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亚神气十足地走着,就因为它是祖母饲养的火鸡,才如此趾高气扬。
多亚原本是农场里的乔纳森大叔多年前送给我们的感恩节大餐,可是祖母舍不得将它杀掉,她说:“这只火鸡还太瘦,我们将它养胖些,等明年这个时候好好吃一顿。”转眼间,第二年的感恩节到了,可祖母还嫌火鸡不够胖,接下来的几年里,祖母都用同样借口保住了多亚的性命。据说在我出生之前,祖母就这样袒护多亚,到现在为止已经20多个年头,哦,这只幸运的老火鸡的体重都快赶上邻居家的花猪了,天才知道在祖母的眼里它到底什么时候才算合格。
祖母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所有的动物,不论是家畜还是屋外的野鸟,她都要细心呵护。她给马洗澡,为小鸭子专门挖掘游泳池,将上好的玉米撒在地里喂田鼠,就连院子里那棵枝叶稀疏的老树,她也不准我爬。树上有一个废弃的喜鹊窝,我想爬上去看看它到底是怎样搭成的,可祖母说这样会惊扰了鸟。
“可是里面根本没有鸟了呀!”我不服气地说。
“也许它明天就会回来的,它们会在里边生蛋宝宝。再说,即便喜鹊们不回来,别的鸟儿也可以暂时居住在里面。”祖母的理由总是很充足。
我叹了口气,到一旁的玻璃盒子旁同蚂蚁们玩耍。
“乔治,你不该把这些小家伙都关起来,它们喜欢自由自在地到处乱跑。”祖母又在一旁唠叨,唉,连不起眼的蚂蚁她都要过问。
蚂蚁又死了一些,盒子里只剩下了22只,它们好像在为同伴伤心似的,变得呆头呆脑,连我为他们专门准备的新鲜毛毛虫大餐也懒得理睬,明天我还得再去抓些来。
在学校里就不用再受祖母的监督了,课堂间隙,我和埃里克可以随心所欲地捕捉蝴蝶,蚂蚱和螽斯,如果我们愿意的话,还可以随时砍去它们的腿脚进行观察,甚至干脆将它们斩首。
一天中午,我们无聊地躺在草地上,傻呆呆地望着树叶间跳跃不息的阳光。埃里克突然问:“你知道吗?几十年前我们这里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哦,什么事?”我一下子来了兴趣。
“20年前,1947年的时候,有一架飞碟坠毁在我们这里。”埃里克坐起来一本正经地说。
“什么?飞碟?”我快要叫出来。
看到我大吃一惊的样子,埃里克很满足,这总算挽回了他的面子,我刚刚嘲笑他不知道螽斯的耳朵是长在腿上的。他得意地抿了一下嘴,然后神秘兮兮地说:“是的,这件事完全是真的,因为它是我祖父讲给我的,他参加过诺曼底登陆,是位上士。”
我点点头,埃里克经常拿他祖父用过的军用水壶、子弹壳、飞行员挡风眼镜和铜质勋章来炫耀。
“那是1947年的夏天,一架闪闪发光的飞碟突然失去了控制,谁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许是机械故障,也许是油箱没了油,总之它摇摇晃晃地掉到了地上。”
“摔碎了吗?”我急不可耐地问。
“是的,油箱爆炸了,我猜驾驶员没来得及抛掉副油箱。总之,变成了一堆碎片。它就坠毁在我们这个州,而且恰好就在离我们农场不远的地方。人们把这次坠毁事件叫做罗斯威尔事件。”
“真的吗?”若不是埃里克拿他的祖父担保,我简直不敢相信听到的一切。
埃里克使劲地点点头。
“那我们去捡几块飞碟碎片吧!天黑之前能回来吗?”我急匆匆地翻起身,认真地说。
埃里克突然大笑起来,连眼泪都笑了出来,他望着一头雾水的我,用嘲讽的语气说:“傻瓜,那是20年前的事了,碎片早就被捡光啦!”
我懊恼地坐下来,感叹生不逢时。我突然又想起一件事,眼睛里再次闪出光彩,“埃里克,那你爷爷没有捡一块碎片吗?他可是我们这里对飞行器最在行的人。你能带我去看一眼飞碟碎片吗?我可以用我的那把瑞士军刀作为交换。”
我对他祖父的肯定使得埃里克很满意,他美滋滋地点了点头,但马上又气呼呼地摇了摇头。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疑惑不解。
“当年飞碟坠毁后,地动山摇的爆炸声和火光冲天的景象吸引很多人赶到了现场,我爷爷是第一个赶过去的。他以为是飞机失事,还打算救助飞行员。
“到达之后,他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因为没有一架飞机能碎裂得这么彻底,现场没有折断的机翼,没有方向舵,甚至连发动机的残骸也找不到,方圆一公里内只有遍地大大小小的金属残片,最蹊跷的是所有金属片上都找不到油漆编号的痕迹。这样,我祖父根本无从得知它是哪个国家的飞行器,又属于哪个飞行队。
“在我祖父的号召下,大家开始四处寻找飞行员的下落,然而忙碌了半天也没有发现降落伞的影子,坠毁现场也根本找不到一丁点儿飞行员的遗物。
“我祖父感到越来越不对劲,他捡了几块金属碎片,准备带回家仔细研究,然后打电话通知了当地的军方。
“在我祖父打完电话急匆匆赶回来后,他吃了一惊,大部分碎片竟然都被人捡走了,当然那些人捡走碎片并非同我祖父一样是为了研究,只不过是想把这些当废铜烂铁卖掉,要知道在那个时代,制作飞机用的铝合金很值钱。”
“那么这些碎片都被卖掉了吗?”我插嘴问。
“当然没有!”埃里克摇摇头,“他们还没来得及去收购站,军方就赶到了。我祖父说足足有一个师的兵赶了过来,他们开着装甲车,携带着机枪和榴弹炮,将坠毁现场封锁得水泄不通,并且还带着军犬和金属探测器挨家挨户地搜寻,目的就是将那些被捡走的碎片全部收回去。”
“那么碎片全被他们收走了吗?”
埃里克又摇了摇头,“当搜寻工作进行了一半的时候,他们突然接到命令全都停了下来。”
“为什么?”
“因为那些碎片全都消失啦!”
“消失了,这怎么可能?”我叫了起来。
“我祖父就是这么说的。在1947年那一天的某个时刻,所有的碎片,不论放在谁家,都像同时得到指令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它们就像是溶化在了空气中,我猜它们是分解成了原子。”
“那么你祖父捡到的那几块呢?”我关心地问。
埃里克不情愿地点点头,“无一例外,就连军方自己从现场收集到的碎片也消失得一干二净,所以才停止了搜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军方也很纳闷,他们请来了机械专家、化学专家、天文学家、飞行专家以及各种各样的专家,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坠毁的不是飞机,而是一艘来自外太空的飞船,那些金属碎片是飞碟的碎片,因为它们的原子排列次序都不相同。”
“他们没有发现外星人吗?”我想到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
“没有。刚才我就说了,无论是农场里的居民还是军方派来的大兵,都没有发现任何同飞行员有关的蛛丝马迹。军方不甘心,又在现场地毯式搜索了一个星期,据说他们最后发现了一串脚印。”
“脚印?”
“是的,而且是人类的脚印。”
“人类的脚印?”我张大嘴巴。
“是的,尽管坠毁现场被踩得乱七八糟,但是细心的专家们还是注意到了一串蹊跷的脚印,根据分析,它是飞碟坠毁的第一时间留下来的,脚印没有通向农场中谁的家里,而是一直延伸到越来越荒凉的森林中。军方锲而不舍地对脚印进行了追踪,然而遗憾的是脚印消失在森林里的一大片沼泽前,从此他们的线索就中断了。”
“脚印到底是谁留下的?是外星人吗?”
“军方也没有结论,他们也迷惑不解,假如是外星人的,可怎么会长着同地球人一模一样的脚呢?那串脚印据说是标准的43码的鞋子踩在地上留下的。”
我被埃里克的讲述深深吸引,追问他,“那后来呢?”
“后来这件事情就成了悬案,至今坠毁的地点仍被军方控制着,他们在周围拉起了铁丝网,不准人们随便进去。几十年来,军方一直期望能破解这次事件,因为他们想从外星人那里获得先进的技术,这样他们的军事水平就可以大大提升啦。可惜的是,他们一无所获。”
埃里克讲述的故事挽救了许多蚂蚱、尺蠖和蚂蚁的性命,因为我无暇再顾及它们。我第一次像名勤奋的好学生一样安安静静地坐在了学校的图书馆里,翻阅了一大堆旧杂志。管理员苏珊大妈像打量大猩猩一样好奇地望着我。埃里克说的全是真的,我一下午的工夫总算没有白费。在一本古老的杂志上,我甚至还看到了一张坠毁现场的照片,拍摄照片的时候,飞碟碎片可能已经被捡走或者消失了,地上干干净净,不过那些气派的军车十分惹眼。
我兴冲冲地跑回家,向祖母打听有关罗斯威尔事件的事情,祖母一直居住在农场里,对此肯定有所耳闻。飞碟和外星人,没有什么比这些更能够吸引一个好奇的男孩子了。
祖母肯定地回答我说确有其事。
“那您也捡到飞碟碎片了吗?”祖母显然没有料到我对这个事件居然了解了这么多,她愣了一下,然后叮嘱我不要再将精力放在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上,而应该在学校里多学习知识,有可能的话再多关心一下家里饲养的动物。
动物,又是动物,在祖母的眼里只有动物,她可不了解天外来客对一名小学生的吸引力有多大,自从去年观看了一部名叫《他来自火星》的电影后,我就深深地迷上了外星人。
我开始翻箱倒柜,希望能找到一块祖母当年捡到的飞碟碎片。我搜遍了家中每一个角落,还趁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取来钥匙打开家里最贵重的皮箱,我看到了妈妈留下的首饰,证明土地所有权的契据,甚至还有爸爸年轻时给妈妈的情书,然而根本就没有什么金属片的影子。
毫无所获,还累得气喘吁吁,最后我愤怒地埋怨起自己的愚蠢来。埃里克早就说过了,所有的飞碟碎片都化为了乌有,即使当年祖母拾到了碎片也早就荡然无存。
我渐渐明白大人们为什么对飞碟和外星人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大感兴趣,它们的确像是海市蜃楼,难以捉摸。
我的兴趣又回到那些可怜的小昆虫身上,至于多亚,我才懒得理睬它呢,它过得比我还要逍遥,根本不需要我的什么照顾。
可能是连上帝也看不惯多亚不甘心做烤火鸡反而整天大吃大喝的做法,星期五的时候,这只总是大难不死的大腹便便的火鸡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一大清早,它留恋地看了看祖母,便一头栽倒在地上。
我心花怒放,我终于可以过感恩节了,虽然多亚的肉肯定有些老,但能提前吃上烤火鸡肉已经令我非常满意了。我不能太挑剔,多亚也不能太厚颜无耻,我猜它的死正是上帝对我连续几年没有吃上火鸡肉的补偿。
祖母很伤心,她蹲在多亚跟前黯然神伤,甚至还掉下了眼泪。祖母总是太仁慈,我本来想告诉她多亚的死同她的溺爱有些关系,书上早就说了,吃得太多太胖会患上高血压高血脂,还会得糖尿病,只有适度饥饿才会使人长寿,可是考虑到祖母可能会生气,我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祖母完全没必要太难过,多亚不过是一只呆头呆脑的火鸡,只知道整天像跟屁虫一样跟在她身后,再说,比起其他早就变成节日大餐的火鸡来,它这一生已经足够幸福啦!
我幸灾乐祸地站在一旁,等待祖母拔去它的羽毛,剖开它的胸膛做烤火鸡。然而意想不到的是,祖母竟打算将多亚体面地埋葬了。
“可是它已经死了呀!在它活着的时候我们就应该吃掉它!”我几乎要叫起来。
“不,我们不能吃多亚,它就像是我的孩子,乔治,你没瞧见吗?无论我走到哪里它都像个孩子一样紧跟着我。它和我已经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我怎么能吃掉自己的孩子呢?”祖母不为所动,絮絮叨叨,并且又开始掉眼泪。
我叹了口气,毫无办法。可怜的祖母,她一定是老糊涂了,毫无节制地使用她的同情心和爱心。人们常说“好心会有好报”,可是可怜的祖母做了一辈子好事也没有换来什么好报,爸爸死在了战场上,妈妈弃家而去,只剩下我们孤苦伶仃相依为命。眼下,一只又肥又大的火鸡又要白白埋进土里烂掉。
祖母还要去镇里为多亚订制一具宠物棺材,我抱着脑袋,快要发疯,噢,上个月我想有一只捕昆虫用的精巧的网兜她都不肯买。
这实在荒唐,一只火鸡根本不需要什么棺材也不需要什么葬礼,它不是濒危的几维鸟,更不是传说中的凤凰。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上年纪的人都很固执,祖母毫不理会我的劝阻和苦苦哀求,坚持去购买棺材,临行前还一再严厉地警告我休想打多亚的主意,等她回来要请牧师郑重其事为多亚下葬。
我怨气冲天,一整天都闷闷不乐。美味的火鸡大餐成了泡影,中午我只能吃硬邦邦的廉价三明治。
麦克镇同农场有一些距离,祖母要黄昏时分才能赶回来。下午上学的时候,埃里克又满面激动地凑过来。
“有什么新发现?”我问。自从埃里克讲述了罗斯威尔事件后,我对他变得敬佩起来。
“来了一个和尚。”为了吸引我,他学会了故弄玄虚。
“什么?和尚?”埃里克达到了预期的效果。和尚,在我们这信奉上帝的国家里的确少见,偶尔在唐人街上才能见到他们的身影。
“是的,一个年轻的和尚。”埃里克故意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中午的时候来到了我家,要收购一块石头。”
我完全被埃里克的故事吸引,和祖母发生的不愉快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我迫不及待催促埃里克往下说。
“和尚说如果我们有这块石头,他会不惜重金,也许会出到几百美元。”
“几百美元?”我张大了嘴巴,旁边的两位同学也瞠目结舌。
埃里克肯定地点点头,“没错,他就是这么说的。”
“是什么石头?钻石吗?”马文忍不住问。
“不是钻石,他要买的是这种石头。”埃里克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相片,“和尚给我们留下了它,说如果我们恰巧有的话,他会当场收购,如果我们通过别人找到,他也会付一笔中介费。”
我接过相片,上面是一颗拇指大小半透明的不规则石子。
说实话,它毫不起眼,也毫无特色,沙滩上和小河边这种石头多的是。
“这是一种宝石吗?”旁边的班克斯问。
“我看不像。”埃里克摇了摇头。
“那他为什么要收购这样一颗石头呢?”马文接着问。
“也许它有什么特殊的价值吧,也许它含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成分。”埃里克猜测。
这时候,站在一旁的珍妮说:“和尚也到过我家,也留了石头的相片,和你这张一模一样。”
“我也有一张。”苏珊也喊道。
一个和尚,挨家挨户收购一颗普通石头,实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希望能拥有一颗那样的石头,几百美元,不仅对我们,对大人而言也是一笔天文数字。
埃里克比我们更迫切想得到这笔几乎是天上掉下来的奖金,他打算明天一大早就去河边捡石头。“那里的石头多得不计其数,也许捡到一块同相片上一模一样的石头并不是什么难事。”埃里克信心十足,而且他已经计划好了要用这笔钱买一大堆糖果,还有锌合金的洛克希德P-80喷射机模型和绘有鲨鱼嘴的飞虎队P-40战机模型。
在我一再作出让步,答应将心爱的《童军手册》送给埃里克后,他才同意明天带我一起去捡石头。不过他提前约定好了分成的比例,他至少要拿六成。
午后的阳光开始变得金灿灿的,菩萨心肠的祖母终于抱着一个油光锃亮的小棺材回来了,为此她居然花费了整整十美元。该死的多亚,它简直是火鸡中的图坦卡蒙法老,生前享受荣华富贵,死后还要叫人厚葬。
我不情愿地帮祖母整理多亚的遗体,一边心不在焉地用刷子清扫它的羽毛,一边盼望着这个擅长糟蹋金钱的大蠢货早点化为尘土。
正在这时,突然响起了门铃声,我像被拘禁多年终于得到自由的囚犯,迫不及待地跑去开门。我愣在了原地,哈!一个和尚!埃里克他们说的和尚到我家里来了。
果然,和尚也是拿出照片,比划着问祖母是否拥有他寻求的石头。
祖母摇了摇头,和尚失望地准备离去,就在他的一只脚已经跨出大门的时候,一件我们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身后突然传来扑棱扑棱的拍打翅膀的声音,我和祖母转过脸,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多亚,这只已经被冥王哈迪斯收容的肥佬,居然咯咯叫着挣扎着站了起来,还从嘴里吐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谷粒和秽物来。
祖母惊呆了,紧接着欣喜若狂,她眼里噙着泪花,不顾多亚一身污痕,激动地将它抱起来,“唉,多亚,这是真的吗?你从天堂里又回来了吗?”
这实在荒诞不经,多亚,它早就死了,刚才为它梳理羽毛的时候,它的身体又硬又冷,像块石头,可是眼下它竟然像被施了魔法一样起死回生。亲爱的圣彼得,如果您觉得多亚不配在天堂里生活的话,那也应该直接把它送到地狱中啊。我敢说多亚一生中没有什么光辉的行径,它是个既好吃懒做又贪生怕死的家伙。
和尚也被吸引回来了,不过引起他兴趣的不是复活的多亚,而是多亚紧接着又吐出来的一堆石子,和尚蹲下身,从那些沾满了谷糜和消化液的石子中挑出来一块小石头,用袖子将它擦干净。
天啊,那正是和尚相片上要找的那块石头!
和尚似乎还不敢完全肯定,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又掀开里边的锦缎,露出两块石头来。
这两块半透明的石头同多亚吐出来的那颗一模一样。
和尚将它们细细比对后露出欣喜的笑容,他诚惶诚恐地将这块罕见的石头也放进盒子里,然后双手合十,对着东方的天空作揖行礼。和尚重金悬赏的石头竟然在多亚的肚子里,这实在出乎我的意料,它到底是什么石头?多亚又怎么会复活呢?正当这一连串稀奇古怪的事情折磨我的大脑时,一件更加匪夷所思的事出现在我和祖母面前。
和尚小木盒里面那三颗了无生气的石头竟然发出光来,起初我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擦擦眼睛继续看,这次我叫出声来,千真万确,彩色的令人眼花缭乱的弧光在石头表面不停地流淌闪耀,它们成了真正的宝石。
祖母一脸诧异,就连脏兮兮的多亚也好奇地探过脑袋。能看得出年轻和尚对此也毫无准备,他张着嘴巴,目瞪口呆。
“哦,上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请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祖母不停地在胸口画着十字。
“这……这……”和尚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来,显然眼前的情形也带给他前所未有的震撼。倒是祖母还保持着一丝冷静,她问道:“您是唐人街的僧人吗?”
和尚点点头,“我是石隐寺方丈的贴身弟子,那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寺庙,坐落在靠近华人聚居区的山脚下。由于庙小路远,寺里的香火并不是很旺盛,不过这也正合我们方丈的心愿,他一意潜心修行,从不与外人接触,更不希望受人打搅。”
“方丈先生一定是位武林高手!”我忍不住插嘴说。深居简出的老和尚,深藏不露,在最危急的时刻才派上用场的中国功夫,这是我在电影中经常看到的情节。眼下,听说现实中真有这样大门不出的和尚,我饶有兴致地竖起耳朵。
和尚摇了摇头,“我从未见师傅会什么功夫,也没有见过他舞刀弄棒……”
和尚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我兴冲冲地打断了,“功夫高手都是这样的,会功夫的高僧都不肯轻易露出真本事的。”
祖母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不过和尚并没有觉得我不礼貌,相反,他认同地说:“是的,我师傅的确是位高僧,他不仅不将自己的本领轻易示人,而且还不食人间烟火。”
我和祖母都愣了一下。和尚解释说:“师傅已经完全摆脱了尘世和身体的困扰,他已经达到可以完全辟谷的境界。这么多年,我们从未见他吃过饭。”
“不用吃饭?这怎么可能?”我惊讶地叫道。
“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僧所言完全属实。”年轻和尚肯定地说。
我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在东方,在中国,有太多的事情不可思议。
祖母也被深深吸引住了,和尚接着说:“所以师傅是位了不起的高僧,前些天,师傅突然将我喊进屋子对我说,他自知来日不多,希望我能按他的叮嘱去办一件事情。”
望着祖母和我瞠目结舌的样子,和尚解释说:“修炼到一定境界的高僧能够上知天命,下察地理,可以预测自己的生死。师傅说他将在三天后的午时圆寂,还说自己的身体火化后会出现两颗一模一样的舍利子。”
“舍利子?”我再次打断了和尚的话,我和埃里克看过介绍舍利子的文章,据说它是中国的高僧死后留下来的似珠非珠、似石非石的宝物,对此,我和埃里克一直半信半疑,难道说世上真有其事?“方丈先生变成舍利子了吗?”我急切地问。
和尚点点头,“三天后的正午,同师傅遗言的时间毫不相差,他真的在屋中坐化了。按照他的嘱咐,我们火化了他的真身,并且真的得到了两颗舍利子,大小和颜色都同师傅生前描述的一模一样。”
望着盒子中仍在熠熠生辉的石头,我突然喊道:“你身上带的那两颗石头就是舍利子,对吗?”
和尚吃了一惊,不过他马上点点头说:“是的,师傅悟法透彻,生前就已知道会化出舍利,而且还一再叮嘱我要到新墨西哥州的罗斯威尔地区,也就是你们这里,四处游访,寻找同他的舍利一模一样的一颗石头。还嘱托我要不遗余力,不惜重金,还说如果幸而寻到这块石头要同两颗舍利放在一起。”
我完全糊涂了,如果那两颗石头是高僧的舍利的话,那么多亚肚子里的这颗难道也是?不然的话,它怎么同舍利一模一样,而且也会发光呢?可是,舍利只有高僧焚化后才会出现,难道说它是另一位高僧留下的?两位高僧的舍利又怎么会一模一样呢?杂志上说,不同的僧人留下的舍利差别很大,有的流光溢彩,有的暗淡无华,有的粒小如豆,有的却大如鸡蛋,而且同一位高僧留下的舍利重量和大小也有很多不同。另外,舍利怎么会跑到多亚的肚子里呢?它可从来没见过什么高僧,我们这儿方圆几百公里内也没有中国的寺庙。
和尚同样大惑不解,不过他已经坚信方丈让他寻找的就是舍利了,方丈如此苦口婆心地叮嘱去寻找一块石头,那它肯定不是等闲之物。
方丈既然连自己哪天死都能预测,那么他安排一些非同寻常的事情也就不足为奇了。我正这么胡思乱想的时候,该死的多亚突然大惊小怪地叫了一声,我们吓了一跳,回过头看见这只刚从阴曹地府里旅游回来的大呆鸡正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盒子。
我们的目光重新回到三颗舍利子上,只见它们表面的光彩变换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剧烈,而且那些光仿佛像水一样在流动,从一颗舍利流到另一颗上面,如此循环往复,闪烁不息。
突然,三颗舍利身上的光芒又像断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和祖母慌里慌张地叫起来,和尚也大惊失色。
仅仅过了几秒钟,一束笔直的绿光从一颗舍利身上猛地射出来,紧接着另外两颗舍利身上分别射出了蓝色和红色的光束。
三束彩色的光直刺天空,如果是晚上,肯定会更加缤纷耀眼。
见多识广的祖母也禁不住连连惊呼,我更是忘乎所以。如果我告诉埃里克说我亲眼见到了舍利子,并且还看到它们发出光束,他不知会羡慕成什么样子。
年轻和尚比我们要虔诚得多,跪倒在舍利子面前泣不成声。对于一名僧人来说,舍利子是至高无上的圣物,此刻能亲眼见到舍利子发出圣光,肯定激动无比。
在和尚的影响下,我们不敢再大呼小叫,敛声屏气,紧张兮兮地看着这三束神奇的光,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我猜测佛祖就要显灵,但愿他能对我从前残害昆虫的事宽大处理。
也许仅仅过了一分钟,也许过了有好几分钟,三束彩色的光像受到调节似的,慢慢倾斜角度,最后交织到了一起,在它们相遇的那一刻,齐整的光束仿佛被粉身碎骨,无数个焰火一般闪亮的光电腾空而出,跳跃不停。红、绿、蓝三种颜色也化成了五彩缤纷的彩虹的色泽。
眼前的景象实在蔚为壮观,然而,马上我的眼角上侧又感到了一些灼热,我抬起头来,天哪,那棵老树上的喜鹊窝中竟然也发出了一团明亮的白光,比太阳光还要耀眼。
祖母也看见了白光,可意想不到的是她没有像我一样呆若木鸡,而是歇斯底里地喊道:“罗斯威尔碎片!”
我敢说我以前遇到的稀奇事加起来都没有这一天当中的多。老态龙钟的祖母竟然不顾一切地跑到大树跟前,毫不犹豫地爬了上去,至于我在下面担心又紧张的呼唤,她根本就没听见。
接下来的事情更是超越了我这颗脑袋所能猜想和理解的范围,祖母竟然从鸟窝中拿下一块闪闪发亮的金属片。它是块不规则的残片,只有一本书那么大,金属片上正明灭交替散发着夺目的光芒,原来刚才树上的白光就来自于它,可奇怪的是,它似乎并不烫手,祖母将它捏在手中毫无被灼伤的迹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大声地对祖母说,感觉自己快要发疯,整个世界似乎都乱了套。
祖母先是得意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我说:“没想到吧?比这高的树我也能爬上去,我小时候是闻名乡里的疯丫头。”紧接着,她恢复了严肃的表情,对我和同样一脸惊奇的和尚说,“这是块碎片,飞碟的碎片。”
“什么?”我难以相信自己听到的话,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手中的金属片。
“是的,乔治。”祖母点点头,“上次你问我是否也捡到了罗斯威尔事件中的碎片,我忘了告诉你,我的确也捡到了一块。”
“可是所有的碎片都消失了呀!”我喊道。
“是这么回事,可是我的这块却一直安然无恙,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祖母向我们仔细讲述,“那是1947年的7月,具体哪一天我记不清了,反正一声巨响把农场中居住的人全都惊动了。
“大家以为是飞机失事,都纷纷赶到了现场,后来的情况你们也知道了,现场的情形根本不像是飞机坠毁,谁也不知道摔碎在地上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所有的人都议论纷纷,但是却一筹莫展,因为眼前的一切实在是太离奇了。最后大家纷纷捡走地上的碎片,有的是出于好奇,有的想卖点零花钱,我也不例外,捡走了其中的一块,就是这块。”
祖母低头望了望手中的金属片,显得格外动情,她接着说:“赶到现场去的都是农场里的农民,他们大部分都很粗心,没有找一个好地方将碎片藏起来,我猜测这么大的事情军方和警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果不其然,没多久军队就控制了这里,他们挨家挨户地收缴碎片,一遍又一遍地仔细检查,恨不能掘地三尺。而且我们所有的人在那期间都不能随便离开和走动,事情的严重性远远超过了我们的估计,后来就有传言说坠毁在地上的是一架来自外太空的飞碟。飞碟的碎片,谁都能听出来它们有多么稀罕,怪不得军方花费这么大的力气来搜查。”说到这里,白发苍苍的祖母突然像个顽皮的小女孩一样得意洋洋地笑了一下,“他们搜查得很彻底,所有的柜子、家具,每个人的衣服和鞋子,甚至是家畜的圈舍,任何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但是唯独没有发现我捡到的这一块,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我会将碎片藏在喜鹊窝里,就连他们带来的那些警犬和探测器也派不上用场。”
“祖母,您的这块碎片正是由于藏在高高的喜鹊窝里才没有分解吗?”我猜测说。
“不是这么回事。”祖母摇摇头,认真地说,“后来据我了解,并非只有我一个人将碎片藏了起来。乔纳森、布拉索尔,还有内克斯都将碎片藏在了非常隐蔽的地方。布拉索尔将碎片埋在了牛粪堆里,内克斯将它藏在一个废弃的坑道中,那是内战时期用来藏奴隶的地方,就连军方也不知道它的存在。乔纳森更聪明,他甚至不辞辛苦,趁军方到来之前,将碎片带到了几公里外他祖父的墓中。然而,尽管他们煞费苦心,碎片还是同农场里其他人捡到的一样,幽灵般消失了。最后,连军方也放弃了搜索,因为这些来自外太空的金属片实在诡异,军方相信没有一块可以保存下来。”
“但是,您捡到的这块保存下来了啊!”我第一次对祖母充满了钦佩与敬意。
“是的。”祖母感慨地说,但她马上又困惑地摇着头,“可是我不知道,乔治,这么多年了,我实在不知道为什么我捡到的这块没有消失在空气中,当时,我只是从乱七八糟的现场随意捡了一块,它并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我望着金光闪闪的碎片,这么多年了,它在鸟巢里忍受风吹日晒,却依然锃亮如新,可祖母早就变得老态龙钟了。眼下,我终于明白了祖母一直不让我碰那个旧鸟巢的原因,我不再抱怨她什么了,此刻,在我眼中,她比埃里克的爷爷还要了不起。
我不知道上帝是不是要将全世界的奥秘都集中在这一天里展示给我。不过,这会儿,我顾不上光芒璀璨的舍利子了,从祖母手中拿过飞碟碎片,仔细地端详。我是一个孩子,对我来说外星人制造的东西更具有吸引力。
罪该万死的多亚仿佛成心要跟我作对似的,我刚把飞碟碎片接过来,它就吊着那副难听的公鸭嗓怪叫了几声。
我们的注意力又被它引开了。不知什么时候,三颗舍利子身上的光彩已经暗淡下去了,它们合并成一束淡淡的七彩光,斜投在对面的墙壁上。
我敢断言,当祖母和和尚看到墙上的那些光影时,并不会比我镇定多少,他们同样面如土色,颤动着嘴唇发不出一个音节来。
投在白墙上的起初是杂乱无章的彩色光斑,可没有多久舍利子发出的光束便做了调整,那些光斑也开始变得整齐而有规律。若不是亲眼所见,无论如何我也不会相信,它们最后会变幻成几个字:“你们好。”
即便是祖母此刻也不会老眼昏花的,我们三个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最后,连信奉上帝、对佛教不甚了解的祖母也不得不嘟囔着说:“看来佛祖真的显灵了。”
然而,就在她刚说完这句话的那一瞬,就在和尚和我都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应对佛祖的考验与诘问的时候,墙上的字突然变了,一句话清晰地显现在我们面前——“我们不是佛祖。”
“难道是师傅吗?师傅,难道你还有话对我讲?”和尚小声喃喃着,他的猜测很有道理,因为舍利子是方丈留下的,哪怕不是佛祖,能与已经圆寂的高僧进行交流,这对年轻和尚来说也是件充满荣耀的事。他脸上依旧万分虔诚,仿佛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辉。
和尚细小的声音也未能逃过舍利子的耳朵。我不敢下结论舍利子是否真的有耳朵,但它们的确听见了和尚的话,因为它们明确地予以了回应——“我们也不是你的师傅。”
和尚变得困惑不解,我和祖母也完全摸不着头脑。
舍利子们仿佛明白我们的心思,光束消失了一会儿,接着在墙上又投出几个字,不知道和尚和祖母是否如经历地动山摇般的震动,反正我仿佛遭遇晴天霹雳。
“我们是外星生命。”墙上的话赫然在目。
“你说你们是外星人?”饱经世事的祖母首先恢复了常态,向盒中的舍利子发问,她已经相信它们能通过投影的方式同我们交流了。
“是的。”墙上出现两个字。
也许祖母已经亲眼目睹过飞碟坠毁的现场,并且现在还拥有一块飞碟残片,所以她能迅速接受舍利子的话,并且开始回归理智,但我却不顾一切地大声喊道:“你们怎么可能是外星人?你们只是几颗舍利子,你们只是几块石头一样的东西,你们没有眼睛、没有嘴巴,连胳膊和腿脚也没有,你们怎么可能是外星人呢?”
墙上出现一句话,“植物也没有眼睛、嘴巴和腿脚,但它们同样是生命。”光束变幻出另一句话,“还有贝壳和海胆,它们同样没有五官和腿脚。”
仿佛是为了充分反驳我似的,光束接连投射出一大段话来,“不同的环境孕育不同形态的生命。你们的器官只在你们这里有用,在另一个世界中并不需要。我们的世界里,生命就是这种形态,类似你们的石头和晶体。”
我还是无法相信几块石头一样的东西会是外星人,就算它们会发光,会投出字来交流,我也难以接受这一点。在我的构想中,外星人长着硕大的脑袋,穿着有派头的宇航服,怀里还抱着威力无比的激光枪。电影和漫画书当中的外星人也都是这种形象。
我还想接着争辩,站在一旁的祖母却开口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祖母的这句话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我看到她激动得流下了眼泪。
“说得好,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墙壁上闪现出一句话表示赞同。
这会儿,我和祖母只顾着自己诧异和激动,却忘了身旁的年轻和尚,显然眼前的一切他比我更难以接受,他脸上的光辉消失了,布满了不解和痛苦,他嗫嚅着说:“可是你们当中的两个分明是师傅留下的舍利子啊!我和师兄师弟们亲自焚化了师傅,并且亲眼看到他的骨灰中留下了你们,而且我还一直将你们带在身上。”
墙上的光束更快速地变幻起来,一句接一句的话出现在我们眼前,“让我们从头讲起吧。按照你们的时间计算,二十年前,我们三个乘坐飞船跨越漫漫星际来到了这颗行星,这里碳基生命的多样性令我们欣喜不已。我们准备进行充分的考察和甄别,然而,意想不到的是,在飞船即将着陆之际,由于引力调节失常,飞船动力系统发生爆炸,巨大的能量瞬间湮灭了飞船中的一切,所有的装备都荡然无存,只剩下了一些碎片。”
“你们说的是1947年的罗斯威尔坠毁事件吗?”祖母激动地问。
“是的。正是这次爆炸使我们滞留在了这里。”
“可是你们怎么会到我师傅体内呢?”年轻和尚将信将疑,急切地问。
“我们没有腿脚,因而没有辅助设施的话就寸步难行,这一点上我们很像是你们这里的石头。来你们这颗行星之前,我们曾收到来自于太空中的电波信号,它详细地描述了你们这颗行星的坐标位置、地理面貌、社会结构、文明程度以及生态分布等。这些图文并茂的编码信号正来自于你们发射的广播电视信号。
“尽管已经对你们的世界有简单的了解,但我们仍不敢掉以轻心,我们必须要绝对保证自己的安全,毕竟我们来自于不同的世界,在形态和认知上有着巨大的差别。
“为了顺利完成勘察任务,我们想出另一个安全可行的办法,我们依据编码信号中的优势物种,也就是你们人类的模样,制造了三个高精度的仿真人,并且寄身于其中。仿真人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他既能携带我们出行,又不容易被看出破绽。
“然而遗憾的是,爆炸中有两个仿真人化为了齑粉,我们也因为强烈的震动产生分子结构紊乱,暂时丧失了意识。不幸中的万幸,一个仿真人被气浪掀到半空中,竟然幸运地保存了下来,它进行了简单的自我修复后便按照程序对我们进行搜救,由于时间仓促它只找到了我们其中的两个便匆匆逃进了偏僻的森林中。
“尽管我们的仿真技术已经十分完善,但它和真人毕竟仍有细微的差别,为了避免露出马脚,仿真人依据预设的优化方案选择地广人稀的地方落脚。”
“你是说……”年轻和尚的脸上变得像铅块一样黑暗,他已经猜到了什么。
“是的。你的师傅只不过是我们的仿真人,它一直将我们当中的两个携带在身上,它预测到自己要死去是因为体内的能量供给系统已经向它发出了警告,失去能量的支撑,它就会变成纹丝不动的木头人。
“为了避免泄密,仿真人很少与人接触,而寺庙正是一个理想的场所,先进的浏览功能和大容量的内存储器使它能够轻而易举地翻阅你们需要一生才能读完的经书,并且随时可以倒背如流,这样它自然而然地就受到推崇,当上了寺院的方丈。
“为了促使你们完成它已经无法完成的任务,它借用了佛教中舍利子的传说。这个办法天衣无缝,我们的形态酷似舍利,而它又可以在火焰的焚化中不露马脚地消失掉。”
年轻和尚仿佛在一瞬间老了十多岁,他面色阴沉,两眼无神,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却又不得不信。是的,对于任何一个虔诚的修行者来说,如此残酷的事实都是毁灭性的打击,外星人摧毁了他一生的信仰。
“那么师傅,不,仿真人为什么要叮嘱我去寻找第三颗石头呢?”过了好一会儿,和尚呆呆地问,他似乎还有些心不甘。
“每种生命都有致命的弱点,我们最害怕孤独。”墙上出现一行字。
饥饿的蚂蚁拼命地往上爬,企图逃出囚禁他们的玻璃箱,当我偶尔看见它们的时候,脑中突然闪现出一道光,我大胆地说:“莫非你们同蚂蚁一样,少于一定的数量就无法生存?”在死了一批又一批的蚂蚁后,我终于去请教自然老师,“为什么在我准备了充足的水和食物的情况下,这些蚂蚁还是接二连三地死掉呢?”
自然课老师仔细询问了我养蚂蚁的经历,最后告诉我一个生物学现象,叫做“群居效应”。就是说有的物种,尤其是昆虫这样的群居生物,只有乐,失去活力,甚至还会抑郁而死,比如说蚂蚁,至少要维持在二十五只以上。
没想到彩色的光束剧烈闪耀起来,墙上出现一行字,“你非常的聪明。”受到外星人的表扬,这可是前所未有的破天荒的事情,埃里克、班克斯还有总是说我蠢的数学老师无论如何是不会相信的,仅凭这一点,我也将刚才的怀疑态度一扫而光,现在我宁愿相信三块晶体就是外星人,而且事实也让我越来越认同这一点了。我注意到实际上它们也有各种各样的感情,比如说他们高兴的时候,光束就会变得格外鲜艳,而且还会跳动,这同我们欣喜若狂时一模一样。
墙壁上又出现了外星人的话,“这也正是我们一直滞留在这颗行星上的原因。我们只有保持三个以上的数量才能正常生存和交流,否则就会失去活性,无法思考也无法交流和活动,就像是一块真正的死气沉沉的石头。仿真人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急于想让我们团聚的,可惜它存在的时候害怕被人看出破绽,不能自己出去搜寻。”
和尚彻底明白了一切,不过我和祖母仍有一肚子的疑问。“多亚,我的火鸡,它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她问道。
“我是被它吞进肚子里的。”外星人回答。
沉默了一小会儿,外星人接着在墙上投出一段话,“感谢你的火鸡,它救了我的命,除了害怕孤独外,我们还有一个小小的弱点,我们是晶体,非常害怕寒冷,零下十五摄氏度的温度就会使我们碎裂。我的另外两个伙伴被仿真人救走,可以在仿真人恒温的体内安然无恙,而我被抛在了孤零零的草丛中,危险重重,幸亏你的火鸡将我吞进了肚中,虽然里边的空气不太好,但起码保住了我的生命,否则的话置身于野外中,我早就成为粉末了。”
说到这儿,祖母激动地说:“我想起来了,我去捡飞碟碎片的那天,多亚跟着我去了,那时它还是一只小火鸡,不过它已经喜欢寸步不离地跟着我了。”
我和祖母终于明白了,火鸡喜欢往嗉囊里吞一些石子以便磨碎食物帮助消化,多亚跟随祖母去坠毁现场的那天一定恰巧将外星人当做石子吞进了肚中,它无意中成了外星人的避难所。
外星人接着说:“仿真人带着两位伙伴到这里的时候,近距离的相聚使我们的活性瞬间得以恢复,我们从接近于死亡的状态中醒过来,我的能量也被激活。为了从狭小沉闷的鸡嗉囊中出来,也为了感谢火鸡,我们激活了它的染色体端粒的活性,复活了它。”
祖母高兴得又落下了眼泪,她再一次紧紧抱住多亚。我真妒忌多亚这个幸运的家伙,它像是有九条命的猫,怎么样都死不了,连外星人都要帮助它。
“这些碎片又是怎么回事呀?”祖母又想起了捏在我手中的飞碟碎片。
“它们是我们的另一重保障。我们的飞船是使用智能金属制造的,即使飞船完全坠毁,每一块碎片也具有接受指令并且自我改造的能力,因为复杂的程序已经输入到它们的原子核中。它们可以自我改造为具有行动能力的简易呼救装置,携带我们躲藏起来,然后发射中微子信号进行呼救。
“为了严防技术外泄和暴露我们的行踪,碎片如果感知不到我们的存在,就会启动自毁程序分解为原子。你的这块碎片之所以没有分解,是因为它一直感知到我在附近,这全是你的火鸡的功劳。”
我和祖母都听得目瞪口呆,这样的技术对于我们来说简直是魔法。祖母又问:“碎片存在了二十年,为什么它一直没有救助你呢?”
“同我单独不能复活一样,我们只有三个在一起才能拥有活力,发出指令引导碎片变形改造。”
祖母恍然大悟。
在我们同外星人对话的时候,和尚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好像在苦苦思索着什么,又仿佛陷入无边无际的烦恼中,最后,他说:“我还有两个问题要问,世界上到底有没有佛?”
墙上出现了一行字,“你如此虔诚而执着地信仰一件事情,并且忠诚不渝地完成自己应允下的诺言,你已经同你们信仰的佛没有太大的差别了。”
和尚愣了一会儿,不过,马上像醍醐灌顶一样明白了什么,他的脸上又重新焕发出了光彩,他又问第二个问题,“世界上真的有舍利子吗?”
这次外星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在墙壁上投射出一串数字。我们三个都不明所以,不过,好心的我还是提醒和尚将它们记下来。
最后,外星人说:“感谢你们,感谢你们的火鸡。如果没有你们和火鸡,我们就不可能团聚,也不可能再回到家中。亲爱的夫人,特别还要感谢您,如果您早早将火鸡杀掉,我们当中的一个就会因失去恒温而分解,您的善心救了我们,为此我们送给您一件礼物,我们拨回了火鸡的生命时钟,它的染色体端粒恢复到了刚出生时的长度,它能够继续陪伴着你们。”
外星人投在墙上的光束突然消失了,它们身上又开始散发激烈的雨点似的光芒,与此同时,捏在我手中的飞碟碎片突然开始发烫,我急忙松开手指。
碎片掉在了地上,它身上间歇的白光变成了持续的更加耀眼的光团,同时发出轻微的电流般的滋滋声。
光团十分刺目,我们根本看不清里边的情况,几分钟后,当光团蓦地消失后,我们惊讶地发现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台极其精巧的金属机械,它有蜘蛛一样的长腿,还有三条灵活的手臂,它略微活动了一下身体,然后迅速走到木盒子跟前,用机械手臂抓起三个外星人,一转眼就消失在前边的草丛中。
外星人离去了,我的心里怅然若失,祖母也有些依依不舍,只有多亚显得兴高采烈,又开始尖声尖气地怪叫。
和尚仍旧在凝神苦想,外星人留下的这串数字令他、也令我和祖母百思不得其解,他们留给和尚的究竟是什么呢?不过,祖母的心思马上又回到了死而复生的多亚身上,她抱起多亚一会哭,一会笑,嘴里还喋喋不休,“我亲爱的小多亚,你是世界上最最聪明的火鸡,别的火鸡只会啄食普通的石头,而你却救了外星人,你到底是怎么知道那颗石头就是外星人的呀?小多亚,你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火鸡,你的肚子里曾经居住着外星人!哦,小多亚,你是世界上最神奇的火鸡,你死而复生,那是外星人付给你的房费!”
好半天祖母才让自己的激动情绪稍稍平静下来,她迫不及待地取出上好的玉米等谷物犒赏多亚,多亚这个刚从地狱中归来的幸运儿一定比任何人都更明白活着的珍贵,它更加贪生畏死、迷恋享受,头也不抬大口大口地享用脚下的美食。我估计从今以后,多亚过的将是帝王都难及的奢华生活,祖母会把它当做真正的外星鸡来供奉的。
年轻和尚谢绝了我们的挽留,打算去弄清楚外星人留下的那串数字的秘密,我和祖母都很理解他心中的急切,好心的祖母坚持要他带上几瓶汽水路上解渴。
当天下午,我就迫不及待地告诉埃里克这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可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居然漫不经心地说:“乔治,我知道你也很想有一两件我所不知道的了不起的事情,可是你不应该这么不着边际地胡扯。苏珊大妈说过了,她说她看到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她看到你居然在图书馆里看了几整天书,我猜你一定是偶尔看到了一篇拙劣的科幻小说,受到了启发,然后瞎编出这个荒诞不经的故事来故弄玄虚。”
“我告诉你的全都是真的!我家的火鸡多亚真的死而复生,并且吐出外星人!”我揪扯着自己的头发,简直快要发疯,这么百年难遇的外星人接触事件,埃里克这个自以为是的锅盖头居然不肯相信。
“我猜你家的火鸡根本就没有死过。死而复生,这像是讲给低年级的小孩子听的幼稚的魔法故事。乔治,反正没有人看到过,你可以说你家的火鸡复活了好几百次。”
“哦,哦,哦……”我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每件事情都是要有证据的,比如说我的爷爷参加过诺曼底登陆就有证据,他有紫心勋章和杰出表现勋章,还有艾森豪威尔将军亲笔签发的进军书。乔治,和尚上门收购奇怪的石头是真的,可是你居然说他是在收购外星人。乔治,是愚人节提前到了还是你患上了彻头彻尾的臆想症?乔治,我敢说你马上会取代总是将鞋子穿反的库恩成为学校里最大的笑料的。”埃里克的脑袋固执得像一块石头,他毫不留情地咧嘴揶揄我。
“我有证据!”或许我已经恼羞成怒,不顾一切地大声喊道。
“是什么?是会发光的石头外星人吗?我倒想亲眼见识一下,如果你有这样的外星人的话,我愿把爷爷的勋章送给你。”埃里克的嘴巴咧得更大了。
我的脸憋得通红,最终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我有人证!我的祖母可以作证!你可以去问我祖母,我所说的一切她都亲眼见到了!我的祖母从不会说谎。”
埃里克相信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他将信将疑地随我到了家中,我本以为祖母的证词会让埃里克目瞪口呆并且无地自容,然而我万万没有想到,祖母居然回答埃里克说:“从来就没有什么石头外星人,石头会成为外星人,这听起来比青蛙会成为王子更滑稽。埃里克,你若是有用不完的时间的话,可以帮我整理一下存放农具的仓库,我会付给你一笔小小的报酬的,或者你还可以帮我为花圃松土,它们都比你听乔治的神话故事强。”
我目瞪口呆,而埃里克却趾高气扬。
埃里克走后,我委屈又羞愤地流下了眼泪,我猜整个学校马上就会流传“乔治的荒唐外星人故事”,很有可能它的版本还会是“石头脑袋的乔治与石头外星人的故事”。这时候祖母过来安慰我说:“乔治,我知道你一定在生我的气,因为我的确向你的好朋友撒了谎,这让你丢了脸面。可是,乔治,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应该保守这个秘密,也许外星人还没有离开这里,你忘记了吗?碎片变成的简易装置并不能带外星人飞出地球,它只能进行躲藏和呼救,外星人一定还在某个地方等待新的飞船到来。如果我们将这件事吵得沸沸扬扬,说不定会害了外星人的。乔治,那些大兵直到现在还守着当年飞船坠毁的地点,他们如果听说了这件事情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祖母的话令我恍然大悟,我懊悔得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我差点因为虚荣而贻害了外星人。我愈加佩服起祖母来,她做起事来总是不动声色、深谋远虑。
接下来的日子里,尽管每天都能听到埃里克和其他孩子创作的有关我和石头外星人的荒诞故事,但我丝毫也没有生气,这些头脑简单的家伙,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是在为真正的外星人含垢忍辱,我用自己的沉默在做一件最最了不起的事情。
有时候,在群星璀璨的夜空下,或者是在亮着黄灯的卧室里,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外星人。我问祖母它们现在回到自己的家了吗?如果它们还在地球的话现在到底藏在什么地方呢?祖母也不知道,每次她都会出神地望望满天的星星,然后轻轻地摇摇头。不过,从此以后每当看到路边的树上有一个鸟窝的话,我都会满怀期待地爬上去。在我心目中祖母想到的鸟窝的确是最安全最隐蔽的地方,不止一次我以为躲在高高的鸟窝里的是三个金光闪闪的外星人还有他们的碎片变形汽车,然而出现在我眼前的无一例外都是圆溜光滑的带着斑点的蛋或者是张着嘴巴嗷嗷待哺的小鸟。
时光流逝得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快,仿佛只是经历了短短几个昼夜,我就成了年近三十的中年人,而祖母也到了耄耋之年。虽然祖母时常受头晕病的折磨,但她还是能够凭借手杖到屋外散步,她喜欢新鲜的草地和清新的空气,在她蹒跚而行的时候,多亚忠心耿耿地跟在她后面。多亚仍然是一只胖乎乎的火鸡,不过不是当初吞下外星人的那只。那只受到外星人恩惠的多亚死而复生后又活了整整二十年,对于寿命不超过二十五年的火鸡来说,它等于活了两世。虽然在经历了漫长的四十五年后它终于魂归冥府,但它已经是世界上最幸运的火鸡了。它的第一世饥寒无虞,它的第二世更是锦衣玉食,祖母加倍呵护照料它,就连我也对它关爱有加,用上好的谷物和可口的碎面包哄骗它跟随我到偏远的田野里散步,希望它还能吞进去一个外星人,但这样的事情再也没有发生过。多亚死后,我们为它举办了隆重的葬礼,在它小小的墓碑上还刻着这么一句话——记住这只小小的火鸡,它曾经为外星人遮风挡雨,它是这颗星球上唯一的有过第五类接触的火鸡,它的名字叫做多亚。宠物墓地里有着各种各样的奇怪的墓志铭,没有谁会把它放在心上,只有我和祖母明白其中的意义。担心祖母在没有了多亚后会感到孤独,我又挑选了一只聪明伶俐的小火鸡送给祖母,小火鸡的名字依然叫作多亚。
小多亚同当年的多亚一样,和祖母形影不离,在祖母的溺爱下,它同自己的同名前辈一样,很快就变成了大腹便便的肥佬。
有一天,我和多亚陪伴祖母散步的时候,邮差送来了一封信,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封信居然是当年的年轻和尚寄来的,他早已回到了中国,他告诉我们说他悟出了外星人留下的那串数字的含义,那是一串经纬度的参数,按照那个参数他在一座石塔中找到了被埋藏多年的舍利子,舍利子有十九颗之多,它们是千真万确的佛骨舍利。
祖母听到这个消息也非常高兴,往事仿佛又回到了眼前,她老泪纵横,激动地说:“那是外星人送给和尚的礼物。”
我说:“是的,所有的善心都会有回报!外星人和您一样知道这个道理。”
祖母欣慰地笑了,站在一旁的多亚也咯咯咯地欢快地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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