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孙小莉,汉族,1972年出生,陕西省白水县人。毕业于新疆大学中文系,2009年考取石河子大学政法学院硕士研究生,读研期间发表学术论文两篇,撰写硕士毕业论文一篇,获得好评。2012年取得硕士学位证。主要从事少数民族文化与生活研究、清代新疆宗教与国家政策研究。参与新疆自治区、兵团项目多项,2014年参与申报国家社科基金项目获批,2015年参与整编《清代新疆政务丛书》。现在石河子大学政法学院图书馆工作。
今夜,让我静静地想你,我的大爷爷!
在白水县北部的洛河边上,曾经有一个美丽的小山村,五座山峰环绕,远看像一个绿色的大元宝,那就是五峰村。村里绿树环绕,宅院排列整齐,三四排农家小院里,住着六十多户人家。村子里有学校、村委会、饲养院,还有一个看上去很大的果园,宛若一个世外桃源。那时候的五峰村很热闹,也很富有。
那就是我大爷爷曾经生活过的地方。那里虽然不是我的家乡,却深深地印在我的童年记忆中。因为大爷爷家在那里,小时候的我,常常会去那个小山村走动。上学之前,在他们家一住就是数月;上学以后,每逢寒暑假,也会跑过去待上一些日子。我喜欢那个小山村,喜欢村子里勤劳、善良、开朗、豪爽,充满了人情味的村民,更爱我的大爷爷。
我的大爷爷,三十多年过去了,你一直藏在我记忆的深处,多少次梦里和你相见,向你诉说,但是醒来时我却不敢碰触那根敏感的神经。本想等到我人生的暮年,生活里只有回忆的时候再慢慢地思念你,慢慢地细数那藏在记忆里的一粒粒黑珍珠,直到学友段遥亭等人发起这次“有水曰白”联谊征文文化活动并邀请我参与时,我便再也无法锁住那思念的潮水……
我的大爷爷,一个生活在黄河支流洛河边上的乡村老人,我今生最爱的、最敬佩的亲人,在三十多年前一个寒冷的夜晚,永远地离我而去了。记忆中的大爷爷是一个善良、和蔼、知识渊博的老人。
那时候,五峰村的乡亲们有个凑热闹的习惯,吃饭时都喜欢把饭碗端到村子里人气最旺的巷道去扎堆,大家伙儿一边吃饭一边聊天。大爷爷常常带我出去吃饭,他怕我把饭撒了,总是替我端着碗。大爷爷他们家那时候是殷实人家,有一座漂亮的四合院,有门房、腰房与气派的厅房。大门口有一个很威风的门楼,门楼很高,造型也很美观。我很喜欢大门口可以坐人的雕花青石凳。大爷爷每次坐在青石凳上,我就会坐在他身边,听他一边吃饭一边给村里人讲故事,水浒三国、天文地理、上下五千年,无所不谈。看到乡亲们听得津津有味点头称赞时,我心里就很自豪。当然,村里人常常也会讲一些妙趣横生的事,引起大家一阵哈哈大笑,甚至有人忍不住会把饭菜从嘴里喷了出来。那时候的村里人在一起吃饭,其实也是大家聚会的时间,是谈天说地的时间,在那个生活单调的年代,这样的村头聚会无疑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种娱乐项目。
大爷爷年轻时曾经参与创办了白水县尧禾地段医院。后来因为曾祖父母多病,大奶奶身体也不好,大伯父英年早逝,小叔天生残疾,大爷爷无奈之下只好放弃自己心爱的医疗工作,回家赡养老人,支撑起一家人的天空,从此成为一名赤脚医生。大爷爷除了义务负责本村乡亲们的卫生健康外,附近村子如张家船、车家塬、支肥等村也常常有病人家属上门请他去看病。大爷爷看病和现在村里的赤脚医生有所不同,他常常是只看病不收钱。西药也只是收个本钱,中药都是大爷爷自己从山上采的草药。小时候,我常常无聊时就咬一截大爷爷采的甘草在嘴里嚼着解馋,虽然越吃越难吃,还是屡教不改,下次还吃。大爷爷给人看病常常是风雨无阻,不分白天黑夜,常常在半夜睡梦中,被敲门声惊醒的我,眼看着大爷爷穿着雨衣,背上药箱,走着山路去好几里以外的村子给人看病。同村的乡邻们半夜三更拍着门喊叫大爷爷看病时,更是他义不容辞的本分了。他从来不找任何理由拒绝出诊,总是以最快的速度,在第一时间赶去看病人。
大爷爷平时除了看病之外,还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因为他的年纪大了,腿脚不好,村里就让大爷爷干些轻松的活。
大爷爷曾经负责看护村里的果园。记忆里的果园简直就是我的乐园,园里有多种果树,如苹果树、梨树、杏树、桃树、石榴树、枣树等。跟着大爷爷去果园里活动,不但能吃到水果,春天里还能够游玩赏花。到了三四月份,果园里的杏树、桃树、梨树、苹果树竞相开花,白的梨花、粉的杏花、红的桃花、白里透红的苹果花,让人实在看不够,真有一种世外桃源的感觉。那时候的果园,大爷爷是可以带我进去的。他会给我讲这是什么花,那是什么花,哪些花容易成果,哪种花容易落果。我看着这些美丽的花,闻着甜甜的花香,别提有多美了。可惜那时候,幼小的我并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沁人心脾”如此传神的形容词。大爷爷总是乐此不疲地给我教这教那的。果园里有许多害虫,如金龟子、蚜虫、食心虫什么的,爷爷也教我捉害虫。开始我还害怕金龟子,后来捉到了还放在地上逗着玩。到了果子长到鹌鹑蛋那么大时,我便不能再去果园了,只能等大爷爷回家来才能一起享受快乐时光,听他讲故事,或者说一些我似懂非懂的天文地理知识。
大爷爷还给村里看过瓜园。村里的瓜地一般种西瓜、香瓜,地边上也会捎带着种一些笋瓜和南瓜。大爷爷看瓜时从来不会丢瓜的,就算大爷爷中午回家吃饭瓜地里没人时也不会有人去偷瓜。我二爸的解释就是你大爷爷的人缘好,没人会给你大爷爷添麻烦。大爷爷看瓜时还会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如给瓜地除草,给瓜蔓培土、施肥,掐掉多余的瓜秧子等。当然,大爷爷也不忘给我这小孙女带些好吃的回来,有时候是被虫咬断瓜秧的早熟瓜,有时候是他在附近的山坡上寻找的一些鱼奶奶、野草莓、红酸枣。那时候的我,最高兴的事就是盼着大爷爷回家时给我带些好吃的。每次大爷爷一踏进家门,我第一句话就会问:“大爷爷,今天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大爷爷就会笑眯眯地从怀里掏出一些山珍野味来握在手里让我猜。等我闹腾着拿到手上,高兴地蹦蹦跳跳的时候,大爷爷就会说:“让爷爷抱抱!”我就会乐呵呵地冲过去,扑到大爷爷怀里撒娇。大爷爷抱起我,总会说:“我的小孙女又长大一点儿了。”
上小学的时候,我还不太会做饭。有一天,二妈他们去了距离村子很远的承包地里干活,不能赶回来做饭,只有我自己学着做饭了。我问大爷爷想吃什么饭,大爷爷说他喜欢喝红豆糊糊,我便学着做了。虽然做得不是很好,但是大爷爷却不停地夸赞我做得好吃,又香又好看。我当时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中午的时候,我又给大爷爷做了他最爱吃的青萝卜饺子,大爷爷也是吃得赞不绝口。我自然也是听得飘飘然了。现在回想,似乎才有点儿明白,大爷爷并不是因为我做的饭菜好吃才表扬我,而是因为那份孝心,那份对大爷爷的爱心,更多的应该是鼓励的成分吧。也许是因为爷爷那时候的一点儿鼓励,从此我不再害怕做饭。
最后一次见到大爷爷,是我在尧禾中学上初一时,他一个人来到我们西武村的家里住了一段时间。那时的大爷爷刚刚失去他的小儿子,悲痛过度,精神有点儿轻度分裂。每个星期六回家我总是好好陪着大爷爷聊天说话。也就是在那时,我才知道,大爷爷原来还懂英语,会说一口流利的英语,“one,two,three……”“January,February,March……”能倒背如流,日常用语对话更是说得流利而纯正,爷爷还能唱好几首英文歌曲,如《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Good Morning to You》等,当时的我只能听懂这简单的歌曲,难度大的歌曲根本听不懂。我很惊奇爷爷的英语如此棒,同时也让我对学习英语有了浓厚的兴趣。稍感一点儿欣慰的是,我在大爷爷最后的生命时光中陪伴他度过一段最艰难的人生历程。后来才知道,大爷爷小时候曾在白水南面的蒲城县上过学,而且上的是基督教会办的洋学堂。也就是那时候,大爷爷学了西医和英语,后来又自学了中医。
冬天一个寒冷的日子,听到大爷爷去世的噩耗,我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号啕大哭,坚持要去参加他的葬礼。家里人拗不过,只好让在尧禾中学当老师的舅舅给学校请了假,让我跟着去五峰村参加了他的葬礼。这是我向大爷爷告别的最后一个日子,我不能错过。更让我记忆犹新也让我震撼的是,在大爷爷的葬礼上,村里人组织着给他开了一个追悼会。村里的男女老少,几乎没有一个人缺席。大爷爷家的那条巷子算是五峰村的主巷道,当时被挤得满满的。他们在悼词里对大爷爷的一生做了总结性的陈述,给予了很高的评价。悼词中说道:“张双庆同志,享年七十三岁,他的一生为我们当地医疗事业做出了很大贡献。曾经参与创办了尧禾地段医院,之后又回乡负责村里的医疗卫生。几十年来,风雨无阻,治病救人,他全心全意为乡亲们服务、热爱家乡、先人后己的高尚品德,值得我们每个人尊敬。今天,他老人家走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但是他永远活在乡亲们的心里!让我们为他老人家送行,愿他一路走好!”悼词里列举了大爷爷热心公益、治病救人的感人事迹,当时在场的许多人哭出了声。爷爷的几个徒弟,双膝跪在他的灵柩前,如泣如诉,被人拉起来后,地上已是湿了一片。我第一次见到这么悲痛的场面。悼词说出了村里人对大爷爷的悼念和不舍之情,随后乡亲们在唢呐阵阵的哀乐声中对逝者献花和三鞠躬,这是我那时见过的最为隆重的葬礼。
出殡的队伍一改以往只有村里男人拿着铁锹去送行的习惯,女人们也都跟着一直送到灵地。斯人已逝,新土成坟。
后来,我曾经回过一次五峰村去看故去的大爷爷。他的坟前有几把野山花,有新鲜的,有半蔫的,有早已枯萎的。大爷爷的墓地在村子南面的山坡上,因为坡势太陡,山上耕地不多。山坡上长满了野花野草、多种灌木和藤本植物,那里面一定生长着大爷爷生前珍爱的中草药。有了它们的陪伴,他老人家在此不会孤单。大爷爷的墓地有一棵柏树,长得苍翠高大,犹如一位和蔼的老人。我想,它或许就是大爷爷的化身,大爷爷生前高大的身躯化作一棵柏树,那遮天蔽日的树枝便是大爷爷那永远带着微笑的和蔼面容。那柏树籽原本是一味中药,便是大爷爷总想着为别人祛除痛苦、带来幸福安康的那颗善良的心……
去年冬天,听一位本家弟弟说,五峰村现在已经没有人住了,彻底荒弃。最近这些年来,随着撤乡并镇、男婚女嫁、人口减少、外出务工等诸多因素的影响,乡亲们陆续搬迁到尧禾镇东面的五峰新村。原来那个五峰村的老房子被全部推倒,夷为平地后栽了一片杨树林。我当时的心像被掏空了一样的空白。我日思夜想的五峰村,我童年的记忆,怎么不能等到我千里万里再回故乡时去看它一眼?不能等到我再回去看大爷爷一眼?这时候,我才明白,有些事情是不能等待的。今年春节时,我终于从新疆回了一趟渭北老家。但是,最终还是没有回到从前的五峰村。因为记忆中的小村庄已不复存在,大爷爷和我的乐园也已无迹可寻,还是永远把大爷爷生活过的小村庄留在自己的心窝里吧!
离开家乡要返回边城石河子的前一天晚上,我在梦里回到了魂牵梦萦的五峰村。刚进村时,看到的只是一片树木成林的景象,心里一沉,但渐渐的村庄还是显现出来了。从前的一排排宅院缓缓出现在面前,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依然清新,还是少儿时代的那种气息。我轻轻地朝大爷爷他们家走去,一路上听到的都是从前那些老熟人的问候声:“小莉,你回来了?”……大爷爷家的宅院还是从前那样美,威严中不失别致,那座雕梁画栋的厅房、腰房依然透进一线阳光,似乎在诉说着这个家族的历史变迁。看到大爷爷背着他的药箱从院子里出来,我只顾着高兴地往他身边跑去,怎么就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下……唉,离别的一梦迎风而醒。为什么?为什么在梦里和大爷爷相见一面也是那么来去匆匆?
今夜,你的孙女在西北边城静静地想起你,我的大爷爷!曾给我欢乐、伴我成长、给我鼓励的大爷爷,让我常在梦里见到你……
遥亭点评
石河子大学孙小莉和她的爱人高岗仓是我们尧禾中学的高中同学,也是空间距离最近的同学。她的这篇回忆性文章来得很晚,而且是几经修改的思亲之作。征文活动开始之初,她有些怯于表达,最终还是找到了一处安放自己回望故乡怀人叙事的精神园地。一丝一缕,情真意切。如此一来,算是打开了一件落满尘埃的陈年旧事。我想,现在的她也许有点儿如释重负而释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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