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湘绮楼日记》,发现了唐帽顶材料,解决了我幼年久悬的一个问题,因写《读〈湘绮楼日记〉一得》。文刊后,友人朱寄尧教授远道来信,提供了重要的材料。再就《湘绮楼日记》所述,为此补记。
王闿运说唐帽顶是照通山盗,投诚,亦嫌笼统。唐帽顶本义军蓝大顺部一员战将,号顺天王,降清后隶川督骆秉璋部。我在《读〈湘绮楼日记〉一得》中,据《清史稿·唐友耕传》,谓石达开之被俘,唐帽顶是“间接有功”。这是小看了唐帽顶。同治二年二月,石部渡金沙江,夜抵大渡河畔紫打地(按,光绪二十八年秋大水淹没紫打地,后于其地建新场,即今石棉县安顺场),时大雨如注,清军买通彝族土司,石达开为唐帽顶部俘获。同年五月,唐帽顶押解石等五人至成都,旋就义。此所以唐帽顶在四川不可一世,由记名总兵而实授总兵而提督也。
朱寄尧先生年长于我,熟谙川中佚事掌故,博闻强识。他在给我的信中说:“此人(按指唐帽顶)多姬妾,而生性残酷,稍不如意者辄杀之,竟有被活埋者。”如果把他看作四川军阀的老祖宗,尚无不当。而以王闿运这样的大儒,客居四川,竟和这样的人物往还周密,情爱至深,临死深悼,亦夫时乎势也。我家故居,本由先祖直夫公购自唐氏后人,宅来自军阀,历若干年,又复为民国时代的新军阀购去,亦夫时也势乎,非人力所得而强易。
考王闿运初识唐帽顶在光绪五年四月初十日,至光绪八年六月初一日,时王返长沙,停留甚久,是日《日记》载:“得和合书,报帽顶之丧。帽顶自罢提督后,志气益衰,去年已讶之,今乃知其禄尽也。”光绪五年五月,湘绮再返成都尊经书院任,六月初六日,“未初出吊唐提督子”。补行了这迟到的吊丧。紧接此句,下记:“便去南门,至惠陵。”日记此前记湘绮于唐生前数至唐家,均未载明地址。此次讲“便出南门”,则可了解唐宅在南门内。按文庙后街在南门,右转即南门大街,可径出南门。出南门不远即惠陵,所谓汉昭烈庙,俗称诸葛武侯祠也。至光绪十年正月十一日,“张中丞送燕席一桌,不知何人所送,而以诒我,不可辞谢,勉强受之。”他决定:“此席拟以奠唐泽坡,盖去岁欲祭未果者。家眷既不至,故宜了此一段。”按湘绮欲接家眷不至,他便做了顺水人情,以此席送吊唐帽顶。第二天,正月十二日,果然送了酒席,“辰起至唐家上香”。这段情缘真的了了。
留下一段余话,足证湘绮笔下唐帽顶之凶残。光绪九年六月十一日有记:“夜热,坐月泛读,无佳语。唐泽坡死时,言有鬼从窗外射之,矢声铿然。顷复言有武弁入冥,云女鬼讼之。次民因言其手杀继妻状甚悉。余云讼者言奉檄杀,非其妻也。”杀人太多,疑心生暗鬼,唐帽顶其然乎。
今日写此旧事,忆余家故居能见唐帽顶遗迹者,无非是入大门天井墙壁之拴马环和其左侧的马房马槽而已。我祖我父皆不习武,此徒以显唐帽顶之武事而已。唐帽顶必敛财,我家前花园有四个大花坛,久废。相传唐帽顶在花坛下埋有金银,至我家售出此宅时,继大伯母犹深以未能发掘金银为憾焉。这自然是无根之事。
一九九九年九月七日
(原载《万象》第一卷第七期,一九九九年十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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