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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的都能实现的人

时间:2023-08-17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人文主义者论教育》,2002年哈佛大学出版,收入十五世纪意大利人文主义者的文章四篇,拉丁文和英译相对照。①本文是阅读其中三篇的笔记,涉及作者的立意主张、行文语气,以及议论中某些话头的古典来源,试从这些方面认识早期人文主义者倡导的文化风气。说受言的人有志于人文学,等于把他引为作者的同道。现代的学者统计,“文二”、“文三”在十五、十六世纪多次印刷出版;“文一”现在存世的手抄本有三百多份,印刷版本四十种。

人文主义者论教育

《人文主义者论教育》,2002年哈佛大学出版,收入十五世纪意大利人文主义者的文章四篇,拉丁文和英译相对照。本文是阅读其中三篇的笔记,涉及作者的立意主张、行文语气,以及议论中某些话头的古典来源,试从这些方面认识早期人文主义者倡导的文化风气。凡从三篇文章中有所摘录,尽依拉丁文译出,有些段落附录原文,以便读者核实、纠谬。

三篇文章分别是:(一)《青少年的高尚气质和所应致力的高尚学问》(De ingenuis moribus et liberalibus adulescentiae studiis liber),写于1402—1403年,以下简称“文一”。作者韦尔杰里奥(Pier Paolo Vergerio,1370—1444)曾在帕多瓦、佛罗伦萨等地教授修辞和法律,还曾任教皇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秘书。(二)《男童教育》(De liberorum education),写于1450年,以下简称“文二”。作者比科洛米尼(Aeneas Sylvius Piccolomini,1405—1464)就是日后的教皇庇护二世(Pius II,1458—1464),年轻时即以才学见称南欧。(三)《教程》(De ordine docendi et studendi),写于1459年,以下简称“文三”。作者瓜里诺(Battista Guarino,1434—1503)是著名的人文学教师老瓜里诺(Guarino da Verona,1374—1460)的儿子,本人也是修辞学教授。

三篇都是劝学的长文,写给门第显赫的青少年,进言与受言双方地位的差别可见于行文语气。譬如“文一”是写给乌贝尔提诺(Ubertino da Cararra,1390—1407),帕多瓦的统治家族的权力继承人,第四段里说:


我写这本小书献给您,陈述青少年所应有的高尚品性和所应致力的高尚学问,也就是贵族子弟的品行和修习,列举高尚的年青何事应该追求,何事应该避免。然而,虽然是写给您,却不是奉劝您,而是借您的名义告诫您的同辈。您可以看出,我为他人所做的规划,正是您自己的作为。(pp.6—8)


同文的结尾一段里又说:


这篇文字的宗旨,我开端即有明言,并不是提醒您应该做什么,而是把您自己的样子指点给您看。您只要顺应自然,就会是德望极高的人,无须引导。除非您自弃,您的天赋已经明白无误地为您的成就作了保证。文中若有赞美之词,希望您能够接受,把它们当做获取更好的业绩的鼓励期许,而不是对您已有的业绩的夸奖。(p.90)


“文三”是写给布雷西亚的贵族马菲尤·甘巴拉(Maffeo Gambara),开头的语气跟“文一”相仿:


由于见识和气质生来优越,您早已洞悉人之高贵在于品行,而不在于财富和家世,尽管命运于此二者对您十分慷慨。然而我听说,您近来有感于尤维纳利斯对富贵浮夸的精辟讽刺,决意修习人文学,热情有增无已。我想,作为称职的教师,我应该为您陈说学习的次第和方法,助您顺利地学有所成;而您也会因此更加倾心向学,有如快马加鞭。这本小书谨献给您。它为希腊文、拉丁文的教师和受教的青年讲述各自的责任和所应遵循的程序。如果内容不尽与您有关,您不妨这样想:这篇论教论学的文字,与其说是为您而作,不如说是借您的名义写给其他的人看。愿您随自己的需要有所留意。(p.260)


以上几段措辞甘甜熟软,但并不一定就是简单的场面敷衍。说受言的人有志于人文学,等于把他引为作者的同道。文化趣味的推广,往往得力于上行下效。有地位尊显的人作为同道,是一种有力的号召。又说文中指陈的道理不仅专对一人而言,其实就是宣传招揽,期待有人传抄、出版。这些话在字面上是对受言人说的,而实际的意图在于示众,在于形成风气。

“文二”是写给拉迪思劳斯(Ladislaus Postumus,1440—1457),哈布斯堡王朝的幼主,身兼奥地利、匈牙利、波西米亚三国的王位。文中少见谀辞,但是对受言者有深切的责望,开首即言:


如果有谁应当全心致力于美德美行,有识之人都会说,那就是您,拉迪思劳斯陛下。您以少年接受教诲,成年之后即须治理疆域广大而力量雄厚的几个王国。您只有靠端谨智慧,才能长久地驾驭它们,德则治,不德则乱。(p.126)


接下来一段里说:


学问最有助于进德,教育最适于王者。一位谙于此理的罗马皇帝曾与法兰克国王有盟友之谊,他致信力劝国王让子弟识字读书。他说,国王没有文化,也就是一匹顶着王冠的驴子。(p.128)


虽然是训诫督促,但跟文“一”、“文三”的恭敬容悦不过是一逆、一正的两种说法,目的都在抬高人文学的身价,以广声气。三篇文章的受言人,“文三”的年龄未详,“文一”的十二岁,“文二”的才只有九岁。如此年轻,又身为显贵,能否耐心领会文中所讲的道理,又能够领会几成,作者心里应该有数。布克哈特曾经论及“文二”,说作者“可能已经想到,向这样的年青人进言有如跟空气交谈,因而设法出版自己的文章,以便广为传播。”“文一”作于欧洲印刷术发明之前,另外两篇作于其后。现代的学者统计,“文二”、“文三”在十五、十六世纪多次印刷出版;“文一”现在存世的手抄本有三百多份,印刷版本四十种。三位作者的意图和期待,可以说是有了着落。

三篇文章里常常标榜一个概念,原文或作studia humanitatis,或作studia liberalia。前者译为“人文学”,不难理解。后者英语译作liberal studies,是逐字移植,也不难理解,但是汉语译为“高尚的学问”,如果比照英文liberal occupations的流行汉译“自由职业”,则可能引起疑问,须要略加解说。此处涉及的拉丁文liberalia是形容词liberalis的中性复数,词义可以释作“自由”,然而用来形容学问和修养,却并不是说它们使人凡事从己所欲,而是说它们有别于市面上诸业百工的技能,并非赚钱的本事,与之相称相配的人不受奴役,也不受生计、行业的支配和羁绊。“文一”恰有一段相关文字,可为佐证:


这些学问之所以名为高尚,在于它们跟高贵的人相称相配。这些学问是我们的德行德器、智行智器的根据,凭借这些学问,我们修身修心,使其尽善尽美。这些学问是声名和荣誉的由来,而声名和荣誉对智者而言,是仅次于美德的最高奖赏。低贱的心智追求财富,追求享乐,高尚的心智追求荣誉。(Liberalia igitur studia vocamus, quae sunt homine libero digna: ea sunt quibus virtus ac sapientia aut exercetur aut quaeritur quibusque corpus aut animus ad optima quaeque disponitur, unde honor et gloria hominibus quaeri solet, quae sunt sapienti prima post virtutem proposita praemia. Nam ut illiberalibus ingeniis lucrum et voluptas pro fine statuitur, ita ingenuis virtus et gloria. [p.29])


首句里的liberalia和末句里的ingenuis(高尚不俗)显属同义,和末句里的illiberalibus(低下卑琐)显属反义。可见studia liberalia指高尚或高贵的学问修养。注释指出“文一”的这种说法有所祖尚。查塞内加《书信集》LXXXVIII,i,有如下文字:


你想知道我对高尚学问作何感想。我以为任何用以致富的学问都不在高尚之列。学问的用处如果仅止于教人就业,而非教人反复思考,那就是一些赚钱的技能。如果无所用心于高远,则不妨在这些技能上耽搁;它们是初阶,而非正业。由之可见,诸门高尚学问之所以称为“高尚”,在于它们跟高尚的人相宜相配。然而,真正高尚的学问只有一门,那就是使人变得高尚的学问。这就是哲学,使人崇高、坚强、胸怀宏大的学问。所有其他的学问都是琐屑而幼稚。(De liberalibus studiis quid sentiam, scire desideras: nullum suspicio, nullum in bonis numero, quod ad aes exit. Meritoria artificia sunt, hactenus utilia, si praeparent ingenium, non detinent. Tamdiu enim istis immorandum est, quamdiu nihil animus agere maius potest; rudimenta sunt nostra, non opera. Quare liberalia studia dicta sint, vides; quia homine libero digna sunt. Ceterum unum studium vere liberale est, quod liberum facit. Hoc est sapientiae, sublime, forte, magnanimum. Cetera pusilla et puerilia sunt.)


塞内加的文字并未涉及声名、荣誉,但是足以说明人文主义者以studia liberalia为高尚不俗,是承接古人的说法。

人文主义者如此高自标置,后人或者以为他们周围的民众蒙昧不文。其实不然。布克哈特论述文艺复兴的名著写于十九世纪中叶,第三章里说:


一些现代作家引以为憾的是:人文主义者淹没窒息了一种更加独立的、而且是根植于本土的文化,1300年前后的佛罗伦萨可以作为这种文化的例证。我们得知,当时的佛罗伦萨没有文盲;驴夫也会吟唱但丁的诗句;现存的最好的意大利文的手稿,当初的主人是佛罗伦萨的工匠;在那个时候就有流行的百科全书,比如Brunetto Latini的Tesoro。这种文化的基础,在于人人参与公共事务所造成的健全而强悍的民心和民性,在于对外的通商贸易和游历往来,在于奖勤罚懒的习俗法规。有人说,那时的佛罗伦萨人在全世界最有影响,最受尊重。教皇卜尼法斯八世说他们像以太一样神奇。1400年之后,人文主义迅速发展,抑制了本土文化的冲动。此后凡有问题,大家都只向古代去求解答,文学由创作变成了引用抄录。不仅如此,人文主义在一定程度上还导致了民权的沦丧,因为这种新的学问讲究服从古典权威,以古罗马法权衡裁定当时当地的是非。人文主义拥奉独裁政治,也获得独裁政治的支持。


文艺复兴的研究在十九世纪尚属草创,后代的学者又搜集了许多具体的证据,说明意大利北部和中部的居民当时的文化程度。牛津大学近年出版《意大利简史》,以下几条转引自其中的《文艺复兴》卷:一是十五世纪印刷术诞生之后,早期的印品多是拉丁文;1470年至1500年之间,西欧各个地区开始生产本地语言的印品,其中意大利文的数量最多。二是1427年,佛罗伦萨开始施行新税法Catasto,涵盖人口之广,调查之细,都远过于之前的税收。按照规定,缴税各家的申报书须是户主的亲笔,不识字的可以请人代写,后者在现存记录中只占百分之二十。同一番记录并且包括佛罗伦萨的属地,城乡兼及。属地中城镇的籍册有众多不同的笔迹,乡村的籍册,则笔迹种类有限,显然是代写为多。由此可以推知,人文主义者所处的环境是读写能力十分普及的城市文化。但是,一般人读写的语言是意大利文和通俗浅显的拉丁文,读写的内容是和商业、手工业紧密相关的生意业务和日常生活。还有证据说明,自十四世纪初,意大利文的用处日渐广泛:譬如佛罗伦萨是南欧商业枢纽,当地的簿记账单越来越多地使用意大利文。公证照例必用拉丁文,由于商业合同越来越多地用意大利文,公证人已经很少经手,而主要处理财产转移、婚约、遗嘱。

这样的大众文化,人文主义者不愿同流与共。“文一”和“文三”中就有明显的轻视以学问盈利,排斥商业文化的文字:


有些人以手艺赚钱,以买卖养家,更有一些人,出身高贵而又曾经修习学问,却以所学获取不高尚的收入,使之与其他的技能无所区别。这样的事情为心智高贵的人所不齿。(p.16)

事实上,许多人天赋高尚心智,而且为学力循正途。但是,有的受到干涉,被强行召回,有的遇到阻碍,中道而辍,或者另择他业。许多人家境窘迫,使得生来高尚、应该受到更好教育的心智奴役于谋利的营生。其实,生性高尚的人往往能够克服艰难困苦,学有所成,而宽裕富厚耽误才华,往往有甚于极度的贫穷,因而常有这样的惋惜之言:“假如不是生在这样的丰饶之家,他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另有一些人受阻于父母之命,或者受阻于从小习惯的环境。幼年所习往往终生难改。父母既有生养之恩,子女往往任其摆布。但是,人们更多的是因循自己城市里的习俗,好像大家认可、大家都做的,就是最好的事情。因此学业的选择极为困难:不是不由自主,就是惑于恶俗和庸人之见而拿错了主意。(pp.32—34)

医学是美妙的知识,而且有利于健康。但是行医不是高尚之人所为。法律知识于公于私都有用处,在各地都受到尊重,它的源头其实就是道德哲学,如同医学的源头是自然哲学。为学生讲解法律,或者为有争执的人提供咨询,都是高尚的事情,但是替人打官司,出卖法律知识,换取财货或者妥协,则极不体面。(p.55)

学生应该长记希腊贤哲苏格拉底的教谕:人只要愿意学,就会多学。如果他们领悟为学的道理,就不难奋发自励,譬如像苏格拉底所说,看到青年人为了增进智慧而奔走求师,又看到商人为了扩充财富而远涉重洋,而以后者为羞耻;又譬如想到人所能有的种种,其荣耀、耐久,无过于知识学问:漂亮的容貌和健壮的体格,即便没有疾病的侵蚀,也会被年龄摧毁,而钱财使人懒惰无为,甚于使人向德向善。因为,身处贫穷想要出头,固然困难;但是身处富裕而毁于舒适,也非常容易。(p.262)


三篇文章的言论各有因人、因事而设的地方。比如“文一”有一节专讲军事训练,这是因为受言人的先辈累代以武功著称(pp.72—82);“文二”的作者身属神职,因而重视政教关系,提倡礼敬教会(pp.166—168);“文三”的作者以文教传家,所以屡屡称颂乃父,标榜他创制的语文教材和教法(p.272)。但是,三位作者的教育思想有一致之处。一致在于两点:一是不教谋生之术,而志在养成一种为人处世的趣味格调、气质风度,见诸古典语文的读写,也见诸日常的举止行为;二是所取法的仪型典范大都来自古人。

调教日常举止的例子可见于“文二”讲说步履坐态、眉眼嘴脸、衣着扮相:


身姿举动务要留心,使之与您高贵的相貌相符;端正嘴脸,不要撇唇吐舌。不要学人酒后失态,也不要模仿奴仆,谄媚迎逢。既不要仰面朝天,也不要两眼低垂,死盯住地面,也不要左右地晃动脖子。摆放双手的姿势不要像一个农夫。站相不可不端庄,坐相不可惹人笑。眨眼不可太过频繁。两臂要伸直。迈步落脚不要傻呵呵的。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应失礼失态。亚历山大的父亲腓力于此可谓有知。有一次,出售大群的战俘,他坐在一旁,觉得上衣累赘,就随便地撩起,极不雅观。一个战俘从人群里大声说:“腓力,放掉我吧,我父亲跟您有交情。”腓力问他交情从何谈起。这个人靠近前来,压低声音对腓力说:“请把上衣向下拉一点儿,您这样坐着,不像样子。”腓力随即下令:“释放这个人。他原先是我的朋友,善意待我。我一时没有认出来。”可见一举一动,都要注意雅观。(pp.138—140)

您或许想知道我对衣着打扮的看法。简略地说说我以为应当注意的事情。戴奥真尼斯说,过分的穿戴梳理,属于轻浮无聊之类。专注于容貌的男人,或者是有亏阳刚之气,或者是对良家妇女图谋不轨。衣着打扮,不可过分在意,用在容貌上的心思,要以有利于心灵的健康为准。身为王者,因为过分注意容貌而有妇人之气,是羞耻。但是衣着容貌务必处处讲究整洁,这种讲究,并不是追求矫揉造作的恶俗,而是避免乡下人的野蛮邋遢。狄摩西尼和霍登西乌过分讲究容貌,对衣着穿戴吹毛求疵,以此被人诟病。然而,作为王室的男子,无论成年少年,都应该保持尊严,既要避免挥霍的恶名,又不能给人小气吝啬的印象,这种印象与王者极不相称。(P.154)


类似的绳检尺度现代社会也都有讲究,但是今天引以为据的道理通常是清洁卫生、自重自爱、兼为他人着想,不会屡屡以古人为言。伊拉斯谟的《男童礼貌守则》(De civilitate morum puerilium)写于1530年。以下从中摘译三条,比较“文二”,可以看到人文主义流风北渐,传述的风格和早期已经略有差别:


坐着的时候两膝分张,站着的时候一条腿斜戳在另一条腿前边,或者两脚平放,分开很远,一看就是沾沾自喜,旁若无人。坐着,应该把两膝收拢,站着,应该把两腿收拢,或者略微分开。有人坐着喜欢跷二郎腿,有人站着喜欢双腿交叉有如剪刀,前一种姿态显得紧张不安,后一种显得呆傻弱智。早年间,国王常常把右脚搭在左边的大腿上坐着,这种坐态已经过时了。在意大利,有些人在致敬的时候一只脚踩着另一只脚,单腿支撑全身的重量,像是一只鹤。这种姿势是否宜于儿童,我不知道。鞠躬的方式,也是每个民族各有不同。有的同时弯曲双膝,屈膝的时候上身或者挺直,或者略略下垂。有人觉得这种姿势有失男子体面,就挺直上身,先曲右膝,再曲左膝。英国的年轻人喜欢用这个姿势。法国人则是曲右膝,上身略略一垂。鞠躬,只要无伤雅观,尽可以取本民族流行的姿势,愿意仿效外国的姿势也无不可。走路,既不宜脚步细碎像个女人,也不宜直前猛冲像是发怒。一脚深一脚浅地踉跄,昆体良已经批评过这种步态。慢悠悠地迈方步,是瑞士大兵或者故意显摆头盔上的羽毛的人的走法。可是我们看到主教们走路也是这个样子,洋洋得意。坐着的时候两脚在地上磳来磳去,跟用双手胡乱比画一样,是智力不健全的表现。

双眉应该舒展,不要紧锁在一起,作出凶猛的样子。高挑眉毛,显得傲慢。把眉毛紧压在眼睛上,像是心怀阴谋。额头也应该舒展开朗,那是胸襟广阔,心地坦白的象征。不能让额头布满皱纹,那是老相。面布犹疑,神态像刺猬;面布愤怒,神态像公牛。

鼻孔里不可存积鼻牛,令人厌恶,哲学家苏格拉底即因此受人诟病。摘下帽子或者撩起衣服擦鼻子,是极为粗鲁的举动。抬手把鼻涕擦在袖子或者小臂上,是鱼贩子的做法;直接擦在手上,然后又往衣服上抹,也好不了多少。体面的做法是用手帕擦鼻子。如果有体面人士在场,最好稍稍转过脸再擦。用两个手指清理鼻孔,抠出来的东西若是掉在地上,应该马上踩到土里去。不断地从鼻孔喷气很不雅观,那是生气的样子,养成这样的习惯就更不好了。有些人生来气粗或者患有哮喘,不在此列。……忍不住要打喷嚏,而又有他人在场,礼貌的做法是转过身去。过后应该在胸前自画十字,再举帽感谢刚才为你祈福的人,——只当他们刚才为你祈福,因为喷嚏跟哈欠一样,会使人产生幻听。


以古人为例规范日常行为的文字还见于讲酒德,“文一”:


未成年者慎防近酒,贪杯既有损身体,又扰乱心智。斯巴达人在宴集的时候,把醉酒的奴隶示众,这个办法,我以为不无可取。他们的用意,并不是以醉汉的痴言和丑行为乐——取笑旁人的错误和缺陷有失人道,而是要用实例告诉青少年,过饮之后的样子不堪入目。(p.22)


“文二”:


且听圣哲柏拉图如何看待饮酒。他反对滥饮,明智地主张“借饮酒获得体面而有节制的舒缓松弛,恢复心力,以便再度清醒庄肃地临事”。他也不赞成完全避免饮酒,原因在于:“除非身心曾经亲临犯错误的危险,经受过欲望诱惑的考验,没人能够始终自律、凡事有度。对宴饮给人的种种放纵和满足,如果一无所知,毫无体验,一旦置身其中(不论是自愿尝试,还是欲望驱使,不论是偶然遭遇,还是出于必须),很快就会被软化,沦为俘虏,理智和情绪都不能坚定自持。”(p.150)


“文一”又讲到节制饮食、睡眠:


在生活的其他方面,青年也须加管束,不得沉湎。饮食、睡眠过量,其实都是习惯使然。我并不否认,身体的习惯因人而异。但是人之于供养,如就必要而论,所需无几,如就欲望而论,却永远没有餍足。(Continendi sunt etiam ne in aliis quae sunt circa vitam immoderatiores fiant. Nam superfluus cibus ac potus et somni abundantiores ex consuetudine magis sunt, non quo variis habitudinibus corporum plus minusve deberi ex his rebus negem, sed quod in omnibus hominibus natura paucis adiumentis contenta sit, si necessitatem spectemus; si voluptatem, nihil illi possit videri satis.[p.22])


根据注释,查塞内加《劝慰希尔维亚》(De consolatione ad Helviam),x,2,有以下两句:“身体的需要,其实是极少的,足以御寒,足以充饥、解渴就行。一旦所求超出此限,驱使我们的就不再是需要,而是邪恶。”(Corporis exigua desideria sunt. Frigus summoveri vult, alimentis famen ac sitim extinguere; quidquid extra concupiscitur, vitiis, non usibus laboratur.)同文,x,11又说:“人的自然需要很少,人的欲望却没有止境。”(Cupiditati nihi satis est, naturae satis est etiam parum.)

“文一”教青年尊奉长者,引古罗马的风习为证:


在这一方面,古罗马的青年受传统的熏陶尤为明显。元老院议事的日子,他们陪元老到会场(他们对元老的称呼是pater,跟“父亲”是同一个字),然后就在门外守候,散会之后,再把元老送回家。这是对长者的耐心与敬意的基础。(In quo erat Romana iuventus vetusto more praeclare instituta, qui senatores, quos‘patres’appellabant, qua die haberetur senatus, deducebant in curiam ibique assidui prae foribus aderant, dimissoque senatu reducebant frequentes domum, quae nimirum erant rudimenta constantiae patientiaeque in provectiori aetate praestandae.[p.24])


注释指出这则事例来自瓦莱里乌斯《名人言行录》,II,i,9。查《洛布丛书》本,得以下文字:


年轻的人对老年人敬爱照顾,周到有加,好像他们都是自己的父亲。当逢元老院议事的日子,年轻人若有亲人或者父执与会,必定护送他们到场,无一例外。之后便在门外守候,片刻不离,直到散会送老人回家。他们自觉地坚守岗位,其实是苦练身心,使之能为国家效力;他们默然无语地执劳,其实是充当自身的教练,演习将成大器的品德。(Senectuti iuventa ita cumulatum et circumspectum honorem reddebat tamquam maiores natu adulescentium communes patres essent. quocirca iuvenes senatus die utique aliquem ex patribus conscriptis aut propinquum aut paternum amicum ad curiam deducebant, adfixique valvis expectabant donec reducendi etiam officio fungerentur. qua quidem voluntaria statione et corpora et animos ad publica officia impigre sustinenda roborabant, brevique processurarum in lucem virtutum suarum verecunda laboris meditatione ipsi doctores erant.)


“文一”中赞美罗马名将西庇阿少年成名,注称也是根据瓦莱里乌斯。“文一”的文字是:


西庇阿,也就是首先因功获称“阿弗利加”的大西庇阿,未及成年就跟随父亲抗击迦太基人。当汉尼拔在提契诺河谷大败罗马军队的时候,他把身负重伤的执政官和统帅,也就是自己的父亲,从重围中救护脱险。那是一场恶战,老兵都难望生还,然而少年西庇阿却救出了一个罗马公民,——身为执政官和统帅的父亲,忠孝而兼勇毅,有功于国,有功于家,因而获致美名。(Scipio, qui postea primus Africanus est appellatus, vixdum pubes sub patre pro patria adversus Poenos militans, cum Hannibal Romanos ad Ticinum fudisset, patrem ipsum, consulem bellique ducem, affectum gravi vulnere et ab hostibus circumventum, periculo exemit; sicque ex qua pugna vix veteranis fugere contigit, Scipio id aetatis consulem ducem civem et patrem non minus pie quam fortiter faciendo servavit cumulatamque et publico et privato merito laudem retulit. [p.72])


《名人言行录》,V,iv,2:


如此的忠孝之情,使大西庇阿壮怀激烈,未及成年,却以成年人的刚劲勇猛在战争中帮助了父亲。他的父亲作为执政,在提契诺河谷与汉尼拔作战失利,身负重伤,由西庇阿突破重围而获救。年纪轻轻,初经战事,以及足使老兵丧胆的溃败,这一切都未能阻挡他以救护父亲和统帅的双重功绩而获得荣誉。(Eadem Pietas viribus suis inflammatum Africanum superiorem, vixdum annos pubertatis ingressum, ad opem partri in acie ferendam virili robore armavit: consulem enim eum, apud Ticinum flumen adversis auspiciis cum Hannibale pugnantem, graviter saucium intercessu suo servavit, neque illum aut aetatis infirmitas aut militiae tirocinium aut infelicis proelii etiam veterano bellatori pertimescendus exitus interpellare valuit, quo minus duplici gloria conspicuus coronam imperatore simul et patre ex ipsa morte rapto mereretur.)


上文所举的例子大都涉及行为规范,称述古人的事迹、言论,有的说明出自谁何,有的则不说,须要根据注释查证。此下笔记涉及的古人思想、文字,大都是作者借用、移植而并不声明所本,依照注释查证更频。因此对三篇文章的注释略作说明。

这三篇文章在欧洲各国久经流传,版本众多,历代学者的注释也丰富。这次集在一起印行,编者凯伦道夫做了两套尾注。一套是校勘注,指明所据各个版本文字上的差异,择善而从。另一套是出处注,采辑、增益前辈学者的注释,指明各篇文章涉及的古人思想、事迹、文字的来源。因为注码见于英译,名为“译注”(Notes to the Translation),实际上是以缩写标示相关典籍的名称、卷数、章节,供读者据以查核,和翻译并无关系。这套注对我有绝大的帮助。人文主义者推崇和模仿古典,是遍及书本、课堂的常识。但是像许多常识一样,它先前对我只是一个笼统的概念,如何推崇,又模仿到什么程度,这次根据注释,以古籍和所读的文章两相比较,才开始有一点具体的感觉。以下的笔记,就手边所有的《洛布丛书》核对举例,所依据的线索全部出自这套注释。先看几个取譬的例子:

“文一”强调青少年交友不可不慎:


青年必须严加管束,禁止接触卑鄙丑恶的言行。平日往来过从的人,履历操行都要经过验看,他们的作为,不可为青年开坏的先例,他们的劝告,要为青年所敬畏。树木的弱苗,如果系附强干,就不会被自身的重量或风力摧折;同样道理,青年应该追随这样的朋友,其言语足以为师,其良知足以为戒,其为人足以为楷模。(Itaque et ab omni foeditate ac nefaria turpitudine et prohibendi sunt magnopere custodiendi. Nec nisi iis committendi quorum mores et vita omnis perspecta sit, quorumque non iam exemplo peccent, sed autoritate deterreantur. Quemadmodum enim teneris arborum virgultis stipites alligantur ne aut propria mole aut vi ulla ventorum deflecti possint, ita et iuvenibus adhibendi sunt comites quorum monitis discant et conscientia retrahantur et imitatione proficiant. [p.22])


其中树木的比喻,注称来自塞内加《论仁慈宽恕》(De clementia),II,vii,4:


智者采取种种措施,使不智之人免受不智之害。他就像一个好的农夫,不仅仅培植健壮挺拔的树苗,还会支撑那些由于种种原因而长得弯曲的树苗,让它们正直地生长,其他的树苗,也会加以修剪,免得枝条阻碍它们长高;树苗因为土壤贫瘠而瘦弱,他会为之施肥;被其他树木荫蔽的,他会设法使之见到阳光。(Sapiens multa remittet, multos parum sani, sed sanabilis ingenii servabit. Agricolas bonos imitabitur, qui non tantum rectas procerasque arbores colunt; illis quoque, quas alique depravavit causa, adminicula, quibus derigantur, applicant; alias circumcidunt, ne proceritatem rami premant, quasdam infirmas vitio loci nutriunt, quibusdam aliena umbra laborantibus caelum aperiunt.)


昆体良论述语文知识的授受是否应分先后次第,多用比喻。文字见于《雄辩术原理》,I,xii,1—7:


常有人问:所有这些知识,设若皆属必学,能否同时教授,同时领会?有人以为不行:心神分施于诸多的科目,必然疲倦混乱,脑力、体力、时间均不敷用,年龄稍大的学生或能应付,年龄小的断断不支。然而,这些人并不知道,自然赋予人类的智能十分强劲:它不仅迅速、敏捷,而且可以说是周览一切。其所能胜任,不仅限于一件事情,而是好几件,不仅限于一天之内,而是同时并举。琴师伴奏,既要记忆曲调,又要留意歌手声音的高低变化,右手按揉诸弦,左手扣拨、止息、释放诸弦,脚也不得闲,要打拍子。所有这些,难道不是同时进行?再有,我们律师如果突遇诉讼,仓促出庭,还不是要现想现说,建策、择词、出口即须成章,语调、表情、手势、身姿,样样不可或缺?既然如此众多的不同的事情可以一举完成,分配时间学习不同的知识,又何以不行呢?心力用于不同的事情,可以得到休息和补充,单做一件事情则难以持久。写得累了,就改阅读,阅读长久枯燥,还可以变换读物。无论做多少件事情,每件事开始的时候,我们总有清新的感觉。无论什么科目,整天听一个老师讲课,谁能不厌倦呢?变换科目可以恢复脑力,正像变换食物可以恢复胃口,不厌食,摄取的营养就多。如果有人不以为然,那么不妨告诉我,舍此有何其他的学习途径?难道我们应该先专攻文法,再专攻几何,以前学过的东西,期间全都置于不顾?然后再转攻音乐,文法和几何又都置之不顾?学拉丁文的时候,希腊文一眼都不看?总之一句话:难道我们就应该只顾眼前?为什么不告诉农民:谷物、葡萄、橄榄、果树不可兼营,牧场、牛羊、菜园、蜂房、鸡舍不能兼顾?我们自己还不是每天都要分神照顾不同的事情:诉讼案件、朋友请托、家务、身体、娱乐?其中任何一件,如果行之不辍,都会感到劳累。做多种不同的事情比总做一件事情要容易许多。(Quaeri solet, an, etiamsi discenda sint haec, eodem tempore tamen tradi omnia et percipi possint. Negant enim quidam, quia confundatur animus ac fatigetur tot disciplinis in diversum tendentibus, ad quas nec mens nec corpus nec dies ipse sufficiat, et si maxime patiatur hoc aetas robustior, puerile annos onerari non oporteat. Sed non satis perspiciunt, quantum natura humani ingenii valeat; quae ita est agilis ac volex, sic in omnem partem, ut ita dixerim, spectat, ut ne posit quidem aliquid agere tantum unum, in plura vero non eodem die modo, sed eodem temporis momento vim suam intendat. An vero citharoedi non simul et memoriae et sono vocis et plurimis flexibus serviunt, cum interim alios nervos dextra percurrunt, alios laeva trahunt, continent, praebent, ne pes quidem otiosus certam legem temporum servat, et haec partier omnia? Quid? Nos agendi subita necessitate deprehensi none alia dicimus, alia providemus, cum pariter inventio rerum, electio verborum, compositio, gestus, pronuntiatio, vultus, motus desiderentur? Quae si velut sub uno conatu tam diversa parent simul, cur non pluribus curis horas partiamur? Cum praesertim reficiat animos ac reparet varietas ipsa, contraque sit aliquanto difficilius in labore uno perseverare. Ideo stilus lectione requiescit, et ipsius lectionis taedium vicibus levatur. Quamlibet multa egerimus, quodam tamen modo recentes sumus ad id quod incipimus. Quis non obtundi potest, si per totum diem cuiuscunque artis unum magistrum ferat? Mutatione recreabitur sicut [或有脱文] in cibis, quorum diversitate reficitur stomachus et pluribus minore fastidio alitur. Aut dicant isti mihi, quae sit alia ratio discendi. Grammatico soli deserviamus, deinde geometrae tantum, omittamus interim quod didicimus? mox transeamus ad musicum, excidant priora? et cum Latinis studebimus litteris, non respiciamus ad Graecas, et, ut semel finiam, nihil faciamus nisi novissimum? Cur non idem suademus agricolis, ne arva simul et vineta et oleas et arbustum colant, ne pratis et pecoribus et hortis et alvearibus avibusque accomodent curam? Cur ipsi aliquid forensibus negotiis, aliquid desideriis amicorum, aliquid rationibus domesticis, aliquid curae corporis, nonnihil voluptatibus cotidie damus? Quarum nos una res quaelibet nihil intermittentes fatigaret. Adeo facilius est multa facere quam diu.)


“文二”论述同样的问题,不仅观点和昆体良一致,设喻也是照抄:


有人可能要问:这些知识,何以要同时学习?同时教授,同时领会,是否可能?有人以为不行,因为心神分施于诸多不同的科目,必然混乱疲惫。这些人并不知道,自然赋予人类的智能十分强劲:它不仅迅速、敏捷,而且可以说是周览一切。其所能胜任,不仅限于一件事情,而是好几件,不仅限于一天之内,而是同时并举。心力用于不同的事情,可以得到休息和补充。整天听一个老师讲同一门课,谁能不厌倦呢?变换科目可以恢复脑力,正像变换食物可以恢复胃口。农夫的田里既有谷物、又有葡萄、橄榄、果树;同时照管牧场、牛羊、鸡舍、蜂房。(Quaereret forsitan aliquis, quo pacto discenda sint haec et an tradi simul et percipi possint. Negabunt aliqui, quia confundatur animus et fatigetur tot disciplinis in diversum tendentibus. At hi non satis perspiciunt, quantum natura valeat humani ingenii, quae ita est agilis et velox ac sic in omnem partem, ut ita dixerim, spectat, ut ne quidem possit aliquid agere tantum unum, sed in plura, non eodem die modo, quin et eodem temporis momento vim suam impendat. Reficit etiam ac reparat animos varietas ipsa. Quis vero non obtundatur, si per totum diem unius artis unum magistrum ferat? Sed in mutatione recreabitur spiritus, sicut in vrarietate moderata ciborum reficitur stomachus. Agricolae simul ava, vineta, oleas, arbusta colunt; pratis, pecoribus, avibus et alvearibus curam accommodant.[p 254])


倒数第二句,较之昆体良原文,多出spiritus一词,而文义更加妥帖,推想是作者所读的抄本和《洛布丛书》依据的底本不同,或者是信笔复述,不觉之间补足了原文的阙落。

三篇文章都主张儿童学习拉丁文要由良师启蒙,因为坏习惯一旦形成,去除极不容易。取譬古典,都涉及音乐家蒂莫西授艺。“文一”的文字是:


首先要强调:不仅高年级的艰深课程应由最好的教师传授,基础知识也应如此;讲授的书籍也不可任意选择,而应是大家之作。马其顿国王腓力浦要亚里士多德教亚历山大识字;古罗马人的子弟入学开蒙即读维吉尔。两者都是明智之举。幼年所学,根植必深,日后去除也不容易,如果开蒙之初即熟记嘉言懿行,学生会终生遵从,奉为师表。反之,如果开蒙所教有误,之后则须花费双倍的功夫:先要根除谬误,然后再教授真知。蒂莫西是古代著名的音乐家,因为在西塔拉琴上加设琴弦并且提倡新的弹奏法,被迫离开斯巴达。他教琴,学生如果以前跟别人学过,收取的学费比没有学过琴的学生要多一倍。(pp.58—60)


“文二”的文字是:


教师既不能严厉呆板,又不能客气得全无规矩,你因而既没有理由怨恨他,也没有理由小看他。他应该是一个非礼不言的人,你因而不会由他染上日后须要去除的毛病。去除毛病非常之难,教人忘掉一件事比教人学会一件事要麻烦得多。传说正是为此原因,著名的笛师蒂莫西授艺,先前跟别人学过的,所交学费要比生手多一倍。(p.136)


“文三”的文字是:


自启蒙开始,就不能把学生交给粗鲁而没有教养的老师,这一点极为要紧,因为他们会把学生调教得更加无知。且不说学生浪费的时间,此后的教师,肯定会像音乐家蒂莫西所说的,必须花费双倍的劳动。先要让学生忘掉先前所学的东西,——这很不容易,如同贺拉斯所形容:“新陶器一旦吸入了气味就会长久保持”;之后再把正确的知识教给他们,因为要费时费力去除旧有的知识,这会很慢。(pp.264—266)


根据注释查昆体良《雄辩术原理》II,iii,1—6,有如下之说:


有一种观念,不宜置之不论。持此观念的人,明知子弟特具修辞天分,却不尽快引荐给优秀的教师,而任其继续跟随平庸的教师迁延时日。他们以为,教师既然才属中人,所言必定易懂易学,又不会因为自矜过高而不屑于繁剧,因而更适于教授初级的技能。我无须多费言辞即可说明,从学于优秀教师的益处之大,可鉴之于错误生根之后其清除之难。因为后继的教师要付出双倍的劳动,在教授之前,先要费心费力纠正学生已经学到的习惯。传说正是为此原因,著名的笛师蒂莫西授艺,先前跟别人学过的,所交学费要比生手多一倍。这些人的看法错在两个方面。一种错误,是以为平庸的教师可敷一时之用,年轻人的胃口强健,什么都能消化。如此的不在乎,固然可虑,但是如果平庸的教师只是教得少一点、慢一点,并不误导学生,倒还可以忍受。另一种错误更加常见,那就是以为语言修养高超的人不可能降低身份教授初级的课程,或是不屑一顾,或是根本就不会。我以为,不愿意教授初等课程的人不配做教师,任何有能力的人只要愿意,都可以教得很好。原因有三:第一,语言修养既然超过旁人,对于致获修养的方法一定有精到的认识;第二,思辨能力于教学十分重要,而修养高超的人必然长于思辨;第三,高级技能娴熟的人,不可能缺乏初级的技能,否则就等于设想,菲迪亚把宙斯雕塑得尽善尽美,而雕像附属的装饰却要假手他人,而且胜过雕像本身,或者设想善于雄辩的人不会说家常话,或者设想名医治不了常见病。


蒂莫西的事迹和所教的乐器,三位作者各有说法,可见古事渺远,传闻不限一途。

三篇文章追随古典,最见紧密是在语文教育,也就是培养读写的趣味格调。移植古人文字最多的是“文二”,以下举四个例子,移植的文字全部来自昆体良。例一是讲词的引伸义,也就是隐喻。“文二”的文字是:


某些词的所指就其本义讲是一物,就其语境讲另是一物,叫做“引伸”。譬如gemma,本指宝石,移换语境,则可以指葡萄剪枝时由切断的破口滴落的水珠,或指早春初发的嫩芽。引伸,就是把一个词由其做本义解的语境移而用之于另一语境,在新的语境中,其所指的事物或者本无其词,或者用引伸词来称呼、形容,使人感觉胜过本义词。引伸的因由,或是出于无奈,或是为了词采。无奈可见于gemma一词,因为对于初露的芽头和枝条上的水珠,农夫没有其他的名目来称呼。说某人“木”(durus)或者“粗粝”(asper)也是出于无奈,因为没有本指如此脾气秉性的词语。旨在词采的引伸分为两种:一是引伸之义更加显豁鲜明,二是引伸之义更加典雅顺适。说某人“怒火燃烧”,或者“欲望炽烈”,或者“滑入歧途”,属于前者。如果简单地说他“发怒”,“有欲望”,或者“犯错误”,是使用本义词,但不够鲜明显豁。为了典雅顺适而引伸词义的例子也很常见,比如“光辉讲辞”、“昭昭世家”、“公众集会的暴风雨”、“如同滚雷的雄辩”。引伸之义,在得当的地方稍许使用,可以让文章生色,过频过滥,则会使文章生涩难懂,读起来很累。词义引伸的太远,则让人以为是寓言或者是谜语。(‘Translata’verba dicuntur, quae alium natura intellectum, alium loco praebent, veluti‘gemma’secundum naturam preciosum lapillum significat, ex loco traslata in locum significare guttam potest, quam vitis putata mittere solet, seu pullulantem primo veris tempore ramusculum. Transfertur autem verbum ex loco in quo primum fuit, in alium in quo aut proprium deest aut translatum proprio melius esse videtur, compellitque nos verba transferre aut necessitas aut utilitas. Necessitas, ut iam de‘gemma’diximus, nec enim nomen aliud habuit rusticus, quo se monstrantem primo ramusculum sive guttam liquoris ex vite manantem appellaret. Necessitate quoque‘durum’hominem dicimus atque‘asperum’,quia non habemus proprium, quod demus his affectibus vocabulum. Utilitas bifariam dividitur, quia vel significantius vel ornatius quam propriis translatis utimur. Significantius cum dicimus hominem‘incensum ira’aut‘inflammatum cupiditate’aut‘errore lapsum.’‘Iratum’enim et‘cupidum’et‘errantem’dicere proprie licuit sed minus significanter. Ornatus causa multa interponi translata solent, ut‘lumen orationis’,‘generis claritatem’,‘contionum procellas’,‘eloquentiae fulgura.’Modicus tamen atque opportunus translationis usus illustrat orationem; frequens autem et nimius obscurat et taedio complet, continuus vero in allegoriam exit atque enigmata. [pp.184—186])


昆体良《雄辩术原理》VIII. vi. 5—7有如下文字:


引伸,就是把名词或者动词由其做本义解的语境移而用之于另一个语境,其在新语境中所指的事物,或者本无其词,或者由引伸词来称呼、形容胜过本义词。引伸或是出于无奈,或是为了把意思表达得更加显豁鲜明或者(如上所述)更加体面。没有这些理由,则属引伸不当。出于无奈而引伸词义的例子可见于农夫把葡萄藤上滴下的水珠叫做“宝石”(此外没有别的称呼),或者说缺水的田地“干渴”、减产的果实“受难”。我们说某人“木”或者“粗粝”,也是出于无奈,因为没有本义是形容这种脾气的词。说某人“怒火燃烧”、“欲望炽烈”、“滑入歧途”,是因为本义形容这些状态的词,其意境都不如引伸而用的词显豁鲜明。说“光辉讲辞”、“昭昭世家”、“公众集会的暴风雨”“如同滚雷的雄辩”,则是为了表达的典雅。(Transfertur ergo nomen aut verbum ex eo loco in quo proprium est, in eum in quo aut proprium deest aut translatum proprio melius est. Id facimus, aut quia necesse est aut quia significantius est aut (ut dixi) quia decentius. Ubi nihil horum praestabit, quod transferetur, improprium erit. Necessitate rustici gemmam in vitibus(quid enim dicerent aliud?), et sitire segetes et fructus laborare; necessitate nos durum hominem aut asperum; non enim proprium erat, quod daremus his adfectibus, nomen. Iam incensum ira et inflammatum cupiditate et lapsum errore significanti gratia; nihil enim horum suis verbis quam his arcessitis magis proprium erit. Illa ad ornatum, lumen orationis et generis claritatem et contionum procellas et eloquentia fulmina. )


例二讲避免蛮俚词语(barbarismus),“文二”的文字是:


蛮俚词语有几个来源:一是源自外族,譬如说话时夹杂非洲、西班牙、日耳曼词语,不合拉丁文的用法;二是由于性情脾气,譬如说话凶狠无礼,鲁莽粗暴;再有就是改动词的声音和拼写,譬如省略、添加、变换音节和字母,或者调换它们的位置,Tinga Placentinus把pergula写成preculam, Hortensius就诟病为双重的蛮俚。但是,诗人使用蛮俚之词并不为过,甚至可嘉。(Barbarismus quidem ex multiplici fonte manat: ex gente, ut si latina in oratione vocabulum Afrum vel Hispanum vel Teutonicum misceas, quod non sit usu latinum; ex natura, ut si insolenter, minaciter, ac crudeliter loquaris, barbare namque dixisse videberis; ex alteratione dictionum, ut si detrahas vel addas vel varies syllabas aut litteras aut de loco suo transmutes, ut Tinga Placentinus, qui‘preculam’pro‘pergula’dicebat, duplicis ab Hortensio barbarismi notatus vitio. Haec tamen apud scriptores carminum aut veniam saepius aut laudem merentur. [P.192])


《雄辩术原理》I,v,8—12:


教师学问浅陋,未曾登堂入室,只能讲一些常见于书本的东西,如果学养有素,就能讲得更加深广,首先他会把蛮俚词语分成几类。一类来自外族,譬如有人把非洲或者西班牙语言里的称呼用在拉丁文里。把箍在车轮外周的铁皮称为cantus就是一个例子,Persius用这个词的时候,它在拉丁文里已经约定俗成了。卡图鲁斯把箱子叫做ploxenum,是从波河河谷学来的说法;Labienus反对Asinius Pollio的讲词(也许是Cornelius Gallus的讲词)以casamo称呼跟从追随的人,是从高卢地区学来的说法;西塞罗把粗糙的外衣叫做mastruca,用的是撒丁岛的语言,那是故意嘲笑。再有一类出自性情脾气,比如说话凶狠无礼,就可以叫做蛮俚不雅。第三类是普通常见的错误,人人都能举出例子,比如把构词的字母和音节任意省略、添加、调换、误置。然而有些教师为了显示学问,经常从诗里挑出例子,批评他们所讲解的作家用语蛮俚。但是学生应该明白,以蛮俚词语入诗,并不为过,甚至可嘉。教师应该为他们选择不太常见的例子。譬如Tinga Placentinus(如果Hortensius的批评属实)把pergula写成precula:g误写为c,r又置于e之前,一个词里即有双重的蛮俚之误。(Ex quibus si quis erit plane impolitus et vestibulum modo artis huius ingressus, intra haec, quae profitentium commentariolis vulgata sunt, consistet, doctiores multa adiicient, vel hoc primum, quod barbarismum pluribus modis accipimus.Unum gente, quale est, si quis Afrum vel Hispanum Latinae orationi nomen inserat, ut ferrum, quo rotae vinciuntur, dici solet cantus, quanquam eo tanquam recepto utitur Persius; sicut Catullus ploxenum circa Padum invenit, et in oratione Labieni (sive illa Cornelii Galli est) in Pollionem casamo adsectator e Gallia ductum est; nam mastrucam, quod Sardum est, irridens Cicero ex industria dixit. Alterum genus barbarismi accipimus, quod fit animi natura, ut is, a quo insolenter quid aut minaciter aut crudeliter dictum sit, barbare locutus exstimatur.Tertium est illud vitium barbarismi, cuius exempla vulgo sunt plurima, sibi etiam quisque fingere potest, ut verbo, cui libebit, adiiciat litteram syllabamve vel detrahat, aut aliam pro alia aut eandem alio quam rectum est loco ponat. Sed quidam fere in iactationem eruditionis sumere illa ex poetis solent et auctores quos praelegunt criminantur. Scire autem debet puer, haec apud scriptores carminum aut venia digna aut etiam laude duci, potiusque illa docendi erunt minus vulgata. Nam duos in uno nomine faciebat barbarismos Tinga Placentinus (si reprehendenti Hortensio credimus)preculam pro pergula dicens, et immutatione cum c pro g uteretur, et transmutaione cum r praeponeret e antecedenti.)


例三讲在文章中使用古语,“文二”的文字是:


古语的好处在于庄严肃穆,有如宗教。它们源自古代,出于名家笔下,能使言辞典重悦人。它们既因为古老的渊源而具有权威,又因为久不流行而鲜为人知,所以引起一种近乎新奇的美感。但是,使用不宜太频,也不宜太夸,做作炫耀最令人反感。更不宜使用被人遗忘的遥远年代的词语。(Vetusta verba maiestas quaedam, ut sic dixerim, religiose commendat. Nam quae sunt a vestutate repetita, non solum magnos assertores habent, sed etiam afferunt orationi gravitatem non sine delectatione, cum et auctoritatem antiquitatis habeant, et quia intermissa sunt, gratiam novitati similem pariunt. Sed opus est, ne crebra sint nec manifesta, quia nihil odiosius affectione, nec utique ab ultimis et obliteratis repetita temporibus. [p.200])


《雄辩术原理》I,vi,39—40:


古语不仅因为出自名家而具有权威,而且能使言辞典重悦人。它们既因为古老的渊源而具有权威,又因为久不流行而鲜为人知,所以引起一种近乎新奇的美感。但是,使用不宜太频,也不宜太夸,做作炫耀最令人反感。更不宜使用被人遗忘的遥远年代的词语。(Verba a vetustate repetita non solum magnos assertores habent sed etiam adferunt orationi maiestatem aliquam non sine delectatione; nam et auctoritatem antiquitatis habent et, quia intermissa sunt, gratiam novitati similem parant. Sed opus est modo, ut neque crebra sint haec necque manifesta, quia nihil est odiosius adfectatione, nec tuique ab ultimis et iam oblitteratis repetita temporibus.)


例四讲语言习惯,先看“文二”的两段文字:


还要说到惯例。学说话,它是最准确的教师,逻辑、古语、名家典范都在其次。交谈如同交易,必须使用市面流行的钱币。以为早年间的人说的话比现在的人说的话好,是近乎可笑的想法。(Superest igitur consuetodu, certissima loquendi magistra, cui et rationes cedunt et vetustas et auctoritas omnis; utendum est sermone ut nummo, cui publica forma est. Nam paene ridiculum fuerit malle sermonem, quo locuti sunt homines, quam quo loquuntur. [p.204])


此处务须谨慎,否则学会的尽是一些市语乡谈。首先要确定,什么是我们所说的惯例。如果惯例就是大众的言行,那么正如昆体良所说,以之为师为鉴,不仅会有害于语言,更有会害于生活作风。美好正确的言行,能有多少为大众所认可呢?智慧不见于大众,而见于少数人,优美的语言也是一样。留长发、剪短发、洗浴闹酒、纵情声色,沉浮于这些事情的人多,自远于这些事情的人少。我们绝不可效法前者,不可与之为伍。糟蹋拉丁文的人,又是何其之多!此地的人用hovizare表示amare(爱)或者insequi Veneis cupiditate feminas(为满足情欲追逐女人),管sumptus qui fiunt ab itinerantibus(旅费)叫ceralia,如果某人要来,他们不说veniet,而说erit cito venire。难道因为他们人多,我们就应该效法他们,接受大众的语言习惯?绝对不行。常则惯例的基础,是端正美好的言行,而不是丑陋邪恶的言行。生活的常则惯例应以好人为准,语言的常则惯例应以受过教育的人为准。(Sed est hic quoque iudicium necesarium, ne passim vulgus imitemur. Constituendum est in primis, quid sit ipsum, quod‘consuetudinem’appellamus. Nam si ex eo, quod plures faciunt, nomen accipiat, periculosum dabit praecptum, ut Quintilianus ait, no orationi modo, sed, quod magis est, vitae. Unde enim tantum boni, ut pluribus, quae recta sunt, placeant? Non in multitudine sed in paucitate sapientia reperitur, nec eloquentia populi est sed paucorum. Maximus est eorum numerus, qui comas nutriunt et gradus frangunt, qui perpotant in balneis, qui libidini serviunt; pauci, qui ab his abstinent. Absit, ut illos imitemur; istos fugiamus. Quam multi sunt, qui verba latina depravant! Pro eo, quod est‘amare’atque‘insequi Veneris cupiditate feminas, ’‘hovizare’huius terrae populus dicit;‘sumptus qui fiunt ab itineratntibus’, ‘ceralia’vocat; quando venturum quemquam significare vult, ipse inquit non‘veniet’, sed‘erit cito venire.’Quid igitur? Sequemurne istos, quia plurimi sunt, et loquendi consuetudinem ex multitudine recipiemus? Facessat hic error. Non enim, quod vitiose quamvis multis insiderit, pro regula sermonis accipiendum erit, quia non vitia sed mores boni consuetudinem faciunt. Sicut ergo vivendi consensum bonorum, sic et loquendi consonantiam eruditorum appellare et imitari consuetudinem oportebit.[p.206])


《雄辩术原理》I,vi,42—46也有两段相应的文字:


还要说到惯例。以为早年间的人说的话比现在的人说的话好,是近乎可笑的想法。早年间的人说的话,还不就是当时说话的惯例?(Superest igitur consuetudo; nam fuerit paene ridiculum malle sermonem, quo locuti sint homines, quam quo loquantur. Et sane quid est aliud vetus sermo quam vetus loquendi consuetudo?)

此处务须谨慎,首先要确定什么是我们所说的惯例。如果惯例就是大众的言行,以之为师为鉴不仅会有害于语言,而且,更重要的,会有害于生活作风。美好正确的言行,能有多少为大众所认可呢?有的人把头发剪得像梯田一样,有的人在浴池里酗酒,这样的丑行尽管充斥街市,也不能叫做惯例,因为它们可恶;而我们的沐浴、我们的发型、我们的宴饮聚谈,却是符合惯例。所以说话的时候,不能把根植于众口的坏习惯当做常规。没有教育的平民怎样讲话,用不着我描写,我们在剧场都听到过全体观众异口同声的叫喊,言辞俗俚。因此,受过教育的人所认可习用的言辞,我称之为讲话的惯例,有如我把高尚的人的行为当做生活的惯例。(Sed huic ipsi necessarium est iudicium, constituendumque in primis id ipsum quid sit, quod consuetudinem vocemus. Quae si ex eo, quod plures faciunt, nomen accipiat, periculosissimum dabit praeceptum, non orationi modo sed (quod maius est) vitae. Unde enim tantum boni, ut pluribus quae recta sunt placeant? Igitur ut velli et comam in gradus frangere et in balneis perpotare, quamlibet haec invaserint civitatem, non erit consuetudo, quia nihil horum caret reprehensione; at lavamur et tondemur et convivimus ex consuetudine; sic in loquendo, non si quid vitiose multis insederit, pro regula sermonis accipiendum erit. Nam, ut tanseam, quemadmodum vulgo imperiti loquantur, tota saepe theatra et omnem circi turbam exclamasse barbare scimus. Ergo consuetudinem sermonis vocabo consensum eruditorum, sicut vivendi consensum bonorum.)


比较昆体良的原文,可以看出“文二”的文字有因时制宜的地方。讲外来语词,去掉了不见于当时的例子。讲雅俗之别,则添加了当时大众常用的说法。词义引伸的道理古今通用,因而所有的用例一仍其旧。但是,这几段文字仍然不失其为因袭。因袭古典的例子,此前各条笔记里已经多见,散见于三篇文章中未曾抄录的更多。取譬频频借助古典,或使人疑心三位作者自身笔力不济。其实不然,三篇文章中尽有作者自创的比喻,生动亲切。比如“文一”说大器晚成:


有些人成年之后的作为,有违众人的殷勤属望,那自然不是好事。而特别值得夸赞的,是有些人小时候并未显露头角,后来却大有出息,就像有些苹果,在粗糙难看的表皮下面,长着甜美的果肉。(p.10)


说身心的训练贵在从幼年开始:


训练应自幼年开始。强身,使之适应军役战勤,制心,使之坚忍耐烦。年轻人就像马匹一样,应该被领到操场上,在尘土和汗水中,习惯日晒,习惯劳累。我们看到,树木的细枝负荷众多的果实,从最初开花朵直到丰硕成形,只见弯曲,却从不折断。而同样的分量,如果不是逐渐增长,再粗壮的枝条也承受不住。人的身心,如果不从幼童开始,逐年养成吃苦耐劳的习惯,此后遇到艰难险阻,会立刻崩溃。(p.68)


还有一则,词锋有类《世说新语》:


民间几乎人人信奉的通例,是少年智识超过同龄人,到老就会变得痴呆。我们不必理会这种说法,虽然它在某些方面不悖生理常规:感官在幼年健旺,年龄越大越迟钝。提起此话,有老者曾被少年面折,话说得很在理,但是两位的名字我都不知道。这位少年的见识和品德,公认轶群绝类,有人为所说的老者指认,以为是奇迹。老者说:“如此聪明的后生,到老是要丧智的”,说得话音很高,让少年能听见。这位少年不失天生的机敏,当即转过脸来回答:“照此说来,您当后生的时候必是极端聪明。”(pp.28—30)


“文二”说高门子弟不可尽恃祖荫:


门第高贵,须有嘉言懿行作为装束,才能获人敬重。丑恶的事物毫无高贵可言。假如某人的言行不循祖德,仅凭显赫的姓氏为人所知,谁会说他高贵呢?牲畜无言,即便出于备受称道的双亲,也要自身强壮才配称为名种。人要得高贵之称,必须靠自己的美德美行。(pp.126—128)


“文三”讲朗读要声音、节奏、意思兼顾:


几年前,我听说某人读西塞罗的《演说家》,只欣赏辞藻、句式,对作者的宗旨却是毫无领会。这种人切不可学。焦渴之际喝水,首先要解口干舌燥之急,然后才会注意到水杯上的雕刻纹饰;读书求知一同此例,首先留心的应该是思想精神,然后才是文采。(p.298)

西塞罗《演说家》。

佛罗伦萨人文学者、藏书家博吉奥(Poggio Bracciolini)抄写,1417年。纸本,216×152毫米。


自身笔力既健,却又连篇复述他人的文字,不惮其烦,究竟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需要?旧书不厌百回读,布克哈特论述文艺复兴详而不烦,简而有要,有些当初一看而过的文字,再读却正是要找的答案。《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文化》有一节专论人文主义的衰落,其中说,时至十六世纪,人文主义者在意大利渐失人心,常见诟病的有三件事情:一是自命不凡,时常恶意指摘别人的错误,二是细行不检,生活放荡,三是亵渎宗教。文中有这样一段:


有人会说:这些指责,无论其真假,何以早无见闻?其实这些指责早就有人提出,但是影响很小。原因很简单:大家要依靠这些学者获得古典知识,换言之,人文主义者于古典文化,占有、传播二者兼任。后来,古籍的印刷本和种种内容丰富、编纂良好的辞书、手册流行渐广,大家获取知识也就不必依靠人文主义者的个人传述。一旦可以抛弃这些学者,哪怕是部分地抛弃,大家就开始畅所欲言。人文主义者无论品行好坏,均受其害。


人文主义者的品行,与此处的问题无关。但是这段话告诉我们:印刷术发明、推广之前,许多在今天属于书籍、词典的功能,要由人来担当。三篇文章作于1400年至1460年之间,古典知识大都储备于个人,古人的思想、事迹,尤其是著作里的文字,复述一回,就等于传布一回,复述再三则传布再三,并不是劳而无功的事情。由这段话再向前查看布克哈特的著作,又见到类似的消息: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盛行演说的风气,使节聘问、主教到职、婚礼、丧礼都是致辞的时机,人文主义者以此见长。讲辞往往杂凑各种古典原文,如同百衲衣衫,演讲时听众不以为烦,演讲后广获传抄,原因就在于当时书籍不多。三篇文章堆砌古人文字,推想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布克哈特的这两段话还帮我解决了另外一个问题。三篇文章行文常见枝蔓,稍不留意就会迷失作者的思路。参照布克哈特的说法,再核对古典,可知这种风格的用意在于见缝插针,牵缀古人的文字。举两个例子,例一是“文一”讲说历史的重要性:


再说历史,正是由于它的用处和乐趣之大,才使得我们越加痛感它的失传。对于思想高尚的人,对于理当执掌国家和公众事务的人,历史知识和道德哲学尤其适宜。其他诸门学问号称“自由高尚”,因为它们跟自由高尚的人相配。而哲学之所以获此称呼,在于它使人变得自由高尚。我们由哲学知道趋避取舍的道理,由历史知道具体的事例。哲学说的是人们的责任和义务,历史说的是人们在每个时期的言行。如果我没有想错,在此两门学问之外,还应该加上第三门,即是雄辩术,它是从政须知的一个部分。哲学使我们有正确的认识,这是万事的根基;雄辩术使我们出言庄重典雅,这是赢得众人之心的最好手段;而在这两个方面历史都有用处。如果上了岁数的人以自身多年的经验和得之于他人的见闻,使我们认为他们多知多懂,乐于听其谈吐,那么对于那些铭记了各个时代的重要事件,而且凡事都能举出以往的例子加以阐明的人,我们又当做何论?(Sed redeo ad historiam, cuius eo gravior est iactura, quo eius rei cognitio et utilior est et iucundior. Nam liberalibus quidem ingeniis et his qui in publicis rebus et hominum communitate versari debent, convenientiora sunt historiae notitia et moralis philosophiae studium. Ceterae quidem enim artium‘liberales’dicuntur quia liberos homines deceant; philosophia vero idcirco est liberalis quod eius studium liberos homines efficit. In horum igitur altero praecepta quid sequi quidve fugere conveniat, in altero exampla invenimus. In illa enim omnium hominum officia reperiuntur et quid quemque deceat; in hac vero quid factum dictumve sit suis quotcumque temporibus. Adiciendum est ad haec (ni fallor) et tertium, id est eloquentia, quae civilis scientiae pars quaedam est. Per philosophiam quidem possumus recte sentire quod est in omni re primum; per eloquentiam graviter ornateque dicere qua una re maxime conciliantur multitudinis animi; per historiam vero in utrumque iuvamur. Nam si senes idcirco prudentiores iudicamus eosque libenter audimus quod per longam vitam et in se multa experti sunt et in aliis pleraque viderunt atque audierunt, quid de his est iudicandum qui multorum saeculorum res cognitu dignas memoriter norunt et ad omnem casum proferre illustre aliquod exemplum possunt? [p.48])


主旨是说历史,却徘徊旁顾哲学和雄辩术,今天的人读起来十分累赘。但是在当时,这段话传播了两条古人的文字:第一是塞内加关于哲学的说法,原文见于《书信集》LXXXVIII,i,已经抄录在本文第二节。第二是昆体良关于雄辩术的说法,原文见于《雄辩术原理》I,xv,33:“有人认为雄辩术就是政治,西塞罗就说它是从政须知的一个部分(从政须知又被称为哲学);也有人说它是哲学的一个部分。”(Rhetoricen autem quidam eandem civilitatem esse iudicaverunt; Cicero scientiae civilis partem vocat ——civilis autem scientia idem quod sapientia est;quidam eandem philosophiam.)

例二是“文二”讲文学修养,也就是读书的能力。读书能力既强,就可以悟解哲学,文中描述哲学,近乎喧宾夺主:


哲学是一切学问的母亲,柏拉图称其为诸神的恩赐,西塞罗称其为诸神的发现。不通文学是无从理解哲学的。哲学教给你的,首先是事神的法则,然后是人类之间维系关系的法则,最后是心灵的宽大平和,启发你的智慧,就像拨开眼前的迷雾一样,使你明白天上和人间的一切事物,明白一切事物的缘起、过程、终结。既然由文学获致的成果如此之多,包括识别善恶的能力;既然文学教我们借鉴以往,掌握当下,又为我们指示未来,有谁不愿意奋力于文学呢?不懂文学的人,无论是何年岁,都处于蒙昧之中,不懂文学的君主离不开旁人的指导。谒请迎逢之徒充斥宫廷,有谁会对君主讲真话呢?君主通晓文学,可以从哲学家的著作中自行获得真理,难道没有益处吗?法勒鲁姆的德米特里曾经劝导国王托勒密搜集研读有关王国、帝国的书籍。朋友们没有胆量劝告的事情,王者从书籍中可以找到。(Philosophia vero omnium mater artium, quam Plato donum, Cicero inventum deorum putat, absque litteris haud facile percipi potest. Haec te primum ad divinum cultum, deinde ad ius hominum quod situm est in generis humani societate, tum ad modestiam magnitudinemque animum erudiet et ab animo tamquam ab oculis caliginem removebit, ut omnia supera, infera, prima, media et ultima videas. Quis igitur litteris insudare noluerit, quando tantus ex his fructus percipitur, in quibus est boni ac mali notitia; quae nobis praeterita referunt, praesentia moderantur, futura indicant? Sine litteris omnis aetas caeca est, nec alieno carere ducato potest illiteratus princeps. Cumque adulatoribus plenae sint regum aulae, quis verum principi dixerit? An non conducibile est regem litteras nosse, ut in philosophorum libris ipse sibi veritatem vindicet? Demetrius quippe Phalerius Ptolomaeum regem monebat, ut libros de regno imperioque sibi compararet atque perlegeret; quae enim amici non audent monere reges, haec in libris scripta reperiuntur. [p.160])


描述哲学的文字,来自西塞罗《图斯库伦论说集》I,xxvi,64:


哲学,一切学问的母亲,如果她不是像柏拉图所说,是诸神的赐予,或者如我说,是诸神的发现,又能是什么呢?她教给我们的,首先是事神的法则,然后是人类之间维系关系的法则,最后是心灵的宽大平和。就像拨开眼前的迷雾一样,她启发我们的智慧,使我们明白天上和人间的事务,明白它们的缘起、过程、终结。(Philosophia vero, omnium mater artium, quid est aliud nisi, ut Plato, donum, ut ego, inventum deorum? Haec nos primum ad illorum cultum, deinde ad ius hominum, quod situm est in generis humani societate, tum ad modestiam magnitudinem animi erudivit, eademque ab animo tamquam ab oculis caliginem dispulit, ut omnia supera infera, prima ultima media videramus.)


加拿大学者格兰德勒研究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的教育,在著作中提到一封信,指出其中多有关于人文主义者效慕古典的佐证。信写于1452年9月,写信人老瓜里诺(Guarino da Verona),是“文三”作者的父亲,收信人尼古拉(Niccolo)是老瓜里诺的另外一个儿子。我依据格兰德勒著作中的指点,找到信的原文,附录于文末,以下是我的翻译:


来信收悉,其中两纸甚得我心。另外一纸中,你对我的某些书信的风格颇表不解,甚或隐含嘲笑之意。那些书信是我儿时的习作。你认为有些词句不够正统,所代表的文风和发音都十分怪异。你对乃父文章的评价令我欣慰。早年的文字重见阳光,我自己几乎都认不出来,它们就像是柏拉图所说的帕雷贺尼希斯,从忘川的彼岸被拉回到人间,而你把它们召回,就像是往返阴阳两界的墨丘利。但是,我并不觉得羞愧。此事让我想起维吉尔的诗句:“多么美好的时代造就了你,可爱的孩子,你的父母该当何似。”我当年的遭遇却很不幸运。直到我的少年时期,人文学长年沉睡在黯晦孤寂之中,罗马语言旧时悦耳的话语和甜美的文字全都枯萎堙没,人们的舌头不知为什么变成了铁砣,出言生硬粗糙。生不逢时,那段经历是命运所赐。我现在去之既远,可以为你讲一讲时代的不同。

那个时候,没有人知道西塞罗,——罗马语言的权威,我们祖先甜美如蜜的言谈的源头,所有意大利人梳理打扮自己语言的镜子。人们喜好西塞罗的文风并且尽力模仿,曾经促成语文修养的巨大进步。多年之后,普罗斯佩洛思、哥伦布斯、卡图鲁斯之辈涌入意大利,充斥各地,一种蛮俗可憎的语言文字风格萌生,取代了西塞罗。诸如“Vobis regratior, quia de concernentibus capitaniatui meo tam honorificabiliter per unam vestram litteram vestra me advisavit sapientitudo”的说法,会被当做丰茂的美文而受人赞赏。在语言文字的混沌黑暗之中,也有一些本性富于真趣然而缺乏指导的人。他们试图拨开迷雾,但是因为眼界有限,不能恢复古代语言的辉煌。那时我们的经历,有类于今天从各个日耳曼国家到意大利来学习拉丁文的人。他们要是跟没有教养而言语可憎的人混到一起,只会觉得这些人谈吐粗俗、词汇肮脏,绝无受用之感。如果与之来往的人说的是地道纯粹的拉丁文,他们会立刻爱上那甜美如蜜的词汇和像天鹅一样的语音。

然而,墨丘利(这当然是诗人或者天象学者的说法,依照基督教的真理,应该说是墨丘利的造主,裁判我们的上帝)垂怜我们的蒙昧无知,为我们送来了一位于各门知识都深有造诣的人,——科里索洛拉。我不知应该以学识还是以德性来称道其人。如果以德性为言,你会觉得他的德性胜过学识;如果以学识为言,你又会觉得他的学识胜过德性。他的伟大,声名广播不足以增,无人知晓也不足以损。他是皇帝和教皇的客人,是各地居民期待的来宾,所到之处,欢迎之盛有如节日,你会以为他是天上派来的人。他把佛罗伦萨看做是学术复兴的恩主,欣然接受那个繁华的城市的邀请,就任备受礼遇的讲席,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对高雅的文化艺术和教育,佛罗伦萨长年护持,形同再生父母,以这个城市为起点,科里索洛拉开始向意大利的学生传授古典,通过他们激励本土的文化教育,有如特里普托勒摩斯向世人传授农艺。他所播下的种子生长迅速广泛,结出了神奇的果实。人文学就像蜕皮成长的小蛇,恢复了旧时的活力,一直延续至今,有望再造古罗马的辉煌。西塞罗的话正可用于当今的意大利。他说当时的罗马人:“只要听过希腊人的雄辩,学会了希腊人的语言文学,并且请来了希腊的教师,就会像火一样热心于语文修养。”他还说到老加图:“他后来的言辞比早年的著作更富学识,那是因为他晚年学习希腊文,由之得力。”科里索洛拉带来光明,照亮了被人弃之不用,黯淡已久的古典拉丁文;科里索洛拉带来药物,祛除了污染拉丁词汇的病害。

尼古拉,我的儿子,不要厌烦乃父为你讲述学术复兴的缘起、他对学术的追求和异邦之行。你出生晚,这些故事前未之闻,它们可以激励你为学,你也可以把它们传诸后生。米兰大公加利阿索出高价聘请科里索洛拉到米兰。他的宫廷当时没有学者为之装点门面,是意大利的显贵家族中的唯一例外,而大公又是非常看重名誉的人。大公去世后,科里索洛拉返归故国。我求知若渴,于是尾随而至,以便有机会接受他的教诲培养。现在你不妨重复我在上文引述的维吉尔诗句:“多么美好的时代造就了我”。在这美好的时代里,人文学不仅在意大利,而且在其他国家扎下了根。就像谚语所说,你是吃现成的。坚果的外壳已经为你去掉,你吃的是干净易嚼的果仁。你读过眼下普及各地的雄辩家、诗人、和其他作家的作品,由之学到了正确无误的语言。我在开始求学的时候,没有你这样幸运。现在大家讲的拉丁文流畅明白,是时代使然,而非个人之功:讲得好所受的赞扬,远不及讲得不好所受的嘲笑为甚;纯粹的拉丁文是当今的常例,其必行无违,远过于昔日的蛮俗拉丁。

所以,亲爱的儿子,如果你看到我过去的文字有欠妥欠雅之处,应该知道那是往昔的坏风气造成的恶果。你批评嘲弄乃父儿时学语的口吃,其实不如以亲切一笑付之。你不能期望,未曾断奶的婴儿会像受过教育的大人一样说话。如果可以将老比少,你难道看不出艾努伊思的诗歌跟维吉尔是两种风格?看不出切索里乌斯的话语和文章不同于西塞罗?看不出费必乌斯·毕克托不像李维那样写历史?同样道理,当年咿呀学语,错误频出的孩子,如今的言辞已经是雅驯而且有力了。

想想这些,你就不会见怪于我的文字,也不会苛求于时代的不同。祝好。


信中所说科里索洛拉是拜占庭贵族,著名的人文学者,古典希腊文在意大利复兴,肇始于他的传授。科里索洛拉到意大利是1397年,老瓜里诺那年二十三岁,写这封信的时候,他已经七十八岁了。信中所说的种种事情,和三篇文章或者同时,或者相去不远,可以由之想见早期的人文主义者追慕古典的心情和风气。

古典希腊文,“文一”和“文二”的作者都是徒存想往,无由以致,“文三”则已经论说具体的教授方法。以下几条笔记可以为证。“文一”:


古人的著作,有些我们只知道名称,只知道它们备受赞赏;还有一些流传至今,然而卷数不全,甚或只是片段。那些仅闻其名,仅闻其誉的著作,我们渴望能见到原典。而部分存世的著作,因为它们的语言精美严整,内容重要可贵,我们读后就更加惋惜失传的卷帙。当然,在存世的部分之中也有很多抄写的谬误,还有段落或字句的缺漏、错乱,其甚者为害堪比失传。

在这个巨大的损失中,尤其可惜的是很多古罗马的史实还有后来在意大利地区发生的重要的事情我们都无从知晓,关于它们的记录都随着载籍和碑碣消失了。我们知道蛮族的事迹,而对自己的历史,由于典籍保存不善,却茫然无知,以至于我们要从古希腊语的著作中获取拉丁民族的信史。许多事情在拉丁文的著作中只是偶尔提及,或是根本没有记录,在古希腊语的著作中却是随处可见。我们的祖先一度熟知古希腊语如同自己的母语。然而这种语言如今在它的本土几乎绝迹,在意大利则彻底失传。幸而眼下有一些人士正在努力学习,把它从坟墓中召回,重见天日。(pp.46—48)


“文二”:


然而师资不备,我不知道如何能向您传授希腊文。但是我仍然建议,如果有机会,您应当学习希腊文。匈牙利王国与众多的希腊人为邻,通晓希腊文有利于统治,而古希腊文学的知识又能增益您拉丁文的言辞文笔,西罗马帝国的好几位皇帝于此都有深厚的修养。加图既老而努力学习希腊文,马里乌斯却因为希腊文系由奴隶教授而耻于学习,我以为前者更为可取。希腊文,我们心向往之,但却无由以致,所以此处只说拉丁文。我们并不缺乏古典拉丁文的著作,借助它们您可以丰富、装点自己的言辞文笔。(p.208)


“文三”:


我在此不揣浅陋,试说应该如何学习希腊文。我固然知道,昆体良主张一开始就教授古希腊的作品,但我以为不甚可行。原因在于希腊语和我们的语言并无亲缘关系,除非先教给学生一些拉丁文,我不知道如何引导他们进入希腊文。但是我确实看到,学生在我父亲的调教之下,——他于希腊文与拉丁文有同样深厚的修养,先经过拉丁文的基本训练,再学希腊文,一年之后即可把所看的希腊文书籍译成拉丁文,忠实准确,人人夸赞。所以,应该让学生学习希腊文,但是不应采用希腊人通常的教法。应该让他们使用科里索洛拉编订的语法,——他是我父亲的老师,或者使用我父亲根据科里索洛拉的语法所作的简编。(p.280)


希腊文的师资不足,“文三”中也有反映:


学生掌握希腊文的基础知识之后,只要不是处处依赖教师的指点,即可获长足的进展。他们应该自学,以拉丁文的译本充作教师,把拉丁文的翻译和希腊文对照,借此扩充词汇。有些译文很好,尤其是《圣经》,以其中诗句核对希腊原文,音节不多不少。这样的文本最适宜自学之用。我认得一些深谙希腊文的人,就是靠这种方法无师自通。(p.296)


三篇文章都要求学生的拉丁文符合古典规范,“文三”尤其锐意于此,由以下两条讲正音、正字即可见其认真不苟:


写字的时候,应该注意:如果一个辅音字母的前后有其他的辅音字母,这个辅音字母不能重复,但是l、f、r不在此例,比如effluo、effringo、suffragor。我们不说trassumo,而说transumo,尽管它是由trans和sumo两个字合成的。但是,三个辅音字母连写却是可以的,只要其中没有任何重复,比如obscoenus,sanctio,sextus,(字母x顶两个辅音:cs或者gs)。介词ex跟以字母s开头的词结合时,省略s,比如:exurgo、exigo、exanguis、exectus;如果跟ex结合的词是以f开头的,x转换成f,比如effugio、effero、effringo。Ex跟其他的词结合,不做任何省略、转换,比如excurro、exquiro,expello、extendo、exlex。Exlex之外,未见有其他以l开头的词跟ex结合。有时不便使用ex作为前缀,则用介词e跟另一词结合,例如以d开头的词:educo,或是以辅音u开头的词:evoco、evacuo、eveho,或是以辅音i开头的词:eiicio,或是以n开头的词:enitor,或是以m开头的词:emineo,或是以r开头的词:eruo。(pp.230—232)


昆体良以为,字母k没有用处,它的声音在所有的词里都由字母c表示。其实它还是有用的,譬如Karolus和kalendae这两个词用的就是k,而不是c。写正字对保持文化传统十分重要。传统不可背弃,不仅写字如此,一言一行都应如此。传统本自高尚而且有教养的人士,奉敬传统应该如同奉敬老师。疑问副词cur,写以c或者写以qu都行。但是,如果以qu写这个词,字母u必须复写,即写作quur。以r开头的希腊词语,发音当如嘘音h,比如rhetor、Rhodus、Rhadamanthus。Rhenus和Rhodanus也是同样发音。古代的日耳曼人和高卢人使用希腊字母,而上述几条河流是由希腊语得名的。(pp.238—240)


其他诸如精读、笔记、复习、朗诵、同学之间的相互讲解,都有细密周详的安排:


不可满足于只听教师的讲解,还应该自己精读那些解释古典而且获得称赏的著作,其中警策醒人的说法,炼词炼句的力量所在,都要理解透彻,要像谚语所说“穷尽根源”。要留心寻找前未之见、而又写得贴切恰当的警句。自己在书上写评注,也是极好的办法,如果希望评注将来公诸于世,那就更好。以之延誉的事情,我们做起来总是加倍的小心。这样的写作练习可以使我们思想锐利敏捷,谈吐文雅得体,笔头酣畅不滞,还可以扩充我们的常识,巩固我们的记忆。再者,这些文字就是解释和评论的仓储,可资取用,可资备忘。(p.294)


塞内加的悲剧有许多神话故事,又有许多警策感人的对话,毫无轻薄无聊之语,不仅可以指导生活,还可以丰富日常的谈吐。就词句的庄重典雅、措置得当而言,泰伦斯无人能比。西塞罗经常借用泰伦斯的语言,他的对话中的人物莱利乌斯,也坦承非常喜欢用泰伦斯的语言。所以泰伦斯的作品应该反复诵读,以求长记不忘。此外,我以为讽刺之王尤维纳利斯的作品同属重要,也应该记诵。只要谙熟这两位作家,在日常交往中就可以言辞自如,长谈不滞,而且对任何题目都有话可说。(p.288)


值得长记或者平时少见的文字,尤其应当摘录。在不同的书里见到关涉相同的警句,可以标出并集录在一处,还可以效仿毕达哥拉斯师生的做法,每天晚上复习日间读书听讲所得的好文字,这样的做法有利于词汇丰赡,取用不竭。经过这样巩固的记忆,很难消失。如果每个月再定好一天,复习之前所学,记忆就会更加牢固。(pp.294—296)


如果以为自己的学问将来无须证明,读书就会粗心马虎,不求甚解,如同俗话所说,从水浅的地方一趟而过,脚上的泥都来不及洗干净,更不会往深处、细处探寻。如果想到当下所学就是来日所教,经眼的文字就不会有一处不留意,一处不推敲。每一件可能被问到的事情,他都会先跟自己商量一遍,尽力议论出一个究竟。要是能够对人讲解自己听过的课程,作为练习,则是最好不过。正如昆体良所说,教授你学到的东西,是最快的进步途径。(pp.292—294)


学生经常同声朗诵,习惯养成,日后则勇于当众辩论陈情。我们知道今天许多人不具备这种胆量,其实即便是被西塞罗奉为“雄辩术创始人”的伊索克拉底,也是于此有亏。传说他不善于当众讲话,没有讲稿的话,一篇辩词都说不出来。(p.298)


以上诸条,固然可以说明“文三”对语文教学的考虑周详。但是时隔数百年,掂量这些施行于往昔的细密安排,我们还可以想到一些别的事情。所谓文辞典雅、笔头酣畅,是一种门面外饰,有类于上文说到的意态风度,衣着打扮,是给别人看的。正确无误地使用古典语言,势必形成一个社会群体,把一些人包含在内,另一些人排除在外。称其为“群体”而不是阶级,是因为它的取舍标准不尽依赖于财产和家世。我们还可以想见当时的教师和学生的负担之重,想见他们的努力之勤。语言能力的养成在于习惯成自然,因此三篇文章都主张开初就要养成好习惯。但是“习惯成自然”是一个过程,旁人劝诫督促,自身作之不已,勉力而成,其实未必舒服,对于十几岁的富家子弟尤其如此。言行作派和内在涵养互为表里,这样的道理对他们来说太过抽象,更加容易调动的是荣誉感,也就是好胜要强、要人说好之心。这一点,三位作者都很明白。“文一”说得最多,开首即言:


尊敬的乌贝尔提诺,您的祖父弗朗西斯科多有嘉言懿行传世。我记得他常说,父母为子女打算,有三件易行而且应该做的事情。第一,命名要典正得当,以不雅的称呼做名字是一大憾事,不应小看。……第二,要让他们长于名城,家乡富饶体面也是一件很要紧的事。……第三,要让他们修习高尚的文化。……就第一件事而言,您的名字不仅在家族中承传经世,而且此前不久,家族中第六位出掌大权的先辈正与您同名。就第二件事而言,您出生的城邦,民生民用殷实富裕,高尚文教无不昌盛,您出生的家庭是望族之首,令尊又是掌权之人,在他的领导下,城邦的繁荣和家族的声誉与日俱增。心怀对您的期许,感念您和您的家庭对我的关照,我高兴地看到,以令尊的督导和自己的决心,您正倾心竭力地修习高尚的文化。以上所说可望得自父母的三项恩惠,我不否认其中任何一项的重要。但是,名字由父母决定,故乡也无法选择,高尚的文化和品德,却是每个人自己可以获得的。(pp.2—6)


又说:


通常而言,气质高贵的第一特征是爱惜荣誉,追求赞美,由之而生的好胜之心,高尚而不俗,由之而起的竞争,关乎美德美行,而不带嫉恨。第二个特征是对长辈欣然遵从,对忠告毫无抵触。优良的战马,既易于驱使,又勇于上阵,听见号角,就会双耳竖起,前蹄离地。有大器之望的少年,听见规劝,则诚心领受,听见表扬,则奋然向善。因为涉世未深,他们还不能以理性领会善的真谛,看见道德的真面目。道德的真面目,假如肉眼可见,将会激起对智慧的无限向往(柏拉图和西塞罗于此均有论述)。仅次于此的境界,就是受到荣誉和表扬的激励而努力向善。……进一步说,勤于劳作,不贪安逸,凡事求对求好,是得天独厚。不妨再以马匹为例:号令一发,不待刺激鞭策,立刻踊跃向前,则是公认的好马。同样道理,时间一到,就自觉地拿起指定的功课,不需教师催促,就恢复稍经间歇的练习,这样的少年,尤其具备德行的禀赋。与其希望少年惧怕责骂和体罚,不如希望他惧怕丑行和丑名。怕出丑即是知耻,知耻即是好少年。(pp.8—10)


类似的意思,之后还有重复:


其他的人地位低下,要想出名,必须具有极高的品德,付出极大的努力。然而,他们的缺陷也因其人之卑微而湮没不昭。君王显贵如果有值得夸赞之处,——或许是因为美德少见于富贵,所以更加令人佩服,或许是因其富贵而万众瞩目——即便是细行小节,也会明显卓著;然而,他们的过失也很难掩藏,一旦为人所知,就不会长久讳言。(p.40)


“文二”则说:


一旦掌握了修辞的规则,您就会尽力使语言庄肃驯雅,超越同辈。愿您出人头地,就像在其他获致美名的竞赛中一样。愿您以战败为苦,以战胜为乐。好胜之心本属非善,但是却往往激励人向德向善。为赞赏而兴奋,为失败而哭泣,为荣誉而欢欣,这样的少年最让人钦佩。(p.176)


“文三”主张富家子弟就学,最好有人伴读,用意也在以好胜心促其勤奋:


为这些少年安排伴读,可以使他们以知为荣,以无知为耻,可以激发他们的竞争意识。高贵之人具有高贵的好胜之心。和人同做一件事情而落后于人,如同学步的幼儿,会使他们感到羞愧。(p.266)


这些言论,字面上是刺激学生的阶级意识,但要说是强调个人价值,鼓励个人奋斗亦无不可。地位显赫未必就能奋发向上,贫寒卑微,自强不息往往更有过之。“文一”的第二段里有一句话:“受过高尚教育的人常常可以振兴卑微的门户,可以强盛弱小的邦国。”(quibus rebus praediti et obscura suae gentis nomina et humiles patrias attollere atque illustrare consueverunt.)可谓谈言微中。言行风范不认种姓,只要有心,人人可为。布克哈特指出,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社会文化有利于个人的发展。商业发达,溃决了传统的贵贱之隔,加以政治动荡,各个地区的掌权家族更仆迭兴,出身门第所赋予的特权较前大为减少。环境迫使个人,也鼓励个人尽其所能,以求自立自显。因而言谈举止,衣着打扮,种种社会交往和表现的方式都成为艺术,可以规范、传授,也可以创新、发展。现代的英美学者把这个文化潮流叫做“塑造自我”(self-fashioning)。三篇文章在当年广获传播,正是依靠这个潮流的载托。如今这个潮流既成以往,我们也可以从三篇文章中得到一些关于它的消息。


(文中所引Guarino家信,作者曾以译文就教于王焕生先生和刘淳先生,特此致谢。)


2011年12月7日

附录:瓜里诺书信原文

录自Epistolario di Guarino Veronese, a cura di Remigio Sabbanini, vol. II(Venezia, 1916)。见Miscellanea di Storia Veneta, edita per cura della R. Deput(Veneta di Storia Patria, Serie III), vol. XI, pp.581—584,信件编号862。


De proximo tuas una cum binis alteris gestatis in sinu litteras accepi, quibus miraris vel potius tacite mordes dictionem meam quibusdam ex epistulis meis quas olim paene puer lusi. Vocabula quoque nonnulla latini sermonis proprietatem minime redolentia et aliam loquendi atque eloquendi formulam prae se ferentia perpendis. Qua de re tuo de paterna scriptione iudicio gratulor; scriptis vero meis perinde ac ab inferis in lucem revolutis et ferme mihi ipsi incognitis nonnihil erubesco, quae post lethaeos haustus ad superos instar platonicae illius παλιγγενεοίας Mercurius alter revocasti. Hoc in loco virgilianum illud venit in mentem: «quae te tam laeta tulerunt saecula, qui tanti talem genuere parentes». Nam sicut infeliciter olim nobiscum actum erat, ut ad ineuntes usque annos nostros tantopere studia ipsa humanitatis obdormissent iacentis in tenebris, ut avitus ille romanae facundiae lepos suavissimusque scribendi flos emarcuisset et nescio quae «sartago loquendi venisset in linguas», unde acerbata erat oratio: sic aetas haec «felix sorte sua», de qua longius provehar, ut docente me temporum varietatem addiscas.

Ignorabatur «romani maximus auctor Tullius eloquii», «cuius ex lingua» penes maiores nostros «melle dulcior fluxerat oratio», a qua velut e speculo Italia dicendi formarat imaginem; solaque ciceronianae dictionis quondam aemulatio ac delectatio vehementem proficiendi causam induxerat. In eius autem locum longo post intervallo cum Prosperos, Evas Columbas et Chartulas irrumpentes quaquaversum imbuta absorbuisset Italia, quaedam germinabat dicendi et scribendi horrens et inculta barbaries. Uti beata quaedam tunc adorabatur ubertas, si quis ita dixisset: «Vobis regratior, quia de concernentibus capitaniatui meo tam honorificabiliter per unam vestram litteram vestra me advisavit sapientitudo». Inter has sermocinandi tenebras aliqua tamen ex naturae bonitate scintilla elucescebat, quae nullo duce caliginosum illum aerem avertere conaretur; nondum tamen, lippiscentibus oculis, illum avorum nostrorum splendorem ferre poterat; idque nobis obveniebat, quod e Germania proficiscentibus in Italiam percipiendae linguae latinae causa: qui si ad inculti et horridi oris populos divertant, imbibita locutionis sorde et spinosa verborum asperitate offendunt potius aurem quam alliciant; sin ad innatae facundiae et ingenitae dulcedinis linguas transmigrent, gustata mellitae dictionis suavitate cultus mox sermo suscipitur et vox ipsa cygnea.

Mercurius interea, ut poetae aut astrologi dicerent, immo, ut verius christiana de fide loquar, Mercurii creator Dominus et moderator deus nostram miseratus imperitiam Manuelem Chrysoloram misit ad nos, virum omni doctrinarum copia abundantissimum, in quo nescias scientiane magis an virtus eniteret: utrum in eo perpendas, altero maius dices; et profecto nec laude crescere nec taciturnitate minui poterit. Quocunque ibat, suus ut dies festus celebrabatur adventus: gratus imperatoribus, acceptus pontificibus romanis, exoptatus populis veniebat. Diceres missum e caelo in terras hominem. Is delatus Florentiam quasi reflorenscentis eruditionis aupicium et magnificentissimae civitatis delectatus hospitio, ibi sedem habuit multis conditam honoribus nec parvis fructibus laetissimam; ut, quae artium egregiarum munditiarumque ac expolitionis parens altera semper extitisset, ea ex urbe coeperit, secuti Triptolemus alter, litterarum fruges per nostrorum ingenia dispertiri et nostrates ad colendum animare, unde germinantia late semina brevi fructus mirificos edidere. Sensim augescens humanitas veteres, ut serpens novus , exuvias deponens pristinum vigorem reparabat, qui in hanc perdurans aetatem romana portendere saecula videtur. Contigit igitur quod de suis civibus Tullius factum affirmat: «Post autem auditis oratioribus graecis cognitisque eorum litteris adhibitisque doctoribus incredibili quodam nostri homines dicendi studio flagraverunt». Huic itidem rei conducit scitum illud de Catone maiori testimonium: «Qui si eruditius videbitur disputare quam consuevit in suis ipse libris, attribuito litteris graecis quarum constat perstudiosum fuisse in senectute». Longa itaque desuetudine infuscatus ante latinus sermo et inquinata dictio Chrysolorinis fuerat pharmacis expurganda et admoto lumine illustranda.

Ne feras gravate, Nicolae fili, si resurgentis disciplinae limatioris originem et paternam commonstro diligentiam simul et peregrinationem, quam ipse per aetatem ignorabas, ‹ut› et posteris prodas et ad studia calcar accipias. Seniori deinde Mediolani duci Iohanni Galeaz augustae sane dignitatis principi Manuel mirum desideratus in modum et grandioribus accitus praemiis fuit, quia suorum familiarium honestamento solus ille cumulus deesse videbatur et laudi, cum dux ipse incredibiliter gloriae avidus esset. Eo dehinc mortuo redeuntem in patriam Chrysoloram subsecutus sum, ut discendi ardoribus anhelantem instrueret erudiret informaret, modo id assequi potuissem. Hoc in tempore, ut initio dixi, cantare virgilianum potes illud: «Quae me tam laeta tulerunt saecula», in quibus politiora iam studia non solum nostrates sed etiam exteras nationes occupant. Ad paratam, ut dicitur, mensam accessisti, ubi reiecto putamine mundum ac delicatum nucleum esse potuisti. Post tot percursos oratores et poetas aliosque scriptores, qui ubique iam leguntur, emendatum purissimumque nactus es sermonem; quae quidem ab exordio res mihi nequaquam obtigit. Iam non hominum sed aetatis laus esse incipit, ut diserti dicantur latinaque sermocinatio; nec tam bene dicere commendatio est, quam male convitium; plusque latine nunc loqui decet, quam pridem barbare dedecebat.

Eapropter, carissime fili, siquid improprie ineruditeque scriptum a me olim fuisse deprehendis, cogitare debebis id prioris saeculi vitium et depravatum fuisse morem. Proinde tu quasi balbutientem patris infantiam risu complectaris, quam derideas aut contemnas; nec vero lactentibus de labis eruditionem exigas, quam adulta et grandior profiteri debet aetas. Nonne, «si parva licet componere magnis», vides alio Ennium alio modo cecinisse Virgilium? alio item Censorium alio genere orasse et scriptitasse Ciceronem? non eo Fabium Pictorem modo quo T. Livium res gestas posteritati commendasse? Sic qui blaese balbeque mutire puer impune solitus erat, idem graviter et ornate dicere iam potest.

Haec sunt quae tecum vertens mirari de meis iam scriptis desines et varietatem censorio non insectaberis iudicio. Vale.

注释

①Craig W. Kallendorf, ed. and trans. Humanist Educational Treatises(The I Tatti Renaissance Library, Cambridge, 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02).

②参看Georges Duby, “The Diffusion of Cultural Patterns in Feudal Society, ”Past & Present 39 (Apr.,1968):pp.3—10。文章并未涉及人文主义,但就十四、十五世纪欧洲文化风气、趣味好尚的升沉举例很多。

③Jacob Burckhardt, The Civilization of the Renaissance Italy, trans. S. G. C. Middlemore(London: Penguin Books, 1990),p.143.

④Craig W. Kallendorf, Introduction, ix.

⑤《牛津英文词典》(OED),liberal(形容词)条,义项1的释义是:Pertaining to or suitable to persons of superior social station, 并引十八世纪Samuel Johnson释义,更为简单明了:“becoming a gentleman”。该义项1776年用例即是liberal professions, 引自斯密《国富论》。以此可知liberal occupations译为“自由职业”失其本旨。

⑥Lucius Annaeus Seneca, Ad Lucilium Epistulae Morales, 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by Richard Gummere(The Loeb Classical Library, London: William Heinemann, 1920), vol. II, p.348.

⑦Jacob Burckhardt, p.136.

⑧见Robert Black, “Education and the Emergence of a Literate Society, ”Italy in the Age of the Renaissance. Ed. John M. Najemy;The Short Oxford History of Italy, General ed. John A. Davis(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4), pp.18—19,25。参看:Lauro Martines, The Social World of the Florentine Humanists:1390—1460(Princeton, NJ: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63), pp.101—102,106。Gene Brucker, “Florentine Voices from the Catasto, 1427—1480, ”I Tatti Studies: Essays in the Renaissance(Florence: the Harvard University Center for Italian Renaissance Studies, 1993), vol. 5, pp.11—32。

⑨Desiderius Erasmus, “On Good Manners for Boys, ”English translation by Brian McGregor, Collected Works of Erasmus, Ed. J. K. Soward(Toronto: University of Toronto Press, 1985), Vol. 25, pp.278, 274.

⑩Lucius Annaeus Seneca, Moral Essays, 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by J. B. Basore(The Loeb Classical Library, Cambridge, 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79), vol. II, p.448, p.454.

⑪Valerius Maximus, Memorable Doings and Sayings, Ed. & trans. D. R. Shackleton Beiley(The Loeb Classical Library, Cambridge, 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00),vol. I, p.134.

⑫同上,vol. I, pp.494—496。

⑬各条注释的质量并不一致,似乎欠妥的例子可见第“文一”注14、注96、注102。编者凯伦道夫在第311页有一段说明,总括指出采用的原始注释出自Gnesotto,Hankins,Wolkan,Nelson,Garin诸家,编辑时曾经细加考证并且有所增益。但是每条注释中未曾指明古典渊源最先是何人发覆,使读者无从归美,也无从归责。这应该不是很难的事情,校勘注里就逐条指明甲本作何,乙本作何,并不见费篇幅。L. D. Reynolds与N. G. Wilson合著的Scribes and Scholars讲述希腊、拉丁古籍承传的历史,几经修订再版,已成为专业工具书。其中指出人文主义者整理古籍的一大失误,是在誊清、过录典籍之后丢弃所据的抄本,等于在发掘、赓续历史的同时,又割断了历史。(Oxford: Clarendon Press, 3rd edition, 1991: pp.139—140)。以此衡量,这套出处注或有可以改进的地方。

⑭Lucius Annaeus Seneca, Moral Essays, 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by J. B. Basore(The Loeb Classical Library, Cambridge, 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28), vol. I, p.446.

⑮Quintilian, Institutio Oratoria, 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by H. E. Butle(rThe Loeb Classical Library, Cambridge, 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6), vol. I, pp.190—194.

⑯同上,vol. I, pp.216—220。

⑰同上,vol. III, pp.302—304。

⑱同上,vol. I, pp.80—82。

⑲同上,vol. I, p.130。

⑳同上,vol. I, p.132。

㉑同上,vol. I, p.133。

㉒Jacob Burckhardt, p.177.

㉓同上,pp.154—158。

㉔Quintilian, vol. I, p.314.

㉕Cicero, Tusculan Disputations, 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by J. E. King(The Loeb Classical Library, Cambridge, 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45), second edition, p.74.

㉖见Paul F. Grendler, Schooling in Renaissance Italy(Baltimor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89), p.123。

㉗见Jacob Burckhardt, pp.230—2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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