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诗现场
他们说山在哪里他们就在哪里，
山是他们的靠垫，是座椅。
他们说水在哪里他们就在哪里，
水是他们的灵感，是秘密武器。
他们说要是你喜欢对着白云发呆，
么么哒，来我们这里！
他们说要是你喜欢晒成黑色皮肤，
么么哒，来我们这里！
他们说要是你不喜欢领带不喜欢公文包，
不喜欢雾霾不喜欢梅雨天气，
么么哒，来我们这里！
他们说的时候脑壳是扁扁的，眼睛闪闪的，
自行车骑得比我画的线还要弯弯曲曲——
可是他们才不稀罕什么直不直咧！
他们懒洋洋地晒太阳，种花，和泥，
他们用红色砖和木头盖房子，
拉着悟空和八戒在街上走来走去——
拜托，它们可不是《西游记》里的人物啊，
它们只不过是两条狗狗的名字而已……
他们停下来，坐在台阶上吃路边的甘蔗，
他们用篮子卖自己做的丑不拉叽的东西。
哎哟，他们的杯子做得歪歪扭扭，
可是居然还有人来买，简直不可思议！
嘿嘿，古城里还有能孵出小鸭子的鸭蛋啊，
满满地排列在一个姐姐的木盆里：
“试一试吧，说不定你就能碰上一只天鹅蛋！
试试吧，就是丑小鸭又有什么了不起？”
哎呀，她微笑着一边看书，一边看我，
我立刻就很想很想买一只蛋回去……
你说，他们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呢？
他们在院子里一边喝茶，一边演戏，
他们看起来不那么穷也不那么富，
他们好像嘻嘻哈哈，无忧无虑。
你说，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他们为什么会像雨点、像鱼那样聚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只是一想起他们，我就好像图画里的猫咪，
看见飞起来的一个个云朵面包，
看见喷喷香的面包房名字——“大理”。
沐阳讲述
到黄昏的时候，古城是很热闹的。很多很多书签，很多很多花布，很多很多泡在瓶子里和盆子里的糖水梨。在快要倒塌的墙边上，每天都有几个衣着鲜艳的老外跳舞唱歌，他们用凳子当鼓，玩得不亦乐乎。离得不远的地方，那个长得很奇怪的人，总是盘腿坐在地上，他用不熟练的普通话对每个走过的人都说：过来，近一点；过来，近一点……他手上的四个水晶球，像飘浮在空气里，看起来非常诡异。
也有不愉快的。比如那个什么村的瓦鱼，酸酸辣辣，还有他们家的爆螺肉，本来都是超好吃的，只是后来又去的时候，把我们点好的瓦鱼偷偷换成别的鱼，还死不承认……我和老爸愤愤不平，老妈却连连说，走吧走吧，我们去吃米线吧，好心情最重要啦……
吃米线的时候，我还想去看看那个卖鸭蛋的姐姐，但是晚上她是不出来的。她的鸭蛋和别人都不同，篮子里一边是快要孵出小鸭子的鸭蛋，另一边是不能孵出小鸭子的鸭蛋。“你想要哪一种？”她笑着问。
我看不出这些鸭蛋有什么不同。不过我在她的篮子前站了好久，我其实很想买一只里面有小鸭子的鸭蛋，想看看小鸭子钻出来是什么样子。可是老妈和老爸都不同意，他们的理由无非是人在旅途不方便之类。
那个姐姐也不多说什么，只是低下头看书。很多人在她身边来来往往，她也只是看书。她告诉老妈，她是因为来大理旅游，特别喜欢这里就留了下来。“如果你喜欢小鸭子，你可以再来这里，明天有几只就能孵出来了。”那个姐姐最后说。
走在回宾馆的路上，老妈问我：“沐阳，有一天你会不会因为喜欢一个地方，而留下来再也不肯走了呢？”
我想着第二天的小鸭子，脱口而出：“当然会啊！”
我妈说：“好吧，我们明天一起去看方阿姨，她就是喜欢一个地方就真的留下来的人咧。要不要顺便带上你的雏鹰问卷？”
“好！”我痛快地答应了。要知道，我已经完成了二十八份砍树问卷，刚好剩下最后两份，去那个方阿姨那里完成，岂不完美？
第二天，天空照旧很蓝，天气很暖和，风也不错，吹过来不会太刺骨，有点痒痒的感觉，好像是上海四月份的天气。走在路上，大家都很开心，还买了花——虽然我不建议买百合，因为香得太厉害，我会不停地打喷嚏，可我妈却爱得要命，捧了一大捧的白色百合。
我手里也没闲着，拿了根地上顺便捡的麻绳——这玩意儿在上海街头是不可能见到的，难道你想要用这麻绳去打宝马的车头吗？脑子坏掉了呀！但，在这里的环海路边，你随便敲，那些坐在地上的石头，那些路边的傻头傻脑的木桩……而且随便一只易拉罐一脚可以踢很远。有一回，落下来砸在一个晒太阳的人的脚边，他看看我，踢给我；还有一回，直接擦着一只在门口睡觉的狗的耳朵过去，落下来碰到石头台阶，发出很大的响声。我吓坏了，躲在街角半天不敢动——我最怕狗了，它要来报仇怎么办？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狗根本懒得理我。它闭上眼睛继续晒太阳和睡觉。
这里的一切都在太阳里面。好像没有什么可以被打搅。
嗨，此时我们也在太阳里坐着，在顶楼上。天蓝极了，大理的天！在上海根本看不到的天！而且在这样的冬天沐浴着春天的太阳，还一边嗑着瓜子，真是享受啊——我们此刻就在方阿姨的“方”的民宿——从这个三楼看下去，还有一个院子，院子内外都有好多树，还有花，还有一只凶猛的大藏獒！
一只小狗跑上楼来，转来转去。它一直跟着我，还不停地闻我的裤脚口，搞得我痒死了。我想摆脱它，于是决定吓唬它一下。当它跟着我的时候，我把鞋对准它，作势要踩下去。我的脚离它越来越近，它呆呆地看着我，好像根本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哦，这个小傻瓜，为什么不知道害怕呢？
方阿姨现在就在我的对面，她的头发很长很长，和别的阿姨看上去不一样。她认认真真地看着我的问卷。渐渐地，她的眉头皱起来，对我说：“小李同学，你的问卷我觉得有点问题呀……我好像没法回答。”
“啊，为什么？”我有点意外，停住和小狗玩，看着她。
方阿姨坐在那里，穿着羽绒背心和牛仔裤，她的眼睛不大，却非常严肃地望着我。她真的很严肃地对我说：“是啊，我觉得你的调查问卷里的那些问题……都太空了，而且有点儿大，你要我怎么回答你呢？”
我愣了一下。从我们开始进行问卷调查，还从来没有人说过这样的话，我自己连想都没想过这个问题啊。而且我一直都觉得我们的问卷设计得很棒啊，宋小波还拍着胸脯说得过什么奖的……我愣在那里……这么说吧，当你把一件你认为比较不容易完成的事情努力完成得差不多，正沾沾自喜，感觉飘飘然的时候，突然有人对你说：不对吧，小兄弟，这件事情好像全反了方向？那么你会不会突然有点蒙、有点抓狂的感觉？
方阿姨指着问卷继续对我说：“你看比如这一题，‘请问您是否经常收看世界上有关砍伐树木的新闻？’你说我该怎么回答你呢？世界上砍伐树木的新闻……你不觉得吗，连我们身边的砍伐都不再是什么新闻了……”
接着，她轻轻地摇摇头，然后说：“不关注身边哪能关注世界呢……你看，再比如这一题，‘您认为砍伐树木的危害是什么？（可多选）A.水土流失；B.全球变暖；C.沙尘暴肆虐；D.环境污染更严重；E.自然生态不平衡；F.土地沙漠化’。小李同学，这些词语是你平时能真实感受到的吗？你觉不觉得你写的这些答案，都太空洞，离我们的生活太遥远了呢？”
啊，这……这个嘛，我还真没想过她说的这些问题……从来没有……不是大家都说我们太棒了吗……那么设计问卷应该是什么样的？难道不是这样的？水土流失、全球变暖、土地沙漠化……这些离我们很远吗？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脑子好像真有点乱了……
正想到这里，方阿姨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把眼光移向院子外的那些树木，接着说：“你看到了吗，我们院子外的那些树？”
我顺着她的眼光看着那些树，点点头，听方阿姨接着说：“你根本不知道去年它们有多少，你更不知道在前年的时候，这里简直是森林。森林知道吗？可是现在，它们每年在迅速减少，它们……在有的人眼里，这些不是树也不是风景……”
“不是树？那是什么？”我觉得很奇怪。
“是钱啊……对生活在这里的人而言，他们是想不到什么环境、什么水土、什么全球变暖的。对他们来说，树砍下来就是钱，可以买东西，可以娶媳妇，可以盖房子……你看，树一天天变少，越来越少，我的心情就会一天天……沉重。”
方阿姨说的时候声音也低下去，变得沉重起来。从我们站着的三楼看下去，的确能看到砍伐的痕迹，那些旧的和新的树墩。
我们都沉默了一会儿。
方阿姨将目光收回到手上的问卷上来：“所以，你到我这里来，让我做问卷调查，还问我砍伐树木的危害究竟是什么——是的，我是你妈妈的朋友，我可以出于礼貌，在你的问卷上打钩、画圈，可那不是我真实的想法，你觉得那样好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这个方阿姨说的话，还有提的问题，的确跟其他人都很不一样。我一时找不出话来回答她。
方阿姨看我不说话，再一次指着问卷对我说：“你看，类似的‘请问您知道全球每年森林面积减少多少公顷吗’，还有‘您认为3月12日的植树节有必要吗’，这些问题你有没有发觉都好像……有点为了提问而提问……我不知道每年全球森林面积到底减少多少，可是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我身边的树在每天每天一棵一棵地减少……至于植树节，我们为什么需要节日呢？你想过没有？节日到底是为了唤醒人们的植树意识，还是为了一种行政需求？你想过吗？”
我望着她，摇摇头。我承认，好像大部分听懂了，又好像没有听懂全部的意思。我不知道我怎么会有这种感觉。我隐隐地感到我们的问卷是不被认可的。
果然，过了一会儿，方阿姨问：“这个问卷是你设计的吗？”
我告诉她，我们是一个雏鹰小队，我们一共有九个人，是我们大家一起设计的。我负责大理的调查问卷部分。然后她俯下身，用手机拍了一张问卷照片，一边拍，一边自言自语：“这是现在的教育吗？书上的词语，没错，书上的……”
我默默地听着她的话，然后我看着她在问卷上打钩，写下她的补充回答。一边写，她一边对我说：“我给你写，其实我也没有答案，我们谁心里会有固定的答案呢？”
狗狗又出来了，它站在我们中间，望望我，又望望她。
方阿姨对我说：“沐阳，本来我不想说的，但是我现在还是要对你说——你知道吗，你对它是不友好的，它知道的。你看它站在我们中间的样子，它在发抖。”
“为什么它会发抖？”我看着那只狗，心里非常惊讶，也非常好奇。我根本没有注意到狗的样子，可是我现在发觉，那只狗，站在我们中间，那样子是有点奇怪。
“你知道是为什么吗？”方阿姨又问了一遍。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老老实实地说，我想知道。
“因为它看出你在吓唬它，它对你的行为是有反应的。它知道你是我的客人，它一门心思想对你好，要接近你，不过它突然发觉你在吓唬它，对它有攻击行为——我刚才看到了，你用脚试探着踢它，所以它就会觉得很奇怪。因为它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处理，所以它站在我们中间，既不是高兴，也不是不高兴，就是发抖。”
“发抖是害怕吗？”我说，“可是，我刚才没想伤害它。”
“发抖并不完全是害怕，有时候，也是迷惑。是的，它也搞不懂你到底是不是真要伤害它……”方阿姨说，“你知道什么是对它该有的态度？是蹲下来，和它平等相对。”
……
告别方阿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我们走在去古城的路上，风有点大起来，卷起风衣的一角，我们默默地走了一段路。
然后，我犹豫地问：“老妈，你觉得我们的问卷……是不是有很多问题？”
老妈笑了笑，伸出手揉了一下我的头发。平时这个时候我都是躲开的，可是今天我没有躲。我听到她说：“够好了，小伙子，我还以为你会跳脚，哈哈！你很棒，其实方阿姨说的好多话你都不太懂吧？”
“你，你怎么知道的，老妈？”我说着还有点不好意思。
“哈哈，你这个‘理科男’！我还不知道你！听不懂，还是仔细听，而且在思考中，这就很好了。认真耐心地听取别人的意见，特别是很独特的意见，不同的意见，最能体现一个人的教养——下午你做得很好，我为你骄傲，宝贝……”老妈说，她鼓励得我都有点想哭了。真气人！
老妈拍着我的肩膀，漫不经意地说：“至于你们设计的问卷好不好，你自己还要用脑子好好思考一下。我觉得，方阿姨说的那些话，的确和你以前听到的不一样。有容乃大，知道吗？要听得进反对意见，何况，是很有价值的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想，也许以后我会知道。
“沐阳沐阳，现在我们去看那个昨天遇见的姐姐的小鸭子吗？”我妈问，“不然，我们也留下来吧，就在大理啊。”
“哦，去看去看小鸭子！可是……我要回上海的！”我坚定地说，“因为，我要回我的雏鹰小队！”
老妈日记
去大理拜访方和她的先生，是早在我联系和计划中的事情。她和她先生与我们差不多是同龄人。她所经历的那些生活，还有她的讲演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在我看来，她选择的生活方式，是我们大多数人向往却无法达到和实现的，所以我很想看看她和她先生亲手搭建的客栈。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直射。因为过年，好多店面都关掉了。我们找了几个鲜花店才买到一束我最喜欢的白色百合，就这么捧着花走在宛若春天的街道上，有一种特别温柔的心情。沐阳也是，看他信心满满的样子！我们微微地有些兴奋，毕竟，这是在他乡去拜访未曾谋面的朋友。
我们三个人就在顶楼的阳光里喝茶聊天，非常惬意。沐阳在边上和小狗逗乐，瞎转悠，而且忙不迭地和方阿姨搭话沟通。我想他肯定是希望快速完成他的问卷。开始，他嗑着瓜子，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着问卷；不过渐渐地，他坐到方的旁边，认真地想着，并回答她的一些提问，和她一起回顾问卷上的题目。
我也没有想到，这个本来是顺便填写一下的问卷，会给沐阳带来那么大的触动和冲击。有好几次我看到他，在方阿姨的提问中都面露尴尬和逃避的神色。他好几次用眼神求助于我，但我只是微笑应对。特别是关于小狗的那段对话，他一定从来没有意识到。他这样的行为，被人精准地洞悉和描述出来，他的面子上是有些挂不住。但所幸的是，沐阳很快调整好了，当他蹲下来让小狗舔他的手掌时，情绪的负面有力地转化过来了。而面对这一切，我只是微笑不语地原地等待。
我能理解的，现在的孩子，尤其是沐阳这样在赞扬声中长大的孩子，几乎都是从正面得到鼓励、赞美，他们缺乏人生中的不同意见以及逆向思维。而这些恰恰是特别重要的——尤其是方所说的“不从身边细节出发，何来放眼世界”的观念，实际上是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我们国内教育的弊病，我们的教育很多时候都是建立在书本经验上的，而真正缺少的是结结实实的生活遇见和遭际。
这一次，沐阳突然遇到完全不同的意见，在抵触的情绪中有了触动，这是好事。但问题是，我为什么不让沐阳全盘推翻问卷，重新制作一份更好的问卷呢？不不，这在我心里并不必要，因为这是一个慢慢来的过程。况且，我要从沐阳的情绪出发来考虑这个问题。老实说，从沐阳内心来说，他并没有完全接纳方阿姨，从态度到观点都没有完全接纳和认同，我如果强求他立刻消化，这是不符合孩子的接受心理的。作为母亲，我要给他这个进退和思考的空间。
而令我感到欣慰的是，正是由于这一点，雏鹰小队大理小小分队的问卷调查，在最后一刻的调查中诠释了一份问卷真正的意义，而不是什么形式和过场，真正的反思才是最大的收获吧！谢谢大理，谢谢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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