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人们对树木的表现往往是普遍性的,仅仅呈现出少许对树木品种的关心。然而树木的形式往往是带有象征意味的,而通过画作来分辨树木是否经过了头木作业可能也并不困难。一份关于威尔士法律的拉丁文文本,成为早期记录修剪树木的文献之一,它同时记录了树木的修叶和剪枝过程。5为吉恩·贝里公爵所作的手绘画本《特雷斯描金日课经》(Très Riches Heures)完成于1411年至1416年之间,其中一些相当逼真的风景画也展示了树木的形象。大多数树木,无论是长在河畔或池塘边经过头木作业的,还是树林里即将被采伐、紧挨着伐木人扎好的柴捆的,还是被清理出来用于狩猎的四周稠密的树林,都显示出了管理举措的用心。然而,在大多数情况下,树木的种类却无法得到确认,比如水边经过头木作业的树木很像是柳树,而狩猎场景里灰色树皮、拥有稠密褐色树叶的树木很容易让人想起山毛榉。其中一幅绝妙的画面,描述了一头猪在稠密树木边缘啃食橡果,似乎说明这必定是一片橡树林。但它们也无法就此确定身份,因为“橡果”也没有得到充分的描绘。6
尽管树木在诸多文艺复兴时期的素描和油画作品都是重要的主题元素,但其中大多数树木的“身份”仍然无法得到辨认。阿尔布雷特·丢勒(Al-brecht Dürer,1471-1528)是最早画出能让人们辨清树木品种的画家之一。他曾以自己位于纽伦堡的家宅附近自然环境中的树木为对象,创作过数幅作品。1497年,他完成了自己毕生最好的水彩画之一,一幅关于一棵云杉的作品(《挪威云杉》),它被认为是创作于画家在15世纪90年代从意大利北部回家后的作品。在意大利,他的画风深受蒙塔纳和贝里尼等人的影响(图69)。那棵树被单独画在画面里,并没有背景对其进行衬托,画家极其出色地捕捉到了云杉的色彩及其姿态。这是他关于自然诸多画作的一个例子,而这些画作也帮助他可以更好地在各种油画及木版画中设计风景背景。他另一幅画于相似日期完成的水彩画,则是一次关于纽伦堡的水、天空、松树这些景物有些莫名其妙的组合尝试。他在一次画作中展现了一个特定的树种,即松树(欧洲赤松),它有着深蓝绿色的叶子,以及微红的树皮。但与之前相比,这次松树是成群出现的,并且出现在沙地和池塘的环境组合之中。这幅画似乎并没有完成,画面里一旁被切去顶端的奇怪树林作为画面中营造氛围的背景部分,更增添了荒凉之感。这里似乎体现了丢勒对德国版画复制师、画家阿尔布雷希特·阿尔特多费(Albrecht Alt-dorfer,1482-1538,一说他生于1485年)的影响,后者也曾在1520-1521年间画过一些奇特的、带有实验性质的风景版画,里面同样也出现了品种明确的树木。人们似乎只是对他“版画作品中空想的气氛表现力完全与丢勒的作品没有相似之处”有些怀疑,但他对于树木的表现显然是缺乏自信的。在他的《云杉与两棵柳树的风景画》中,树木的种类可以清楚地通过树干和它们的叶子加以判断:两棵柳树都刚刚经过了头木作业,并已经重新开始生长。而它们通过人工手段达成的枝叶繁茂,恰恰与画面中央云杉的树干形成对比。7林地内部最具代表性的场景之一,是老彼得·勃鲁盖尔(Pieter Bruegelthe Elder)在16世纪中期完成的(1540-1569)。那幅画展示了七只熊和它们依附在大树根部的巢穴。整个林地则包含了各式各样的树,中景还出现了几棵经过剪枝的树木。树木的种种姿态都得到了极具天赋的表现,譬如从生长到腐烂,树木枝干呈现的不同细节状态,以及左侧的空心树;但树木的品种并没有被具体表现。
图35 林伯格兄弟,《十二月》,引自杜贝里公爵手绘画本《特雷斯描金日课经》,1411-1416
图36 阿尔布雷特·丢勒,《松树》,1497,水彩和不透明水彩
在艺术史家看来,17世纪的荷兰画家最伟大的功绩之一,就是让风景画成为一项严肃艺术,为投资人、收藏家和艺术专家所接受。虽然伦勃朗并不以他的风景画闻名,但他的一些油画和版画中,还是包含了有关树木令人印象深刻的表达。他的作品《被剪枝的柳树旁的圣杰罗姆》(St Jeromebesidea Pollard Willow)完成于1648年,并在1932年时得到了一份生动的评价:这是一次“关于树木的表现,还免费奉送了一位圣杰罗姆[1]”。画中的树木小心翼翼地取材于自然之中,经过认真的观察,树皮盖过被损坏的枝干、嫩枝从断枝中再度抽芽都得以表现。马尔金·史切帕胡曼(Marijn Schapelhouman)质疑人们“无法排除伦勃朗只是出于自己的想法,‘装扮’了这样一棵被剪枝的柳树的可能”,他同时也强调圣杰罗姆是怎样“成为清晰的三角构图的一部分”,尽管“树后面正注视着前者的忧伤狮子是一个稍微有点让人困惑的表达”,在整个画面里显得并不协调。枯死或濒死的树可以用来表现生命之短暂,对于基督徒而言,或许可解释成伊甸园中的“树之生”(the Tree of Life),在堕落之后(afterthe Fall)就迎来了树之凋亡(the Tree of Death)。而正是圣杰罗姆,记下了主的十字架是由这棵树制成的,它意味着信仰得救。此外,从被剪枝的柳树上萌发的新芽新叶——它逃脱了死亡,也可以看成是“耶稣复生”的象征。8
图37 阿尔布雷特·阿尔特多费,《云杉与两棵柳树的风景画》,1520-1521,版画
图38 老彼得·勃鲁盖尔,《林地景观与熊》,1540-1569,棕色钢笔、黑色粉笔
图39 伦勃朗,《被剪枝的柳树旁的圣杰罗姆》,1648,蚀刻铜版画
关于树,伦勃朗最出名的作品也许是1643年的《三棵树》。这幅画描绘了一幅周密的风景,有定居在某处的农场工人及旅行者,而远处的镇子则正处于暴风雨肆虐的天空之下。在植物丛中三棵树下寻求隐藏庇护的是两位恋人;树木则始终屹立,与电闪雷鸣的天空相抗衡。这三棵树是很难被分辨的:不同的植物学家分别把它们看成柳树、榆树、桦树、橡树和山毛榉。人们往往将它们和受难基督的三座十字架[2]联系起来。辛西娅·施耐德(Cynthia Schneider)认为这幅版画影响了1645年扬·利文斯的作品《三棵树之景》(Landscapewith Three Trees)。这个说法可能为真,但利文斯的三棵黑暗而粗糙的树,与伦勃朗的树并不相同;它们是多年未经修剪的、过分生长的古老橡树,可以给在下面休憩的人提供足够的荫蔽。9
图40 伦勃朗,《三棵树》,1643,蚀刻铜版画,雕刻风格
雅各布·凡·雷斯达尔(Jacobvan Ruisdael,1628-1682)被人们称为“树木插图之父”。尽管许多在他的画作里充当背景的树木,品种无法得到确认,但那些位于前景中的单独树木或成组的树木,却很清楚地体现出它们的“身份”。其中有橡树、榆树、山毛榉和柳树。哈佛大学一个由植物学家和艺术史学家组成的团队考察了许多荷兰画派[3]的作品,却“无果于寻找到一位在雷斯达尔之前,可以将树木的形象以符合植物学判断的方式加以描绘的大师”。雷斯达尔出生于哈勒姆,并且一直在这里住到了1656年,后来搬去了阿姆斯特丹。他可以详细描绘树木特征的一个重要条件,是他的大部分画作都是在自家附近完成,那里的沙质土壤仅仅可以满足相当有限的一部分树木生长。此外,当时人们还没有大规模从国外引进树木,因而大多数画作里的树木都是该地区的传统树木。从雷斯达尔的全部作品来看,其中有超过150件都将树木作为核心主题。而在他其他主题的作品里,树木和树林同样是必不可少的元素,例如磨坊、麦田和瀑布。他的早期创作聚焦于哈勒姆的乡村风光,这里有“稠密的树木,沙地小路穿梭其间,杂乱的树木错综复杂”。而他再晚一些的画作里,森林则要更加开阔,具有干净、开放和颇有距离感的视野。他的几幅作品里都出现了有裂痕的古老树干、腐烂的枝条,它们往往是脆弱与堕落的象征,尽管艺术史家西摩尔·斯利弗质疑雷斯达尔是否“有意将自伊甸园时期就已产生的树木的生命与经验的多重意义,赋予这些树木”。10
图41 扬·利文斯,《三棵树之景》,1645,版面油画
他最早期的画作之一《小屋与树木的风景画》是在1646年完成的,那时他只有18岁。这幅画右侧前景的位置有一大片稠密的树林,使得小屋都因此变得模糊。另外两棵树占据了画面中央:池塘旁有一棵老而颓圮、被截去头枝的柳树,另外还有一棵橡树。老柳树被准确地描绘出来,被截去枝条的残余部分都得到了表现;橡树叶子的种种特征同样被捕捉下来,树干处还被画上了富有特色、橙白相间的地衣。画面里的小屋左边则是两棵新生、健康、富于生命力的柳树。几年后雷斯达尔完成了几幅版画,其中《三棵橡树》(1649,图43)这幅作品充分表现了他在捕捉橡树树干、枝条和叶子种种特征与姿态方面令人惊奇的能力。相似的一组橡树出现在他的油画作品《池塘旁的树林风光》,它取材自前文提到的狂热风景爱好者理查德·佩恩·奈特在赫里福郡的唐顿城堡中的“如画风景”。另外一幅版画《林沼与岸上的游客》的创作时间可能是在1650-1655年间,其中有一棵引人瞩目的橡树,只有几根光秃的枝条。它准确地表现出水位上涨对一棵坚定而古老的橡树有怎样的影响。这幅版画对一些后来成功的画家带来了不小的影响:雷斯达尔的学生梅因德尔特·霍贝玛在1662年临摹完成了这幅画的另一个版本,100年后,年轻的约翰·康斯太勃尔(John Consta-ble)写信给他的导师约翰·托马斯·“老古董”史密斯[4](John Thomas'Antiquity'Smith):“临摹雷斯达尔的一幅版画令我心情很好,我曾在你家附近见过同样的两棵树,它们泡在水里。”11
图42 雅各布·凡·雷斯达尔,《小屋与树木的风景画》,1646,镶板油画
图43 雅各布·凡·雷斯达尔,《三棵橡树》,1649,版画
托马斯·庚斯博罗热衷于画树以及远古时的风光。他曾回想:在他的童年时代,他还没有确定自己要当一个画家,美丽的树丛和迷人的单棵树木尚且未成为“如画风景”……在他出生地的附近。而这些想象,在他的心中也还并不完美,但他知道自己需要一支铅笔,便可以完成完美的勾勒。
他回想起自己的第一幅画,画的就是一组树木,而在他的一封信里,他甚至争论、取笑那位收信人——按照艺术史学家的推测,后者的风景画显示出其作者“观察的眼睛理应更加疲惫憔悴,才能归还给树木它们应有的欢欣”。树木不仅仅在庚斯博罗的风景画里成为主角,在他的肖像画和农民画中同样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在生命的尽头,他感到“十分喜欢自己对荷兰山水局部的复刻”,而他用粉笔在1747年完成的对雷斯达尔的作品《森林志》或《小屋与树木的风景画》的临摹,甚至还保存了下来。历史上并没有关于雷斯达尔作品印刷品的记录,因此庚斯博罗临摹的很可能是原作。12
庚斯博罗的树木画作对于“如画美学”的发展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尤维达尔·普莱斯的曾祖父尤维达尔·汤姆金斯·普莱斯正是庚斯博罗在巴斯时的赞助人之一。他们的友谊大概是在1758年时建立,那时老普莱斯已年近七旬,而庚斯博罗则只有31岁。13大概在1761年到1763年间,庚斯博罗为老普莱斯画了一幅肖像,肖像里老普莱斯坐在他的绘画收藏旁边,左手拿着一幅画着剪枝树的画作,右手拿着一只笔筒。1760年庚斯博罗造访了老普莱斯在赫里福郡的福克斯利别墅(Foxley),而他的作品《福克斯利的山毛榉》也正是在这一年完成。画作中两棵山毛榉清楚地长在小山丘或山岗上,一条弯曲的小路指向远处的高塔。在左边是一棵被截去头枝的树,右边则是一段“粗犷”的栅栏。“伸向远方的小路和快要散架的栅栏仿佛受控于庄严的老树,看起来是先于小普莱斯日后在如画美学上的表达。”而左边刚刚被截去头枝的树木,则刚好与小山岗上的两棵树木构成了形式上的对照。14
图44 雅各布·凡·雷斯达尔,《林沼与岸上的游客》,1650-1655,版画
图45 托马斯·庚斯博罗,《福克斯利的山毛榉》,1760,铅笔、粉笔、水彩画
在庚斯博罗的晚期画作中,被截去头枝的树木大量出现。这种现象可以归因于以下几个现实因素。首先,这显示了雷斯达尔等荷兰风景画家对庚斯博罗的重要影响,而这种影响在他早期的画作中同样是决定性的。其次,这些画作体现了当时英国路旁以及灌木篱墙的普遍样貌。大多数毗邻田地的树木都会被截去头枝,因而从这一层意义上说,庚斯博罗在画面里呈现的树木,实际上是对真实景观的表现。另一个关键的因素,是这种树木本身乃是庚斯博罗这一时期风景画作里构成框架的重要部分。例如在1760年的《日落:役马在溪畔饮水》中,截去头枝的树为整个画面勾勒出了一个圆形框架,使得人们的视野可以一直延展至远方。而在肖像画,诸如《威廉·波因茨》(1762)等作品里,主人公懒洋洋地靠在被截枝树木的树干上,以此显示他们与农村生活的紧密联系。此外,它们还可以成为肖像画或风景画框架里体现黑暗的参照物。《威廉·波因茨》就在中景位置重点表现了一棵枝叶遭到大量削减的年轻树木上重新长出的新叶。15
其他两位在“如画美学”方面产生重要影响的画家是意大利人萨尔瓦多·罗萨(Salvator Rosa,1615-1673)和克洛德·洛兰(Claude Lorrain,1604-1682),后者虽生于法国的洛林,但生命中大多数时光却是在意大利的罗马度过。这两位画家在18世纪英国收藏家眼中颇有声望,并对后来的英国画家如透纳、康斯太勃尔都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树木在两人构建光影色差、完成形象与结构,以及营造不同氛围的过程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但他们二人都没能把树木的品种清楚地表现出来。例如罗萨的作品《墨丘利与不诚实的樵夫》(1663,图70),以《伊索寓言》里关于诚实重要性的一篇作品为基础。画面中央的大树提供了一个神秘阴郁的背景,而其余参差不齐、遭到破坏的树木则共同构成了画面,令整个风景拥有了“十分出色的层次”。看不出是什么品种的树木,也没有证据表明题目中的“樵夫”是否一如往常,一直在挥舞他的斧头,因为树木看起来更像是毁于一场暴风骤雨。尤维达尔·普莱斯曾在1768年一口气买下了萨尔瓦多·罗萨6幅画作,因为在他看来罗萨乃是“下笔无比轻盈而自由的、令人钦佩的典范”。当时他正在佩鲁贾进行他的游学旅行。[5]这6幅画里包括《树木草稿》《古树树桩草稿》《一份高贵的树木草稿》《坐在树下的四个僧侣》。《树木草稿》展示了一棵有着异常破碎、扭曲树干的树木。它毁于一场冰雹,这种风景画后来也被普莱斯归纳成为如画美学中一个专门的类型。16
图46 托马斯·庚斯博罗,《米德哈姆的威廉·波因茨与他的狗琥珀》,1762,帆布油画
图47 萨尔瓦多·罗萨,《树木草稿》,17世纪40年代,墨水画
【注释】
[1] 圣杰罗姆(347?——419,一说420年),早期的拉丁教父之一,他最大的成就在于他研究和翻译了基督教的经文,他从希伯来语和希腊语原本译出了拉丁文的《圣经》,至今仍被作为拉丁文《圣经》的标准定本,被称为“武加大《圣经》”(Vulgate Bible)。——译者注
[2] 《圣经》记载:“又有两个犯人,和耶稣一同带来处死。到了一个地方,名叫髑髅地,就在那里把耶稣钉在十字架上,又钉了两个犯人,一个在左边,一个在右边。”(路加福音23:32-33),故有“三座十字架”一说。而后文又写道三人在十字架上受刑的种种情形,衍生出“中间是救恩十字架(Cross of Redemption),一边是拒绝十字架(Cross of Rejection),另一边是接受十字架(Cross of Reception)”的说法。——译者注
[3] 指17世纪的尼德兰革命后,在荷兰联省共和国出现的画派。它继承了15、16世纪尼德兰民族艺术传统,以写实、纯朴为其特点,很少受到当时流行于欧洲的巴洛克风格的影响。代表画家包括哈尔斯、伦勃朗、维米尔等。——译者注
[4] 约翰·托马斯·史密斯(1766-1833)又被称为“老古董”史密斯(Antiquity Smith),因为除了身为画家和雕刻家以外,他还是位古文物研究者。——译者注
[5] 游学旅行(gr and tour),16、17世纪,为学习外国语言,观察外国的文化、礼仪和社会,英国人纷纷涌向海外,前往欧洲大陆学习、游历,这一实践活动到17世纪后期和18世纪达到巅峰。参与者多为青年学生,也涉及商人或政客等。游览路线较为固定,最流行的游学路线是法国(巴黎)到意大利(热那亚、米兰、佛罗伦萨、罗马、威尼斯等),再到德国和其他低地国家。——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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