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诗现场
三只小熊争先恐后蹦出了家门，
像球一样身上沾满了春天的阳光。
不一会儿，它们来到一个三岔路口，
它们叫起来：“哎呀，这是什么地方？
到处都是香，这么多这么多的香
搞得我们鼻子耳朵里全都灌满了花粉。
你看看，耳朵、眼睛和爪子都一起痒痒，
哪里还分得清楚什么方向！”
老大抬起身子，使劲儿眨巴着
近视的小眼睛，假装朝远处眺望：
“我们继续向前，前面好像是个湖吧？
你们两个给我好好看看，
那一闪一闪的是不是鱼正跳得欢？”
两只小熊没等老大说完，拼命瞪大了眼睛，
可六只眼里还是一片茫然。
老二抬起身子，使劲儿眨巴着
近视的小眼睛，假装朝远处眺望：
“我们还是向右转，看起来是个养蜂场？
你们两个给我好好看看，
那些黑乎乎的东西，会不会是养蜂人的蜂箱？”
两只小熊没等老二说完，拼命瞪大了眼睛，
可六只眼里还是一片茫然。
这时候老三不耐烦地开了腔：
“大哥二哥，拜托拜托，
你们要看清楚了，不要稀里糊涂，
我可不想面对那傻乎乎的长枪！
再说冬天过去，我们干吗那么慌慌张张？
是时候让我们的皮毛好好舒展舒展。
谁说我们近视看不清远的地方？
管他什么上下左右左左右，
明明我们能闻到湖水的香、木头的香
更别提鱼儿和蜂蜜的香。
听啊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老大老二别再啰唆啦，我们就在这里躺。
兄弟们抓紧时间，好好享受春光！”
沐阳讲述
昨天中午，我到楼底下去玩滑板，刚刚走出电梯，打扫卫生的阿姨就叫了起来：“哎呀，你老开心的，还玩滑板啊！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放学了？”
我低着头，想快点走过去，因为只要你搭腔，这个阿姨就会没完没了，从我们住的地方一直讲到她太爷爷的家乡，再拐个弯回来，讲她家的毛毛怎么用拖鞋赶走狗的故事。那个毛毛是她的孙女。要命的是，毛毛也在上师大附小，虽然和我不同班，可是和我同年级啊！完了，果然——
扫地阿姨见我没回答，马上追过来对我说：“你是二十三楼的吧？你是上师大附小的李沐阳？怎么你今天一天没上学吗？我们家毛毛都去了呀！哎呀，你该不会是逃学了吧？哈哈哈……”
她的话直接导致我的滑板绊在她的扫把上，我差点摔了下来，还好我机灵地跳到了一边。哎呀，她这个人真是又啰唆又讨厌！我赶快跳上滑板，都快滑出小区了，还听到她在我背后大声说：“哈哈哈，侬当心点，别被你们老师撞见哦，‘吃生活’！”
“乌鸦嘴！”我在心里恨恨地说，又觉得不解气，大声喊了一句，“功——能——区！”
没有人能听懂我的话，他们最多被我的大声吓一跳，我暗自高兴起来，哼哼哼，没有人真正知道“功能区”的意思！哈哈哈，你们也不知道吧，那就是——更年期！你只要去电脑上用智能拼音输入法打字就会知道，“更年期”和“功能区”是差不多的输入方式，所以，啦啦啦，这就成为暗号了。请问你知道“功能区”吗？如果你知道，那么太好了，自己人！如果不知道，那么对不起，请退回原来的位置。
我的滑板就在我的脚底下，就在后面的小路上，我嘴巴里不停地高声说：“见鬼去吧，功能区！”
我学着电视里的那种我妈称为鬼哭狼嚎的口气，觉得很过瘾呢！
顺便说一句，“更年期”和“死期”是我们小组最近最热门的话题和语言。要问起因嘛，就是因为我们要进行“我们该有怎么样的人生”主题班会演讲，老师说，要以小组为单位讨论一下人生目标。
上周放学后，我们天天留下来讨论，可是还没等讨论到人生目标，我们就在人生阶段的问题上吵了起来。孙一凡把人的一生分为儿童期、青春期、更年期、老年期和死期。其他人一听到死期都跳了起来，特别是女生，都说孙一凡说得不对，不能有死期。
“为什么不能有？”孙一凡跳起来，“可是老年期后面明明就是死期。”
“不能就是不能，没人这么说过。”一个女生说。
“那他现在不是说了吗？”我站在孙一凡一边。
“只有生日，没有死日，你不知道吗？”女生又说。
“错！大错！忌日是什么？难道不是死日？切！还是语文课代表……”孙一凡趁机说。
语文课代表涨红了脸，大声说：“不行就是不行，老年期过后就不能用死期，这是文化习俗！”
“什么文化习俗？文化习俗就是端午吃粽子吃咸鸭蛋！”吴肖篮说。
“你以为文化就是吃？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吃货！”女生露出不屑的神色。
“吃货又怎么样？你管得着吗？……哪像你们女生长舌八卦加购物狂加洁癖狂！”
……
事情发展到这里，已经是人身攻击了，我们吵来吵去，嗡嗡嗡乱成一团。
结果就是，老师罚我们组集体站墙角——为什么几乎每次都是一样的结局呢？我们那么卖力地激烈地讨论，可是到头来却总是脸红脖子粗，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讨论些什么。我们太不冷静了，结果总是集体受到批评。我们小组的问题到底在哪里？
还没等我们想清楚这个问题，我就因为眼睛近视，突然被我妈停课了。唉，今天是停课第一天，我一边玩着滑板，一边脑子里不断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突然发觉，我还挺惦记学校的，看来，一个不去上学的人，他的心里未必全是高兴的情绪。
反正呢，对我来说，我不怎么希望别人说我是故意逃课不去上学的。可是我到底该说些什么呢？我又没有发烧或者挂盐水。我们班里好多同学发烧了还要坚持上学呢。难道就说因为我视力下降，所以不去上学了？大家肯定都不会相信的。我还是不说的好，说也说不清楚，我碰到谁都假装根本没看见，赶紧逃掉算了。
现在，我一边往前滑，一边想，我真的就开始不上学了吗？每天早上，我发明的“被子里的穿衣法”，还有“闭眼穿裤法”都派不上用场了吗？在过去的每一个早上，我的耳朵都快被这样的声音磨出茧子了：
“快点！快来不及了沐阳，快快快！”
“别磨蹭了，李沐阳！再不抓紧就迟到了哇！”
“你怎么还在发呆啊！早上时间不等人啊！”
……
难道，这样的声音从此就消失不见了？
我们小区后面的小路通往另外一所小学的后门。平时我走过那里根本没有感觉，但是奇怪了，今天我滑过那里的时候却停了下来，透过那些树枝往学校里看，因为我听到广播体操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个声音和我们学校的一模一样。要知道，这个学期的早锻炼，我们一直都在练习最新的广播体操，我们还天天练习向左转、向右转、向后转什么的。
嘿嘿，说到向后转，我来告诉你们一件好笑的事情。上周回家后，我对我妈说：“我们刚学了向后转，我学给你看啊！”
那天，我妈和小叶阿姨正在地上找东西，她们抬起头来，看我做的向后转，先是瞪大了眼睛，后来两个人直接笑趴在桌子上。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我转过来以后，把右脚和左脚并到一起了，每次转身看起来都好像一个快要摔倒的机器人，还要跳一下，才能站稳。
我这样的动作让教我们体育的方老师气坏了，她说我捣蛋而且“戳气”。这是上海话，我不懂，就对我妈说：“妈妈，‘戳气’是什么意思？我们方老师课间的时候对温老师说：‘侬班里厢个李沐阳老戳气哦，戳气得勿是一捻捻哦……’”
我妈说：“傻小子，别管她，表扬你啊！哈哈哈！”
骗我？哼！我知道“戳气”是讨厌的意思啦。
“熊疯子”也说“戳气”。因为每天中午都是“熊疯子”管我们吃饭，他每次都说：“吃饭噶慢，戳气得来！”“熊疯子”还说：“你们必须给我‘三光’！无条件！”
“熊疯子”是我们的数学老师，这名字是我们偷偷在底下叫的。他的声音像打雷一样，从一楼到四楼全都能听见。他那么大声地说：“什么是‘三光’，你们晓得吧？菜光！饭光！作业光！”
“熊疯子”的声音实在太大了，有时候我都想捂住耳朵。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学数学就像喝可乐一样，喝完了，打一个嗝，很舒服的！”
他说的时候，就碰巧打了个嗝，好像很舒服的样子。可是坐在我旁边的邓米拉却悄悄地说，她就喜欢喝可乐，不过她一点儿也不喜欢数学。
上周一整个星期，邓米拉都在课堂上不知道抄写什么东西，忙忙碌碌，很神秘的样子。我凑过去看，她还不给我看。我答应帮她做几道数学题，她才露出来给我看，原来是我们隔壁班的郭亭如的原创作品——他用《隐形的翅膀》的旋律编了首《帅哥的翅膀》，还打印出来放在桌子上。结果没几天隔壁班和我们班都在看这首歌词——
我知道，我一直有双帅哥的翅膀，
我知道，学校的饭菜是多么难吃。
我知道，我一直有双帅哥的翅膀
带我飞，给我考试的好运。
我看见“熊疯子”骂人是多么凶残，
虽然放学时间一直都没到来。
我们开始真正的抗熊战斗，
如果你想杀，那就全杀了吧，
把所有老师都杀了吧，
只留一个校长。
……
我想我们肯定都疯了吧，这么狗屁不通的歌词还抄写下来流传开去。可见，我们的欣赏水平很有问题，这是我妈说的。她还说，真搞不懂“00后”，净拿些狗屁不通当有趣，这种倾向危险啊！
果然，我妈关于危险的话音未落，“帅哥”就被我们温老师请进了办公室。
第二天，他还被我们校长请进了办公室。我们都问他：“喂，你给校长唱了《帅哥的翅膀》吗？”
他摇头晃脑，骄傲地说道：“切，是校长……他跟着我唱了一遍。”
……
很奇怪啊！我拎着我的滑板站在小学的旁边，把上个星期在学校发生的事情全部都想了一遍。一个念头牢牢地跳进我的脑海里：我真的再也不去上学了吗？
对我来说，难道可以每天都不做作业，一直玩到天黑吗？
这下我可以安排玩的内容了吧？我是先踢足球呢，还是先玩排球呢？
我是不是可以重新把弹弓翻出来打呢？
我可以去小红枣那里吗？她在衢州，他们那里有一条河，里面还有牛在洗澡。
我还想去Alex那里，他在美国得克萨斯州，他那里有好多虫子，都是在旁边的森林里捉的……
想去的地方真多啊！想玩的东西也多。
……
这时候，妈妈走过来对我说：“你知道吗？我们要去北京，不是去玩，我们不是开会决定过的吗？我们是去矫正近视。那里有个王爷爷，有人说他对付近视是很有经验的。我们明天就出发。”
去北京吗？这么快啊！好吧，我低头看了一眼滑板，即使现在出发，我也准备好了。
老妈日记
得知沐阳近视后，我几乎整天都泡在网络上。
我像所有刚得知消息的妈妈那样心怀悲愤，无人诉说，难过得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只能求助于互联网。然后，我进入了一些近视吧，通过它们的链接，我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一群人存在！针灸治疗法、雾视疗法、电频治疗机器……令人眼花缭乱，大开眼界。我越看越觉得不能轻言放弃，儿子才九岁，我决定要为他的眼睛搏一搏。
经过深思熟虑，我决定暂时给沐阳停课。我自己也调整了上课时间表，并且就此搁置写作。
做出休学一段时间的决定，我想，这不是什么热血沸腾或者意气用事，而是一个母亲的本能，因为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孩子的身体更重要了。同时，我也要让沐阳牢牢记住这一点，无论怎么样都要爱惜自己，没有什么值得用健康作为代价。
然而，“因为眼睛近视而休学”，这并不是什么好的理由，而且在好多人看来是奇怪的想法——开什么玩笑！眼睛近视就休学？去北京不去看同济眼科找专家，而是去找什么网上的民间耳穴治疗师？近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去茂昌眼镜店配一副好点的眼镜不就好了？我儿子班上75﹪以上是近视眼，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你居然让你儿子休学？你厉害啊，现在功课这么紧张，落下以后补起来很麻烦啊……
我不是没有犹豫过，但是夜深的时候，看着熟睡的儿子，看着他因为做作业而起茧子的中指，我对自己说，决定了，眼睛最重要。
说实在的，沐阳停课在家的最开始的一个星期，是让人顿感空虚的一周，时间突然空出来，到底该做什么呢？怎么安排才好呢？儿子突然不去上课了，我的压力骤然增加。我不是全职妈妈，我还有工作，学校里有研究生和本科生的课，而且我还有专栏和其他的写作任务。
儿子上学时，是在学校吃的午餐，而现在一日三餐全都是“干货”——特别是医生建议了多吃什么，少吃什么，对食材的品种和多样化提出了要求，这一切对我形成了很大的挑战，我自己的时间安排成了重中之重。
而更为重要的是，我得花大力气督促他改掉过去的用眼习惯。对近视的人来说，要想提高或改善视力是非常难的，而我们是不是可以退而求其次地保持现在的状况，或者说起码不再往重度发展？据我所知，不少孩子近视后，由于用眼依然不注意，尤其到青春发育期学习压力骤然增大，近视度数的加深会非常迅速。这也是最让我担忧的。
而现在，我们要带沐阳去求的医，没有什么名气，但有一些口碑。这个医是中医的、民间的，不是西医的、学院的，网络上有人说有效果，也有人不以为然。可是，不试一下怎么知道呢？
直到去了中医诊所，我才知道近视的孩子那么多！我简直都惊呆了。去的时候，遇到一个来自深圳的家长，她的女儿六岁，近视250度。她说，她为此自责痛哭了一个星期。还有一个来自天津的孩子，因为用电子产品阅读，三岁半已经有800度了。每个家长都心急如焚，送孩子来这里矫正，希望和绝望的心情交织着。看到那个简易的社区医院里满满的人流，你会感到无比震惊和纠结。
我不知道孩子们怎么了，我们的学校教育和家庭教育是不是真的出了问题？近视到底普遍到什么程度？这需要我们共同付出多大的努力？我见到一个妈妈为了治疗孩子的近视，甚至辞去了自己的工作，她说：“我不知道这样对不对，可是我要为孩子搏一下。”她的话和我的想法竟然如出一辙！
我默默地想，我知道我已经进入这些妈妈的行列。这些为了孩子的眼睛孤注一掷的看上去有些偏执的妈妈，谁能理解她们那呵护孩子的寂寞与决绝？她们似乎正在进入一个无物之阵，她们是拿着标枪的堂吉诃德，而巨大的轮回的是被称为“近视”的风车，这注定是一场无休止的、无奈与无形的战争，因为这个时代教育的压力和激烈的竞争，依然是以孩子们的眼睛和身体作为代价的。
而这些妈妈，她们能做的，只能是在网络上建立各种庞大的群，沟通信息，结伴而行，一个呼唤就可以出来很多蚂蚁一样的跟帖——为了孩子，此刻我们的暗号统一，那就是：关于眼睛的保卫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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