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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文化·人生

时间:2023-08-2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在绵绵不绝的文士悲秋合唱中,欧阳修的《秋声赋》无疑是迥出之篇。从思想内涵看,欧阳修《秋声赋》伤秋悲秋之主题,同前人相比并无超越。这秋的悲凉音符和黯淡画面实际上注入了欧阳修的内在情感。欧阳修扣住商声、夷则这两个概念加以发挥。秋的显示一年将尽,勾联人的岁月无多,是《秋声赋》思维的基本出发点。欧阳修的对秋夜环境的体察和对秋季文化现

自然·文化·人生——从《秋声赋》观照欧阳修悲情世界

“皇天平分四时兮,窃独悲此廪秋。”(宋玉《九辩》)古来即多伤秋之作,“秋士易悲”差不多是民族文化的恒定题材。在绵绵不绝的文士悲秋合唱中,欧阳修的《秋声赋》无疑是迥出之篇。前此,李太白《悲清秋赋》已弹出“吾将采药于蓬丘”的清新之音,刘禹锡《秋声赋》亦奏出“异宋玉之悲秋”的高昂之曲。从思想内涵看,欧阳修《秋声赋》伤秋悲秋之主题,同前人相比并无超越。然而,这篇文赋却成为悲秋作品中十分脍炙人口最为动人心魄之华章,其原因值得探究。在笔者看来,这篇408字的文赋,描写、议论、抒怀各臻其妙,自然、文化、人生融为一体,形象揭示岁月不居、生命短促的人生哲理,鲜明表达安分自适、自甘恬退的清醒意识,文辞雅正而意境缈远,应当是引起古今许多读者共鸣的根本原因。

悲哉,秋声!本文从审悲这一角度品读文本,从《秋声赋》观照欧阳修悲情世界。

一、秋声盈耳:自然之秋的凄清景象

“自虚无而响作,由寂寞而音深,始萧瑟于林野,终混合于太清。”(李德裕《秋声赋》)秋声,实际上即秋风,及种种与秋风相关的秋日景象。刘熙载《艺概·诗概》:“山之精神写不出,以烟霞写之;春之精神写不出,以草树写之。”秋声是诉诸听觉之物,正面描写不足状其惨烈,作者复以诉诸视觉的秋色、秋容,诉诸感觉的秋气、秋意烘而托之,令读者感到秋意无边。轻烟飘飞,薄云散尽,秋色是惨淡的。日光照耀,高阔明朗,秋容是空旷的。秋风凛冽,砭人肌骨,秋气是清冷的。万物之生机皆尽,山川之神态黯然,这秋意,则是萧索冷落的。“写物不滞于物”,换了一种角度,改用烘托手法,用“秋之为状”衬托秋声,更显出秋风之凄厉,秋声之凄清。

这秋的悲凉音符和黯淡画面实际上注入了欧阳修的内在情感。“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其所以摧败零落者,乃其一气之余烈。”秋风秋气惨烈如此,读者跟着欧阳修的笔触进入秋的艺术境界,这种“摧败零落”的力量,不能不使读者动魄惊心。

二、秋心透骨:文化之秋的肃杀内蕴

“天地之义气,常以肃杀而为心。”所谓秋心,即秋的历史内蕴和文化特质。欧阳修将议论推理注入文赋,联系官制、兵象、音乐等多种文化现象,借题发挥,大事渲染,令自然之秋勾联文化之秋,关合了社会因素,带上了思辨色彩,以突出秋心的肃杀内蕴。

行刑待秋而决。“夫秋,刑官也,于时为阴。”秋冬属阴,古代多称与律令、刑狱相关之事为秋。《周礼》按天地、四时之名命官,“秋官”为《周礼》六官之一。先秦时期“秋官”司寇掌刑法、狱讼,后世则称刑部长官为“秋卿”,司法、监察官及官署称“秋宪”,刑部称“秋曹”,刑律法典称“秋典”。秋天审决死刑犯称“秋审”“秋决”。

征伐待秋而举。《礼记·月令》:“孟秋之月……天子乃命将帅,选士厉兵,简练桀俊,专任有功,以征不义。”秋日谷丰马肥,正是掠夺杀伐的季节,所以秋季“又兵象也”。秋天属五行中的“金”,秋天称金秋,秋风称金风,秋气称金气。兵象“于行为金”,诚如《汉书·五行志》所言:“金,西方,万物既成,杀气之始也。”

秋对应宫、商、角、徵、羽五音中的“商”,故秋季称商秋,秋风称商风,秋声称商声。晋潘尼《安石榴赋》:“商秋授气,收华敛食。”陆机《行思赋》:“商秋肃其发节,玄云霈而垂阴。”商音匹配秋季。商音凄厉、悲凉、哀怨,与秋天肃杀之气正相对应。

“商声主西方之音,夷则为七月之律。”此据《礼记·月令》:“孟秋之月……其音商,律中夷则。”欧阳修扣住商声、夷则这两个概念加以发挥。商、伤同音,以声为训,面对秋景,由秋声联想商声,由商声衍生伤悲,所以说“商,伤也”。古人以十二律分配十二月,七月为律中之夷则。“夷”有诛灭屠杀之义,以义为训,所以说“夷,戮也”。秋季万物成熟,成熟即过盛,秋气肃杀,万物凋谢,故曰:物过盛而当杀。

这样,秋与五音中的商,五方中的西,五行中的金等相配,在文化层面上,可谓秋意惨淡秋心透骨。“刑官”“兵象”“商音”这一系列事物,渲染肃杀之气,突出悲秋情感,也触发了读者悲情。其实,“商”与“伤”不存在任何意义上的联系。而“夷则”亦与“杀戮”无关。《国语·周语下》“夷则”韦昭注:“夷,平也;则,法也。言万物既成,可法则也。”欧阳修在这种对秋所作的前所未有的系统的八卦式的“文化解读”中,臆说“商声”,活剥“夷则”,确有牵强附会之嫌。这种故意曲说传统文化的推理,自不必以训诂视之。其妙处在摄秋之魂勾秋之魄,于中正可见作者之别有怀抱。欧阳修笔下,秋的任何亮色皆归虚无,文化之秋的肃杀与自然之秋的凄清互为呼应,显示的是作者心境与传统文化的一种心灵感应、精神契合。

三、秋愁满怀:人生之秋的悲凉情感

自然界的秋天,是一个众芳摇落、草木凋零的季节,秋风的萧瑟,秋雨的凄冷,秋色的苍凉,与人的悲怆情感存在异质同构的对应关系。秋的季节特征是衰败、萧条、肃杀、冷落,引发人类衰老、悲伤、忧愁、凄凉种种情绪。万物“春生秋实”,一年终于冬季,人也会由青春年少转入衰老死亡。不同的是,四季可以周而复始,人生则一去不可复返。然而,芸芸众生却有着一种“摧败零落”的内趋力,这就是“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这就是“思其力之所不及,忧其智之所不能”。于是作者感慨:“非金石之质”的人本已无法“与草木而争荣”,却要自命不凡自不量力,结果只能是自取咎戾自蒙其羞,不必“恨乎秋声”,人已经自讨苦吃自我“戕贼”了。

秋的显示一年将尽,勾联人的岁月无多,是《秋声赋》思维的基本出发点。欧阳修的对秋夜环境的体察和对秋季文化现象的思考,是其悲凉心境的写照。《秋声赋》作于嘉祐四年(1059)秋,欧阳修时年五十三岁,已至人生的秋天。是年春,作者从开封府尹位置退下,转任给事中同提举在京诸司库务,从事《新唐书》的编纂。自然界的秋天,象征着作者人生旅途上的秋天。秋天早已来临,冬季还会远吗?欧阳修以这篇短小精练的文赋,一再叩问着自己的心灵。

宋仁宗景祐三年(1036),欧阳修二十九岁,为范仲淹落职事上书切责高若讷,初贬夷陵。庆历五年(1045),欧阳修三十九岁,因论救推行庆历新政诸君子,再贬滁州。而今,淡出权力中心的欧阳修,已非当年直言敢谏、立志革新的欧阳修。二十多年中,欧阳修历尽宦海风波,思想渐趋保守。欧阳修产生了激流勇退、全身避祸的思想。早在皇祐二年(1050),四十四岁的欧阳修,便买田颍上,约梅尧臣一同归老。作此文时,“渥然丹者为槁木,黟然黑者为星星”,欧阳修白发萧疏,体弱多病,无论是身体还是心态都已进入了人生旅途的秋天。在给挚友王素的信中,欧阳修自称:“近年眼目尤昏,又却送在经筵,事与心违,无一是处。未知何日遂得释然,一偿素志于江湖之上,然后归老汝阴尔。”正因为如此,欧阳修对秋声特别敏感,独独看到秋天各种色彩中的“惨淡”之色,将对秋天特殊的感受化而为文,秋思遥深秋愁满怀。

欧阳修有一首写给梅尧臣的五言诗《夜闻风声有感奉呈原父舍人圣俞直讲》,诗赋对读,可见欧阳修心志。“夜半群动息,有风生树端。飒然飘我衣,起坐为长叹……不独草木尔,君形安得完?栉发复新白,鉴容销故丹。风埃共侵迫,心志亦摧残。”诗赋互证,可窥欧阳修“心志亦摧残”之心态。作者有感于仕途坎坷,人事艰难,对自然界一点点风吹草动都特别敏感。所以夜深读书,闻声“惊悚”,感慨“悲哉”,连声“叹息”。愁乃心上之秋,作者心灵疲惫身体倦怠,百感交集悲从中来,乃作此赋。所以说,《秋声赋》是一篇悲秋赋,伤情赋,从赋中可以观照欧阳修悲情世界。

《古文观止》总评《秋声赋》:“末归于人之忧劳自少至老,犹物之受变自春而秋,凛乎悲秋之意溢于言表。”这一评论是准确的。《秋声赋》情调低沉,这一点,不必为尊者讳。“无情木石尚须老,有酒人生何不乐?”(欧阳修《新霜》)的确,先忧后乐、公忠体国的范仲淹,锐意进取、执著革新的王安石,与这些同时代的政治家相比,晚年欧阳修似乎更注重寻求儒家济世精神和道家无为理念之间的平衡。《秋声赋》反映的恬退自安、与人无争的哲学,表现的寻求蝉蜕、自我救赎的心态,更容易成为一般士大夫易于接受的一种人生理念。强烈的生命意识,浓郁的人生悲情,也是人间一种美好的情感。何况欧阳修的人生感喟与一般叹老嗟卑之作还是有所区别的。作者以悲情世界感悟读者,以艺术境界感染读者,一唱三叹,摇曳生姿,从而令这篇开宋代文赋先河之作成为人们普遍欣赏的悲秋名篇。

(原载《新语文学习》2007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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