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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稳的谎言

时间:2023-08-22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父亲说老婆“压得稳”,这是洛川人的方言,常常指那种遇事不张扬、不外露,心里弄事的人。老婆孟洁说出来我当然震惊了,这比上产床的镇定更可怕。老婆压得稳还不止于此,选在正月初一生儿子,满年满岁,每年过生日都是初一,全国人一起庆生。孟洁的镇静再次暴露无遗,在撕心裂肺、与死神战斗的间隙,又一次用标志性的母老虎的口气骂我:“看老娘给你生儿子。”

河的小山村。虽然后来哥哥和我先后考上了学有了工作,但家底一穷二白,一无所有。那时候,洛川找对象有三个条件:一是个子要高;二是要塬上的,最好是城边上的;三是本地的。这三个条件的先决条件是有工作。只有有工作才能与有工作的姑娘相亲。我还有一个当时还算吸引人的本事,那就是能写。这里能写是指一是会写公文材料,二是会写文学作品。我主要写小小说。因而每年还有那么几次相亲。由于自己不够一米六,形象也很猥琐,三个条件一个也不具备。相亲的过程又简单又尴尬。最后便流传了我的专用模式:听说你是外地的,听说你是南塬的,听说你是川道底下的,听说你还能写……有几次,姑娘的“听说”还没有问完,我就走了。在一次次“听说”延拓中,我的年龄大了,找对象的心气也一点点熄灭了。好在我的写作水平也与年龄同长,广播站几乎两天就有一篇稿件,报纸上偶然还有“豆腐块”。别小看“豆腐块”,在那个年代是很提人气的。终于,老婆孟洁—这朵鲜花就插到我这块又硬又老的牛粪上了。后来,老婆不止一次地说自己有英雄、文人情结,要不,死活都不会跟我的。我知道这是气话也是实话,我也用差不多的话回敬。

父亲说老婆“压得稳”,这是洛川人的方言,常常指那种遇事不张扬、不外露,心里弄事的人。父亲带一家人从鄂北大山皱折里逃到黄土高原的皱折里,吃苦无数、阅人无数,说老婆孟洁是弄死人不出魂的那种毒女人,心事重重地担心我的未来当然还有他的香火问题了。父亲说的有些道理。老婆孟洁的确压得很稳,拿得很稳,从来不会过分外露感情。我们是外地人,经过太多的磨难,取得点成绩,次次都有“劫后余生”“柳暗花明”的感觉。加之我又能舞文弄墨,尽管没有弄出“对酒当歌”“对影三人”的洒脱豪放,却因此被选为秘书,大名不时上广播上报刊,在县上小有名气。心气一天天膨胀,取得点成绩难免大呼小叫,外露张扬。父亲这方面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说什么我将来要当官还可能成为大文豪,光宗耀祖,孟家人也会跟着沾光。如此张扬强势的话多了,便和老婆孟洁不睦。久而久之,老婆拧不过,便闭上小嘴,冷眼旁观,用身体语言及时阻止我跟随父亲的思路呼应和过分得意忘形。父亲的意思,老婆一定撒了一个弥天大谎,把儿子说成女儿,好让他死不瞑目。未必吧,我一次次在父亲面前否定。

老婆孟洁说出来我当然震惊了,这比上产床的镇定更可怕。谁能把怀儿子的秘密保持差不多一年之久,即便是生活得磕磕绊绊、窘迫异常也不愿意缓解一下。老婆孟洁的确压得稳。

“把炉子搭好。”孟洁不慌不忙地说,平时走路的喘气声反而没有了。“跟我一起进产房,生了把儿子抱回来……”

“一起进产房?!”我瞪大眼睛,马上出现血渍糊拉,拼命惨叫的场面。我们家在医院住,经常能听到产妇凄惨的号叫。

“让你感受一下生孩子的痛苦。”

“你就别把自己的痛苦强加于人……”

“千富,我给你说,这是给咱生儿子。”老婆孟洁的眼睛湿润了。对了,老婆压得稳,但心底软,软得像海绵像豆腐,随便一句话,一个眼神甚至一段沉默就能搞得水漫金山。我也一样,看电视剧看访谈节目动不动泪水涟涟。说句丢人的话,我们常常看电视时你追我赶地哭。“我十月怀胎容易吗?现在提倡丈夫陪生,你不去,我就不生了。”

“我去。”老实说我怕老婆,怕得有名。有的人说我早请示晚汇报,跪洗衣板挨耳刮子。请示汇报是真的,后边的全是扯淡,咱人小也是男子汉。我又想起父亲的话,“为什么不早说是儿子?是不是哄父亲?”

老婆没有回答,拉开门,刺耳的鞭炮声响亮地闯进来。老婆压得稳还不止于此,选在正月初一生儿子,满年满岁,每年过生日都是初一,全国人一起庆生。这个人可真有心计,我们这里有句谚语,有福生在初一。不管怎么样,是儿子,我有儿子了。父亲还在,能看到桂家有儿子,他的香火得以延续。孔子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大概是尽孝最重要的。

“哟,都要生娃了,还装得跟处男一样。”孟洁一个年龄大的朋友开了一句玩笑。产房突然笑得爆棚。老婆孟洁刚笑了两声,猛然号叫起来。千富,握住我的手。我赶紧跑到老婆头边,把自己瘦小的双手递过去。她个子比我高,手比我大。我两手死劲握住不放。老婆便恶恶地骂。从我祖上骂到父辈再骂到我,最后又骂儿子,一层层剥下血脉的尊严。上身一抬一抬的,使尽全身力量挤压着什么。十月怀胎只怕把儿子弄丢了,这会儿又拼命想丢儿子。我的心里也惨惨的。仿佛打仗似的,一波一波冲锋,一浪一浪的恶骂,产床也嘎嘎乱叫。使劲的时候老婆满脸通红,像一个血包子,血都快飞出来了,刚一缓劲,脸白还没有恢复,又一波血涌上来。我头一扭,以为那血要决到我的脸上。我热泪狂涌,想叫老婆不要生了,这样会出人命的。咱不要儿子了,让父亲也不要孙子了,不要香火了,别再折磨人了。大夫、护士不管不顾,像风一样不停地鼓浪,喊老婆用劲不要停—看到头发了。孟洁又开始鼓血,又从祖宗一层一层往下骂往下剥,甚至感觉将我剥得一丝不挂了。突然老婆猛地抬起身子,一口咬在我胳膊上,我感觉血都出来了,在棉袄里一点点漫浸……我害怕地拼命往后扭头,脖子似乎都要断了。要是知道这么拼命凄惨,我真不要儿子也不结婚了。孟洁的镇静再次暴露无遗,在撕心裂肺、与死神战斗的间隙,又一次用标志性的母老虎的口气骂我:“看老娘给你生儿子。”

老婆孟洁又开始狂喊,仿佛要告别世界,做着最后的挣扎。我霎时觉得这或许是她在人世间最后的呐喊。有人说,女人不易,怀孕、保胎、生产都是一种挣扎。要我说是挣“命”,那“命”就飘在呐喊里,随时会飞走。我满面泪痕地扭过头,向老婆那两条赤裸修长的大腿间望去,有告别的意思。如果老婆不测,我也不活了。突然很浓的血腥味弥漫开来,不是我胳膊上的血,老婆的下身喷出一股血水,随之,大夫、护士七手八脚拉出一个肉蛋蛋,全身脏兮兮的,涂满糨糊一般。

“长鸟的,恭喜你。”

大夫称过之后,病房顿时陷入可怕的沉默。我以为老婆孟洁死了,赶紧看了一眼,她的脸上飞满红云,骄傲而羞涩地剜了我一眼。我的眼泪顿时狂轰滥炸。

“六斤四两,上世还不给你老娘打招呼。”护士倒提儿子,小腿小手立刻无助地乱挥乱蹬。护士在儿子的屁股上响亮地拍了一下,儿子便拼命地“我来啦、我来啦”号叫起来,弄得我心疼。

大夫护士里三层外三层把儿子裹好,老婆孟洁从抱的姿势、高低,走路的频率、朝向一顿狂嘱,我流着泪拼命点头。那一天,我突然明白了两个问题,一是大夫护士太有学问;二是做女人太不容易了。

我把儿子抱到床上放好,下去抬老婆孟洁。等我们到房子的时候,除了外面的炮声,屋里炉子的呼呼火声,再就是响亮的咀嚼声。我们都很奇怪,左邻右舍有孩子,不至于吃饭的声音传到我家吧。掀开裹布,原来是儿子正起劲地吮吸自己的手指。

我说是个好吃佬。好吃佬是湖北的方言。老婆孟洁说好吃佬就好吃佬。儿子的这个好吃佬让我们撕心裂肺了一把。这是后话。

从儿子出生的那一天起,老婆孟洁对她选择怀孕和生产的日子就有点无言的后悔。她当然不会说,她是个不会认错的主。初一晚上以及后来早晚不停的鞭炮声让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儿子痉挛不断。无论是张开一双正在蜕皮的清澈双眼扫视着不同于母亲子宫的世界,还是熟睡小嘴一努一努地吃着梦中母亲双乳的时候,无端的炮声让他的生活画卷骤然中断,睁大惊恐的双眼,咧开嘴“我怕啦、我怕啦”乱叫。要知道这不是偶尔一次,而是半个月不停地炮声脆响,直到过了十五才渐渐消失。老婆孟洁抱着儿子,把头塞进双乳间,口中念念有词:不怕,我娃不怕,我娃是胆大的狗娃。

儿子生在1994年2月10日,农历正月初一。父亲说满年满岁好是好,命硬、难养。大概是与老婆孟洁有过节,做什么父亲都要挑剔。我觉得老婆是大夫,父亲是病人反过来也一样,如同锤子眼里永远是钉子,见面非砸不行。好在在我的千求万央之下,老婆孟洁由当初与父亲一齐一头比高低,变得可怕的沉默。父亲与亲戚、邻居聊老家湖北,说自己挑着担子北逃过五关斩六将的经历,真真假假,好好坏坏,云里雾里的时候老婆如同空气,无声走动、切菜、做饭,视父亲营造的热闹非凡为虚无,视父亲为空气。父亲一辈子喜欢看书,把《西游记》《三国演义》《薛仁贵征东》等等古典文学名著搞得滚瓜烂熟,聊天说话引经据典像说相声,抑扬顿挫,包袱不断,还特别喜欢论理,几句话能把再厉害的对手抵到南墙上动弹不得。在队上因为与队长论高低,拿文雅而又刻毒的话将干部的军,结果可想而知,被派到当时洛川县在建的最大的拓家河水库劳动改造。父亲推架子车干了不到两个星期,便因为能说会道会讲古经被调到伙房,指挥部、连部的领导吃饭时总不忘让父亲讲那么一段。父亲讲古经时,最在意的是听者的注意力,只要有一个人精力不集中,没有随父亲手势、包袱互动,那就遭殃了。结果要么被驱逐出听者队伍,要么甩手走人。久而久之,父亲的听者都是铁杆追随者。父亲回来爱谝他在工地上怎么怎么,我们感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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