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神在我家

童诗现场

儿子儿子，快睡觉，梦神就要到啦！

梦神有时很小很小，有时又很大很大。

梦神的脚步很轻很轻，无论走到哪里，

都举着好多好多颜色的瞌睡伞转啊转啊……

一口温热的牛奶就含在他的嘴巴里。

妈妈妈妈，你看那个巴洛特利，

跑起来像一头黑牛，传球简直让人眼花缭乱。

可有时候，他就是找不到感觉，慢吞吞的，

梦神一样的眼睛鼻子，真的好傻！

儿子儿子，你是看不到梦神的，

你看不到他一会儿胖一会儿瘦的脚丫。

你看不到梦神的热牛奶和他的大嘴巴，

你看不到梦神的瞌睡伞上面，

到底是不是洒满了蜂蜜颜色的朝霞。

嘿嘿，你看不到的你看不到的哦，

那个梦神比你想的多那么一点点狡猾！

妈妈妈妈，我真的急死了，

快突破到禁区那里，时间实在不多了！

明明队友传了一个好球给他，

他怎么不去抢点呢？巴洛特利，巴洛特利啊，

我想知道他的头和他的脚，此刻到底怎么啦？

儿子，梦神的脚就像包裹了雾一样，

他脸上有一点糖，非常安静地听别人讲话。

他就站在你的身后你都不知道呢，

他轻轻地放在你的眼皮上，那朵牛奶吹制的花，

你就困得再也睁不开眼睛啦，热乎乎的，

跟着瞌睡走，一直走到星星深处的家。

妈妈妈妈，哎呀我的好妈妈！

我现在就答应你立刻跟梦神出发！

求求你，别再让你的梦神乱跑到足球场上，

求你，告诉梦神啊，实在要粘，

让梦神保佑，让足球就粘在巴洛特利的脚下。

快啊，巴神巴神，即刻爆发！

沐阳讲述

我就搞不懂，为什么我老妈总是看着我叹气呢？

最近一段时间，老妈总时不时摸一下我的额头，看看我的舌苔，问我：“是不是觉得不太消化？头昏不头昏？出不出虚汗？”

老妈的学生告诉她，自己青春期的时候长得如何如何快，一个假期就长了十厘米，然后晚上睡觉的时候，都能听见骨头生长的声音。我妈立刻感兴趣地问：“怎么个长法？骨头会发出声音吗？什么样的声音？”

估计那个学生被问得不耐烦了，就胡乱应付说：“就那样啊，我也说不好，大概是咔咔之类细小的声音吧……”

然后，我妈就好像立刻有了一种指标，神神道道地问我有没有觉得骨头在晚上咔咔地响：“沐阳，响了没有？最近你觉得你的骨头到底响了没有？”

“没。”我直接说。

“那你回忆一下，很细小的声音有没有？这可是骨头生长的声响哦。”

“响什么响啊老妈，你以为是狼外婆在吃小红帽啊，还咔咔地响呢！”我没好气地回答她。

我妈看了我一眼，然后就回她的书房，不吭声了。

我爸偷偷跟过来对我说：“不要跟你妈来硬的。她是关心你的个子。女的都这样，听风就是雨。别看你妈是教授，没用！她们女人在生活中多半这里都不灵……”他用手指一指自己的脑袋。

好吧，我只能暂时心领神会。

第二天，我妈兴冲冲地回家跟我说，她刚认识了一个中医，中医说人体有几个关键的增高穴位，其中一个就是背上的身柱穴——问题是，她只是听说，还不知道具体在哪里。所以一回家她就趴在沙发上研究起刚买的人体穴位挂图。没一会儿工夫，她就大叫：“李沐阳，李沐阳，快过来！我找到了，我来给你按摩身柱穴！长高奇穴哟！”

我硬着头皮走过去，然后按照她的指令趴下。

“是这儿吗？要不，是这儿？”我妈的手指在我的背上兴致勃勃，却又乱七八糟地按来按去。

“老妈，你总该知道大致在哪个方位吧？”我气愤地说，“你这样按来按去简直没个数！看看我的脸！在沙发上趴那么久，都快成大饼了！”

“哎呀，对不起，沐阳，可是我总要熟悉一下穴位啊，我才刚刚上手，得对照着看……”

好了好了好了，我都烦死了。

接下来只要一吃饭，他们就又该说，江少新的儿子可以吃四屉小笼包，那谁谁八岁已经身高一米五了，等等。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生气地大声说：“你们难道不觉得儿童肥胖是21世纪的难题吗？”

我现在九岁半，我看过网上的生长发育对比表，凡是现在超过一米四五的，都是超标的！所以我继续嚷嚷：“你们知道不知道这叫提前发育？哼，他们这些人提前发育，关我什么事！”

可是我心里还是郁闷的，毕竟班级里排身高我是倒数第三名。我在网上看到一个公式，说是科学家根据大量的数据得出的科学推算：男孩身高（厘米）＝（父亲身高＋母亲身高）×1.08÷2。

我立刻就根据这个公式算起来：（172＋160）×1.08÷2，我的身高应该是在一米七九以上。按说我妈应该高兴吧，可是没想到我妈还是叹气，因为她怕我长不到啊！他们到底还相不相信科学？最过分的是，他们两个告诉我，正考虑要停掉我的足球班，理由是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足球运动员都长不高！

我气得一脚把门踢开：“我不，我偏要踢足球！”

他们两个面面相觑。爸爸说：“什么啊？谁说不让你踢了？”

“你们不是说什么踢足球长不高吗？我偏要踢！我就不要长高！”我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哭，你就会哭，不能好好说！我最看不得男孩子哭哭啼啼！”我妈皱起眉头说。

我爸说：“好了好了，孩子兴许觉得委屈呗！谁说要停足球班啦？我正跟你妈商量你报班的事儿呢！”

“反正你们说的，说踢足球不长个子，你们不会让我踢了……”

“谁说的！你看看C罗，一米八三，嚯！绝对又高又壮，完美身材！”我爸说。他夸张的赞美几乎让我都忘记要和他们闹些什么了。

“李沐阳，以后记得不要这么冲动，”我妈说，“我们的确在讨论你的球类训练问题，但仅仅是讨论而已。既然是讨论，大家都可以发表意见，对不对？”

我说：“嗯……”

妈妈又接着说：“好，现在我来问问你，你觉得踢足球很有乐趣，不能割舍，是吗？”

“是。”我说。

“那么我来问你，上周五和上上周五你为什么没去？为什么？你可以选择回答，也可以选择不回答。最重要的是，我只想问你，以后发生类似情况的时候，你觉得选择去的多，还是不去的多？”妈妈的眼睛紧盯住我，像两把锐利的锥子。

我不吭声了。我没想到我妈会问这个。

我一直都喜欢踢球，因为我喜欢射门的感觉。但是上周和上上周我们的足球队有调整，我居然成了替补队员！上场的机会自然不多了，而且这次组队的时候，来了好些高年级的大个子，我显然拼不过他们。所以周五，我就没了想去的动力，心里就想，去了也是替补，坐在下面看他们踢球，没劲……

我妈好像看穿了我的心事。“接下来，你去还是不去？痛快点说，别哼哼唧唧的！”妈妈说，“我们同事明确告诉我，踢足球不长个子，打篮球长个子。反正，你自己选择！”

“我还是想踢足球，”我先是低着头闷声说，然后又提高了声音，“我没理由，我就喜欢足球！我怎么不想长个子？只要是锻炼都能长个子，医生说过的！”

“很好。我就等你这句话。你能告诉我没有理由地喜欢一件事，这本身很棒！”我妈沉默了一小会儿说，她的口气好像变得温和起来。

我没想到我妈会突然这样说，反倒觉得不好意思，偷偷看了她一眼。结果我妈根本没注意我，继续说着：

“好吧，我承认我神经过敏，在你的身高问题上……有点用力过猛。可是，我的确还是觉得打篮球会更好，他们都说打篮球个子会长得更高……”

“好了好了，你们不要剑拔弩张的。足球、篮球，不管什么球都是玩，又有什么呢？喜欢玩就要一直玩，玩到精通，那才叫牛！长个子？看看人家C罗，看看人家巴神，乖乖，难道他们都是小个子球星？这个世界上除了马拉多纳，哪个踢足球的不是人高马大？人家老马是球王，一百年出一个……来来来，我们来看看电视，证明我的话！”

说上面这些话的，除了我爸爸，还会有谁？他自己都说他是和稀泥的高手，同时还是足球的行家。我老妈平时最烦我们看电视了，现在她得让我们看了，因为要找证据……嘿嘿，我已经开始有点崇拜老爸了，因为他接着又说：“沐阳，你不是最崇拜巴神吗？你来看看人家的脚法，那玩得才叫绝杀！来来来，我们坐沙发上看看IPTV（交互式网络电视）的回放动作，啧啧，我好久没看都不记得这神功啦！”

结果，我们两个高高兴兴地看了一晚上足球，最后还看了篮球集锦阿伦·艾弗森的专辑——

“身高只有一米八三的艾弗森，第一次走进职业篮球场的时候，那些人告诉他，你的目标就是每场得十分和五次助攻，因为你太矮了，永远不可能主宰这里。然而，艾弗森用实际行动给了世界答案：他是NBA（美国职业篮球联赛）历史上最矮的状元秀。在整个职业生涯中，艾弗森四次荣获得分王，十一次入选全明星阵容，两次夺得全明星MVP（最有价值球员）……他说，坚持，无论你做什么，每个人都可以！”

好吧，艾弗森！

周五的时候，我整装待发，继续去足球队。我已经决定要做一个世界上最棒的替补队员了，可那个周末我居然上场了，而且我一个人进了三个球！用报纸上的话说就是大演“帽子戏法”！

踢完球，我满头大汗，直接冲回家，悄悄地打开厨房的门，站在妈妈身后。我把上衣全脱光了，笔直地那么站着！

我妈洗好菜一回头，吓了一大跳，她叫起来：“哎呀呀，吓死我了！沐阳你干什么啊？脱这么光！”

我站着不动。汗从头发上滴下来也不管，我要用眼神示意她注意此刻的、与众不同的我！

“干吗呢？光着身子，啧啧啧，看这小身板！”我妈说，她用手拍了一下我的脊背。

我急了，说：“没发现？巴神啊！”说完这句话，我又补充说：“我进了三个球！”

“太棒了，儿子！”我妈拍了我一下。

“你知道吗？妈妈，其中一个球是我倒地的一瞬间横扫进去的！”我告诉她。

“倒勾球啊？”我妈问。

“不是，当时我到了门前，但被人绊了一下，我是在倒地那一瞬间碰到球的，眼看就快倒地了，我就像这样捅了一脚，球就进去了。”我详细地描述着。

“天哪，这么了不起！”妈妈拍着我的头说，“穿好衣服，亲爱的，赶快洗澡吃饭，多吃点！哪里有这么瘦的巴神啊！”

爸爸在一边打趣说：“是喽，是瘦巴巴的巴神喽！”

“哈哈，这名字好！”我妈立刻应和。

然后，从那天开始他们就叫我“巴神”了。

“巴神，来吃饭啦，今天有大排哦。”

“巴神，多吃点，长高长壮点，不然哪有力气？”

“巴神，作业写完了吗？动作是不是太慢啦？上课认真听讲了没有？”

“巴神，劳驾，把碗收到水槽里吧！”

“巴神，钢琴还没练吧？毛笔字还没写吧？”

“巴神，快点快点快点啊！射门……投篮……练琴……”

这就是巴神在中国的样子。

当然，如果还可以选择一次的话，我还想做一次C罗呢！

C罗又帅又高不说，连我妈都给他写了首很长的诗歌呢。而且，这个世界上谁都知道那个关于C罗的纪录片。他真是太疯狂了。在黑暗中，注意哦，是在黑漆漆的球场中，C罗可以凭感觉把球顶进球门——天哪，鬼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电闸拉掉了，全场漆黑一片，那个球简直就好像可以追踪的导弹一样，准确，漂亮，神了！

C罗是怎么做到的呢？我百思不得其解。他身上好像装了“吸球器”，而且他用的力量恰到好处，对于球门他是百分之百的准确，万无一失。为什么？就这个问题我问了班级里其他同学。结果洪宇王说，要是来个汉堡包射门，黑暗里他肯定也不会出错，因为那是有香味的，他太熟悉了。这很快引发了大家的讨论。女孩们更起劲，她们还觉得香味的确是更重要的，如果一个足球装上香味传感器，那肯定能百发百中。

但问题是，装上了传感器的足球还有足球的魅力吗？在百分之百可以进门的传感器的指引下，还能有那种一秒钟扭转乾坤之类的奇迹吗？

如果没有，该是多么无趣啊！

我对足球更着迷了，我和爸爸常常废寝忘食地讨论，到后来谁也说服不了谁，然后各自开始偷偷练习起来。我先在黑暗中的床上摸索着用枕头打来打去，后来胆子大一些了，就在客厅里练习，并对我妈说这是“室内增高速成法”，她只能怒目而视喽。

很不幸，终于有一天，我的球鞋飞起来，刚好砸中了茶具，一个看起来旧得不成样子的杯子碎了，可据说那是从茶马古道带回来的纪念品。妈妈气急败坏地说：“你，你，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这下，她终于宣布放弃关注我的身高了。“巴神，好自为之吧。”她说。

见鬼，我嘴巴里大声说着“哦耶”，心里却突然间惆怅起来。

老妈日记

我很佩服那些不会神经过敏的妈妈。客观地说，我觉得我还是偏向神经过敏的那一类，所以常常告诫自己，要控制——控制情绪，控制情感，也控制一些处理事情的方式方法。做妈的保持克制和清醒，对孩子是一种无形的影响，尤其是能引导男孩对待细节的洒脱和率性。

比如身高这件事情，本来很简单，儿子爱踢球是好事，可是自从他爸爸念叨踢足球的人长不高，我就开始纠结。和好多家长一样，我总是会被从各处听来的消息蛊惑。踢足球容易罗圈腿啦，长不高啦，容易膝盖受伤啦……那么还是去打篮球吧！长得高，灵活性足够，以后还容易招女孩子喜欢——可是，等等，你们家儿子不是还要弹琴吗？打篮球对手指发育不好，万一变形和骨折，弹琴就难了……

我承认，在孩子的问题上我有点神经过敏，那些道理和现实搅在一起时，我表面上平静如水，可内心波涛汹涌。不少家长现在说起来滔滔不绝，甚至将孩子的运动划分为几个板块：足球培养群体合作；篮球帮助长高；网球培养社交意识；游泳增强肺活量，预防感冒；羽毛球、乒乓球预防近视眼……

大家全部对号入座，似乎再也没有我们小时候那种稀里糊涂误打误撞的乐趣。那些在江边狗刨的浑小子，那些在大堤上跑一晚上的男孩，那些在围墙边一遍一遍练习轻功的愣头青，他们根本没有计划、没有意识、没有期许，他们只有热爱，而要命的热爱却让他们享受了无限的运动快乐。而我们现在的运动，正在走入宛若奥数学习的怪圈，这种追求完美的教育倾向是不是很要命呢？我们总设想一种完美的教育，平衡了所有的不利因素，帮他们过滤掉杂质，让他们接受已选好的优质的“纯净水”——殊不知这样的“纯净水”其实根本对身体无益，运动本身就是放松，就是恣意享受，怎么能像奥数一样按部就班！

关于身高这件事情，我再次反思自己，功利性和目标性都太强了。“足球、篮球，不管什么球都是玩，又有什么呢？喜欢玩就要一直玩，玩到精通，那才叫牛！”沐阳爸爸的一席话提醒了我，无忧无虑才是成长的真正法宝。幸好理性战胜了感性——让巴神驻留我家，让孩子快乐成长，尤其是在现在压力重重的教育体制下，我们做家长的，还有什么理由不让孩子再多呼吸一点自由的空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