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诗现场
@所有打鼾以及开小差的
新年的马和骑兵——
我喜欢的新年，
最好，最好不要太新太新，
好像我摸一下它的蘑菇头，也会大发雷霆。
它最好不要和清晨的闹钟那样，
总在美梦的时候把美梦吵醒。
嗯，我喜欢的新年，
最好像豆浆那么温和，亮晶晶，
可以冒一些傻里傻气的热气，
并不是为了什么营养而忙到头晕。
上帝保佑，我的新年——
千万不要穿着最正式的礼服，
让脖子在红色领结中直挺挺！
千万不要唠唠叨叨呀，神神经经，
一天到晚都是“快啊”、“赶紧赶紧”！
我喜欢的新年，最好比我高一点，
可是它没有我说话的声音好听，
它讲的笑话也没有我讲的受女同学欢迎。
最好呢，它的数学没我好，
英语口语嘛，比我好那么一点点一丁丁。
当我在足球场上疯跑的时候，
新年的马蹄刚好嘚嘚嘚经过，
我喜欢的那个女生，脚步轻盈。
哎呀呀，如果是这样，
新年，新年你最好快点降临！
我希望和你一起
勾肩搭背，走走停停，
去游泳去打球去西班牙葡萄牙旅行，
顺便看看广场上的堂吉诃德，
以及他旁边拐角处新款的蛋筒冰激凌，
关于圆锥以及体积的各种算法，
不仅仅来自业余数学学校的奥数题集锦。
……
哎呀，你快到了吗快到了吗？
@快马加鞭的新年的马和骑兵。
沐阳讲述
我的妈呀，这个星期我居然要去回琴，弹《骑士》！布格缪勒的《骑士》啊！
我怎么弹得出来！这么短的时间，《骑士》哦！虽然它本身并不难，就属于初级水平吧，可是如果你用现场的演奏要求来看它，难度就突然暴涨四颗星！
都是她们要我弹的。她们说：“多好啊，《骑士》。”她们说：“很神气的，你看，要技术有技术，要旋律有旋律，要卖相有卖相。哎呀，到时候在现场，气势一出来，那阵势，啧啧啧，万马奔腾，效果会好得不得了哇！”
“就这么定了，《骑士》！”她们大声说。
她们的手在空气中比画，好像能看见那个“现场”，能看见那些“骑士”，能看见那些激烈奔跑的马！
哼，鬼才看得见！我在心里这么说。
可我没敢说出声来。
因为她们就在这里啊——俞老师坐在我旁边，而我老妈坐在我身后。
我呢，就坐在琴凳上。我现在就正在上钢琴课。
俞老师是我的钢琴老师，她也是上海师范大学的老师，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身体好像也微微地圆着。她很喜欢笑，笑起来圆眼睛就眯起来，要是这个时候她来弹琴，那整个儿人都好像充满了那些音符，发起光来。有时候她闭上眼睛，微微圆的身体好像荡漾在特别舒服的水里，轻轻地摇动，脸上露出非常享受的表情——就好像她现在没在弹琴，而是在泡温泉啊！我泡过温泉的啊，我知道那是多么惬意享受的事情啊！
事实上，俞老师告诉我最多的就是，要享受音乐享受弹琴，她还常常说“你就要弹出来感觉很舒服啊”这样的话。
《月光》回琴的时候，俞老师说：“哦，沐阳，《月光》多美啊，可千万别弹成鬼子进城啊！你看你看，脚步轻轻的，月光柔柔的，触键的感觉是不是要轻柔呢？像手指走在梦境里一样，我们的音乐就是要美啊……”
好奇怪啊，在俞老师家里的时候，我弹得好像自己踩在棉花上，手自动就软了下来，音符弹出来也就变得好听了。
俞老师说：“这个《骑士》当然不一样啦，你的指头落下去要果断。这很像你踢足球啊，带球的时候你要一气呵成，行云流水，而射门的时候要准而且狠啊！”
俞老师知道我爱踢球，她常常用踢球的例子来形容弹琴的感觉。可是俞老师啊俞老师，你说得好轻巧啊。“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我的妈呀，这样的技术，都是报纸上用来形容C罗或者梅西的啊，我要有这样的本事啊，我就去西班牙踢球了哦……按我现在的技术，也就是在门边跑来跑去，瞅准时机能捡个漏掉的球就不错了，那都得有多好的运气啊！
不过，这些我都没有说出来。因为我在看俞老师弹琴，看着看着，我突然走神了——我看到她的那个手指头啊，上上下下，那么灵活，又柔软又有力度！你们知道吗？最开始见到俞老师的时候，就是她的手指吸引了我呀！
怎么说呢，俞老师的手看上去胖乎乎的，可她的十个手指头却灵活极了！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发现，她的手指头和我的长得有点儿不一样啊——她的手指头的肉居然是包过来长的，就像一个厚厚的圆肉垫连接到指甲上！
如果你弹过琴，你就知道，这个厚厚的圆肉垫有多让人羡慕了——用肉垫子弹琴，当然不疼了！关键的关键是，有弹性！有力度！
哎呀，这是俞老师的秘密武器吧！
我怎么没有肉垫子？我多想我也有十个肉垫子啊！如果那样的话，我就能每天弹琴，都不觉得手指疼了。
我咬着手，默默地想着肉垫子，和老妈一起不知不觉走到了上师大。我突然看到了橱窗里熟悉的身影，我脱口而出：“看啊，看俞老师！”
我和老妈两个人的头迅速地靠在橱窗上面，真的是俞老师！
哎呀，她是国际钢琴大师的导师！她的学生得了国际钢琴比赛第1名！
“李沐阳，你现在知道了吧，多不容易啊，每星期给你上课的是国际钢琴大师的导师啊！”我老妈立刻叫起来，她的鼻尖贴着橱窗玻璃，都成瘪的了，“你看看，李沐阳，啧啧啧，你看看你这种水平，人家国际钢琴大师的导师能收下你啊，知足吧，你……”
我心里其实觉得很惭愧，可是一听我妈这样说，也叫起来：“那又怎么样？我以后当了数学大师，她还是数学大师的导师呢……”
“哈哈哈！哈哈哈！”我和我老妈同时笑了起来。
然后，吃过晚饭，我决定先练习起来。不管怎么说，作为国际钢琴大师的导师的学生，我总不能太差劲吧。
好吧，布格缪勒，《骑士》——嘚嘚嘚嘚，嘚嘚嘚嘚！嘚里嘚嘚里嘚嘚！驾！驾！驾！
后面那个“驾！驾！驾”是我老妈加上去的。
她那写儿童文学的脑袋瓜遇到这种情况就会捣乱。
她还振振有词：“哎呀，节奏里虽然没有‘驾！驾！驾’，可是你得想象出‘驾！驾！驾’，你想想看，没有‘驾！驾！驾’，怎么会有骑士！……骑士，顾名思义，就像我们在西班牙看到的那个堂吉诃德那样，面对风车，也会‘驾！驾！驾’！”
我一听就头大了。
拜托，老妈，要是我真的是堂吉诃德，我还弹什么琴，我直接和钢琴搏斗，把它砸个稀巴烂算了。
可我没有说出来。我怕伤她的自尊。
现在，我们是青春期遇到更年期，我得绕开点，或者沉默，如果不想麻烦、不想争吵的话。
我老妈看到我低头不语，她一定是觉得我听了她的话后马上若有所思起来。
于是她更来劲了，戴了眼镜，专门凑过来，指着钢琴书上的引导语，一字一句地念起来：“这是一首非常悦耳的乐曲，所以如果用鲜明而舒畅的速度来演奏，它就成为非常愉快的乐曲，但往往又十分容易受曲调的影响而弹散了……”
我好烦！
我知道的呀！
我又不是瞎子！
可是我妈还在喋喋不休：“我看，弹散是必然的，特别是后面模仿马蹄声的部分，一定要照俞老师教你的那么弹啊——否则你的手指很难控制，你总不能一根手指头假装两匹马吧？”
“好啊！好啊！”我突然叫起来，“我就这么弹了，怎么样？！我就假装了，怎样？！我还想装三匹四匹马，我就是没有方向的马、乱七八糟的马，怎么样？！”
我砸了一下钢琴，发出轰的一声巨响。
我妈退后一步，不作声了。
“好吧，随便你……我的意思是……不管怎么样，只要你在星期六下午三点的钢琴课上能弹出来……“她声音很小地说。
哼，老妈，也该轮到你若有所思了！我心里恨恨地想。
可是，现在的问题是，我哪里弹得出来嘛！
我哪里有工夫啊！我忙都忙死了——小宝卷、小贝卷、奥数卷、周末练习卷、古文预习、笔记整理、英语订正、Weekly paper（英语每周一练）、口语模仿练习、科学实验、蜗牛观察日记……
哦，老天保佑我有三头六臂！
拜托，你千万不要跟我说弹琴是放松是休息……对有的人来说，可能弹琴比吃蛋糕和做梦都美妙，比如郎朗、爱因斯坦之类的；可是对我来说，如何让那些手指头像马一样狂奔，目前为止并不是一件美妙轻松的差事。
“唉，我知道，宝贝。”很奇怪，我抱怨的时候，我妈居然出乎意料地叹了口气，“唉。”
起初，我还以为我愤恨的态度会激怒我老妈，因为我说：“你让爱因斯坦来中国试试，我保证，如果他做完数学卷做语文卷，做完语文卷做语文A本，做完语文A本做语文B本，做完语文B本做英语A本，做完英语A本做英语B本，接着做奥数和节日小报……”
我换了口气，接着说：“他的脑子还有空余吗？他还能提出相对论吗？他哪里有那么潇洒……我们初三年级的老师说，到了初三，我们连拉屎的时间都会没有了……还去拉琴！”
我以为，我的话会让我老妈生气，或者又会引起一番口舌辩论。
可是我妈什么也没说，只是叹口气说：“唉，我知道，宝贝。唉。”
虽然，我不喜欢她叫我“宝贝”，可是她叹气的样子那么垂头丧气，还是让我心里觉得安慰——这至少说明，她现在和我是站在一边的。
站在我一边的，还有我们傅老师。
他是我的数学老师。他对我说，不着急，小宝宝，要学会慢慢来。你知道《安的种子》吗？
My god（天哪）！他居然叫我“小宝宝”？！
他把我带到活动室的钢琴前面说：“你会弹《梦中的婚礼》吗？克莱德曼的。我最喜欢了……你弹给我听好不好？”
我不会弹。我摇了摇头。我心里想，暑假里考完七级就没碰过钢琴了，他还以为我多么热爱钢琴？！
不过我灵机一动，给他弹了音阶和琶音。
可是，你以为所有的老师都是那么好糊弄的吗？
结果，傅老师对我说，很好，希望你能在元旦的时候，继续保持这个水平，在新年音乐会上，表演你的拿手曲目。
就这样，我死定了。
就这样，她们跟我说《骑士》啊！这就是“骑士”的来历。
她们说：“多好啊，《骑士》。”她们说：“很神气的，《骑士》呢——你看，要技术有技术，要旋律有旋律，要卖相有卖相。哎呀，到时候在现场……效果会好得不得了哇！就这么定了，《骑士》！”
她们的手在空气中比画，好像能看见那个“现场”，能看见那些“骑士”！
只有鬼，才看得见！我在心里恨恨地说。
老妈日记
这些天我一直在跟沐阳吵架。倒不是因为《骑士》。他弹得很好！那些音符都很干脆利落，对音乐的理解似乎又进步了一些，可是我到底为什么而焦虑呢？
吵过架，沐阳居然来安慰我说：“噢，没什么啊，大概是岁末综合征吧？”那天，沐阳这样老练地说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整个人呆了几秒钟，想，他真的大了。还有，他说的是对的，正所谓青春期遇到更年期。
然后我们很快和好了。不是因为乐曲的《骑士》，而是因为书里的“骑士”——从西班牙回来后，他就对堂吉诃德感兴趣，觉得这个和风车搏斗的人同别的人都不太一样。到底怎么不一样呢？
“主要那个叫堂吉诃德的老骑士，他那么自说自话，可是又拥有尊严。”沐阳想了一下说，“堂吉诃德又好笑又不好笑。好笑的是他怎么会那么蠢，把一个洗衣服的女人当成女神；不好笑的是当他真的把她当成女神的时候，露西亚突然有了点女神的样子，这是她原来不可能有的哦……所以女人需要表扬。”
关于骑士，关于老堂，我不知道沐阳会有如此辩证的想法。也许这和他刚刚喜欢一个女孩有关。早上起来的时候，沐阳会兴奋地告诉我，他梦见和她坐在一起，说着话……“可是我不会告诉你我们谈了什么的。”他一边吃着早餐，一边狡黠地说。
我揉了揉他的头，为他那突如其来的机灵顽皮劲儿。是啊，我的确是很想知道那个梦见的女孩和他说了什么，这是每个做家长的都想知道的吧！但我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去打听什么。在这个年龄和这个语境下，你只需要欣赏与呵护他的一切，给他留出空间。这个年龄的孩子都有一种秘密心理，女孩们在他们心里是天外来客一样的神秘物质。让她们那最初的模样保存在他们心里，是美好的。
我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说我自己小时候类似的梦境。我把我小学同桌的故事说给他听。
我说我那个同学叫张小驹，画画跟真的一样啊，而且他画的马特别好，我很想找他要一幅，结果他转学走了，我没来得及要。有一回，我梦见他对我说，我送你一幅吧，我知道你喜欢我画的马，你是要双眼皮的那匹马，对吧？我一高兴，哈哈大笑，就醒了。你说傻不傻？沐阳歪着头，笑了一下：“你为什么要画双眼皮的马？”
我说：“因为我小时候是单眼皮啊，我特别羡慕别人的双眼皮——结果我在那个时期画的所有画，只要出现眼睛的，一律都是双眼皮……”
我和沐阳一起大笑起来，为那个很多年前的傻妞。
青春让人觉得心里有那么多的孤独和小秘密……我想起，暑假里在有堂吉诃德塑像的那个广场上，夏天晴朗的天空像要化掉一样，沐阳和我一边用面包喂着广场边的鸽子，一边看街边流浪艺人跳的弗拉明戈。一个穿紫色长裙的女人一直在跳，在西班牙的夏日的午后，她的身体被长裙裹着，她热不热呢？她孤独吗？想到这里，我又不禁想到老堂吉诃德，他可笑却严肃地面对整个风车时，他的内心除了斗志，还有孤独吧？
那么，当一个孩子，独自面对那架钢琴时，他到底有多么孤独？而我们作为父母，能给孩子的，到底是新年赠予的年轮和马匹，还是那份骑士的力量与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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