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之所以成迷,是因为在大众媒介营造的视觉图景中,看见了心中的那些不可见的梦想与欲望,那些无法用言语充分表达的渴望与念想,在一个个的完美明星形象、一幅幅的梦中风景、一段段的精彩故事中得到视觉的展演和表达,当迷被某个媒介形象文本击中时,便是心中的迷情结被激活之际,进而会衍生更多的视觉接触行为,在进行视觉认知与审美体验的过程中产生更深层次的迷恋与认同。那么,对于这些着迷于大众媒介传播的流行文化的迷来说,他们眼中看见了哪些视觉图景?这些视觉图景之所以能够触发他们的迷恋之情,有何特征?
根据笔者对大众媒介文化粉丝在互联网上的主要聚集地百度贴吧的观察式研究,网络平台是一个粉丝们进行迷情结的自我呈现的主要场所,其间呈现的内容亦是他们观看、关注、迷恋的内容。那么,对迷群的这些呈现内容进行考察,即可了解他们从大众媒介和流行文本中重点看见了哪些内容,即从粉丝的视线与眼光中去窥见其所见之景象。虽然迷群的种类繁多,并呈现出对象的多样化、行为的临时性、短暂性等“泛迷”倾向,但在各种迷群中仍呈现出一些大致相同的目光焦点,从他们的自我呈现中,笔者将其视觉消费的对象归纳为以下三个方面:一是对偶像明星(包括虚拟偶像)肖像与身体的视觉消费,即对可见的完美人类的观看与审美;二是对器物与风景的视觉消费,即对可见的环境与空间的观看与审美;三是对历史与故事的视觉消费,即对可见的梦想与欲望的观看与体验。本节将详细探讨迷在这三方面的视觉消费内容与特征。
一、偶像:肖像与身体
当代的视觉文化是一种身体文化。迷的观看首先体现在对偶像身体的观看上,迷对媒介偶像的认同是建立在偶像的视觉形象之上的。在西方漫长的主体哲学中,理性一直占据着统治地位,“除去文艺复兴对身体有一个短暂的赞美,直到19世纪,身体一直处于被灵魂和意识所宰执的卑贱地位,不是被压抑就是被遗忘”[1]。而从19世纪后期尼采开辟身体转向的哲学起,一直到今天后现代视觉文化张扬的肉身审美,身体在哲学中得到合法化,在美学中成为“感性”的代名词,在大众媒介影像的展演中成为一道蔚为壮观的视觉景观,在消费社会的逻辑下成为一个拥有“漂浮的能指”[2]的形象符号。
而明星的身体则在视觉文化的身体审美和消费中占据着特殊的作用与位置。首先,大众偶像被塑造成身体偶像,用“标准的形象”的样板力量,代表着当代视觉文化的审美标准。在大众媒介文化中,通过对演艺明星、体育明星、电视主持人等大众偶像的身体形象包装与展示,电视、电影、时尚杂志等确立了一整套身体的视觉审美标准,“电影业自消费文化诞生之时就已是形象的制造者和承办者”[3]。一个拥有众多粉丝的大众偶像首先是视觉偶像,其视觉外形能符合一部分人对“完美形象”“理想身体”的想象,先产生了视觉的吸引力,进而才能转化为深层次的对人格魅力、才华能力等的认同与迷恋。当然,这里的“标准形象”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对于当代的大众媒介文化整体而言,我们看到一个大致统一的身体美学标准。如对女性的白皙肤色、匀称五官、高挑身材、标准三围的审美,对男性的面部棱角、发达肌肉、强壮体格、男性气质等的审美。但是,对于不同的年龄、阶层、文化差异的迷群而言,这个“标准形象”的尺度会变动,甚至与整体流行时尚呈现出强烈反差。如双眼皮加大眼睛本是一个比较大众化的审美标准,但前几年在国内火热上映的韩剧中多有单眼皮、小眼睛明星,于是在韩剧迷中掀起一股单眼皮、小眼睛的流行热,甚至一些整形医院迎合这一潮流推出双眼皮的缝合整形术;因为某些超级女声选手的中性形象,以及一些秀美阴柔的“花样美男”,进而兴起了对雌雄同体的中性身体形象的审美。因此,“标准形象”在整体的流行时尚前提下,呈现出多样化的倾向。鉴于此,接下来我们也将看到不同的迷群对偶像身体的多元化观看角度和审美观念。其次,偶像身体作为快乐感情和完美自我的符号载体,代言着消费社会的价值标准。消费社会的特征是欲望的文化、享乐主义的意识形态和都市的生活方式,而以欲望和享乐为核心的都市生活方式则靠大众传媒中铺天盖地的视觉形象来刺激与培养。偶像明星的身体形象则是这些视觉形象中的核心部分,是情感和意义的重要符号载体:“柔软的优雅的身体、美丽动人的脸上带酒窝的笑,是通向幸福的钥匙,或许甚至是幸福的本质。……完美的身体是快乐和表现自我的载体,欢乐、愉悦、魅力总是与姣好的容颜、性感的身材相联结。”[4]在这样的逻辑下,形象与交换价值是成正比的,大众偶像因其完美形象而具有极高的交换价值,不仅获得了在镁光灯下享受无数目光注视的“炫”的权力,而且完美视觉进一步转化为形象生产力,在物质层面兑现其交换价值。偶像身体也因此获得那些追求完美自我的粉丝的迷恋与崇拜。
迷作为大众影像文化中的媒介重度使用者、当代消费文化中的典型消费者,其视觉行为首先体现在对媒介偶像身体的观看。根据上述大众偶像身体作为“审美样板”和“形象符号”的两层意义,这里也将粉丝的观看分为两个层面:在审美层面,迷观看偶像身体,把偶像身体看作一种符合自己推崇的美学标准的“完美身体”“理想人类”,进行凝视的审美体验。在消费层面,迷在对偶像的完美形象的注视中,体验形象代表的价值与情感,同时细致地研习偶像的“身体技术”,为下一步将其转化为自我身体塑造的消费实践做准备。
(一)偶像的肖像与身体:可见的完美人类
当偶像身体作为“审美样板”,作为可见的标准身体和时尚形象供迷观看时,主要体现在对大众媒介中呈现的明星肖像的欣赏与审美。肖像是以人身为主体的视觉形象(包括画像、照片或者身体的动态视觉),在绘画技术呈现肖像的时代,曾被用作纪念用途或者相面术,后来,逐渐发展为将人的身体作为纯粹的审美对象来表现。在当代视觉文化中,对身体的视觉关注更成为一个基本的文化特征。电影理论家贝拉·巴拉兹在1924年著的《视觉的人》中指出,电影使看的精神得到了复兴,由此诞生了视觉的人以及相关的视觉文化。[5]明星肖像作为一种彰显时代审美和时尚特征的较完美身体形象的代表,自然成为人们投向身体的注视目光中的焦点,在日趋高超的摄影成像、印刷复制、电脑虚拟、影像传输等图像技术的支撑下,大量复制、虚拟却又逼真完美的或静或动的明星肖像,成为大众文化视觉图景中的重要内容,吸引了无数粉丝的凝视目光。在百度贴吧的众多主题中,不论是在直接以具体明星偶像为对象的忠实粉丝群里,还是在游走于各种大众影像娱乐文本的“泛迷”群中,都可以看到大量明星肖像以图片、视频等方式被粘贴、复制、点击观看以及被评头论足。在这些呈现偶像肖像的海量图像中,迷的目光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对偶像身体的最具表现力的细部与局部的观看,如以五官轮廓、表情眼神等为主的面部肖像注视,以身体比例、性感部位为主的形体肖像注视;另一方面是以时尚气质、举止动作等为主的整体肖像注视,如通过时尚的服饰包装烘托出的身体形象、在特定的影像文本或生活场景中展现的动态形象等。
当身体成为注目的对象,就向身体提出了表现力的要求,首先,身体中那些最具表现力的部位自然成为视觉的焦点,比如,面部肖像,大众媒介中呈现了大量经过精致包装的、细节考究的明星面部肖像,这成为粉丝们进行注视的主要影像资源。他们端详着所欣赏的偶像的五官轮廓,体味着偶像的微妙表情,甚至渴望与这些虚拟面部肖像的眼神进行交流。贴吧中充斥大量的五官分析帖、侧脸欣赏、360度无死角的面部肖像、在动态影像中截出的被粉丝称为“萌”的瞬间表情图等,粉丝们在便捷地获取、传播与分享这些电子肖像时,会毫不吝啬地发出的一句很常见很形象的语言“流口水”,以表达他们的欣赏与体验。又如,女性的曲线与三围、男性的肌肉与体格等,在当代时尚潮流文化的指引下,也成为身体的重要视觉审美标准,因此,明星偶像作为“标准形体”的身体魅力也是粉丝们注视的一个重点。其次,各种修饰技巧无所不及地帮助身体增强视觉表现力,对于如何利用花样繁多的发型设计、化腐朽为神奇的化妆技巧、层出不穷的服饰搭配、特定的动作姿态等技巧来塑造完美的视觉身体形象,大众媒介中的明星们都是个中高手。能够进入粉丝视线的偶像身体形象都是经过技巧性包装与修饰的、具有强烈视觉吸引力的形象,于是,处于经济、社会地位的相对弱势,又企图追逐时尚与流行步伐的粉丝们,自然对这样的“时尚身体形象”投以审赞与迷恋的目光。
(二)偶像符号:可见的形象价值
当偶像身体作为“形象符号”,作为可见的形象价值和身体技术供迷观看时,主要体现在对各种媒介文本中呈现的偶像形象的消费与体验。当迷的目光透过偶像的身体,看到的是偶像形象符号的所能指涉的价值与情感,以及如何成功塑造偶像形象符号的“身体技术”。首先,迷通过对媒介影像中的偶像形象符号的观看,在这些多义与多变的符号能指中去提取和体验自己理想中的某种人格魅力,如明星本身在真实生活的时尚形象,在广告宣传活动中与商品价值关联的美好诉求,在影视剧、体育赛场、综艺节目等各类秀场中成功塑造的人物形象,以及那些出现在流行小说、动漫、游戏作品中的虚拟明星等,都为迷心中那些不可见的情感与价值,那些渴望拥有而未能拥有的形象和人格特质,提供了一种可见的视觉形象,我是谁?我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这个基本问题虽然是对人自身进行发问,但大众偶像们以视觉化的“他者”的形式帮助其粉丝进行了解答。因此,粉丝对偶像身体形象进行视觉消费,实则是对这些形象符号指涉的生命活力、性感惑力和气质魅力[6]进行体验。
其次,既然偶像形象是迷对理想人类形象的一种投射,对偶像的观看最终会转向对自我的观看,因此,迷对偶像身体的注视目光发生了一个微妙的重心转移。如果说,迷在审美意义的观看在于注视被现代包装技巧打造的身体形象本身的欣赏,借用格式塔视觉心理学中的“背景—目标”的注意力原则(在一个图像中,人的视觉注意力不能同时关注到背景与目标,只能是在两者间以极短的时间间隙不停地转移),偶像身体是目标,包装之物是背景。那么,迷在消费意义上的观看目光则从目标转移到背景,包裹身体之物成为观看的重点,明星身体反过来成为道具与背景,即从对“时尚之身体”的观看转向对“身体之时尚”的观看,从对“标准的身体”的观看转向对“身体的标准”的观看。偶像形象符号拥有动人的魅力,迷感动与沉迷于这种魅力。同时,偶像是如何使自身获取了这样的魅力?迷投向偶像的目光也试图在寻找魅力的秘诀,即迷对偶像提升形象符号价值的“身体技术”的观看。所谓身体的技术,包含三个层面:一是修饰身体的技术,包括化妆技巧、形象设计等;二是塑造身体的技术,例如节食、健身,以及使用药剂与各种其他方法来保持外表的美丽和生命的强度;三是改变身体的技术,如整形美容手术等医学手段。[7]在贴吧的各类迷群中,有一类数量众多的点评、欣赏明星服饰形象与仪态气场的“技术帖”,折射出迷们对偶像的身体技术的观看目光。从时尚服饰搭配到各类戏装造型,从发型妆容到发饰、耳环、项链,从健身保养到整形整容,从举手投足的尺度到眉眼表情的技巧,迷对大众影像中的偶像形象从头看到脚,目光停留在那些时尚之物的细节之处,细细品味。这样的目光当然也值得我们细细品味:以偶像为时尚榜样,以流行文化文本为教科书,通过对偶像的衣着装饰、动作才艺等进行模仿,来表达迷的感情与自我,是一种众所周知的典型迷行为,那么,对“身体技术”的注视目光便具有研习的意味,为接下来的模仿行为提供着视觉的参考和指南,观看的目光与表演的行为产生了一个对应关系。
二、空间:风景与器物
居伊·德波在《景观社会》一书中开宗明义地指出:“在现代生产条件无所不在的社会,生活本身展现为景观(spectacles)的庞大积聚,直接存在的一切,全都转化为一个表象。”[8]这个表象说到底就是图像,这些经过视觉机器编码的图像,成为当今社会生活中的一种物质性力量,不仅只是“反映”和“沟通”我们所生活的世界,甚至创造这个世界,我们就寄身于这样的图像奇观之中,并借助视觉机器与技术来获取有关世界的视觉经验。[9]大众传播媒介就是典型的这样一个图像秀场,从凝固特定时空切片的摄影成像,到编织流动时空梦境的电影神话,从能将远方的时空拉到眼前的电视传输,到能将子虚乌有变成视觉幻像的虚拟技术,当代的媒介影像文化在进行身体审美与故事叙事的同时,呈现了大量关于环境与空间的视觉资源。正如社会学家王宁所说:“任何活动都涉及空间,都内在地包含了空间性。”[10]社会背景、自然风光、物质产品三大环境要素构成了影像故事上演的空间场域,这些环境与空间的影像或近或远,或是现实时空的复制,或是虚拟时空的想象,或是繁华的城市景观,或是旖旎的自然风光,或是恢宏的历史场景,或是唯美的梦幻之境,或是与空间意象相生相溶的器具物品,吸引了迷的流连目光。
(一)风景:可见的“异”空间
首先,风景的影像成为迷的一个观看焦点。在影视剧、动漫、游戏等流行视觉文本中,风景本是作为故事的背景与包装呈现,但随着后现代消费社会的发展以及视觉技术的支撑,媒介的呈现重心从“叙事”向“景观”偏移,为我们提供了一场场“视宴”,触发了我们内心的视觉体验欲望,甚至上演“买椟还珠”的视觉消费,进而也培养了能够“深刻感受视觉文化的新一代的精神贵族”[11]。媒介粉丝们可谓是这类“精神贵族”的典型代表,他们通过对媒介中风景盛宴的观看,尽情体验着视觉快感与视觉崇拜,在贴吧的各类迷群中,都可以看到此类以影像中的风景与空间为视觉审美对象的主题交流帖。虽然网络作为一个大众流行文化与各路亚文化的积聚地,其视觉影像呈现出杂乱繁多、良莠不齐的特征,但稍加梳理,仍不难发现,迷对风景影像的观看主要体现为两组对应的内容,即城市与自然,现实与虚拟。这也是符合当代空间文化脉络的两组二元对立关系。
一方面,城市是视觉文化发生的一个重要场所,多样化的建筑、街道、商业中心、夜晚的霓虹灯等使城市本身成为一种极具可视性的景观。本雅明曾提及过这样一类城市的闲逛者,他称其为“游手好闲者”:“不是外国人,而是他们自己,他们巴黎人,使巴黎成为游手好闲者的圣城……为纯粹生活建立的风景……事实上,对于游手好闲者,巴黎就是风景。或更准确地说,这座城市为游手好闲者利落地分成了辩证的两极:它作为风景向他敞开,同时又作为房间把他封闭起来。另一件事:令游手好闲者在城里闲逛的对既往的陶醉不仅在他眼前充实了感官印象,而且本身拥有丰富的抽象知识——关于已死的事实的知识,将其当作了经验过的和经历过的东西。”[12]城市闲逛者的对城市的视觉体验是亲历的、在场的,而媒介迷对城市风景的观看则是影像的、虚拟的,但两者有着共通之处:不管是城市景观本身还是其影像,都是在满足观者通过“看”的行为去占有世界的欲望,只不过后者在观者眼睛与视觉对象之间多出视觉机器作为中介。正是视觉机器与技术的支撑,怂恿了我们内心的视觉欲望,如苏珊·桑塔格所说“摄影业最为辉煌的成果便是赋予我们一种感觉,使我们觉得自己可以将世间万物尽收胸臆”[13]。另一方面,当城市化进程不可逆转,钢筋水泥森林成为当代人的生活主场,“自然”便作为一个反向补充和心灵家园呈现在我们的文化视野中。而具体到当代的视觉文化实践中,却是将其作为视觉对象进行呈现,作为风景及其影像来供人体验与消费。乡村山林、海洋湖泊、大漠戈壁、热带雨林、洞穴深处,人迹罕至的、肉眼无法触及的种种,通过视觉机器与技术,都可以进入我们的视线,满足我们对大千世界的观看欲望。
在城市与自然构成风景的基本结构同时,虚拟与现实融入其间。一方面,摄影成像的技术生产着现实风景的复制影像;另一方面,数字虚拟的技术生产着想象时空的仿真拟像。技术的重叠与融合,产生了影像的重叠与融合,在迷的目光中交织出一幅亦真亦幻的世界图景。《名侦探柯南》的迷群会关注漫画背景中的伦敦街景,会拿着一幅幅图像与真实的伦敦街景比较;《哈利·波特》迷热衷于去寻找剧中的“一又四分之三”的火车站台和魔法学校;韩剧迷们将青春偶像剧作为浪漫都市与异域自然风光的旅游指南来欣赏;美剧迷们将美剧作为窥视西方发达现代都市生活空间的窗口;古装剧迷们在宫廷、江湖、庙宇、山林、建筑、服饰、器物的影像中看历史与文化;魔兽迷惊叹于游戏中的恢宏瑰丽的魔幻场景;仙剑迷们的目光流连于游戏中虚幻的中国古典建筑与山水;日本动漫迷们赞叹着那些没有烟火气的唯美动漫画境。
迷对空间影像的观看热情,或许可以借用学者王宁和周宪对旅游的研究来解释。社会学家王宁在研究现代人的消费空间时,谈及旅游地区别于日常消费与生活空间,作为日常居住地的精神补充和对照,一种让旅游者沉浸在理想化的自由消费境界的快乐边缘。[14]而文化学者周宪认为旅游有两个主要作用:“其一,是偏离,就是说,旅游通过环境和空间的变化,使得个体从原有的生活链条或连续性中暂时摆脱出来,获得了某种新东西。其二,这种新东西在相当程度上来说,是某种类似于审美化的感性体验,是对理性原则的暂时逃避,它凸现了某种感性体验的特征……旅游正是这样一种过程,它暂时脱离了理性原则所控制的日常生活,转向一种感性体验的愉悦。”[15]如果说旅游是一种对日常生活的“偏离”与“逃脱”,是一种对非日常空间的审美与消费,那么迷对风景影像的观看是否在某种程度上有同样的意义呢?通过眼睛的旅行,迷在荧屏上窥视到一个“异”空间,通过对这个“异”空间的影像的视觉审美与消费,处身于日常消费空间之中却体验到一种近乎游历的心灵释放,替代性地、虚拟地达到“偏离”与“逃脱”生活链条和理性原则的目的。一如中国最早的电影观看评论《观美国影戏记》中的感叹:“如影戏者,数万里在咫尺,不必求缩地之方,千百状而纷呈,何殊乎铸鼎之象,乍隐乍现,人生真梦幻泡影耳。”[16]
(二)器物:可见的生活风格与文化花样
其次,器物的影像也吸引了迷的凝视目光。当代消费文化是一种物恋文化,“富裕的人们不再像过去那样受到人的包围,而是受到物(OBJETS)的包围”。[17]你拥有的物,代言着你是谁,这是商品社会的逻辑。当商品社会进化为景观社会,形象在消费社会与视觉文化合谋之下获得了霸权地位,商品的拜物教转向了“形象拜物教”,消费者便转变为观者,“消费不仅是物质性的消耗,在景象的社会中,更是一种对景象的符号价值的占有”[18]。大众媒介由于在生产、传播形象方面的特权,也就当仁不让成为观者的视觉中心。媒介中呈现了完美的身体偶像,也呈现了包围偶像身体的物。这些物质产品是特定的民族文化、生活方式、风格与“花样”的物化形式,而媒介影像又将这些物化形式最大限度地可见化,进入大众的视线。于是,大众化的粉丝们得以对这些物化的文化、可见的生活风格进行凝视,在视觉中开始消费之旅,在着迷的体验中建构认同。如同迷投向偶像身体的目光中包含着对偶像们用以提升形象价值的“身体技术”的研习意味一样,迷对器物影像的凝视视线,也掺杂着对可见的样板生活方式的观摩意味。
时尚流行的物质产品,历史传统文化物质资源,虚构时空的道具与器物,服装、装饰、发型、饮食、生活用具、武器、交通工具、小玩意等,媒介影像如同一个消失了时空边界的生活方式大秀场。明朝迷们在电视剧《怪侠一枝梅》中去细看明朝风物,海迷梦想着《海贼王》中威武的海盗船与武器,游戏迷们被那些散发炫目光影的虚拟道具与器物影像吸引着在升级程序中奋斗,古装迷在《宫心计》中鉴赏华丽的服装与饰物,《大长今》中的饮食与医药被作为日常生活的教科书来观看,偶像剧中的服饰、家居用品、时尚小玩意被作为装备指南……对器物的影像的注视,成为迷在消费社会中实践物恋文化的重要环节。
当然,迷对这些大众媒介中呈现的风景与器物的影像进行注视时,视线接触这个基本的“看”的行为并不能满足其迷的体验,他们有诸多进一步的视觉与实践行为,有着各式各样耐人寻味的“看”的方式与角度。如迷群中的“考据党”用“专家”的眼光去玩味媒介影像中的场景与器物,考证其真实性;“手工党”用DIY的方式复制、再现媒介文本中的场景与器物的图像与模型等;“恶搞一族”敏感地捕捉到媒介影像中时空交错的意味,用特殊的方式进行表达。这些看的方式呈现出怎样的特征,动机与目的,表达着何种意义与情感?这将在本章后面两节进一步探讨。
三、故事:梦想与欲望
正如法国的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所说:“人类一直是一个说故事者,他总是活在他自己与他人的故事中。他也总是透过这些故事来看一切的事物,并且以好像在不断重新诉说这些故事的方式生活下去。”[19]换言之,对故事的渴望是人类生存意义的一部分——任何对人类的定义所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我们不仅一直生活在物质世界里,还一直生活在精神世界里。从远古以来,人类的生活就伴随着神话、传说和传奇故事,历史上的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和传奇经历,如同我们一直利用工具寻找食物和栖身之所一样。关于宇宙以及人类在其中的地位的故事,关于我是谁、别人是谁的日常小故事,这些故事可以口头流传,可以书面记载,或者以图像、戏剧、电影的形式以及通过我们购买的日常用品表现出来。
当高度发达的机械与信息文明提供了丰盛的物质产品之后,人们的注意力更多地转向梦想、历险、精神和情感生活,对故事的体验渴望被充分激发,人类将迎接丹麦未来学家沃尔夫·伦森所描述的社会形态——“梦想社会”的到来,他在《梦想社会》一书中断言:人类社会经历了渔猎文明、农业文明、工业文明,以及现在正处于的以计算机为标志的信息时代,随之将面临第五种社会形态:梦想社会。梦想社会里,人们从商品中购买的主要是故事、传奇、感情以及生活方式,有关“冒险精神”“亲和力、爱与友谊”“关怀”“我是谁”“醇和心境”“信念”[20]这六个方面的故事将成为情感市场里最受欢迎的商品。当然,高明的故事讲述者也将是未来收入最高的人。无独有偶,日本的生活未来学家古田隆彦提出“新生活世界模式”,与沃尔夫·伦森的“梦想社会”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梦想社会》一书中有一个观点值得我们注意,沃尔夫·伦森谈到,如果说工业时代的原料是煤、铁和钢,农业时代的原料是土壤、田地和家畜,信息时代的原料是数据、信息和知识,那么21世纪梦想社会最重要的原料是讲故事的原料:一是作为原材料的故事、神话和传奇,二是作为故事载体的图像。[21]以图像(不是文字)为主要载体讲述故事,一语道出了当代大众媒介影像文化的叙事特征:当影像代替文字成为讲故事的主要方法,阅读也变成了观看。一方面,电子媒介将文字表达的故事进行影像方式的表达,如将大量的经典名著、网络小说等改编为影视剧,方能得到最大化的能见度,算作为流行“经典”;另一方面,观看的思维反过来影响阅读的方式,文字构筑的故事需要相关的视觉形象的辅助来进行体验和理解,如时下流行的绘本、图配文等,甚至文字与书籍本身而不是其指称的思想成为视觉的对象,如日益强调书籍装帧、文字字体与排版等视觉美感元素的包装与设计。
故事的内容与结构都由影像来编织:可见的宝物、逼真的灾难景观与死亡体验、武侠与黑帮片的侠与义、宫廷剧的阴谋与复仇、动漫与游戏的神与英雄传奇、偶像明星演绎的情与欲,古往今来的文艺母题在影像中得到充分的视觉展演,故事的情节与结构以影像语言的规则与逻辑进行表达。因此,大众对故事的体验主要是一种视觉的观看体验,即通过影像来看故事。观察贴吧的迷群里迷的注视目光,我们看到迷眼中呈现的故事图景:他们用图片加解说、视频截图、DIY影像剪辑、MV等形式,一遍遍地,深情投入地,观看特定影像文本中的某段情节切片、某对人物关系、某种击中内心的感情演绎,如“图说”这种常见的动漫迷、影视剧迷们回顾剧情的方式,动则几十上百张的视频截图,加上迷自己的解说,将喜欢的剧情用视觉讲述的形式再一次观看,用“切片”的方式将迷恋的故事凝固。甚至是对喜欢的文字作品,他们也热衷于用配图、绘图,或者挪用商业影像视频等,进行视觉的想象与体验。
这些瘾味十足的目光中,有深情款款、恋恋不舍的凝视;有意犹未尽、画外之意的想象;也有另类阐释、别看生面的视角。在故事的影像中,不可见之内心通过可见之影像得以体验,迷“看见”自己与世界、看见梦想与欲望,人生的滋味尽在此间。进一步观察这些“观看”,笔者发现在迷的目光角度、方式、意味等方面都有其独特之处,这将在本章后面两节得到进一步探讨。这种对故事的观看方式固然受到当下媒介文化的图像叙事的整体特征的引导,反之,他们的图像观看与表达方式也对巨型文化的生产提供着源源不断的灵感与启发,这将是本书第五章将深入探讨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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