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 颖 余金枝 邓凤民 乔 翔
[摘 要]西摩洛人由于长期与汉族友好相处,形成了西摩洛语与汉语的双语和谐关系。在语音上,汉语影响了西摩洛语固有的语音特点;在词汇上,西摩洛语借用汉语词以丰富自身的表达功能;在语法上,借用了汉语的虚词,产生了新的语序。
[关键词]双语和谐;西摩洛语;汉语;接触关系
西摩洛人由于长期与汉族友好相处,广泛接受了汉族经济、文化的影响,特别是新中国建立以后,西摩洛人普遍接受了系统的汉语文教育,其语言的使用由部分人的“西摩洛语、汉语双语制”,逐渐走向全民的双语制,从而形成了西摩洛语与汉语的双语和谐关系。西摩洛语与汉语的双语和谐关系体现在语言本体上,是西摩洛语更多、更深地受到了汉语的影响。在语音,汉语影响了西摩洛语固有的语音特点;在词汇上,西摩洛语借用汉语词以丰富自身的表达功能;在语法上,借用了汉语的虚词,产生了新的语序。
可见,语言和谐,不仅能够丰富发展西摩洛语的表达功能和使用功能,而且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西摩洛语的语言结构演变。所以,要科学地认识西摩洛语和汉语的双语和谐,就不能不看汉语与西摩洛语的接触关系。下面从语音、词汇、语法三个方面来分析在双语和谐关系中汉语对西摩洛语的影响。
一、汉语对西摩洛语固有语音特点的影响
西摩洛语语音系统受汉语影响主要表现在韵母上,在声母和声调上虽然也有影响,但影响并不太大。
(一)西摩洛语的韵母主要由单元音韵母组成,但受汉语影响,增加了大量的复合元音韵母和鼻化元音韵母
(1)上述这一变化,是质的变化,改变了西摩洛语原有的单元音韵母面貌,使其与彝语支语言和哈尼语其他支系语言出现了新的差异。
西摩洛语固有词的元音有i、e、a、ʌ、ɔ、o、、m、、v、、v等12个,吸收了汉语借词后,新增了1个单元音ε和4个鼻化元音、、、Õ。西摩洛语在读汉语借词(主要是现代新借词)时,把当地汉话带鼻音尾的韵母都读为鼻化元音。例如:tĩ3333m31“天安门”、pε31tʃi33“北京”、fa31tʃ31“发展”、lÕ31thm33“马笼头”。
(2)西摩洛语原来没有复合元音韵母,吸收汉语借词后新增了ui、uε、ua、ai、ia、iɔ、io、u、u、i、i、iÕ等12个复合元音韵母。包括鼻化和非鼻化两类。当地汉语中的二合元音和三合元音,借入西摩洛语后都读为单元音或二合元音,带鼻音尾的韵母都读为鼻化复合元音。例如:
(3)西摩洛语新韵母的增加有个逐步演变的过程。早期借入的借词,一般用本语音系中固有的韵母来念发音接近的读音,如用本语固有的单元音韵母来代替借词中的复合元音韵母,用去掉鼻音尾的口元音韵母代替借词中的鼻韵母等,以此来适应本语音系的特点。如老借词中的in、iεn念i、ai念ε。例如:
但在现代新借词中,既有与老借词一致的读法,也有直接使用与当地汉话完全一致的复合元音韵母的,带鼻辅音尾的韵母也不再念为口元音韵母,而是念为鼻化元音韵母。新借词的语音面貌显然更接近汉语音系的特点。如新借词中的in念ĩ、ai念ai。例如:
西摩洛音系中增加了大量的新韵母,是顺应表达和交际的需要。韵母系统突破单元音、口元音系统,增加复合元音系统、鼻化元音系统,是一个重大的突破。这种突破说明西摩洛语对外来音有一定的包容度。
(二)西摩洛语的声母系统受汉语影响,增强了音位的别义能力
西摩洛语的声母比汉语丰富,当地汉语里有的声母西摩洛语几乎都有(有的虽然不完全相同,但发音基本相近)。受到汉语影响后,西摩洛音位系统,虽然未增加新的声母,但在部分声母的别义功能上却有了新的充实。
(1)西摩洛语有舌尖音ts、tsh、s、z和舌叶音tʃ、tʃh、ʃ、ʒ的对立,但二者只在与舌尖元音搭配时才出现区别性特征。在与其他元音搭配时没有对立性,一般都读为舌叶音。吸收了汉语借词后,汉语的舌尖音西摩洛人也读为舌尖音,由此提高了舌尖音的出现频率,并与固有的舌叶音构成对立,因此增强了舌尖音和舌叶音的音位功能。例如:
(2)西摩洛语本语固有的声母f受汉语的影响,搭配范围比以前扩大了。f声母在本语里只与v、结合。但在汉语借词中,有与其他元音结合的音节。如“凉粉”、fa55“发(东西)”等。
(三)西摩洛语的声调受汉语影响较小
本语固有的三个声调分别为55、33和31。受汉语影响,现在有增加声调的趋势,如有人开始使用51调和35调。
(四)西摩洛语的音节结构受汉语影响较小,但也出现了一些与过去不同的新变化
西摩洛语本语最常见的音节结构类型是“辅音+元音”。受汉语影响后,增添了“辅音+元音+元音(含鼻化元音)”这一新的结构类型,而且,伴随着汉语借词的增多,其出现频率也正在逐步提高。
(五)青少年的语音系统里,复合元音的数量增加了
与中老年发音相比,青少年由于汉语水平特别是普通话水平的大幅度提高,他们的语音系统里,把原来读为单元音韵母的汉语借词读为复合元音,从而增加了复合元音的数量。
如把“早点”读为、“泰山”读为。受复合元音化的影响,固有词的ɔ有的也类化为au。例如:“月亮”,青少年读成。
二、汉语对西摩洛语词汇系统的影响
在西摩洛语的结构系统中,受汉语影响最为突出的是词汇系统。其影响特点主要有以下几种。
(一)西摩洛语词汇受汉语影响,已有较长的历史
西摩洛语词汇中存在早期借词和较晚借词两种类别。早在新中国建立初期,西摩洛语中就已经出现了大量的汉语借词,内容涉及各种义类。戴庆厦教授1957年记录的西摩洛语词汇中就有大量的汉语借词,包括一些最基本的词汇也借用了汉语。如:“老百姓、舅舅、哥哥、姐姐、亲家公、媒人、和尚、瓦房、楔子、堂屋、压条、骡子、洋芋、西瓜、洋茄子、花生、衣领、兜肚、烘笼、木刻、垫单、茶壶、洋铁、马车、轮子、乖、凶、馋、欺、唱、算命”等。当时记录的词汇显示,西摩洛语与哈尼族其他支系语言相比,借词数量偏多。有i~许多词其他支系语言使用固有词,而西摩洛语则使用借词。例如:[2]
西摩洛语中的汉语借词,有些词出现的时间较早,西摩洛人包括一些50岁以上的人也不知道它们是从汉语来的。比如白开侦村长(54岁)对我们说,tʃh31“钱”是汉语借来的,西摩洛人自己的话是说thɔ31tʃhe31“铜钱”。他把较早时期的汉语借词“铜钱”也当成是本族语的固有词了。
有的概念在不同时期借入了不同的汉语借词,形成了语音形式不同的借词层次。如早期带鼻音尾的汉语借词,借入西摩洛语时顺应本语音系的特点,不带鼻音尾,读成口元音。较晚的汉语借词则基本上都读为鼻化元音,和汉语的音系特点更为接近了。例如:“赶”一词,早期借入时读为口元音,至今中老年人仍然还读为口元音ka31。后来又借入了一个k31“赶”,读为鼻化元音。同一个词的两种读法长期在西摩洛语中并用。
又如,早期西摩洛语舌尖音和舌叶音的对立只出现在舌尖元音上,舌叶音能够搭配的元音范围更广,所以出现的频率比舌尖音高。所以汉语借词中的舌尖后音,在早期借词里,西摩洛人借入后,有的读为舌尖音。例如:“寨子”的“寨”,汉语是舌尖后音声母,借入西摩洛语后读为tsε55ts31。但现在由于懂普通话的西摩洛人越来越多,这个“寨”字,许多青少年都改读为舌叶音tʃε55。两种读音在不同年龄段中,界限分明。
表1的词是表达同一概念的不同时期的借词:
表1
较晚借词中也有一些存在时间层次的差别。比如,“考分”一词,最初群众以为是一种工分,所以称之为khɔ31ʃ55kÕ33f33“考试工分”。后来随着工分制的逐渐消失,加上对“考分”内涵的认识提高了,所以后来改称为khɔ31f33“考分”。
近五十年来,随着西摩洛人现代化建设的发展,以及文化教育程度的不断提高,大批新词术语都不断地进入了西摩洛语的词汇系统。新词术语涉及各个词类,既有实词,又有虚词。例如:
(二)汉语借词有不少已进入词汇系统的核心领域,并与固有词融合在一起
我们穷尽式地统计了1825个最贴近西摩洛人日常生活的常用词,其中汉语借词为340个,占统计总数的18.6%。这个数字不包括现代社会中常用的、大量的政治、文化、体育、教育、经济贸易领域用词,如果把这些领域使用的汉语借词也统计进来,借词数量将占到西摩洛人总词汇量的40%以上。汉语借词已进入西摩洛语词汇系统核心领域,并与固有词融合在一起。其主要表现有:
(1)汉语借词不仅数量大,涉及的义类广泛,而且有很多已经代替本语固有核心词,成为使用频率很高的常用词。例如:
(2)数词完全转用汉语数词。
西摩洛语本语固有数词现在已经处在濒临消亡的阶段,青少年一般只会数到3,中老年人一般只能数到4。在日常生活中,西摩洛人基本上已经完全转用汉语数词。无论是计算数量、记录号码,还是日常生活中常用的称量表达,西摩洛人都使用汉语数词。基数词、序数词以及与数词有关的时间名词等都借自汉语。例如:
我们在西摩洛地区,听到西摩洛人在交谈和打电话涉及数字时,主要使用汉语借词。例如我们的发音人白开侦村长打电话时会冒出一些汉语词句,特别是使用数字时更是全句都使用了汉语,如下面这句话是我们在一起工作时,他与西摩洛朋友打手机时说的一句话:
这句话完全使用的是汉语借词。
即便是表示双数的人称代词数量,这样常用的基本词,西摩洛人除了用本语固有数词表达外,还并用汉语的数量词表达。例如:
用本语数词“二”:
用汉语借词“两”:
在数量短语(包括名量和动量)中,汉语的数词也强烈地冲击了本语固有数词。在3以内的数目中还有一部分人在一部分词语上使用本语固有数词,但从4开始,几乎所有人都转用了汉语数词。我们在测试青少年的数词时发现,许多青少年都把借用的汉语数词当成了本语固有词。例如:
用本语数词“一、二、三”:
用汉语借词“一、二、三”:
西摩洛人借入汉语数词的同时,也借入了一些汉语量词,形成了都是汉语借词的数量结构,使语感更顺当。这是因为数词和量词是作为一个单位进入句法结构的,所以很自然地会把量词同时借进来,这是词语借用整体化规律的反映(在其他结构中也有类似反映,如动宾结构的“放学”等)。这些量词借入后,与本语量词共存并用。由于本语数词的使用范围在“三”以内(包括“三”),所以,西摩洛人的称量搭配方式以数词的具体数目为界,存在两种类型:
①当数词为“一、二、三”时,西摩洛人一般以“本语数词+本语量词”或“汉语数词+汉语量词”这两种搭配方式来称量,也有一些词上可以使用“本语数词+汉语量词”这种搭配方式,但一般不能使用“汉语数词+本语量词”。
“本语数词+本语量词”的例子:
“汉语数词+汉语量词”的例子:
“本语数词+汉语量词”的例子:
“汉语数词+本语量词”的搭配方式,在数词为“一、二、三”时不能用。例如(凡不合语法的例子,用星号标示,下同):
②当数词的数字大于“三”时,数量词主要使用“汉语数词+汉语量词”的搭配方式,在少数词上可以使用“汉语数词+本语量词”这种搭配方式。但不会出现“本语数词+本语量词”或“本语数词+汉语量词”的搭配方式。
“汉语数词+汉语量词”的例子:
“汉语数词+本语量词”的例子:
一部分原本用本语量词称量的西摩洛语名词,在称量数目大于“三”时,会转用汉语量词。不转用则不合语法,成了病句。如动物名词的本语固有量词为mo55“匹、头、只、条、尾”,在数目大于“三”时会转用汉语借词“个”。例如:
完全用本语固有词的mo55ŋjv31ʒ31mo55“四头牛”,虽然符合语法,但由于在生活中已经不用本语数词ʒ31“四”了,西摩洛人听起来感觉到别扭,所以用整体借入的汉语数量词s55kɔ55“四个”取而代之。
(3)汉语借词进入西摩洛语词汇体系融入度高,适应了西摩洛语词汇体系的规则和特点。具体体现在:
①汉语借词参与新词的构词,具有能产性。也就是汉语借词能够与本语固有的词根、词缀结合,构成新的西摩洛语词语。例如:
②借入的汉语形容词进入句子后,与本语固有词一样也可以重叠。例如:
早期借词tʃi55“近”和pje31“瘪”借入后,就顺应形容词的双音节化规则,加了前缀,构成本语词头加汉语词根的形容词i55tʃi55“近”、a31pje31“瘪”。这样的形容词也能重叠为i55tʃi55tʃi55ti33“近近地”、a31pje31pje31ti33“瘪瘪地”。这与较晚的汉语借词不同,较晚借入的形容词一般不能加本语前缀。
③西摩洛语本语名词能够重叠后一音节当动词用,构成动宾结构。这也就是一般所说的“名动同形”。如名词“斗笠”,能够重叠后一音节构成动宾短语a31kh“戴斗笠”。汉语借词进入西摩洛语之后,也顺应这个规则,名词也可以重叠后一音节做动词。例如:“打工”这个词,西摩洛人有两个说法,一个是完全借用汉语的ta31ko33“打工”;另一个是将汉语借词ko33“工”与本语词m55先结合为名词性的kÕ31m55“做工”,然后再重叠其后一音节构成动宾关系的kÕ31m55m55“做工”。
④在吸收方式上,存在不同的融入阶段。开始吸收汉语借词时,由于对汉语的本义和两种语言的语法对应认识不够,就很容易将一个应该分解的结构不加分解地搬进西摩洛语。这个阶段可称之为“囫囵吞枣阶段”。例如:把动宾语序的khε33xui55“开会”原封不动地吸收进去。但随着对“开会”一词认识的加深,后来有许多人渐渐把它改变为宾动语序,说成xui55khε33“会开”。这种说法出现在认识加深后的时期,可称之为“理解拆分阶段”。在现在不同人的语言使用中,由于认识程度的不同,两种语序共存并用。又如:“赶集”一词,有说kε55ts31k31(街子赶)的,有说k31kε55(赶街)的,两种语序并用。
(三)汉语借词的大量进入,使得西摩洛语表达概念的能力进一步精细化、准确化和经济化
1.精细化
汉语借词的进入使得西摩洛人对客观事物的分类更为精细了。具体表现在:
(1)本语只有上义词没有下义词的,汉语借词填补了这个空白,使得同一语义场内的概念表达更为精细。例如:
山羊、绵羊:西摩洛语本语固有词里只有一个总称tsh31pje33“羊”,同时指“山羊”。后来从汉语借入mj31j31“绵羊”一词,使得“羊”的分类明确精细了。
(2)总称用本语词,具体的下义词用汉语。或从总称到下义词都用汉语借词。例如:
茶:本语词是ŋjv55phji55,但汉语借词tʃhu55tʃha31“春茶”、jɔ31sui31tʃha31“夏茶(雨水茶)”、pa33pa33tʃha31“块茶”、tho31tho31tʃha31“沱茶”、p31tʃha31“饼茶”等词语大大充实了有关“茶”的语义场。
烟:本语有一个总称ja55xɔ31“烟”,但随着当地烟业的发展,陆续吸收了许多与“烟”有关的汉语借词。如:tʃhɔ31j33“草烟”、thui55j33“毛烟”、tʃv33ʃa33j33“朱砂烟”、tʃ31j33“纸烟”等,使得有关“烟”的语义场得以丰富。[3]
铜:原来只有借自汉语的总称thÕ31“铜”,后来又借入了xua31thÕ31“黄铜”、xo31thÕ31“红铜”等,进一步充实了“铜”的下位词。
咖啡:总称的kha33fei33“咖啡”借自汉语,后来又借助汉语词汇增加了下位词。其方式,或完全借入汉语新借词,如kha33fei33kɔ31“咖啡果”,或由汉语借词和本语固有词构成,如kha33fei33o31ʃ31“咖啡果”“咖啡花”、kha33fei33a31pha31“咖啡叶”。有的概念,两种方式并用,如“咖啡果”。
蝉:总称是本语词p31tʃe31,后来又把汉语表示月份的数量词借入,与本语的p31tʃe31结合,构成多个下位词。如55je55p31tʃe31“二月蝉”、s55je55p31tʃe31“四月蝉(知了)”、v31je55p31tʃe31“五月蝉”、pa31je55p31tʃe31“八月蝉(大黑蝉)”等。
(3)本语用一个词表达两个概念,后来借入汉语借词分工表达其中一个概念,使词义表达更为明确。例如:
二胡、锯子:本语固有词里原来只用一个ʃm55ko55表示。西摩洛人在认知上认为“二胡”和“锯子”有相通之处,拉二胡就像拉锯子一样。后来借入了汉语借词“二胡”,细化了分类。
哑巴、傻子:本语固有词里的,既指“哑巴”,又指“傻子”,后来又借入了汉语的“哑巴”,用词的形式区分了这两个不同的概念。
同样的例子还有:“鬼、神仙”固有词都用,后来又借入了汉语的“神仙”。“叮、咬”固有词里都用表示,后来又借入了汉语的“咬”。“铁锅、炒菜锅”固有词都是,后来借入了汉语的“铁锅”等。
西摩洛人还同时借入表达相近概念的多个汉语近义词,来表达西摩洛语的相应意义,细化了西摩洛语的表达方式。例如:
摞:(摞);(堆)贴:(粘);(贴)
直:(正);(直)
2.准确化
有的汉语复合词所表达的概念,在西摩洛语里没有相应的词,只有大致上意义对应的短语。这样的短语往往表义比较模糊,概念也表达得不够准确到位,而且音节数量过多。例如:“农民”一词,西摩洛语用短语m55km33表达,直译意为“种地吃的人”。现在一般人都直接使用概念清晰准确的汉语借词“农民”。“医生、商人”等词语也是如此:
3.经济化
随着社会的发展,各种新概念、新生事物不断产生。为这些概念、事物另造新词显然不符合语言的经济原则,直接使用汉语借词是最易于交际、最简便快捷的方式。例如:
此外,一些很常用的概念、事物,在西摩洛语里通过复合词或短语的形式来表达,在汉语里则以单音节词或双音节复合词的形式表达。这样的汉语词比本语词音节更加简短,意义也更加明确,就比较容易借入西摩洛语。例如:
(四)汉语借词与本语词的共存并用,是汉语和西摩洛语既和谐又竞争的双语关系的反映
(1)西摩洛语里有大量词语是本语固有词和汉语借词共存并用的。不同年龄层次、不同经历、不同教育程度的西摩洛人,可以从中选择使用。但总的看来,青少年使用汉语借词的频率远高于本语固有词。从发展趋势上看,在经过和谐的竞争之后,汉语借词大多有取代本语固有词的趋势。例如:
表2
(2)汉语借词融入西摩洛语的词汇系统,呈现出多层次的特点,这是汉语影响西摩洛语的一种既和谐又竞争的表现。如过去西摩洛人的交通工具主要靠马,用马驮货是主要的运输方式,因而在西摩洛语里出现了一组与马具有关的词语,这些词语的构成既有固有词,又有汉语借词,还有由固有词和汉语借词合成的复合词。但这些词汇不是一次借入的,存在不同的层次,反映了西摩洛人对马具认识的不断深化。例如:
本语词:
从上面一组与马具有关的词中,我们看到西摩洛人能够用本语的mo31“马”来构成与马具有关的复合词,这些本语词加汉语借词的合成词体现了他们对这些事物概念的认识和理解。如果没有达到这个认识程度,他们就不可能出现这样的词素合成情况。为什么“马掌”一词,有全借式和借词加本语附注成分式两种形式呢?因为他们当时分离不出“掌”的意义,只能把“马掌”一词整个地借用进来。但他们又觉得全用汉语还不够,就在汉语的“马掌”前面加上本语的mo31“马”,形成语义重叠,这就更符合他们的语感。
(3)为了双音节化,使用汉语借词做前缀,用来附注本语词根,表现出和谐互补的语言影响。例如:
(五)一些固有词随着所指称的事物在西摩洛人所在地区的消失而消失,而相应的汉语借词进入了西摩洛语词汇系统,填补了固有词消亡所带来的空白
例如,一些鸟类在十余年前迁徙到了其他地区,这些原本很常用的表达鸟类名称的本语固有词,如“麻雀”、ko55po31ko55ti31“布谷鸟”、“乌鸦”、pʌ31lʌ55pʌ31“喜鹊”等,于是逐渐不再使用,导致现在的青少年基本不会说这些本语词,有很多青少年甚至连听都听不懂了。他们又从汉语里学会了这些词,需要的时候就使用汉语借词。
再如:随着生产技术的改进和提高,某些农业、手工业用品不再使用,因此一些相关的词语如“火绒”、“火石”等也逐渐消失。随着度量衡的标准化,本语固有度量衡量词如ʃi55“庹”、“斤”、lɔ31“两”等也逐渐不用了。这些词在其他支系语言里还普遍存在,并有严格的语音对应关系。但西摩洛青少年大多都不会用了,其中的“斤、两”等词,已经完全转用汉语借词。
(六)汉语的搭配特点影响西摩洛语的词语搭配
汉语的词语搭配与西摩洛语有相同点也有差异。有差异的部分,西摩洛人会受到汉语的影响,出现向汉语靠拢的趋同现象。以汉语动词“打”为例,它的义项很多,可搭配的宾语名词范围也很广,有的搭配与“打”的本义“击打”义相离较远。如“打水、打电话、打毛衣、打赌、打牌”等。这是汉语的特点,西摩洛语并没有这种结合法。但是,由于受汉语影响,西摩洛语也出现了这种与汉语相同的组合关系。如:汉语的“打扑克”,“打”没有“击打”义,西摩洛语也借用了这种结合方式,或说成ta31phv31khm31“打+扑克”,词汇全借用汉语,还使用了汉语的VO型语序。或说成phv31khm31tm31“扑克+打”,用了本语的tm31“打”,还顺从了本语的OV型语序。又如:
西摩洛语还把汉语的动宾短语当名词借入,再加上本语的动词“打”,构成“打(汉语)+名词+打(本语)”结构的。例如:
(七)西摩洛青少年的词汇受汉语影响具有不同于中老年人的特点
青少年的词汇体系由于受到汉语词汇的影响,借入的汉语词语很多。他们的词汇体系发生了一些变化,有自己的年龄特点。主要是:
(1)本语词听的能力比说的能力强,表现在词汇上,就是能听懂的词汇量大,能主动说出的词汇量小。很多常用词处于能听不能说的状态,需要提示后才能想起。也就是被动词汇(只能听懂的词汇)多,主动词汇(能听能说的词汇)少。所以很多青少年高估了自己的本语水平,他们自认为西摩洛话没有问题,但实际上他们掌握的大多是被动词汇,而不是主动词汇。
例如有个晚上,我们在雅邑乡中心完小的操场上,见到了几个正在打篮球的古鲁山寨的中小学生,问他们会不会西摩洛语,他们都齐声说“会”。我们就带了4个学生到住处测试400词。测试过程非常吃力,连一些常用的基本词他们都要想很久才能说出来。被测试的学生中有一个叫王东(14岁,初一学生)的告诉我们,他的祖祖辈辈都是西摩洛人,他自己上学也不是住校,而是住在同为西摩洛人的舅舅家,所以经常说西摩洛话。但测试结果却显示,401个本语常用词里,他能说出来的(A级、B级)词汇只有204个,能听得懂但不能主动说出来的词(C级)为142个,完全听不懂的词(D级)为55个。这个数据表明王东所掌握的母语词汇量偏低。后来我们到这些学生所在的村寨去做入户调查,才知道这个寨虽然是西摩洛人的聚居寨,但中青年父母一般都只重视孩子的汉语教育,很多孩子的第一语言是汉语,而且小孩在一起时有时也说汉语。当问到他们什么时候说汉语,什么时候说西摩洛语时,有个学生回答我们说:“说什么方便就说什么语言。”至于他们的西摩洛语,则是随着年岁的增长,在社会环境中逐渐提高水平的。由于他们听西摩洛语的能力都还可以,与父母、村民的交际没有障碍,所以他们都自认为西摩洛语很好。
(2)表达上对汉语借词的依赖性高。由于“听”和“说”分离,很多事物、概念都依靠汉语来表达,青少年的句子里夹杂着大量的汉语名词、虚词,成了西摩洛人习以为常的语言状态。
(3)青少年的口语里,汉语借词是否能够扎根,与词语所代表的客体同青少年的实际生活的关系密不密切有关。青少年在日常生活中能经常接触到的、能清楚看得到的自然现象、花草鸟兽、人体器官、日常用品、形态动作等,一般会用本语词;但不常接触的、肉眼看不到的事物以及一些比较抽象的概念用汉语借词。而且,由于现在青少年受教育时间长,做农活少,很多年轻人都不会说甚至听不懂一些与农耕生活有关的本语词了。例如:“稗子、吹火筒、薅秧”等。
三、汉语对西摩洛语固有语法特点的影响
西摩洛语曲折变化少,形态不发达,与汉语同属于分析性语言,语法上存在诸多共性,因而,西摩洛语语法容易受到强势语言汉语的影响。目前能看到的主要有以下一些现象。
(一)支配短语出现了VO语序
西摩洛语是SOV型语言,支配短语的固有语序是宾语在前,动词在后。例如:
OV型语序是西摩洛语最重要的类型学特征之一,一般程度的语言接触与影响很难触及到或改变这个核心特征。但西摩洛语与汉语的接触关系密切,接触历史悠久,所以汉语的VO型语序,会局部地进入西摩洛语的语序,从而触动西摩洛语支配结构的基本特点。如下面一些VO语序的词语,在西摩洛人的口语中是客观存在的:
借入的VO型短语与本语的OV型短语共存并用。使用VO型语序的词语,一般都是完全借用汉语的,而与之并用的OV型词语,宾语多是汉语借词,动词多是固有词。例如:
(二)数量名短语有“名+数+量”“数+量+名”两种语序并存共用
西摩洛语数量短语的本语固有语序为“名+数+量”,但受汉语影响也同时使用了一些“数+量+名”语序。特别是在青少年口语里,“数+量+名”语序的使用频率相当高。由于西摩洛人基本转用汉语数词,同时还借用了大量的汉语量词,所以现在西摩洛语的数量短语形式出现了多种形式,既有用本语数量词表达的,又有用汉语借词表达的,还有用固有词和借词一起表达的。其语序既有本族语的“名+数+量”,也有汉语的“数+量+名”。例如:
(三)借用汉语助词
借用了j33kε33“应该”、j55ji55“愿意”、kh31ji31“可以”、n31“能”、k31“敢”、khε33ʃ31“开始”等汉语助动词。西摩洛语的助动词不太丰富,受到汉语的影响,接纳了一些本语里没有,但表义上需要的助动词。例如:
(四)借用汉语副词
借用tɔ55ti31“到底”、ta33ʒā31“当然”、ji31t55“一定”、kh31t55“肯定”、tsε55“再”、tʃiu55“就”、ʃ31tsε55“实在”、tʃh31 pv55“全部”、tshε31“才”、ʃi33fv55“相互”、p31lε31“本来”、tsui55“最”、ʃi33“相当”、tʃ55“正(在)”、ma31ʃ55“马上”、tʃ33tʃh31“经常”、ji55tʃ31“一直”、tʃ31tɔ55“直到”等汉语副词。西摩洛语固有词中副词也不很丰富,但为了表达的需要,也吸收了一些汉语副词。例如:
(五)借用汉语连词
西摩洛语的复句结构的表达形式多缺少连词,使得本语在表达细微的复句关系时不能满足表意的需要。所以,也从汉语中借用了jɔ55m33“要么”、tʃhv31fei33“除非”、
(六)借用汉语时体范畴的表达方式
如借用汉语时态助词“过”,表经历体。例如:
(七)借用汉语介词
如借用汉语介词“比”。例如:
(八)汉语的句子模式影响了西摩洛本语的句子结构
如借入了汉语的“连……都”句式后,按本语的语序,“连”应该在名词之后、动词之前,但受汉语的影响,西摩洛语的“连”字句完全按汉语的语序排列,在“连”名词之前。例如:
原载《藏缅语族部分语言使用的变迁》,胡素华主编,2010年12月
【注释】
[1]作者简介:蒋颖,中央民族大学讲师,语言学博士。余金枝,云南师范大学汉藏语研究院教授,语言学博士。邓凤民,上海师范大学副教授,语言学博士。乔翔,中央民族大学讲师,语言学博士。
[2]例子中的语言点缩略语分别为:西摩洛(西),红河甲寅(红),绿春大寨(绿),元阳麻栗寨(麻),江城卡多(卡),墨江碧约(碧)、墨江布都(布),墨江白宏(白)。
[3]西摩洛语的ja55xɔ31“烟”,其中的ja55是否来自汉语的“烟”,现在还无法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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