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造世界的信息模板

平静的生活、无争的环境、敏锐的观察、冥想的世界，张益唐的信息模板。

2012年3月，56岁的新罕布什尔大学讲师张益唐罕见地对远在旧金山的妻子打了一个电话。妻子对于这样一个10多天也不与人说一句话的丈夫能打来电话颇感意外，更加意外的是，丈夫请妻子关心一下最近的新闻：“可能有我的消息！”当时妻子认为他又疯了。

她的这位丈夫，30年来只发表了两篇不知名的文章，还有两篇没有发表的论文为丈夫惹来无数麻烦：1992年的博士论文，丈夫认为引用了自己的博导的公式有问题不肯发表而引起师生反目；2005年丈夫将一篇论文诚惶诚恐地放到顶级数学网站上看看反应，被证明是错误的结论。

这一次，张益唐没有让妻子失望，张益唐成为2012年到2015年世界数学界贡献最大的成就者之一，他将50年无人问津的数论问题大大向前推动了一步，不仅将7年的编外讲师转正，还一下子成为这个美国排名100多位大学的正式教授。

要讲明白张教授的数学研究，不是很容易，我们看两组数18383549，18383551；95087，95089，这两组数字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一是它们都是素数，也就是不能被两个整数的乘积代替（除了1和本身），二是它们之间只间隔一个偶数，这两组数字被称为孪生素数。在很早的时候，就有数学家提出一个假设，孪生素数有无穷多个，百年多来，无数科学家毕其一生毫无进展。最接近孪生素数的问题是，如果不那么孪生，比如相差5，或者500，或者5000的兄弟素数，是不是无穷多个呢？张益唐的成就就在于，他证明了7000万间隔的兄弟素数对，有无穷多个。在张益唐的启发下，全世界的数学家展开了一场空间的竞赛和计算机演算，目前已经推进到246，也就是在整数中，相差246的间隔范围内，有无穷多个质素对，这已经距离孪生素数很近了。张益唐没有加入这场竞赛，他认为，这些是体力活儿。

谦卑、低调、思考，56岁的张益唐非常喜欢他的讲师生涯。一般来讲在美国大学讲师职位只是编外的临时岗位，并不稳定，而且薪水很低，更别提能有研究经费，但张益唐总说非常感激在新罕布什尔的岁月，因为这份工作让他能够安心学术。新罕布什尔大学也很高兴有这样一个中国人整天热衷于好好教学生微积分其他一概不过问：不求职称、不求待遇、授课认真、很有水平。然而，即使当初为了帮助他生计而引进张益唐的北大同学，也不知道张益唐到底有多大水平：他不说话、也不发表文章、不买车也不买房，经常想着想着数学问题就睡着了，醒了以后又继续散步接着想。但张益唐的数学思维能力大家还是有所体会：他似乎不拿书、似乎也不备课，有时候被迫参加聚会的张益唐在半年后还能记得每一个人说什么话、什么姿式表情。

在所有同事和朋友眼中，张益唐是一个弱者，需要帮助的对象，张益唐也得益于美国的华人朋友的帮助。从1992年博士毕业到1999年，张益唐到处打零工，当过会计、卖过快餐，直到他的同学实在看不下去，通过关系让他当了数学讲师。张益唐还有一位音乐家朋友齐天，齐天有一个八年级的儿子，齐天想让儿子学微积分，于是在2011年的暑假，张益唐来到了齐天家里住下，做了齐天儿子的一个月数学家教。说是家教，每天一小时之外，齐天家里的环境、齐天的音乐熏陶，张益唐还是非常喜欢的，齐天又非常尊重他。于是，在2011年7月4日齐天音乐会后，齐天惊讶地发现同车的张益唐哼起了歌曲，在后面的6个月里，张益唐撰写了那篇惊动世界数学界的论文《素数间的有界距离》。

自从1963年美国人乌拉母发现质素螺旋后，业余爱好者也开始研究质素的出现规律（黑点为素数）。

我们要再造一个张益唐，就得让他生活在教授之家，你得让张益唐的父亲是教授，他10岁的时候父亲调往北京，在上海没人跟他说话；你还得让那个时候张益唐只能买到数学书，恰恰就是张益唐喜欢的；你还得让张益唐两年后回到北京，马上跟着母亲下放农场，这回连数学书也不能看了，只能自己默背一些数学公式；你还得让1978年恢复高考，让张益唐直接考上北大，让丁石孙直接做他的老师；你还得让张益唐不善言辞、不求功利、对一个在所有数学教授眼中不可能在几十年中出成绩的领域孤独前行。张益唐的成就得益于两个数学家的类似的基础论文，不同之处在于，他认为那两个数学家的“解题思路太笨了”，而天才般的张益唐之所以能够取得突破，更得益于他的很聪明的解题技巧，是“只有讲师还会这么认真，对各种数学技巧的掌握叹为观止”。

童年的生长经历和成年以后的成长经历以及张益唐的生活模式，简直就是为数学所生，为数学中最枯燥、最唯美的数论而生，从小开始，张益唐头脑中就被植入了一种特殊的“改造世界”模板。

东方世界神秘的靛蓝和其奇特的香味，一直启发着拜耳。

1845年10月31日，在柏林的普鲁士军队大院宿舍，阿道夫·冯·拜耳度过了自己的10岁生日。这一天，50岁的父亲送给他一件礼物：“我决定从明天起，自学地质学，谁也不要拦我，这是我给你的生日礼物，我过去是一个军人，从明天起，我们一起做一个合格的学生。”父亲说到做到，在父亲74岁那年，成功地从军人转行到地质，成为柏林地质研究院的院长。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从幼年开始，拜耳喜欢上了化学，并且23岁就拿到了博士学位。有一次，在谈论一位德国的著名教授的时候，拜耳不经意地说：“他只比我大6岁而已”，父亲郑重地跟他谈一次话，纠正他对年龄的偏见。“难道学问是与年龄成正比的吗？大6岁怎么样，就不值得学习吗？我学地质时，几乎没有几个老师比我大，老师的年龄比我小30岁都有，难道就不学了？”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是中国古代人就知道的一个科学道理，但是为什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拜耳从小就对来自印度的印染和“靛蓝”工艺非常感兴趣，成年以后这种“兴趣模板”一直在头脑中挥之不去。在1885年，拜耳终于发现了其中的原理，1905年拜耳得到了诺贝尔化学奖。

老拜耳在小拜耳头脑中形成了非常独特的“改造世界的模板”，与父亲一样，拜耳工作到80多岁，同样受到父亲的影响，拜耳还努力为年轻人提供机会，培养了多位诺贝尔化学奖获得者的学生，一代学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最近，不断有朋友圈在讲几个中国教师在英国学校采用所谓“中式教育”最后“赢得”与英国平行班的成绩优胜的文章。如果用数学和科学成绩来印证输赢的话，“古老的英式教育”（中国教师采用的是100年前英国的教育方法而已）无疑是赢了，然而，教育是什么呢？教育是学生改造世界的信息模板，是除去知识之外剩下的东西，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讲，我们的课堂上，谁还能说你能剩下来张益唐这种数学天才？你还能保留拜耳的“青蓝之问”，留给学生什么是10年、20年、30年不变的“信息模板”呢？如果不是这样，那课堂上早晚会学会的那点雕虫小技或者早晚会忘掉的那些知识，对成长又有什么好处呢？我们又有哪位教育学家能够设计出张益唐的成长经历？又有哪位父亲能给予比老拜耳50岁给孩子学地质当生日礼物更好的教育呢？

与充斥着硅谷创业故事中的人物成长经历一样，卡兰尼克也是一个退学生，同样从小开始学习计算机。卡兰尼克1977年出生在旧金山，六年级时就学会了编程。这一切都得益于父母对于教育的深刻理解。不仅如此，卡兰尼克1998年从大学辍学，与6位好友创办了Scour.com网站的时候，他的父母拿出了几乎全部的积蓄。最初卡兰尼克只想做个网络搜索引擎，没想到它变成了世界上第一个P2P文件下载资源搜索引擎。然而，2000年，网站被好莱坞29家公司起诉侵犯版权，并索赔2.5亿美元，最终双方达成庭外和解，Scour.com网站支付了100万美元后宣告破产。

老卡兰尼克在1998年不止支持儿子辍学，还投了第一笔钱。

亏光了父母的钱的卡兰尼克带领原班人马重新创业，事情似乎出奇得顺利，纽约的一家投资机构决定投资大笔资金并乘飞机过来签订投资协议，结果飞机一下子撞到了美国世贸大厦。再往后来，一起创业的合伙人带领开发团队整体跳槽到索尼。最困难的时候，卡兰尼克不给自己开工资，只能睡在一辆租来的汽车里，在附近赌场的卫生间里像流浪汉那样洗澡。这个时候，美国式父母的信息模板又起到了关键的作用，父母把他接回了家，让他在家里吃住，最终卖掉公司得到的1900万美金成就了他后面的事业。这个时候，当初集体起诉他的29家公司的23家已经成为新公司的客户，面对困难、争取荣誉成为他的信息模板。

巴黎出租车罢工抗议优步，卡兰尼克宣布这天巴黎坐车UBER免费。

2009年，卡兰尼克与朋友加雷特·坎普在巴黎游玩，因为苦于打不到车而萌生了开发手机打车软件的念头，优步公司就这样诞生了。如果不是当初6岁就开始的信息技术教育的信息模板，卡兰尼克就不会在不断的创业中具有天生灵敏的“互联网思维”，如果不是卡兰尼克在创业初期碰到那么多波折，UBER就不会在全世界政府的封杀中获得生存。

硅化木

地质学中有一种非常奇特的现象，那就是硅化木。数百万年前的树木，由于偶然的情况被掩埋，在特殊的环境中，树干周围的化学物质如二氧化硅、硫化铁、碳酸钙等在地下水的作用下进入到树木内部，替换了原来的木质成分，保留了树木的形态，经过石化作用形成的植物化石。虽然化石的成分中木头已经没有了，但是纹理却完全是木制的。人类的记忆和儿童的学习心理，按照建构主义鼻祖皮亚杰的理论，就像硅化木一样，对人今后的学习，往往重要于具体的知识。知识可以更新，正如木制可以更新，而纹理不会大变。

网络工程课

2012年开始，微信大规模应用普及，为了防止学生上课玩手机，很多大学禁止课堂上使用手机，为了学习，这种禁止是有理由的。然而，我在想，现在的孩子思维方式就是社交化网络，如果今天禁止手机，明天就会禁止上网，那么毛坦厂中学和衡水中学的监狱模式就会成为学校“改造学生的信息模板”，这种监狱模式在应试上肯定能取得成功，然而，孩子们失去的，却是在社交网络世界“改造世界的信息模板”，我们培养了大量为过去世界需要的标准化人才，却错失了培养UBER创始人这种创造性人才的可能。

于是，我在课堂上使用微信点名、使用红包点名，使用有趣的现场和非现场实验，使用信息化的方法，点名的效率高出数十倍，后来我又使用翻转课堂、使用微信查看正确率。事实证明，使用时代化的信息手段，学生还是那些学生，之所以我们老师经常说现在的学生难教了、不好了，其实是我们的老师过时了。

其实，教师过时一点没有什么，关键是，做教师的，到底能留下学生什么样的10年、20年、30年值得拥有的“改造世界的信息模板”？

2013年，我在美国一所大学看着美丽的校园，就问这所大学的一个教育学教授：到底为什么美国的校园这么漂亮呢？这位教授告诉我：“在你眼里，教育很重要，因此校园很美丽，这是说不通的，因为少几百平方米的绿地，怎么能影响学习成绩呢？关键在于，校园是学生改造世界的信息模板，今后学生进入社会，是会按照母校的模板、书本的所学去改造世界的。”由此我想到了，中国目前的学校，硬件环境逐步到位，但学习体验“这种信息模板”还差距很大，学生学习不快乐、校园不美丽，怪不得学生毕业以后不愿意读书。我们的校园，我们的孩子在这里度过了第一次约会、第一次恋爱、第一次团队合作；他们与她们度过了最美好的青春、最激情的年代；可是，我们的学校，厕所却是没有手纸的，如何值得学生终身自豪？去如何满怀激情按照什么模板改造什么样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