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诗现场
玛雅人玛雅人,你们在哪里?
当太阳和鸟儿在天空画出轨迹,
你们还用脚啪啪地踩出泥球和水洼吗?
是否还像豹子那样呼啸而来,飞奔而去?
你们一睁眼睛就可以在林子里追追打打吗?
爬到你们耳朵边捣乱的,除了蓝棕色的蚂蚁,
还有没有别的怪兽、恐龙或者蜥蜴?
那些热带雨林里挂着一道道彩虹的大露珠,
她们轻盈地滚动,和蘑菇们欢歌笑语,
她们是不是玛雅姐姐最好看的远房亲戚?
为什么她们永远那么清澈,那么羞怯,
即使睡着也发出光,发出动人的呼吸?
玛雅人玛雅人,你们在哪里?
你们生气的时候,会大声咆哮吗?
会不会撕碎那些鱼的鳞片和蟒蛇的藤梯?
你们悲伤的时候,是否像一条毛毛鱼,
或者像最没人注意的草履虫王子,
在离得最近的石头边缘,弯曲着脚和身体?
玛雅人玛雅人,你们在哪里?
书上说,很多年前你们突然消失,
你们静默而奇特,只留下城堡和空气,
就仿佛你们是瞬间化掉的糖块,
或者是掉进地缝再也找不到的米粒……
玛雅人玛雅人,为什么没有一丝你们的讯息?
噢噢,你们一直都光着手和光着脚吗?
你们的牙齿是不是像植物那样洁白却不言语?
你们创造的城市在身后像瞎了眼的口袋,
张着嘴巴,呆呆地望着远处缓缓移动的云霓。
你们匆忙离开地球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你们拥有多少能看到未来的马匹?
你们看到了吗?你们创造的五大预言,
像五把金色的利剑,高高悬在银河系——
那未来的新纪元啊,让人瞠目结舌,
仿佛暴雨中树叶的脉络,闪电的淡蓝和浅绿……
可是可是,我怎么才能知道,
玛雅人玛雅人,你们到底、到底在哪里?
沐阳讲述
这些天我光在想玛雅人了。
我的数学和语文作业都没有做完,更不要说订正了。
钢琴也没有弹。劳技课作业更不用说——我的蒜苗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好不容易发芽的土豆,小叶阿姨说有毒,结果背着我把土豆扔到了垃圾桶里。
唉,暂时我也管不了这些了。反正,这些天我光想着玛雅人他们了。
我妈皱着眉头,对我说:“沐阳,这次我是绝对不会催你的……”
我一听这话,本来想赶快说:“谢谢妈妈。”
可是还没等我说出口,她立刻接着说:“你要永远记住,沐阳,就算外星人来了,弹琴和作业也不是别人的事情。我跟你说过的,你自己的东西,你自己看好,看着办吧!”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妈这种人吧,怎么说呢?用两个成语来形容吧——自相矛盾!杞人忧天!你想想看,要是外星人真来了,我还弹琴和做作业干吗?我费这个劲儿干吗啊?
早上我去学校的时候,“熊疯子”把我堵在班级门口说:“李沐阳,我让你收的数学作业本呢?你最近有什么动向?你不想当这个数学课代表了是吧?”
我一听这话头,赶紧说:“熊老师,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了!马上马上!”我低着头说话,根本没敢看“熊疯子”,我估计他是双眼冒火的。他这种冲动的人,一大早就把我堵在教室门口,我要是和他来硬的,不是自己找死吗?
“隔老远都感觉得到‘熊疯子’是真生气了……”邓米拉对我悄悄地说,还好她帮我快速收了一下。
谁都看得出“熊疯子”这几天都恼火得要命——上周全区数学统测,我们班倒数第二,他就已经在课上大发雷霆了:
“我看最近你们是中邪了是不?天天讨论什么玛雅人,别以为我不知道!操这些闲心,你们还真起劲啊!以为12月21号就是世界末日,是吧?你们再这样下去,我让你们从现在起,天天都是末日,你们信不信?”
“熊疯子”的声音大得像打雷一样,在我们教学楼上下飘荡。洪宇王悄悄地在字条上写道:“要是外星人现在来了,恐怕也会惊讶一阵:人类的声音是很有威力的啊……”
字条现在就在我的文具盒里。
幸好“熊疯子”不会看我的文具盒。他的目光已经像两根大棒,打得我晕头转向了。
唉,也是我自讨苦吃,居然相信梁子儒的话!瞎眼了我!我心里多恼火啊!
这事得从前几天说起。
我手头有好几本关于人类末日的科幻小说,还有几本关于玛雅文化的书,梁子儒都特别想借去看。后来我们俩就约定:如果他想多了解一些关于外星人和玛雅文化之间的事情,他至少要当我的副手一个星期——早晨帮我收数学作业啊!这是要提前半小时到校的活儿,结果梁子儒立刻拍着胸脯说:
“这简单!放心,我天生就爱收本子!我比提前半小时还提前十五分钟,整整提前四十五分钟——一节大课的时间啊,怎么样?成交?”
你看看,今天是“成交”后的第一天,我就被“熊疯子”堵在了班级门口!
我看着梁子儒的空座位,心里恨恨地想,梁子儒啊梁子儒,你肯定睡过头了吧?别装死了,现在看来,你完全没必要了解那么多外星人的情况,更别说玛雅人了!
结果梁子儒那一天都没来。
我一放学就打电话过去,我都想好词了:“喂,梁子儒,你被外星人抓走了吗?”
结果居然是梁子儒的奶奶接的电话,她听了半天,才用家乡话说:“子儒打吊针去了,还莫回来!”
我只好挂了电话。心里想,这恐怕是世界上身体最差的副手了。哼!想想看,这世界已经谁都指望不上了,这和末日有什么两样?
梁子儒从去年开始就天天关注玛雅人了,他每天都跟我唠叨:“我们现在就应该放长假,想干吗就干吗。唉,末日都要来了……看看玛雅人多精啊,好多年前早就蹿了!可是我们到现在还在学校里窝着!”
上劳技课的时候,老师让我们每个人都种一棵植物。我偷偷地埋了一粒蒜,结果到上周,盆子里的蒜苗已经长到两厘米高了。我跟梁子儒说:“你知道吗?我的蒜苗估计已经长到二十岁了,再长下去它们要成为蒜苗叔叔了。”
可是梁子儒却冷笑一声,跟我说:“就算长成六十岁的蒜苗爷爷又怎么样?2012年12月21日还是要来的啊!”
或许是因为梁子儒成天长吁短叹,也或许是因为报纸杂志最近连篇累牍的文章,我们班掀起了研究玛雅人和研究末日问题的狂潮——这也是前面“熊疯子”生气的真正原因,大家全没心思学数学了,都在狂热地研究和迎接末日来临啊!
而且在末日这个问题上,我们班很快分为三派。
其中一派是悲伤派。当然是以梁子儒这个悲观唠叨者为代表的,再加上一些女生——她们总是这样的,看起来整天疯疯癫癫,可一遇到事情就哭哭啼啼。所以这个悲伤派以梁子儒和邓米拉为典型代表,他们每天都会说一遍:“哎呀,就我们最倒霉啦,从幼儿园开始还没有好好玩过呢,居然就到世界末日了!”
而且邓米拉还说,她最想去的地方是澳大利亚,因为她想和那里的真的考拉熊拍照。现在她的电脑桌面上,就放着一张电脑合成的她和考拉熊的合影。邓米拉说,她真想摸一下真的考拉熊的毛,不过她的爸爸妈妈答应她,等到她小学毕业就带她去——可是,我们要到2014年才小学毕业啊,世界末日是在2012年呀!
吴肖篮得意扬扬地对邓米拉说:“嘿嘿,不要太好噢!邓米拉,你到时候根本不用管,就被外星人直接绑架到澳大利亚去啦!坐飞碟,嗖一下,两秒钟不到就到了考拉熊的身边,你感激外星人还来不及呢!”
邓米拉气愤地用书打了一下吴肖篮的头。
说起这个吴肖篮,他当然是属于高兴派的。高兴派的代表还有洪宇王和叶倩雨。他们都希望世界末日来临,因为他们的共同特点是,想亲自看到世界毁灭的样子。
洪宇王说:“尊敬的外星人姐姐啊,请首先毁灭我最近的数学卷子吧!所有!统统!”
最近一次数学测验,洪宇王才得了2分,只对了一道计算题。卷子上其余的题全是叉。他实在不想让他爸爸发现试卷——你懂的,那比世界毁灭还要惨。所以这些天来洪宇王特别祈盼世界末日,而且最好能提前毁灭!他老找我讨论玛雅人到底会不会把时间弄错的问题。
至于我和我的好朋友顾凌彦,我们是典型的中间派代表。
我们既不高兴,也不悲伤,因为我们是冷静派的传人,确切地说,我们是冷静科学派的。我们研究过玛雅人的文明。科学就是客观,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比如,我常常来兴趣了,就对顾凌彦说:“我们再来说说那个超能力文明吧?”
顾凌彦立刻就说:“根达亚文明,那还用说啊。不过我真是想也想不出当时他们怎么只有一米高,比幼儿园小班的毛头高不了多少。”
我说:“也真是奇怪了。他们说,男的长着三只眼,而且中间那只是绿色的,有很多功能,有预测的,有具有杀伤力的……这就好像奥特曼一样。”
“但是,他们又不是奥特曼,因为他们没能拯救自己。”我想起来又补充说。
顾凌彦说:“反正不管救不救得成自己,我都想当玛雅人了,因为男的是有第三只功能眼的,女的没有第三只眼,所以女的都害怕男的。哪像我们班!”
顾凌彦的话说到我心里去了,在我们班里,或者说在我们年级、我们学校,不被女生欺负的男生几乎是从来没有的。我一年级的时候被女生逼到男厕所不说,顾凌彦、梁子儒等好多男生还被女生要求到操场做劈叉呢。
“但是女人也有超能力,”顾凌彦又对我说,“书上说女人怀孕前都要和天上管投胎的神商量的,说好了要什么样子的孩子,她才会生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和顾凌彦都互相对视了一眼,我们突然觉得自己的妈妈从那个神仙那里提前预订了我们,还是蛮聪明的决定。
唉,可惜的是,这个根达亚文明最后还是毁灭了,因为大陆沉没。关于其他几个预言,我们也常常谈到,比如美索不达米亚文明(饮食文明),人们对饮食特别爱好,发展出各色各样的专家。而这次文明在南极大陆,毁于地球磁极转换。
不过我们大家一致认为,我们班里的洪宇王是这种饮食文明的最后传人,因为他对吃东西实在太有研究了。有一回,他居然对我们说,有一个地方是用小孩的尿煮茶叶蛋的,而且据说美味无比。啧啧啧,搞得我们全班都恶心了一中午!
当然当然,每次我们必定要说的,是我们自身所处的文明,照玛雅人的说法是“情感文明”,因为我们是会使用情感的人类——可是就是这样的人类,要在2012年12月冬至全部灭绝,因为玛雅人说的,世界要开始全新的纪元。
我们班的男生整整一个星期都在讨论最后一个预言:2012年12月21日黑夜降临……
哦,这多么像是一个好故事的开头,黑夜降临,先是万籁俱寂,然后……真的好像可以让所有人的心怦怦狂跳不已……关键是我们发现,现在我们的脑子里面就像一个巨大的山谷,总是回响着轰隆隆的声音:
“黑夜降临……会怎么样啊——会怎么样啊——到底会怎么样啊?”
在这黑乎乎中的一片隆隆声里,我们每个人都情不自禁地想,哎呀,那一天,那一天真的来了,我们会在哪里?我们该如何度过?我们又是和谁在一起呢?……
老妈日记
沐阳从小就是个科幻迷,那些看过的科幻情景对他来说,基本上就是现实的一部分,所以,对外星人的到来,他自然也总是确信无疑。他常常在家里的黑板上,画各种妖魔鬼怪的模型图样。而再小一些的时候,他在墙角的最边上画过一只很小的老鼠,而洞口边就是那只小老鼠的坐骑:比它的身子大不了多少的飞碟。
这样的人,对玛雅预言和人类末日之类的消息,想不敏感都难——近半年,电视里、报纸和杂志上,这样的专题逐渐多了起来。在明眼人看来,这无非是媒体人博眼球的手段。可是沐阳却不这么认为,他一点一点收集过来,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看到他这样入迷,我都心生感动。没有什么比一个孩子的热爱更纯粹和忘我。原来不太关心时事的他,也开始正儿八经地每天翻看报纸动态,而且热切地参与晚饭时的末日话题讨论。
有一天,我注视着儿子剪报的身影,突然想,一些公众的舆论和观念,或许在孩子那里就是一种个人成长的事件。就比如这个我们大人看起来荒诞不经的末日来临的专题,对于孩子来说或许真的是一次难得的心智成长机遇——他们会突然意识到生命的有限和宇宙的无限吗?他们会感受到岁月的沧海一粟,感受到人间相遇的偶然与无常吗?他们在那些真真假假的科学和伪科学的报道之中,在这个唯恐没有热点的娱乐时代的报纸版面上,会洞悉和领悟些什么呢?
不过,每每想到这些大而空、玄而又玄的哲学命题,我自己又不觉笑了一下:反过来看,我们做父母的,总是希望将每件事情都上升为教育事件。呵呵,就此打住吧!我对自己说。
对孩子来说,存在教育契机没错,这就如同“生活处处都是学问”这句话一样,这个“契机”,是有机缘的,是正正好的,是顺势而为的。所以我得提醒自己,不要立马就跳出来现身说法,这多么败坏口味——就好比是我们平日里,刚刚兴高采烈地和孩子看完河马,就立刻让他写下动物园一日游感想。这是多么愚蠢的行为!
很显然,这种愚蠢来自我们内心潜在的功利心啊。再掉头看看这些小孩子,看看他们的日常,那种恣意和投入好比是蒲公英随处飞的种子,我们何必要如此自作多情地拔高和归档什么教育的意义?
看看现实中的李沐阳吧,虽然嘴巴上一直宣称自己是绝对的中立派,要有科学精神,可是他私下里总是一遍又一遍地看那些灾难片——他是要提前感受毁灭的乐趣吗?当他看到火山爆发,席卷渺小的人类时,就抑制不住地兴奋——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那么兴奋异常。看到自然力量摧毁城市和人类,对一个孩子而言,意味着什么?或许灾难对他们来说像一种远方的狂欢暗号,他们完全投入狂欢的游戏,全然没有考虑自己和灾难的关系,所以总是在暗中期待着,就仿佛期待节日一样,而且准备随时爆发欢呼。
有时候想想也是悲哀,孩子们对于生死没有任何的概念,因为他们还只是孩子。在理应无限欢乐的童年,他们被大山一样的作业、考试压迫,没法喘息,反而期待世界末日的来临。想到他们中有些孩子,甚至愿意用生命来拥抱新世纪,就觉得心酸。
2012年12月21日最终或许只是一个符号和痕迹而已。只是我却不止一次地设想着,当有一天灾难真正来临,我们能否像往常一样镇定自若——一家人从容温馨地吃完晚餐,然后互道晚安。当我们每天晚上彼此说出这样的祝语,“感谢上帝让我当你的妈妈”、“感谢上帝让我当你的儿子”时,跟平常会有怎样的不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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