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诗现场
一连几天的半夜里,恰恰都蹲在河边,
守候着飞驰而来的强盗们的马匹。
可等来等去,却没有一点动静,
只有一只回娘家的跛脚瓢虫——
背着花包袱急急忙忙踮着脚过去。
恰恰打着哈欠,眼皮就像一块
黑乎乎的豆腐皮。
可是,正在这时出现了许多许多黑影。
它们像蝙蝠一样飞来飞去;
像黑棉花糖一样发出吱吱的叫声,
罩住天空所有的亮光!
恰恰心里像有一千只小鼓在上下敲击,
慌慌张张举起触须上的小槌,冲了过去!
噢,我的天啊!
他突然像一个胆小的老玉米那样,
摔了个跟头,傻傻地定在那里!
我看到一个像天一样大的强盗怪物,
他手里,拿着刚刚咬下来的巨人手指头!
还晃来晃去!最可怕的,
我前进他就前进!我后退他也后退!
啊啊,不得了,
恰恰赶紧一头扎进地里。
幸亏我是快腿恰恰,他喘着粗气,
要不然那个怪物,会先把我的鼻子咬掉,
再慢慢吃我的宝贝触须。
他绘声绘色地说起惊险的经历。
最后,恰恰宣布:
我要把自己的触须染绿,
把腿染成银灰色,
当第一个真正的迷彩蚂蚁兄弟!
成立大规模蚂蚁军团;
每天操练前腿和后腿,还有头上的触须!
总有一天要和怪物一决雄雌,
夺回宝库,占领河边的高地!
……
沐阳讲述
我们校长心血来潮,宣布学校要在每周三下午放学后开一门新的拓展课——儿童创意戏剧。
本来我们已经有不少拓展课了。比如西点课,比如魔方课,比如桥牌课,比如3D打印课,每一个都响当当的。不要说那个老牌的魔方课了,就说那个比较炫的3D打印课程,他们每个人都号称,最后的考试是要打印一部多功能手机!
这个牛虽然吹得大了些,但是他们班的人打印出来的哨子可是千真万确的。每天下课都能听到他们把哨子吹得此起彼伏,已经有不少人被光荣请进了教导室写检查,理由一律是扰乱课堂秩序!
再说那个西点课,你都想不到选的人多到爆!本来嘛,我们都以为西点课是女生们的热门,小饼干小曲奇之类的烘焙一下。可自从得知,里面居然还有烤香肠烤鸡翅的细节,哎呀,我们班好多肉食动物都坐不住了,觉得太亏了啊!
我们男生中表现最最明显的就是孙一凡,他急得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这还用说嘛,他不仅爱吃肉,而且理想是以后去当名牌大厨啊!
这个理想可不一般,很酷。对吧?
连我老妈都说:“是米其林大厨吗?哎呀,那可不是一般的炒菜做饭,那是要拼才华和天赋的!”
对啊对啊,我们都这么觉得!
不过,孙一凡的爸爸却不这么认为。他是一个一米九的大胖子,和孙一凡简直长得一模一样,像一个超大号的真人模型。有一天,他跑得满头大汗,隔很远就在助动车上对我招手:“李沐阳李沐阳,来来!我是孙一凡的爸爸!”
我跑到他跟前,叫了声“叔叔好”,结果他立刻递给我一袋猪肉脯,然后急切地对我说:“李沐阳,你一定要帮帮我们家孙一凡!”
我说:“我已经帮他讲过上周的数学卷子了!”
他爸爸摇摇头说:“不是啊,你要告诉他,不要当厨师!不要!”
“为什么啊?”我嘴巴里塞满了猪肉脯,没来得及说下半句,“孙一凡还约我们四十岁的时候一起去他的餐厅吃大餐……”
“不行就是不行……让他选计算机的课!”他爸爸不由分说地反对。
“可是……”我还想替未来的米其林大厨说几句。
孙一凡爸爸打断我说:“沐阳,你帮他改,你是学习委员啊……谢谢你啊李沐阳,你数学好,可要帮助我们家孙一凡,下次我给你带我做的小炒肉!”
哇……我,我最喜欢吃的就是小炒肉啊!而且最关键的是,孙一凡爸爸开的餐厅就叫“顶顶棒小炒肉”。是某点评网人气最高的餐厅之一哦,还上过“魔都”电视台的……如果我帮孙一凡爸爸的忙,那我算不算腐败?
真是天助我也,我征求了孙一凡的意见,他居然想也没想就同意了,而且还很高兴的样子——他下午直接就去了计算机的拓展课。
过了几天,孙一凡一进教室就跟我说:“嘿嘿,李沐阳,你知道吗,我为什么去上计算机的课?我有一个秘密!”
“喂喂,什么秘密?”我好奇地问。
他压低了声音对我说:“你知道吗,用计算机设计动画菜单,那感觉简直酷毙啦……”
呵呵,不管怎么说,我觉得吧,这个世界是公平的。我的同学孙一凡虽然和那些西点课以及课上的香肠们擦肩而过,可是,在通往理想的道路上,总是有其他的窗口会向那些热爱它的人敞开的——想想看,未来的大厨再加上电脑动画菜单,真是如虎添翼啊!
而我,就远没有孙一凡幸运。
我只选了戏剧组,就是那个马上要上的新拓展课——儿童创意戏剧。还用问吗?我牺牲了自己呗!
这个事情还得从头说起。
我们校长在开学的年级大会上对我们说:“同学们,我希望很多年以后,你们都还能记得在师大附小上过的那些课。知道吗,我们精心选的拓展课,就好比是一个一个的梦想。每个梦想都值得灌溉,每个孩子都应该被宠爱……”
哟,这,这不是刘若英的《最好的未来》吗?
可见我们校长是多么喜欢流行歌曲。他还唱过《青苹果乐园》,在毕业晚会上,把毕业的女生感动得一塌糊涂。据说还有一个哭哭啼啼地说:“那么老的歌……唉,校长也挺不容易的。”
好吧好吧,刚才我们校长说什么来着?对对,“灌溉”、“灌溉”,反正……你懂的。其实我很想很想对校长大人说,我个人觉得吧,在某些方面,比如数学,比如航空航天,我急需要灌溉灌溉,可是这个儿童戏剧方面……我个人好像并不需要大量喝水——话说要不是为了我那老妈,唉,我宁愿去上朗诵班。
不过我们班好多女生,好像特别高兴,那是因为她们平时就自诩是“文艺女青年”,摩拳擦掌的,好像她们明天就要当戏剧明星了。特别是罗雅静,她的表姐正要考北京电影学院,她们天天就唠叨这些事情。下课的时候就听见一个女生说:“她们说见导演的时候千万不能化浓妆,因为导演专门要看眼睛的原始尺寸……”
另一个说:“哦,那也不能拔眉毛吧?高跟鞋总归可以穿的吧?”
那个说:“不行哦,要原始高度哦……而且好像最后一个环节连穿鞋都不行哦。”
“那为什么?”
“不是很清楚,莫非要看脚的原始大小?”
女生们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孙一凡在一边说:“照我看,你们打扮成山顶洞人最好。”
“对啊!人猿泰山的妹妹。”吴肖篮不怀好意地补充说。
……
女生们追过来打,我们都赶快逃掉了。
女生们继续叽叽喳喳。而且她们时不时朝我这里看一眼,我心里明白,暗暗叫苦,可是我表面上还装得什么都不知道。显然,她们是知道的,我老妈来上课啊!唉,我真搞不懂,她在大学里待得好好的,干吗要来我们小学凑热闹啊?
你说烦人不烦人?来就来呗,还开个拓展课;开就开呗,还要单在我们班搞试点;试就试呗,结果还得全民总动员……就她事儿多!而且我一听老妈最近在家里哼歌,准备好多的服饰,在淘宝上买灯光、幕布之类的,就知道凶多吉少。
不过奇怪的是,我老妈也没问我选课之类的,她只是说:“沐阳,谢谢你支持我啊!”
唉,干吗这么轻描淡写的,我的代价大了去了啊!我居然没去趣味数学班,还有航模班和飞镖班!
眼看戏剧拓展课就要开始了,老妈和她的研究生可起劲了。我知道。我还知道,他们带了摄像机和照相机。我装作没看见,溜去上厕所或者喝水,故意拖延时间。可是我运气不好,居然遇到了我们的刘老师。刘老师就说:“李沐阳,你怎么又来了?我下午都看见你好几次了!怎么啦,肚子不舒服?”
我嗯嗯地胡乱答应着。我急忙去了喝水的地方。可是我却偏偏又碰到了洪宇王。他大声说:“老师,李沐阳在这里!我看见他了!”
我只能和他一起回到音乐教室。我一眼就看见老妈的研究生已经在发复印的材料了。我知道他们是为《蚂蚁恰恰》来的。那是一首长诗,我老妈写的,她经常自己在家里摇头晃脑地朗诵。过了几天,又被改成了剧本,然后,她的学生又摇头晃脑地排练,最后,终于成了我们拓展课的儿童戏剧课教材。
我其实不讨厌这首诗歌。而且因为它是写一只蚂蚁发现放大镜的过程,我还有过特别的兴趣,和我妈还有过对话:“老妈,放大镜不是哈哈镜,你写得有点不合逻辑。”
“是吗?儿子,谢谢你……不过艺术不是有想象和加工吗?”
“可是老妈,拜托你,这是两码事,你能把香肠加工成馒头吗?”
“我……不能。”
“那个,老妈,我能在你的课堂上不发言,就做一个旁观者吗?”
“好像……不行。参与是我们儿童戏剧课的出发点。”
对话就只能进行到这里。我们两个又默默地走了一段路,然后,我老妈右手搭到我的肩膀上,说:“谢谢你,儿子。我知道你选择戏剧课全都是为了我。谢谢你的支持。作为报答,我会尽量……给你安排不说话的角色,放心!”
我耷拉着肩膀,没有说话。
我还能说什么呢?前面我已经说过的,关于这个课,我本来有两个选择。其一就是上魔方课,是教数学课的“熊疯子”教的。他说课堂上翻魔方的最高纪录是七秒钟。真是难以想象。而且,最关键的是听他们说,上魔方课的人最合算,因为他们每人会得到一套变形金刚的模型,说是鼓励他们从中获得灵感——灵感个头呀,难道他们能把魔方变成擎天柱、变成大黄蜂?就吴肖篮那水平,他根本就是把每个魔方面都拆下来,一个一个重新装上去,噢,傻瓜都会!
还有,就是人气爆棚的西点课。不光是我说的香肠和鸡翅哦,那些上西点课的人,每个看上去都得意扬扬,不可一世。据说他们在蛋糕实验期,为了观察火候和甜度,可以一边做一边吃,一边吃一边做,他们说回家都根本不用吃晚饭了——鬼才相信他们的话,我偷偷地掰了点邓米拉烤的面包,差点没把我的牙齿硌掉!
最次最次也是朗诵课吧……虽然我很讨厌很多人一起在台上假模假样地说:“啊,我的长满草的小学校!”
我真搞不懂,长满了草,还叫什么小学校!而且类似这种的小学校,有什么好值得歌颂的!
可……无论如何,他们都是些幸运的家伙。而我,却被分到戏剧拓展课。这无论如何都比男生女生一起说“我的长满草的小学校”更糟糕!起码朗诵组还是穿正常的衬衣裤子,而戏剧课要穿拖着长尾巴的蚂蚁服!
太幼稚了!
可是他们都说,咦,难道你老妈不是戏剧课的老师吗?咦,难道你不是那个蚂蚁恰恰的原型吗?咦,难道……你不是子承母业?
我妈是戏剧课老师和我选戏剧拓展课有什么关系?!那个恰恰是个大头蚂蚁,书里的角色,跟我有什么关系?!最重要的是,我老妈曾经公开宣称,她数学智商几乎为零,我要是继承她,我……
可惜,我心软了,在关键时刻。
都因为我老妈说的话。她说:“沐阳,选我的课吧,给我点面子。我第一次到你们小学做教学实验点,支持一下,如何?”
唉,你说我还有什么说的?
我老爸早就说过,支持作家体验生活是我们家的第一条原则。据他透露,我老妈为了写男生心理,曾经把他的初中日记翻了个遍,他居然还笑着点了一百个赞。啧啧,简直没有一点底线和原则性!
现在,我也这样没有原则地上了戏剧拓展课。
心里怎么都有点烦吧。我讨厌被别人看。而且还是很多很多人来看。最烦人的是我老妈学校的那些大学生和研究生,他们才不管,走进教室就指指点点,还兴奋地报告:“萧老师,看你儿子多可爱!”
可爱什么?我又不是大熊猫!
唉……转过身去安慰自己,忍一下吧。
在班级里分角色的时候,幸好我们班的好多人都想当恰恰。正好,我看中了另外的角色,一只瓢虫,没台词,只要从台上慢吞吞地飞过去就好。
我想,只要到时候我穿上瓢虫的道具服,随便飞飞,就万事大吉了。可是万万没想到——
总导演总是有话要说:“重来,重来!……这场戏大家都很好,蚂蚁恰恰情绪饱满,老蚂蚁和老树叶都很出彩,除了蜗牛——瓢虫,你是怎么回事?
“瓢虫啊,你到底仔细阅读剧本了没有?你是一只跛脚的瓢虫,而且你是左边背着包袱的……你的脚要有表现力……
“瓢虫虽然是个配角,虽然没有一句台词,可是这场戏你得想办法让观众看到你,要让观众的目光都被你的包袱吸引过来……
“瓢虫瓢虫……听见没有?咦,人呢?”
再没有人比我更倒霉的了。众目睽睽之下,跛着脚不说,而且穿着可笑的小号瓢虫服装,还背着一坨大花的可疑包袱!
我飞得满头大汗。
一遍一遍。一遍一遍又一遍。
噢,现在我只想说,我的右脚已经不是装瘸,是真的瘸了……我发誓,我宁愿做一千道残酷的数学难题,也不要做一次什么路过的倒霉瓢虫!
老妈日记
今天难为沐阳了。我看出了他的抵触情绪。我是不是现场要求过高过严厉了?看他在排练厅一遍一遍地飞来飞去,心里很不高兴,却还是忍耐着,一丝不苟,我既心疼又隐隐地感到,是不是自己的做法有点问题?
沐阳属于那种不喜欢表演、不喜欢被人注视的孩子。他不喜欢引人注目。这样的孩子一般从小内向乖巧,善良,温和,不爱出风头和表现自己,尤其是人多的时候。在别人都争先恐后往前挤的时候,他总是尽量往后缩,以至于小时候被插队是常事儿。在他五岁的时候,我还为这个事情和他谈过话,只因为本来该属于他的荣誉,他每次都主动让给别人。
老师们喜欢他的乖巧懂事,可是从小到大他得到的评价常常是:沐阳什么都好,就是缺乏表现欲。和其他孩子比起来,他就是不善于为自己“抢机会”。他不喜欢当主角抛头露面,不要当leader(领导者)组建团队,总是默默做后面的那个志愿者——这样说起来好是好,可是在现在这个社会多少有点吃亏啊,沐阳妈妈!他们都对我这样叮嘱着。
这些话对我不是没有刺激。我承认。天下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成为主角?尤其在竞争越来越激烈的社会上,每个人都拼命争取往前,让别人听见自己的声音,为自己争得一个地盘。这个不进则退的社会,儿子你干吗要往后缩啊?让更多的人看到你,关注到你,获得更多更好的机会难道不好吗?
想想我自己的儿童戏剧研究课题,加上上海师范大学第一附属小学适时的邀请,构成了顺理成章的戏剧拓展课。我私心里更希望沐阳能认识到妈妈做的事情,能参与到其中并从中受益——戏剧的力量恰恰在于从身体到心灵的点燃,这是一种根本性的身心打开。我的课题初衷,不就是让沐阳这样内向的孩子,也能走到舞台中心,感受瞩目和掌声?
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这其中有没有不合适与不周全的地方,甚至是适得其反的因素呢?是不是因为我作为母亲和教师的双重身份使得沐阳产生了抵触情绪?那么从另外一个侧面来说,我的想法是不是作为父母的一厢情愿?对于每个孩子来讲,能力和兴趣点都不一样,他愿意在台下为舞台上的人加油助威,静静地为对方喝彩鼓掌,这有什么不好?不是所有的人都要成为leader(领导者)去掌控别人和世界,我们真的需要更平常的心态,在人人争先恐后、急功近利的时代,多一些后退的羞怯又有何妨呢?
对于沐阳来说,他选择扮演一只跛脚的瓢虫,本来是皆大欢喜的事情,也完全符合他对自己的定位:小角色,不起眼,打打酱油,而且又因为积极参与了活动,给足了我面子,这其实是在他的能力范围内最好的选择。我为什么还不满足呢?
沐阳希望在这个团队里只做一颗小小的螺丝钉,不被人注意,安然度过,可我为什么却偏偏去打破他的自足,在众目睽睽下让他一遍一遍地飞来飞去,纠正那些并非原则的问题呢?我没有顾及沐阳的情绪和感受,我这个当妈的是不是太自我了?在教学的目标和心理接受力上,让孩子找到自己最合适舒服的位置和发展空间,难道不是我们艺术教育中应该达到的最好最惬意的目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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