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奥克兰有时多风,或许是由于日照强烈,向阳处与背阴处温差较大,加剧了空气的流动。在巨大黑影升起之时,一阵风卷起了地上的几片落叶,平添了几分寒意,维克多情不自禁地瑟瑟发抖。虽然惊吓使他的腿脚不听使唤,维克多还是努力抬起头,看看蓝天白云,他希望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最后印象能够尽量美好一些。
有些时候,事态的发展往往不像人们期望的那样美妙,可也不总是令人厌恶。维克多的惊恐固然合情合理——那条巨大的狗确实发现了他,不过,他并不认识这条狗,更不用说了解了。
那个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为什么不说话,我的小朋友?是什么让你如此沉默寡言?”
听到对方称呼自己为“小朋友”,似乎不含敌意,维克多稍稍放下心来。再者,他回忆起族群的长老曾警告过小蟑螂,要当心那些沉默寡言的家伙——比如蜘蛛。很少说话的人,往往把心思用在打坏主意上。如果用这个标准判断,身后这个“大朋友”至少不够坏,如果他想伤害维克多,大可不必唠唠叨叨,只要他随随便便地用爪子拍上一下,维克多能够避开的概率是不会太高的。
想到这里,维克多鼓足勇气转过身,面对着这个巨大的陌生人。他有些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我……我并不沉默寡言,说实话,我……我是被你吓到了。”
“噢,我明白了,我刚才的声音是大了些,也突然了些,非常抱歉,请相信,这不是我的本意。”这条大狗压低了嗓音,继续说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布鲁克,是一只纯种的威玛猎犬——你大概看得出,我是没有杂色毛发的。”
后面这句话或多或少有些刺痛了维克多。他下意识地摸摸后背,说:“我叫维克多,是一只小蟑螂。不过,我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纯种’蟑螂,你大概也看得出,我的背后居然有这样一些古怪的像蜜蜂一样的条纹。”说完,他低下了头。
几秒钟的沉默之后,布鲁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我的朋友,我多么希望我能看得到。可是,我已经没有这个能力。唉,我是一只没有太多用处的老狗而已!”
看来不光是像维克多这样的“小个子”有烦恼,就连布鲁克这样的“大块头”也不能事事顺心。听到布鲁克这样自怨自艾,维克多这才注意观察他的眼睛——它们是张开的,可并未显出炯炯有神的样子,而是暗淡无光。黑眼球似乎被蒙了一层薄纱,显得有些浑浊。显然,这对不太正常的眼珠让布鲁克有些郁郁寡欢。
因为自己一句不经意的话,勾起了他人的伤心事,维克多有些过意不去。与双目失明或者弱视相比,后背上面的几道条纹实在不值得一提。
“实在抱歉,布鲁克,我不该乱讲话。如果……如果我有资格称呼你为朋友,那么请接受我的歉意,原谅我这只微不足道的小蟑螂吧。”维克多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恰当的安慰之词,只是想通过强调自己的“渺小”,让眼前这个大个子心里好受些。
作为一只饱经沧桑的猎犬,布鲁克感觉到了面前这只小蟑螂的一番诚意。在他看来,具备一颗替人着想的心,彼此坦诚相待,是成为好朋友的必备基础。为了不让这个小朋友感到内疚,布鲁克连忙解释:“维克多,我不会责怪你。我的眼睛好几年前就成了这个样子,我早已习惯了。再说,灵敏的鼻子有时候是可以代替眼睛的——我不是很轻松地就发现了你吗?如果你不介意,不妨再靠近我一点,这样我会更加清晰地记住新朋友的味道。”
维克多当然不会介意。他来到狗屋近前,为了和新朋友交流方便,布鲁克再次趴了下来,下颚几乎紧贴地面。他先是轻轻吸了两下鼻子,接着又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闭上眼睛,似乎在努力记忆维克多的味道。
“嗯,从气味上来说,你并不特别。维克多,我断定,你是一只‘纯种’的蟑螂,因为我闻不出一点蜜蜂家族的气息。作为一只曾经拿过冠军的猎犬,我敢对我所说的话负责。”布鲁克语气坚定。
“你熟悉每种昆虫的味道吗?布鲁克,这真了不起。对我而言,只有各种美食的气息容易分辨。”说到这里,维克多有些不好意思,脸上露出一丝红晕。
这个问题勾起了布鲁克对往日时光的回忆。灵敏的嗅觉是一只出色猎犬的基本素质。在这方面,布鲁克从小就体现出过人之处。当他还是一条小狗时,主人从超市采购归来,车门打开的瞬间,他就能通过气味,辨别出那些口袋中的所有商品。
除了嗅觉敏锐之外,布鲁克目光犀利、身手矫健。在地区举办的各种类型的宠物犬大赛当中,布鲁克多次胜出。无论是纯正高贵的血统,还是俊朗健康的外形,或是出类拔萃的运动天赋,布鲁克都配得上冠军的称号。现在他居住的狗屋上面闪着金光的奖牌,则是包揽造型、血统、竞技三项冠军之后,组委会专门给他定制的“特别荣誉”。
现在,这些荣誉都成了过去。在眼睛失明之后,因为怕他走失,主人就很少带他外出了。渐渐的,狗屋、垫子,这两点一线的小小空间,就成了布鲁克的全部世界。简单的生活虽然平静,但乏味也不可避免。对一条优秀的猎犬来说,有什么比不能在自然中奔跑更痛苦呢?
想到这些,虽然听到维克多的称赞,布鲁克还是无法高兴起来。他对维克多说:“我年轻的时候,是可以轻易辨别几乎所有不同种类昆虫的气味的。不只是昆虫,其他的动物、植物也不例外。不过,我已经一天老似一天,大不如前了。我能辨别的范围在逐渐缩小,准确性也有所降低。离得越近,越熟悉的气味,我越敏感,越不易犯错误。好在你离我不远,蟑螂的气味,我也十分熟悉。”
最后这句话让维克多有些困惑:一只逐渐衰老的猎犬,辨别气味的能力下降实属正常。对近距离、自己熟悉的味道有把握,也无可厚非。但布鲁克怎么会熟悉蟑螂的气味呢?猎犬和蟑螂,这两者之间很难扯上什么关系,除非……难道猎犬会以蟑螂为食?这种可能性实在太小。
想到这里,维克多下意识地往后挪动了一下身子。他不解地问道:“布鲁克,你怎么会熟悉蟑螂的味道呢?据我所知,我们两个种族之间似乎没有什么来往的必要。”
还没等布鲁克开口,头顶上一个声音响起:“这还用问?他可是条特别的狗,专门喜欢和蟑螂做朋友。哈哈!”
另一个声音补充道:“这并不奇怪,天天缩在这个小地方,是很难交到其他朋友的。快来看看,他居然又结识了一只小虫子!”
维克多抬头一看,原来是曾经嘲笑过蜜蜂的那两只麻雀停在枝头。看来,他们不只喜欢冷嘲热讽,还有偷听别人谈话的坏毛病。
“看来你们很难懂得,帮助他人要比嘲笑他人更受欢迎。我正式警告你们,如果再让我听到这些无聊的闲言碎语,你们就不要再到这个院子的地上觅食了。来一次,我赶一次——说到做到。”布鲁克威严地说。
两只麻雀对望一眼,寻思着肚子总比嘴更重要一些,就不再唠叨,灰溜溜地飞走了。
听到他们拍打翅膀的声音逐渐远离,布鲁克转过头面向维克多,说:“其实,他们说的并非全无道理。我熟悉蟑螂的味道,就是因为我有一位非常好的蟑螂朋友。他的出现,是我的福分。他几乎天天都会来看我,陪我聊天解闷。有时候,还会爬到我的头顶,做我的眼睛,陪我在院子里散步。可是,最近十多天他一直没有出现。我想他或许已经离开。之所以没有向我道别,大概我并不算是个好朋友吧?这是我现在有些忧郁的最大原因。”
根据朵拉的说法,这个院子里居住的蟑螂确实已经大都搬离了,不过,只是近两天的事情而已。她从未提起过,族群当中有任何人与布鲁克有交情,维克多断定朵拉不会忽略这样重要的信息。由此推断,这只蟑螂并不属于朵拉的族群。
“布鲁克,我敢说你是个好朋友,你彬彬有礼,对我这样的小人物也不摆什么架子。无论谁都会喜欢有这样的朋友。”维克多语气坚定地说,“如果他没有和你打招呼,大概是他自己出了什么问题,而不是你。”
“天呀,这么说来他或许出了什么意外?看来我是老了,从没这么想过。”布鲁克的语气听上去十分焦急,“可怜的乔伊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我得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你说什么?布鲁克,你的朋友叫什么……什么名字?”维克多有些激动地问。
“乔伊!据他说,他独自一人闯荡至此。”布鲁克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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