙古、俄罗斯的交界了。
第二天午后,我登上那里的骆驼山,俯视边陲小城阿勒泰。它三面环山,只有南面一处缺口通向外面的世界,北面的雪山层峦叠嶂,暮霭中飞雪连天。此时的阿勒泰像一个躺在温暖襁褓中冬眠的婴儿那样安静祥和,只有几处高高的烟囱冒出来的烟雾诉说着人间的活力。
初到新疆,我们一头扎入农田水利滴灌的工程项目中,整日忙碌,忘记了饥渴,忘记了疲劳,只知道一个劲地往前赶活路。由于以前从未涉足过这个陌生的领域,常常事倍功半,走了不少弯路。等到揽下来的活路完工,体重一下子减了十多斤,一个人躺在出租屋的床上没黑没白地睡了三天三夜。后来为了完成找到的活路,我们南来北往上伊犁去喀什,有时驻守阿克苏,有时寄居昌吉。几年间,跑遍天山南北不少地州县市。其间的苦涩与收获,回过头来再忆,已经风轻云淡,留下更多沉淀的是路上的风雨漂泊,丰富了我的人生履历,成熟了我固执的性格。一个人的迁徙游移,犹如那些长在西疆瀚海里的骆驼草,更能适应恶劣的生态环境;好似耐寒耐旱的胡杨林,寂寞之后也有秋天金黄诱人的美妙时刻……
我爱新疆犹如爱我的家乡渭北白水。新疆人纯朴善良,性格犹如这片辽远的土地,广袤浩瀚,粗犷豪放。那年我一人去呼图壁农村时迷了路,好不容易遇到一名路过的男子,打招呼时问清了路线,走了一段路程后回头看见那个男子在追赶着我的车。我停下来等他赶上来时,只见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比画着,等他喘完之后好不容易才弄清楚,原来是他刚才所指的路线正在修路走不通,我得改变方向才行。当时,我心里涌出的那份感动难以言表,这就是新疆人的热诚与厚道。
同年夏天,我开车翻越中国最美最险的天山独库公路。路途多处滑坡,路边的山坡上不时有石子滚落下来,大大小小的车辆或稍作停留或快速闪过,赶路的行者无一畏惧,车子在盘旋的山地公路上犹如缓慢蠕动的长龙。快到山顶时,不知哪儿冒出来的浓雾笼罩了天空,刚才还担心害怕的山路悬崖一瞬间没入了空茫之中,眼前一下子几乎无路可走了。我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只有紧跟着前面的车子缓缓而行。车辆前后间隔也就三四米的车距,一心专注着它的尾灯缓慢爬行。好不容易翻过山顶行至山腰,刹那间又是云开雾散,山涧云松朵朵,鸟语花香。
我的神呀!真像一位新疆诗人所说的那样:“翻越天山,你就翻过了命运的高坎。”
三
2012年秋天,在阿克苏附近一个村边做工,不时有维吾尔族村民前来搭讪,因为彼此语言不通,只能用手势比画着简单表达一下要说的意思。有一次,一位老大妈过来跟我说了一番话,尽管表达之中夹杂着各种手势,但我还是不明白她想表达什么。站在旁边的村主任阿布拉用不太流利的汉语翻译说:“老大妈的意思是说,她们家就住在村子旁边,你们可以去她们家喝水。”你听听,他们那种古道热肠、纯朴友善足以让人在天涯的你觉得温暖!
一次从乌鲁木齐去往阿克苏的路上,过了库尔勒不久,阳光灿烂的天气忽然说变就变,眼看着狂风大作,车子前挡风玻璃瞬间被沙尘遮住,看不清前行的道路了。高速路上车速多快呀,你想减速靠边停车,却看不到路沿,慌乱间几乎撞上前面减速停靠的车辆,一下子惊得冒出一身冷汗来。过了一会儿,天放晴,风沙小了,前面出现大约一公里宽的流沙带横跨公路。小心翼翼穿过去前行不远,一个又一个流沙带反复出现,就这样折腾了好长时间才有惊无险到达库车。
那年国庆节前夕,我和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校友张伍平、乌鲁木齐的学友段遥亭三人去了克拉玛依那边的乌尔禾魔鬼城。仅仅隔着一条车辆南来北往的北疆公路,左边是油田上摇头晃脑的采油机,右边是千奇百怪的魔鬼城。克拉玛依虽然地处荒漠绿洲,一方水土也要养活一方人呀。我们乘坐着区间车在风景区参观游览时,望着准噶尔盆地奇特的雅丹地貌感叹道:“真像一句经典台词所说的那样,‘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时,必然为你打开一扇窗’呀!”
后来一个周末,我们三个人在乌鲁木齐吃饭喝酒后,去黄河路一家名叫“梦吧啦”的KTV唱歌。我们唱着《黄土高坡》,唱着《信天游》,唱着《骏马奔驰保边疆》……唱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摇摇晃晃结伴回到长江路边上的快捷酒店。三个人又坐在床上用扑克牌斗地主,玩干瞪眼。你输了三块,他赢了五块,乐此不疲。总是输牌而不会算账的段遥亭同学感慨地说:“我们当初在渭北高原的小镇街边上学时,谁也想不到若干年后我们几个人会在遥远的新疆相逢醉一回呀!”
2013年春天,我和乡友小于、学友段遥亭夫妇开车去玛纳斯河谷拣石头时,调皮的小于用我们带的小榔头砸坏了我拣到的一块青色的奇石。我当时生着气责怪了他,段遥亭笑着打了个圆场说:“石头有时也会疼。看来这块小石头不能再跟着你回昌吉了,要不重新去拣一块吧。”我们坐在路边的树底下吃馕饼、喝了矿泉水之后,我挖了一株小小的榆树苗带了回去。顺手把它养在出租屋的花盆里,也曾绿意盎然了一段日子,后终因我的外出奔忙与粗心大意而枯萎掉了。
2014年夏天,我们几个人去了乌鲁木齐南郊的天山大峡谷。我们在高山牧场骑马、拍照、喝奶茶,吃着从阿布拉馕铺买来的馕饼。我拿着新买的西瓜刀切瓜时,不小心割破了手指。吃着甜蜜的西瓜、哈密瓜时,我品味到了一种人在旅途走天涯的奇妙感。真是流年似水弹指过,苦辣酸甜一杯酒呀!小于吃瓜吃馕饼时一脸坏笑着说:“张哥,你现在是痛并快乐着,对吧?”同行的老苏喝了两口矿泉水说:“哎,回去的路上该小于开车了,让你张哥好好休息一会儿。”
在新疆这几年,风里来,雨里去,既磨砺了意志,又沉淀了内心。如今,我一个人仍然在路上寻找心中所向往的美好生活,而新疆也将是我留驻情怀的好山好水好地方,我现在真实地体会到对一处山河地理的情愫所带来的心灵感应。
走过渭北家乡的那年那月,走出古城西安的历史风云,当历遍塞外都市的灯红酒绿,走过大西北的辽阔荒原,早已没了少年时“功名只应马上取,真正英雄一丈夫”的豪情壮志,更多的是“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的思乡情怀。我们都在找寻一个合适的地方,用来安慰灵魂,那个精神家园到底在哪里?也许就是家乡的那一栋老屋,是村边打谷场上盛放着的我们的乡情。而我,只是一个背着乡情赶路的漂泊者。对于一个出门远行的男人来说,只要是自己心之所往,都是驿站。旅途中所走过的万水千山,无怨无悔,长存记忆。
如今人到中年,我一个人依然在养家糊口的长路上跋涉着,祈愿来日好运多多,芳草天涯。
遥亭点评
本文作者张建红是一位20世纪60年代末出生的老字号“文学青年”,也是我们尧禾中学的校友。近年来,他一个人从西安出发,漂泊新疆,我们劈面相逢,时不时地一起驾车出游,抚今追昔,感慨万分。在他的背影和文字中,可以发现一种有着切肤之痛的那种人在异乡的无根与无助。我自己也是一个乌鲁木齐的外乡人,有一种人生来就注定要经历一种在路上的风雨兼程,这篇文章就是对我们“离愁别恨人不寐”的最好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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