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动物园做邻居

殷健灵

1998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长篇小说《哭泣精灵》，诗集《盛开的心情》，散文集《纯真季节》，中篇小说集《青春密码》等。长篇小说《玻璃岛》获1997年冰心图书新作奖大奖，组诗《青春的变奏》获《少年文艺》好作品奖，诗歌《圆圆的梦》获《少年报》小百花奖，短篇小说《天堂里你的歌声会很美》获《儿童文学》优秀作品奖，中篇小说《你的小船你的帆》获《巨人》最受读者欢迎作品奖，《菱子的选择》获海峡两岸少儿小说征文佳作奖，长诗《骆驼王子与沙漠蜃景》获陈伯吹儿童文学奖。

1.嘘，故事开始了

我的爷爷是个有趣的人。我喜欢我的爷爷。

有一天，我正抱着iPad玩“保卫萝卜”的游戏，在旁边一直看着我的爷爷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

我抬起头望着爷爷，问：“爷爷，为什么要叹气啊？”

“因为你很可怜。”爷爷说。

“我很可怜？”我非常纳闷。我是家里的宝贝，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爱我，怎么会“可怜”呢？

“是啊，你很可怜。你整天抱着这块硬邦邦的屏幕玩叽叽嘎嘎的游戏，一点都不好玩。”爷爷总是用“叽叽嘎嘎”来形容iPad里面会发出各种声音的游戏。

“可我觉得很好玩啊。”我说。

“爷爷小时候比你现在好玩多了。”爷爷说。

“真的吗？”我不相信。

“当然是真的，不信，爷爷讲个故事给你听。”爷爷说。

于是，爷爷开始讲他小时候的故事。爷爷讲的故事叫做《和动物园做邻居》，果然听起来很好玩。爷爷讲完一遍，我央求他再讲一遍。我太羡慕爷爷的小时候了。

现在，我也把这个故事讲给你听——在这个故事里，我的爷爷叫秦有友。“有友”听起来好像是小孩子的名字。不过，我爷爷小时候叫秦有友，变成了爷爷也叫秦有友。

嘘，安静点，故事开始了——

2.住在最好玩的地方

很久以前，在松雪街小学三年级三班，秦有友是最受瞩目的小朋友，也是大家最羡慕的小朋友。秦有友受到大家关注，不是因为他学习最好——他的成绩不好也不坏，总是中不溜秋的；也不是因为他最调皮捣蛋——最调皮捣蛋的是王大龙，秦有友只不过是王大龙的跟屁虫；更不是因为他长得最好看——他的个子小小的，脑袋扁扁的，还缺了一颗门牙，一点不起眼……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呢？因为秦有友的家住在大家眼里最有趣最好玩的地方！那个地方叫做城隍庙。

说是城隍庙，绝不是只有一座庙这么简单。在城隍庙四周，聚集了各种各样的小商店、小吃铺和茶楼。那些小商店卖什么的都有，有拐杖店、帽子店、围巾店、扇子店、纽扣店、花边店、笛子店、梨膏糖店、南北货食品店……秦有友最爱逛的是花鸟店，里面有卖叫蝈蝈和蟋蟀的，还有卖金鱼和相思鸟的，连小白兔也可以买到呢！不过，秦有友零花钱太少，买不起可爱的小动物，他只能每天放学去那里看，一看就忘记了吃饭时间，总要妈妈赶过来把他找回去。

秦有友当然也喜欢小吃铺。在城隍庙的大殿前，几十个小吃铺围成一长圈，卖小吃的老板站在这围起来空地当中，摆上炉子、桌台板，还有各种各样的食料，热热闹闹地吆喝吃客。每天放学经过那里的时候，秦有友总是又欢喜又难过。

那些小吃太诱人了，有油豆腐线粉汤、小馄饨、开洋面，最叫秦有友流口水的是鸡鸭血汤。卖鸡鸭血汤的伯伯总是笑眯眯，他卖的鸡鸭血汤分大碗和小碗两种，大碗五分钱一碗，小碗三分钱。小吃摊四周总是飘散着葱香和麻油香，秦有友经过时都要快步走，拼命咽下涌上来的口水。有时候，实在忍不住，就会用省下来的零钱买一碗三分钱的鸡鸭血汤吃。他和大人一起坐在长凳上，手里捧一碗刚出锅的鸡鸭血汤。褐色的鸡鸭血，配上青翠的葱花，撒上一小撮黄色的胡椒粉，浇上几滴香喷喷的麻油，喝一口汤，用舌头轻轻挤压，那软嫩的鸡鸭血 “噗”地一下化开来，伴随着葱的香、胡椒的辣、麻油的滑，一口咽下去，真是惬意极了。

在小吃铺的不远处，还有稀奇古怪的小摊铺。捏糖人的，剪纸的，拉洋片的，做棉花糖的，租小人书的……它们东一个西一个，吸引着行人停下来看。

总之，这里是全城最热闹最好玩的地方。别的孩子只有过节的时候，大人才会带他们去城隍庙玩。可秦有友的家偏偏就住在城隍庙后面，他天天可以过节，天天有看不厌的新鲜、说不完的趣事，怎不叫人羡慕呢？

下了课，大家便会围着秦有友问这问那。

“最近城隍庙又有啥好玩的了？”

“什么东西最好吃呀？”

“拉洋片的又演什么新故事了？”

秦有友就耐心地一五一十地回答他们。听的人常常是两眼放光，直咽口水。王大龙最喜欢听秦有友讲小吃，听着听着，就有一溜亮晶晶的口水挂在他的下巴上了。当然，大家更喜欢秦有友带“好吃的”给他们。这“好吃的”，用牛皮纸袋包着，沁出一汪汪的油渍，打开来，香味扑鼻。原来是秦有友用省下来的零花钱买的小吃边角料——沥干油的春卷皮碎屑！大家把“好吃的”倒在各自的手掌心，用舌头很爱惜地舔着吃，又香又脆。这对平时肚子里缺少油水的小朋友来说，够解馋的了！

3.被羡慕的人有了羡慕的人

但是，没过多久，总是被大家羡慕着的秦有友也有了一个羡慕的对象。

春节过后，从乡下探亲回来，秦有友有了一个新发现。他家隔壁的门面房居然开出了一家神秘的新店。这家新店和城隍庙里所有的店铺都不一样。它没有橱窗，封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用太湖石砌起来的门洞，看上去好像一个大山洞。别的店铺都有用木头牌匾做的店招，这家店没有店招，只是用绸布撑出一个大幌子，上面写着：“中华动物园”！

这是一个真的动物园吗？秦有友很好奇。以前秦有友最喜欢去花鸟商店晃悠，现在，难道和动物园做上了邻居吗？这太让人吃惊了。

秦有友吃饭也没有心思了，整天想着隔壁的“中华动物园”。一有空，就跑去“中华动物园”门口观察。从外面看，里面黑黢黢的，深不可测，而且很安静，什么也听不见。经常有三三两两的人结伴而来，在门口东张西望一会儿，就买门票进去了。卖门票的地方就在门洞旁边，开一个小窗，看不见里面的人，小窗上挂着一个纸牌子，上面写：参观券　每人一角。

一角钱，对秦有友来说不是一个小数目。一角钱可以买两碗大碗的鸡鸭血汤，五纸袋春卷皮碎屑。秦有友一个月的零花钱加起来也不过一角钱，他宁可去花鸟商店免费看动物。话虽这么说，秦有友还是无法抵挡“中华动物园”的诱惑。那些从动物园里出来的人，总是一脸兴奋的表情，这让秦有友的心更痒了。

有一天，在动物园门口探头张望的秦有友看见里面走出来一个小女孩。这个小女孩秦有友很面熟，她也在松雪街小学上学，而且，她的班级就在他们三年级三班隔壁，她是三年级二班的。一下课，她就和几个小丫头在走廊里占位子跳橡皮筋。秦有友记住她是因为她是女孩子中间橡皮筋跳得最好的，头发也是最短的——她的头发几乎和秦有友剃得一样短。秦有友记得，别人都叫她阿桂桂。

现在，阿桂桂从“中华动物园”里面走出来，手里捧着一只大海碗，站在秦有友面前呼啦呼啦地吃泡饭。她咂巴着嘴，大口大口地用筷子划拉着泡饭，吃一口泡饭，再咬一口酱黄瓜，吃得真香。

秦有友咽了口唾沫，说：“我认识你。”

阿桂桂从碗沿上抬起脑袋，看了一眼秦有友，说：“我也认得你。”

“你住在这里？”秦有友问。

“嗯，这是我爸爸开的中华动物园。”阿桂桂直截了当地说，“春节前我们就搬过来了。这是我爸爸新租的店面。”

秦有友不说话。阿桂桂捧着海碗吃泡饭的形象一下子在他面前高大起来。她怎么会有一个开“中华动物园”的爸爸呢？秦有友想。

秦有友的爸爸在无线电厂上班，有了空，就在家捣鼓各种冷冰冰的电子管，那些东西一点都不好玩。

“里面有什么动物呢？”秦有友故作镇静地问。

“有……”阿桂桂咽下最后一口泡饭，眨巴着眼睛说，“嘿，有什么，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这……”秦有友下意识地摸摸口袋，不吱声，也不挪步。

阿桂桂一把拉过他的袖子，说：“不要你买门票，免费！跟我来！”

不要钱就可以参观动物园？这是秦有友做梦也想不到的。他又惊又喜地跟在阿桂桂身后，走进了怪石嶙峋的门洞。

4.中华动物园

以前，秦有友参观过动物园，但眼前的动物园和他印象中的不一样。

走进“洞口”，光线一下子暗淡下来，脚下是一条用鹅卵石铺成的甬道。甬道两旁放着几排大小不一的鸟笼子。鸟笼子里装着各种各样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小鸟，还有三只孔雀在鸟笼旁边踱步，见了人，只是歪着脑袋看，怎么也不肯开屏。

阿桂桂用筷子敲打饭碗，它们也不理睬。后来，干脆把屁股对着他们了。

秦有友和阿桂桂都有些失望，只好往前走。

再往里走，就看到一个很大的木澡盆。那里面会有什么呢？秦有友隔着铁栅栏探头朝里望，只看到木澡盆里摊着一床大棉被。

“这是什么？”秦有友问。

“仔细看就知道。”阿桂桂压低声音说。

秦有友又屏住呼吸看了一会。那床棉被缓缓地拱起来，拱成一座小山。又过了一会儿，从棉被下面伸出了一个扁扁的大脑袋。

“蟒蛇！”秦有友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别怕，它脾气可好了！”阿桂桂说。

秦有友听阿桂桂的话，定下心，往前靠近了看。现在，秦有友看清楚了眼前的大蟒蛇，足足有海碗口那么粗，身上布满了云朵一样黄褐色的斑纹，它温顺地蜷缩在棉被下面，悄没声息地蠕动了一下，又安静下来，一动不动了。

“为什么要给它盖被子呢？”秦有友问。

“因为它是冷血动物呀，怕冷。人也要盖被子的。”阿桂桂说。

再往里走，秦有友还看见了刺猬和蜥蜴。那些刺猬一点不友好，看见有人走过，马上抖擞起自己的兵器——竖起全身的尖刺朝人示威。

“哼，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秦有友小声地咕哝。

接下来，他们来到了一间比较大的铁笼子前面，里面坐着一只小黑猩猩。那小黑猩猩看他们过来，就把手从铁笼子的缝隙里伸出来，又招手，又努嘴巴，显得很兴奋。

阿桂桂也伸出手来，和小黑猩猩握手。

“它是我最喜欢的露露，它是女的，三岁了。”阿桂桂说。

“露露？”秦有友笑了，他们班上有个女同学也叫露露。

这是秦有友第一次这么凑近了和黑猩猩接触，它的手真大，好像一只小簸箕。露露一边用右手和阿桂桂握着，一边用左手拍打着笼子，仿佛在对阿桂桂说：“这是谁啊？把你的朋友介绍给我吧。”

“这是我的新朋友秦有友。”阿桂桂指着秦有友对露露说。

露露像是听懂了，朝秦有友努努嘴巴。

秦有友手忙脚乱地掏口袋，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粒五香豆。

“它能吃吗？”秦有友问阿桂桂。

“我也不知道，试试吧。”阿桂桂说。

于是，秦有友把那粒五香豆递给笼子里的露露。露露眼巴巴地看着秦有友的一举一动，咽着口水，很想要吃的样子。它接过秦有友手里的五香豆，往嘴里一放，有滋有味地咀嚼起来。

“好吃吗？”秦有友问。

这时，从房子后面传来一阵低沉的吼声，听得人寒毛直竖。

秦有友睁圆了眼睛问阿桂桂：“那是什么？是老虎吗？”

阿桂桂却嘻嘻一笑，说：“不是，是金钱豹！”

说着，拉过秦有友就往房子后面走。

秦有友的脚步却停住了。

“为什么不走？”阿桂桂回过头来问。

“我害怕！”

“怕什么？不怕！那小豹子通人性呢，是马戏团来的豹子。”阿桂桂说。

秦有友怕阿桂桂笑话他，只好乖乖地跟上。只走出三两步，又听见长长低低的吼声。秦有友又不肯挪步了。

“真的不怕。”阿桂桂嘻嘻一笑，拖着秦有友往前走，“它在笼子里，跑不出来的！”

秦有友被拖到了一个铁笼子前面停住了，他睁开眼，看见笼子里面果真有一只小豹子在看着他。秦有友不敢靠近，只敢站在一米开外。

“不怕！”阿桂桂说着，把手伸进了铁笼子。

“别！”秦有友紧张地连气都不敢喘。

“不怕！”阿桂桂又说了一句。这时候，眼前出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那小豹子居然低下头，用舌头轻轻舔了舔阿桂桂摊开的掌心。

阿桂桂咯咯咯地笑起来，赶紧缩回了手，说：“痒，真痒！”

秦有友站在阿桂桂身后看呆了。现在，他对阿桂桂不止是羡慕，而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也试试，它不会伤你的。”阿桂桂笑着说。

“不……”秦有友赶紧把双手塞进了上衣口袋里，摇摇头。

“胆小鬼！”阿桂桂没有勉强他，但还是给了他鼓励：“那就下次再试吧！”

“下次？”

“嗯，当然有下次啦。只要你喜欢，随时进来玩。”阿桂桂说完，又凑到秦有友耳边说了一句，“不用买门票，我爸爸说了，我的朋友都不用买门票的。”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阿桂桂伸出右手的小手指和秦有友拉钩。

从此，秦有友多了一个好邻居、好朋友——阿桂桂，她可不是一般的女孩儿哦，她家是开动物园的！而且，她敢让金钱豹舔她的手心！

5.和露露交朋友

秦有友不但佩服阿桂桂，也很喜欢阿桂桂。他喜欢阿桂桂乌溜溜的圆眼睛，喜欢她伶牙俐齿会讲话，还喜欢她胆子大气量大。她可不像有的女孩子扭扭捏捏，动不动就尖叫，要是秦有友被邻居的大孩子欺负了，阿桂桂会帮助他吵架。阿桂桂还告诉了秦有友一个小秘密：她的头发为什么这么短呢？因为她和路边的流浪儿凑在一起玩，染上了满头的虱子，清也清不干净，没办法，她妈妈只好咔嚓咔嚓把她的头发都剪短了。

“短头发好！”阿桂桂晃动着她的男孩头说。

因为有了阿桂桂这个好朋友，秦有友每天都去“中华动物园”玩，他给班上的同学带来了新的有趣的故事。他的同学们更加羡慕他了。每天都有人缠着他问：“昨天去看露露了吗？”“你给露露吃什么呀？”“大蟒蛇还盖着被子吗？”“你让小豹子舔你的手心了吗？”

阿桂桂呢，自然成了整个三年级的明星。她向她的爸爸申请，轮流带熟悉的或者不熟悉的小伙伴去参观“中华动物园”，都是免费的。

不过，去“中华动物园”的小朋友再多，也比不上秦有友方便。谁让他和动物园做邻居呢？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自由出入动物园，即使没有阿桂桂陪也没关系。

现在，秦有友的注意力全在“中华动物园”上面，对那些小吃摊、糖人铺、小人书摊的兴趣大大降低。放学回家，还没来得及放书包，第一件事就是去动物园看动物。在所有的动物里面，和他最要好的是露露。一见到秦有友，露露就会用手拍打着铁笼子，表示它“很开心”。

秦有友觉得，露露除了不会说话，和人几乎没什么两样。见了秦有友，露露就会热情地和他握手。秦有友给它吃香蕉，它会自己剥皮。有一次，秦有友当着露露的面喝瓶装汽水，露露就伸出手来跟秦有友要。秦有友想逗逗它，就把另一只装着凉开水的瓶子递给它。露露却不接，用它粗大的手指点点秦有友手里的瓶子，又努努嘴，意思是要喝秦有友手里的。

站在旁边看的大人就笑起来：“原来猩猩也会挑肥拣瘦，知道汽水比白开水好喝呢！”

秦有友没办法，只好把喝了一半的橘子汽水递给它。露露接过瓶子，仰起脖子，咕嘟咕嘟两口把汽水喝光，一边喝一边不住地点头。喝光了，它舔舔嘴唇，又朝秦有友伸出了手，还做出怪相，好像在说：“再给我喝点吧！”

露露还像人一样会生气。

有一次，秦有友直接走进动物园里去找阿桂桂。阿桂桂正在后面和小豹子玩。秦有友经过露露的铁笼子，看也没看它，径自走了过去。才走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咚”的一声响。秦有友一愣，回头看时，发现露露满脸不高兴，撅着嘴在铁笼子后面望着他。秦有友马上明白，他忘记和露露打招呼了，刚才那一声“咚”，是露露拍铁栏杆向他提抗议呢！秦有友转身走回去，重新在露露的铁笼子外面走了一趟，向露露又招手，又微笑的。露露扬起头来，朝秦有友努努嘴，脸上的不高兴一扫而光，原谅了秦有友的不礼貌。

你说，有这样一位猩猩朋友，该有多开心呢！

6.和露露一起逃走

秦有友和阿桂桂都没有想到，他们很快就将失去露露这个好朋友。

星期天下午，秦有友正趴在桌上写作业，写着写着，快要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这时候，听见有人在外面拍打窗户。秦有友一抬头，看见阿桂桂把脸贴在窗玻璃上，鼻子也给压瘪了，一边拍，还一边说着什么，表情很焦急。

秦有友放下铅笔，回头看看家里没有人，便一溜烟跑了出去。

阿桂桂迎上来，急匆匆地说：“糟糕啦！”

“什么糟糕啦？”秦有友问。

“我爸爸，我爸爸要把露露卖给别人了！”阿桂桂说。

露露是阿桂桂和秦有友共同的最好的朋友，怎么可以卖给别人呢？卖给别人就意味着“中华动物园”里没有了露露，秦有友和阿桂桂就见不到露露，露露也要离开秦有友和阿桂桂了……好多念头在秦有友脑袋里转，这么一想，秦有友也焦急起来。

“明天，明天，他们就要来把露露带走！”因为紧张，阿桂桂说话也结巴起来，“他们会把露露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那怎么办呢？”秦有友不等她说完，问她。

“他们说不定会杀了它，剥它的皮。”阿桂桂继续想象道。

“真的吗？”秦有友吓得闭上了眼睛，又睁开。

“真的！”阿桂桂用力点点头。

“那怎么办？”

“我们要救露露！”阿桂桂咬咬牙说。

“怎么救呢？”

“秦有友，你是不是我的好朋友？”

“当然是啦。”

“你一定会帮我一起救露露的吧？”

“当然啦，快点说，怎么救啊？”秦有友急死了。

“其实，我都已经想好了。”阿桂桂凑近了秦有友的耳朵，把她的计划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

阿桂桂的计划让秦有友吓了一跳——她要把露露带走，藏起来，让明天来买露露的人扑个空！但是，要把这样一只活生生的猩猩带走，对于两个小孩来说，太不可思议了。

可是，谁让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阿桂桂呢？阿桂桂想好的事，秦有友当然要帮她，再说，秦有友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了。

天黑了，“中华动物园”早早关了门。秦有友按照阿桂桂的吩咐，站在城隍庙的大殿门口等“乌龟车”。“乌龟车”是一种三个轮子的出租小汽车，只有非常有钱的人才坐得起，秦有友长这么大还没坐过呢。

等了一会儿，“乌龟车”来了，开车的是一位和秦有友妈妈差不多年纪的阿姨。看见秦有友，那阿姨问：“怎么是你呢？你家大人呢？”

秦有友愣了一下，指指弄堂口说：“在里面等呢。”

他上了乌龟车，把车子带到了“中华动物园”门口。阿桂桂早已带着露露等在门边上了，一见车子过来，她就闪了出来。

秦有友低头一看，露露正蹲在一只铁笼子里。阿桂桂真有办法，她是怎么让露露进笼子的呢？

“去哪里？”司机阿姨却没有注意那只笼子。

“阿姨，请帮忙一起抬一下笼子。”阿桂桂央求道。

“这是什么？”阿姨下了车，看着笼子傻眼了。

“是小猩猩。”阿桂桂镇定地说。

“哦，动物园的。”那阿姨抬头看了看“中华动物园”的幌子，不再说话，和阿桂桂、秦有友一起把笼子抬上了车。

“去召家楼。”上了车，阿桂桂老练地说。秦有友知道，召家楼是阿桂桂家的老宅子。

“你家没大人吗？要两元车费哦。”那阿姨说。

“阿姨，您放心，我带上车费了。”阿桂桂说着，晃了晃手里的布袋子，里面发出丁零当啷的声音。

“那是我积攒了一年的零花钱！”阿桂桂又说。

司机阿姨不吭声，“乌龟车”开动起来。

“露露，你乖点哦。”阿桂桂对笼子里的露露说。

可是，露露不听话。也许是车子里太拥挤太闷了，车子没开出多远，它就生了气，对着车窗“噗噗”地吐唾沫。

司机阿姨听见了，说：“它干什么呢？弄脏了车子你们擦啊。”

坐在前排的秦有友回过头，看见露露扭头对着车窗外，嘴里咕叽咕叽地响，响了一会儿，“噗”的一声，唾沫就吐到了窗玻璃上。

“露露，乖点。”阿桂桂哄露露。

露露像是听懂了她的话，朝她看了看，闭上嘴巴不吐了。

“它能听懂人话啊？”司机阿姨问。

“是啊，它可聪明了。”阿桂桂开始骄傲地滔滔不绝地讲述露露的故事：不高兴了，就对着游客吐口水，而且一吐一个准；它最喜欢吃香蕉，不喜欢吃桃子。有一次给它吃的桃子有点酸，露露不乐意，实在饿得不行了，才去吃桃子，一边吃，一边把桃核在嘴巴里咕噜着，然后把桃核东一个西一个用力吐得很远，来发泄心里的不满；还有一次，它生病了，流鼻涕，阿桂桂的爸爸就拿来感冒冲剂喂它，它乖乖地张嘴喝药，喝了一半，它咧咧嘴，不喝了，可能是因为药有点苦。这时候，阿桂桂的爸爸说：“不能吐，吃下去！”露露就吧嗒了几下眼皮，看看旁边的阿桂桂，好像在说：“太苦了，不好吃。”阿桂桂拍拍它的脑袋，说：“吃吧，你最勇敢了，吃了药病就好了。”露露像是听懂了好朋友的话，脸上还露出得意的表情，把脑袋靠在铁栏杆上任由阿桂桂抚摸，然后很快把药喝光了……

司机阿姨一边听阿桂桂讲故事，一边笑。这一路开得特别顺利，半个多小时以后，到达了召家楼。

司机阿姨帮助阿桂桂和秦有友把露露搬进了屋子，却不肯走，问：“我搞不懂，你们两个小孩子带个猩猩来这空房子干吗？”

“……”阿桂桂愣住了，她转了转眼睛，回答道，“爸爸妈妈过会儿就到，他们已经在附近办事了，他们要把猩猩送人。”

司机阿姨不再追问，她像自己家的长辈一样叮嘱了一番，才重新开上“乌龟车”走掉了。

秦有友对阿桂桂吐吐舌头，说：“你说谎了！”

阿桂桂摇摇头，说：“这叫急中生智。我们都是为了保护露露。”

是的，为了保护露露。秦有友现在觉得自己也像个“英雄”。他打量着这间空屋子，又看了看笼子里一脸茫然的露露，问阿桂桂：“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呢？”

秦有友到这时候才想起来，今晚他们可能回不去了，他还没来得及跟爸爸妈妈打招呼呢。

阿桂桂正忙着从背包里往外掏各种吃的，香蕉、橘子，都是露露的。露露一定在铁笼子里呆得很不舒服，它用手拍打着笼子，用眼神央求阿桂桂放它出来。

阿桂桂打开铁笼子，露露钻了出来。阿桂桂递给它一个香蕉，露露坐在那里吃，两只眼睛看看阿桂桂，又看看秦有友。它好像明白自己为什么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明白两个小朋友为了救它才这么做，一点也没有捣乱。

“它多可爱啊。”阿桂桂看着露露说。

“是啊。”秦有友说。

“我想不出来它卖到别人手里会怎么样？我看不见它会怎么样？”阿桂桂说着，眼睛里汪起了泪水。

“现在有我们保护它。”秦有友说。

只要过了明天，买的人找不到露露，说不定，露露就可以逃过一劫。两个小孩想。

“长大了，我也要像爸爸一样开动物园，让露露生小露露，一直生活在我的动物园里。”阿桂桂继续说。

“那我来帮你做饲养员。”秦有友说。

“真的吗？”

“真的！不信拉钩！”

秦有友伸出手来，和阿桂桂又拉了一次勾钩。这是他们第二次拉钩。

老屋子里积满了灰尘，阿桂桂和秦有友拿起扫把和抹布开始打扫房间。露露观察着他俩的一举一动，它摸摸角落里闲置的扫把，并且抬眼看阿桂桂。看阿桂桂没什么反应，就大着胆子拿起了扫把，学着阿桂桂的样子扫地，还像模像样的，逗得阿桂桂和秦有友哈哈大笑。

后来，它又学秦有友擦桌子。露露半张着嘴，目不转睛地盯着秦有友的一举一动。看了一会儿，它就用手蘸了桶里的水，在地上一阵乱抹。地板被它抹成了大花脸，可秦有友还是一再夸它：“露露真聪明，真能干啊！”于是，露露抹得更加起劲了，把桶里的水泼得到处都是。

夜渐渐深了，准备睡觉了。

露露回到了铁笼子里，秦有友和阿桂桂背靠背睡在大木床上，又开始憧憬起长大后开动物园的事。

“我要把动物园开在山上，老大老大的，远远地还能看见海。”阿桂桂说。

“动物园里除了老虎，还要有恐龙。”秦有友说。

“还要有大熊猫。”

“还要有河马！”

“海豚！”

“鲸鱼！”

说着说着，他们仿佛真的拥有了一个奇大无比的动物园。两个人在无比美好的梦里睡着了。

7.一起游大街

第二天一大早，秦有友就被“哐哐哐”的声音吵醒了。原来是露露在拍打笼子。秦有友睁开眼睛一看，发现阿桂桂弓着身子睡得很香。阳光从窗外射进来，把老房子里的每一件东西都照得清清楚楚。他看见老八仙桌上放着一只空碗，碗柜底下横躺着一个扫把，屋子角落里有一张蜘蛛网在飘飘荡荡。想起昨晚上发生的事，秦有友觉得好像做梦一样。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和阿桂桂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他一个骨碌爬起来，下了床，走到露露的笼子跟前。露露用手指了指笼子的插销，示意他把笼子打开。

露露从笼子里出来后，就去掏秦有友的口袋。那口袋里装着花生米，昨天晚上他拿给露露吃过。现在，它一大早又馋上了。秦有友摸了摸口袋，只剩下两颗了。他把两颗花生米放在手心里，露露马上手舞足蹈，叫了两声，伸出手来接秦有友手心里的花生米。一眨眼，那两颗花生米就进了露露的肚子。

吃完了，露露眼巴巴地望着秦有友，好像在说：“我还想吃！”

秦有友摊开手掌，说：“没有啦！”

这时候，阿桂桂也醒了，她伸着懒腰下了床，走到露露身边，说：“好了，过了今天就好了。”

秦有友忽然非常沮丧，说：“我妈妈，要是我妈妈找不到我会急死的。”

“过了今天就好了。”阿桂桂说。

“过了今天还有明天呢，我们能在这里呆多久？”秦有友现在觉得阿桂桂的主意蠢极了，他妈妈早就说过“过了今天，过不了明天”。

阿桂桂不作声了，她大概也意识到自己想得太简单。昨天晚上憧憬的梦此刻早就消退得无影无踪，两个人都变得垂头丧气起来。

只有露露显得无忧无虑，它摇晃着脑袋，挥动双臂拍打着地板，侧着脑袋倾听那有节奏的沉闷的“砰砰”声。

这时候，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就听见有人在外面急躁地叫“阿桂桂”，一边叫，一边用手拍打着木门。门从里面反锁了，从外面无法用钥匙打开。

听出来了，那是阿桂桂的爸爸。虽然阿桂桂的爸爸是“中华动物园”的老板，但秦有友难得见他。印象里，阿桂桂的爸爸长得很高大，也很少笑，秦有友有些害怕他。

“秦有友！秦有友！”那是秦有友的妈妈在叫。

秦有友这会儿脑子里跳出来的最大的念头是，大人真是料事如神啊！

但阿桂桂还想抵抗。她一扭头，跑去推那张老八仙桌，打算用它堵住门。秦有友马上反应过来，去帮她一起推。这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两人推着推着，感觉桌子一阵一阵地变轻。低头一看，原来露露在帮他们的忙。它用后背抵住桌子脚，两脚撑在地上，用力帮他们推桌子。

八仙桌被推到了门后，用力抵住了门。

“快开门！露露呢，你把露露藏哪去了？”阿桂桂的爸爸在外面大声说。

“不许你把露露卖掉！”阿桂桂带着哭腔在里面嚷。

“大人的事你别管！”

“不要，说什么也不能把露露卖掉！”阿桂桂的眼泪哗哗地往下流，这是秦有友第一次看见阿桂桂哭。

门外的爸爸不说话。

秦有友的妈妈却在说：“有友，你这孩子，真不懂事，我们找了你们一夜了……”

想到妈妈一夜没睡觉，秦有友感到很自责。他想把门打开，但是阿桂桂还是死死地抵着门。

“露露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失去露露，求求爸爸别把它卖掉……”阿桂桂哭着说。

看阿桂桂哭得这么伤心，秦有友也哭了。

外面又安静了一阵。过了一会儿，阿桂桂的爸爸说：“好吧，你把门打开，我不卖露露了。”

“真的？”阿桂桂睁大眼睛，抹了一把眼泪，对着门问。

“真的！赶紧开门！”外面斩钉截铁地回答。

阿桂桂和秦有友又开始吃力地挪动八仙桌，但这回，露露没有帮忙，它只是耷拉着手，站在旁边看。

门被打开了。

阿桂桂的爸爸妈妈、秦有友的爸爸妈妈，还有“中华动物园”的两个饲养员伯伯一起走了进来。原来门外站了那么多人。

露露重新被装回了铁笼子。几个大人抬起铁笼子，装上了一辆黄鱼车。阿桂桂和秦有友跟其余的大人一起坐上了另一辆黄鱼车。大白天的，露露在笼子里好奇地打量着陌生的街道和楼房，所有的行人都停下脚步欣喜地对着露露指指点点。现在，全城的人都看到了露露。

秦有友和阿桂桂一声不响地坐在后面一辆黄鱼车上。他们不知道在这场行动中，究竟是“赢了”还是“输了”。他们“救”下了露露，自己却成了“俘虏”。

他们听见黄鱼车上的大人在议论：

“这两个小家伙本事还真大，怎么把露露弄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的？”

“还不是舍不得那只小猩猩。”

“这种事可不能有下次，阿桂桂太自说自话了，胆子太大。”

“秦有友也是一只跟屁虫。”

“就是，以后得好好教育一下。”

……

大人们接下去说的话，秦有友和阿桂桂都没有听清楚。他们被一路经过的风景吸引住了，坐着黄鱼车逛街，真是一件好玩的事情。那些路边的行人，一个个嘴巴张得大大的，他们第一次看见猩猩坐在黄鱼车上逛街，一惊一乍，大呼小叫的，真是少见多怪！

8.阿桂桂是谁啊

《和动物园做邻居》的故事讲完了。

什么？你说故事还没完？后来怎么样了？

我爷爷把故事讲到这里，就停住了。我也缠着爷爷问：“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露露真的没有被卖掉吗？

那个“中华动物园”现在还有吗？

阿桂桂呢？阿桂桂现在在哪里？

我有太多的问题要问爷爷。

爷爷告诉我，露露后来的确没有被卖掉。阿桂桂的爸爸被女儿的勇敢和诚意打动了，同意留下露露。露露继续和阿桂桂、秦有友做着好朋友。经过这件事，他们的感情更好了。

“中华动物园”现在当然没有了。又过了一些年，国家不再允许私人开设动物园，阿桂桂的爸爸只好把“中华动物园”关掉了。秦有友也失去了他孩提时代最喜欢的乐园。那时候，露露也已经十多岁，是一只成年的大猩猩了，它被送进了国家的动物园，重新过上了幸福生活。

至于阿桂桂嘛……她和秦有友一样，也长大了。

“当了妈妈，还当了奶奶。”爷爷说。

“那……阿桂桂现在在哪里呢？”我追着爷爷问，我太喜欢这个阿桂桂了。

这时候，我的奶奶买菜回来了。

爷爷朝奶奶努努嘴，说：“问你奶奶去！”

我看看爷爷，又看看奶奶。不明白爷爷的意思。

爷爷又问我：“你奶奶叫什么名字？”

“我奶奶叫——李小桂啊。”

我一拍脑袋，高兴得跳起来！原来，我奶奶就是阿桂桂，阿桂桂就是我奶奶。这《和动物园做邻居》说的就是我爷爷和奶奶小时候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