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笔书法的欣赏与欣赏

我们知道，每门艺术，都以它特殊的手段表达某种情感来体现某种思想情绪，给人以强烈的艺术感染，从而唤起人们对美的感受。

欣赏钢笔书法，究竟欣赏些什么呢？这是很有一番讲究的。如果我们看到一幅钢笔字，它的一笔一画都写得非常工整、均匀、统一、平稳，即使达到像铅字排出来那准确无误，千篇一律，万字一貌，那么我们除了对书写者的认真、细心表示赞叹之外，就再也没有什么可感受的了。所以，是否可以这样说，钢笔书法的欣赏，主要是欣赏它流利挺拔的线条，疏密有致的结体，行气贯通的章法，生动活泼的风格。总之，是欣赏点画用笔，字形结构，布白章法，以及由此产生的风神意境。如果点画用笔好，不妨欣赏它的点画用笔；如果字形结构好，不妨欣赏它的字形结构；如果布白章法好，不妨欣赏它的布白章法；如果风神意境好，不妨欣赏它的风神意境。无论是什么书体，什么书写形式，都显示出它们各自不同的风格特点，有的显得粗犷奔放，凝重遒劲；有的显得静穆秀润，清丽和婉；有的更显得新奇潇洒，高逸幽雅。作品中这些新奇耐看、节奏强烈、变化无穷的线条；造型生动、出人意料且具有典型意义的结体和章法；灵活飞动、使人振奋的气势，使我们联想到大自然和生活中无数美妙的事物，感触到音乐的节奏美，体现出雕塑的空间美和绘画的色彩美。

欣赏钢笔字，也就是欣赏它的富有美感的艺术性。这种艺术性，主要表现在钢笔字的线条美、结体美、章法美、风格美等四个方面。

钢笔字的线条美，反映在钢笔的特性、点画形态和用笔节奏上。钢笔的特点是笔尖坚硬，它要求每一点的书写都给人以实在的形体感。成功的线条，即令是细若游丝，也使我们觉得那是有某种浑圆的体积的东西，即令是轻如蝉羽，也使我们觉得那是有某种厚度的东西。每一笔看去就如同从纸的深处突现出来，或从纸里长出来一样，而不是平贴在纸上的没有实在的体积的东西。古人常讲的“力透纸背”，就是这个意思。当然，在书写的过程中绝不允许重复、修饰和涂改。

经验告诉我们，就一般的情况而言，如果撇开其他因素，仅从形体上来看一个事物的美，那么，过肥或过瘦都是不美的。古希腊的亚里士多德说过，事物的形体美不但同它的各个部分的安排相关，而且同“体积”的大小相关，这是有道理的。肥的臃肿的人体不会使我们感到美，瘦得皮包骨头也不会使我们感到美。晋代的卫夫人在谈到书法的用笔时已经指出：“多骨微肉者谓之筋书，多肉微骨者谓之墨猪”，“筋书”和“墨猪”都是不美的，“骨肉相称”才是美的形体应具备的条件，也是钢笔书法用笔美必须具备的条件。但我们要注意，所谓“骨肉相称”，同笔画的粗细并不是一回事，因为，现实中的各种事物的形体本来就是粗细大小的不同，但不论粗细大小都可以是“骨肉相称”的。粗得挺拔有力，宛如苍劲雄强的大树主干，细如柳条、银针、钢丝一样，有着一种坚定的立体感。

各种点画的书写，能否显示出运动的力量和节奏，这是构成钢笔书法线条美的一个重要条件。因为在现实中，各种事物的美不但表现在它的静止的形体上，还表现在它的运动的力量和姿态上，如烟云的美，就同它的飘浮运动所给予我们轻快有力的感觉分不开，有时还会使我们有一种威压的力量（所谓“黑云压城城欲摧”）。好的笔画线条，运转要有力，速度有快有慢，快的骏，慢的沉，要有韧性，要有弹性，要有节奏感，正因为用笔讲究，所以“永”字的八种笔画都显示出了各自的动态和韵味，使线条具有了美感。

那么，结体美所必须具备的诸条件，最基本的有哪些呢？

一般说来，字形结体必须符合平衡对称的法则。经验告诉我们，各种建筑、日用器物、人体等，如果它的各个部分的结构安排取得了一种平衡对称的形式，长短宽窄具有适当的比例，那就能使我们感到美。而相反的情况就不美。例如一座建筑，如果它的各个部分的安排给人以一种倾斜不安、杂乱无章的感觉，那就不会有美。例如“文”字的一点，与下面的撇捺交叉处相对，这样就重心平稳，而一撇一捺承接合度，左右对称，又显得舒展大方。古人一再指出：书法的字形结体要“平正安稳”，要“四满方正”，要“四面停匀、八边具备，短长合度”，要“审量其轻重，使相负荷，计其大小，使相副称”，都是要求字形的结体必须符合平衡对称的法则。这是字形结体的最基本的法则。拿“十”“中”“丁”这些简单的字形结体来说，中间的直画古人称之为“撑柱”，如果这个“撑柱”不直，字形就失去了平衡，就不能给人以美感。

平衡对称是字形结体的最基本的要求，但仅有平衡对称是不行的，还必须做到多样统一。平衡对称是在多样统一中所取得的，不能脱离多样统一而片面强调平衡对称。只有多样性而无统一性，就会给人以杂乱无章的印象，不能使人感到美。只有统一性而无多样性，就会给人以机械呆板的印象，同样不能使人感到美。这是我们通过对各种美的事物的经验观察可以证实的道理。比如在音乐艺术中，始终是一样高低的音，或没有任何规律的忽高忽低的音，都不能成为美的乐曲。只有把高低不同的各种音协调组合起来，才能造就美的乐曲。

晋代的王羲之说：“若平直相似，状如算子，上下方整，前后齐平，此不是书，但得其点画耳。”为什么这种写法不能称为书法艺术呢？就因为它虽然取得了平衡对称，但不是在多样统一中的平衡对称，只能给人以机械呆板的印象，不成为美的艺术。成功的书法艺术的字形结体，一方面是“平正”，合乎平衡对称的要求，一方面是“险绝的，具有多样的而且是出人意表的变化”。这种“平正”与“险绝”相统一的法则的结构，也就是既符合平衡对称的法则，又符合多样统一的法则的结构。拿最简单的例子来说，如“照”“烈”“然”等字的下面四点的写法，如果每一点的形状大小都是一样的，并且是机械地整齐地排列着的，那就是古人所谓的“布棋”，不可能使人感到美。这四个点的写法应有统一性，那就是，点的形状大小相差不是很悬殊，并且基本上是大体均匀地排列在一条水平线上，不如此就会给人以杂乱无序的感觉，不能给人以美感。但另一方面，又必须有多样性，也就是各个点的形状大小同中有异，不是一律化的，同时在排列上也是有变化的，不是机械呆板的，否则同样不能给人以美感。

如果说书法艺术的字形结体方法还有什么秘密的话，那么，对比照应就是它的秘密。书法的字形结体所运用的对比方法很多，粗与细，轻与重，迟与疾，方与圆，曲与直，柔与刚，点与线，宽与窄、高与低，长与短、疏与密……都能构成对比，而且其变化是无穷的，照应的法则和对比的法则一样，也是在成功的书法作品中普遍存在着，其变化也是无穷的。离开了照应的法则，就无从把一个字结体为一个和谐的整体，就会使组成一个字的各种点画处于各自孤立、偶然堆积在一起的杂乱无章的状态，就不可能有结体的美。如合体字“娟”，它由两部分组成，左右照应、上下匀称，整个字才能一气呵成。

总之，欣赏字形结体的第一要求是平衡对称，但平衡对称不能脱离多样统一。而为了达到多样统一，就必须掌握和运用对比照应的法则。对比照应是取得结构的多样统一的最根本也是最重要的方法。

在分析了线条和结体美之后，现在我们可以进一步来分析章法美了。章法美是指一篇完整的钢笔书法作品的构图的组合美。一个字的结体美，对笔画来说是一种整体美，而对章法来说则是一种局部美，只有章法美，才是作品的整体美。章法美要以结体美为前提，正像结体美要以基本笔画（即线条组合中的各个笔画）美为前提一样。西方美学家认为，局部可以是不美的，而综合各个局部则可以形成完美的整体。古希腊文艺理论家朗加纳斯的《论崇高》中说：“整体中任何一部分如果割裂开来孤立地看，是没有什么引人注意的，但是把所有部分综合在一起，就形成一个完美的整体。”而在中国书法的艺术美中，组合中的局部，单个的线条也必须是美的。如果不美，整体美也就无从谈起。由此可见，在钢笔书法章法的线条组合中，要以单个线条的美为前提，然后才能达到章法的线条组合的更高完美，即所说的章法美。

钢笔字的章法美，反映在整幅作品的构思上。由于钢笔字作品的篇幅一般不大，大都捧在手上便可一目了然，所以章法上更要求构图完整，自然、贯气、得体，多样而和谐，要求“行行有活字，字字须生动”。给人的感觉是工整优美的形式如图案画，装饰性很强；流动空灵的气韵如轻音乐，趣味性很足。

此外，线条组合过程的美，有时还体现着风格美。即钢笔书法家通过线条形象所表现出来的创作个性和艺术特色。由于练习钢笔字的人很多，所以不管其书写水平如何，都会在长期的书写中形成自己的风格。风格的产生，除了与作者师承、家学、传统、功力、技巧有关外，还与作者的个性、气质、文学艺术素养、审美趣味以至人品等各方面有着相当密切的关系。一幅具有风格的作品，它不但具有特殊的字形和章法，还具备独特的神情面目。有的含蓄蕴藉，深沉冲和，像一个藏而不露的学者；有的峻利爽洒，沉着痛快，像一个才气横溢的诗人；有的婉丽秀媚，笔韵清逸，如一个风姿绰约的绝代佳人；有的疏放雅逸，跌宕洒脱，如一个倜傥不羁的锦绣才子；有的风骨内含，神采外映，似一个气宇轩昂的武士；有的萧散疏野，姿韵雅正，似一个飘然若仙的隐士；有的笔意纵横，舒展自如，似一个豪放豁达之人；有的工整矜持，矩度森严，似一个精细沉稳之士；有的纯任天机，平淡自然而天真尽露；有的志气平和，温润静穆而雍容自如；有的妩媚可喜而平易近人；有的端严庄重而敦厚朴实；有的高古绝伦而超然尘表；有的笔调凝练而婀娜多姿；有的在险劲瘦硬中表现倔强的神情；有的于古峭劲拔中露出孤傲的骨气；有的清新如带露荷花；有的端丽如映月玉兰。不同的风格，给人以不同的艺术享受。但是，应该注意的是，书法作品的风格，有时只差毫厘就优劣悬殊：如豪放与粗野，厚重与呆笨，宽博与敞松，拙朴与板怪，流畅与浮滑，这也是深识书法者方能辨别的。

欣赏钢笔书法作品，一般来说，可以由近而远，即由线条而结体，而章法，而风格，依次欣赏。正如电影镜头，由特写而近景，而中景，然后远景或全景。也可以反其道而行之，由大而小，循序渐进。总之，这种欣赏方法的好处，在于容易使人理解和接受，其感受也比较全面和深刻。书法审美过程，是一种高尚的享受。但一件好的书法作品并非一眼就能领略其中之妙，往往是一读再读、反复思考，才能领会其精髓。

（本文收录于嘉定实验中学语文选修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